第三话 空気と食う気
〈ps:此处"空気"指气氛，"食う気"指食欲。〉
那天，艾丽莎的身影出现在一家拉面店前。木板上，用红色字体写着的店名着实有些吓人，『地狱の釜』〈地狱之釜〉。由店名可见，这是一家辣味拉面店，先前她和政近、有希一同来过。
艾丽莎来说和这家店有着不好的因缘，为什么现在她又要踏进这家店呢……那是因为前几天和政近约会……不，为了告诉迟钝的政近所谓女人心，做的类似于约会预演的时候，政近说『喜欢辣的料理。』〈ps:详情请参考第四卷第三话〉
(不，才不是……才不是要理解政近君的饮食喜好什么的！)〈ps:ツンデレだね！〉
艾丽莎在脑内给自己找着借口。没错，只是单纯地想，既然有那么喜欢的人存在，那么超辣料理也有其独特的美味吧。
说到底，这只是为了在日常饮食方面上进行更丰富的尝试。不仅是甜食，如果能了解辣的美味的话，享受美食〈ps:原文是"食事"，直译是吃饭。〉的喜悦感也许会加倍吧。基于这种想法，艾丽莎进行了挑战。
嗯，作为次要效果？有没有想过要是能和朋友一起享受美食就好了呢。当然，那个朋友指的不是政近。〈ps:本当にツンデレだね！〉
「嗯，好！」
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做好了心理准备，艾丽莎打开了拉门。
顿时，含有刺激成分的空气刺激眼睛和鼻子深处，虽然有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但艾丽莎还是条件反射般地眯起了眼睛。
「欢迎光临——！」
店员的声音很有气势。艾丽莎不时眨着眼睛，看向走过来的女店员……视野里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艾丽莎不由得又看了两眼。
「啊，君嶋同学？」
听到艾丽莎的声音，坐在入口附近双人桌的绫乃放下了手中的书，抬起头稍微睁大眼睛。走过来的女店员交替看着不知为何点了点头的两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请问，是一起的吗？」
「啊，那个……是的。」
这种时候，应该如何立刻回答呢？由于经验不足，艾丽莎回答得模棱两可，为此她感到了羞耻。但是，既然已经说了是一起的，那也无可奈何了，她向绫乃走去。
「那个，可以一起吗？」
「请。」
艾丽莎小心翼翼地打了声招呼，在绫乃对面坐下。 绫乃也把手里的书收进包里。
「……」
「……」
然后是沉默。两个美少女对视着沉默了。
「那、那……个。」
面对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艾丽莎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张着的嘴又闭上了。本来，艾丽莎就很少主动开启话题。再加上和绫乃的关系……尚且很暧昧。
(朋友……是吗？不是吧？因为两个人几乎没
怎么说过话，也只是同一个学生会的朋友而已……但是，既然是对立候选人，那既是伙伴也是敌人。但是，我和有希是朋友……)
自己和绫乃的关系到底用什么词来形容才正确呢？这是怎样的关系，又该用怎样的情绪状态进行会话呢？当然对艾丽莎来说，并不是讨厌和绫乃做朋友。只是艾丽莎对自己的人格没有自信，没有自信对方能轻易地以朋友的名义来称呼自己……这简直就是交流障碍的典型。
倒不如说，对方能不能转移话题……看着绫乃的眼睛，艾丽莎立刻放弃了。因为她的眼睛很直，而且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双手放在腿上，挺直了身子，好像在说「请，我什么话都听。」，完全就是倾听的姿态。
「这是水，您决定好要点些什么了再叫我。」
刚才的女店员端来了水，神秘的对视中断了。艾丽莎自然地从绫乃身上移开视线，拿起菜单。然后，对着依旧令人不安的各种菜名露出苦笑，瞥了一眼绫乃问道。
「君嶋同学选哪个？」
「嗯，在下——」
艾丽莎鼓起很大勇气提出这个问题，绫乃正要回答的时候。这个答案正好被装在了托盘上。
「让您久等了，您点的针山地狱。」
端上来的料理正如其名，红彤彤的汤……像针一样细的白发葱，盛得像山一样的大碗，在菜单上的正数第二位。这款拉面的辣度比以前艾丽莎吃过的血池地狱还要高。
「……是这一款。」
「啊……」
看着端上来的拉面，艾丽莎思考了几秒。本来，她今天打算点以前吃过的血池地狱。但是，看到绫乃又点了更辣的拉面，『吃同样的东西不是没有进步吗？』这样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闪
过，还有就是单纯点这里最不辣的拉面，总觉得像是认输了一样。苏然这并非是比试。
「那个，不好意思，我也要份一样的。」
艾丽莎叫住放下拉面准备回厨房的店员，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向乃，催促道「请。」
「那我先开动了。」
双手合十这么说完，绫乃用筷子把白发葱堆倒进汤里，再从汤里挑出面条，不发出声音地吸起面条。
「呃！！」
「？」
「……」
一瞬间，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是无心的，她慢慢地把面条放进嘴里。然后，一边用餐巾纸擦拭嘴唇，一边咀嚼。表情没有变化。
(好、好厉害那种一看就很辣的拉面，连眉毛都不挑一下就吃下去……君嶋同学也喜欢辣的料理啊……)
在战栗的同时，艾丽莎也感到佩服和些许焦虑。直到现在，她还能回想起上次拉面那破坏性的辣味〈ps:被拉面支配的恐惧〉。辣味超过那个的拉面，自己真的能吃完吗……
(没关系的！说是已经习惯了辣度，而且上次中途追加辣度是我的不对！)
她一边这样鼓舞着自己，一边瞥了一眼桌子的一端，那里有一个小罐子，在酱油和胡椒等调味料中，它的存在感格外怪异，这是一种名为『鬼之泪』的辛辣调味料。
(只要不碰那个，就没问题……的，应该……)
这样对自己说着，在激发斗志的艾丽莎面前……绫乃咀嚼着第二口拉面，
(好辣……好难受……)〈ps:"辛い"读作"からい"是辣的意思；读作"つらい"是指精神上的痛苦；读作"づらい"是指做什么事情很困难。此处连用两个"辛い"，个人觉得这么翻译较为恰当。〉
内心，充满了泪水。
对，实际上绫乃并不擅长吃辣。那为什么还要来店里呢，理由只有一个。是为了能吃到两位敬爱的主人最爱的辛辣料理。
为此，绫乃会利用假日等时间，偷偷造访超辣料理店，然后悄悄流泪。持续着艰苦的努力，不知是否有了回报。与两年前开始这项艰苦的修行相比她对辣有了很大的耐受性……尽管如此对她来说，这个超辣拉面仍是相当难吃。
(好烫，好辣……嘴里要烧起来了……)
比起第一口，辣味明显增加了。感觉就像残留在嘴里的辣味因热量而点燃了一样。二次投入口腔的辣味成分引起了爆炸般的灼烧感，已经快要分不清是热还是辣了。
(呼、呼、呼……)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张开嘴大口呼吸总之想给嘴里换换气。但是，这种违反礼仪的行为，由于女仆的固执是无法做到的。一个人还好说，现在就在眼前……在主人的竞争对手，美丽的同级生面前，露出丑陋姿态的行为是万万不可的。
「呼、呼！」
绫乃努力维持着表情，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虽然本能的想大口喝水，但经验告诉她，水会压迫胃，反而没什么效果，所以，这里需要忍耐一下。
取而代之的是，她决定先逃到看起来比较安全的白发葱那里。
(和面条比起来，葱沾汤相对较少……让我稍微休息一下吧。)
这么想着，绫乃把白发葱送进嘴里……但她马上就后悔了。因为在咀嚼爽脆的葱的瞬间，葱特有的辛辣就像针样刺痛了舌头。
「！？」
那明显不是普通的葱，辣味让绫乃瞠目结舌。与辣椒燃烧般的辣味完全不同，这是一种穿透性的辣。从化学角度来说，不是辣椒素的辣，而是苯胺的辣。属性的话是火属性和风属性〈ps:好家伙，燃烧加扩散是吧，是不是还得来个超载〉。两种完全不同的辣味在口中炸裂，眼泪不由自主地要流出来了。
(原、原来如此……这就是针山地狱……)
两种痛苦不会互相抵消，而是从完全不同的方向袭来。绫乃意识到这种双重痛苦就是这款拉面的精髓，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品尝味道，她像明白了似的轻轻点头，挤出泪腺止住了眼泪。然后咽下嘴里的东西，慢慢地伸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绫乃吐了口气，仿佛口腔被洗了一下。
「非常好吃。在辣味的深处，能感受到蔬菜和肉末的绝妙。」
顺带一提，绫乃并没有说谎的意思。因为长期听来的修行，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辛辣料理的美味之处，所以她没有说谎。只是，她没有说出自己辣到来不及品尝那种美味的真相。
但是，艾丽莎完全没有注意到绫乃的内心。
「啊，那个……真让人期待啊……」
脸上浮现出些许尴尬的笑容，艾丽莎暗暗战栗。
(啊，怎么能那么从容地吃下去……君嶋同学真的很喜欢吃辣啊……)
绫乃又开始无声地啜饮拉面，令艾丽莎越来越不安。
或许，一边说着『嗯，好辣啊』『真的，好辣啊』，面对在共同的敌人，距离会不会缩短……多么微弱的希望，一下子就消失了。
绫乃是不需要战友的身经百战的猛将。从一开始，就只有自己是新兵。
(呜……)
事到如今，艾丽莎后悔和绫乃同席。在这样的强者面前发出『好辣，好辣』的抱怨，肯定会遭到『你来干什么』的眼神。既然这样，那就干脆在绫乃吃完走出店门之前，拉面不会被端上来……怎么可能这么顺利！
「让您久等了，您点的针山地狱。」
在绫乃吃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把拉面端到艾丽莎面前。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艾丽莎下定决心，像拿着枪奔赴战场的士兵一样拿起一次性筷子。
「我开动了。」
首先，第一次接触很重要。这一口决定了今后的趋势。
「！？呜呼！」
吸入面条的瞬间，喉咙深处被辣椒素揍了一拳，艾丽莎呛了— 声。好不容易才把面条吐了回去，但咳嗽不止。
「呜！呜！呜！」
她叼着面条，不停地咳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面条运向嘴里……嘴里像燃烧一样的辣味，令她安静地挣扎着。
（呜～～～～～～～～！？）
辣、热、痛。是傻瓜吗？做这种菜的人也好，点菜的人也好。
(也就是说，我也是笨、蛋……)
太痛苦了，思绪一片混乱，艾丽莎慌忙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唇。第一次接触就知道了。这个，她是不行的。
(啊，不觉得能吃完……)
带着绝望感，艾丽莎一口吞了下去。这时，绫乃的眼睛微微晃动，说道。
「你没事吧了好像呛得很厉害……」
「没关系的。」
听到她担心的问话，艾丽莎半条件反射地逞强起来。
「只是汤溅到喉咙里了，喝得太猛了。」
「哦哦，明白了。一大意就变成这样了吧。」
绫乃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艾丽莎回以暧昧的笑容，低头看着大碗……离吃完还有一段遥远路程。她有些绝望，不由得停下筷子。绫乃却很有食欲。
(总之先夹一次葱……)
于是，她和绫乃的想法完全相同，陷入了同样的陷阱。
(啊……好辣……呜……)
大葱的辛辣从嘴里直冲泪腺，让艾丽莎的扑克脸几乎崩溃。但是阿里萨认为，如果用气势维持表情，就会越嚼越难受，于是在把咀嚼次数控制在最低限度后，半强迫地用水灌了下去。冰水的凉意和葱的辛辣混合在一起，口腔里迸发出奇妙的爽快感。
(只、只能这样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种爽快感是伪造的。就算是因为心理作用，不这么做的话就吃不下去了。
艾丽莎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一边把面卷起来尽量让汤汁流下，一边尽可能快地吃起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在虚假的无敌时间持续期间，最大限度地打倒敌人。看着一心一意动着筷子的艾丽莎，绫乃稍稍瞪大了眼睛。
(啊，一口接一口地吃……好厉害。艾丽莎小姐也喜欢吃辣的料理啊。)
这是误解。因为彼此都在忍耐，所以完全产生了分歧。
(我也，不能输……)
结果，看到对方的样子振奋起来了。绫乃不甘输给艾丽莎，不停地吃着。见状，艾丽莎也心想，
(吃得那么平淡……我也要加油了！)
简直是地狱。简直是地狱的『绘卷』。双方都误以为对方很从容，结果导致双双舍弃了放弃这个选项。
事已至此，剩下的就只有靠傲气和自尊心勇往直前了。直到跨过这个地狱后……
「嗯……多谢款待。」
绫乃终于征服了针山地狱。心情像被想要举起旗帜的成就感包围。随后她醉在冰水里，而不是胜利的美酒。
(君嶋同学好像很满足……真、真有那么好吃吗？我虽然理解……但我还差一点点。)
看到提前一步登顶的绫乃，艾丽莎也开始了最后的冲刺。把筷子插在已经没多少分量的面块上——
筷子碰到了不祥的触感，艾丽莎停下了筷子。这是像艾丽莎这样辣味料理新手偶尔会犯的错误。吃的时候没有搅拌，导致辣椒和肉糜的集合体沉淀于碗底。
(？什么？)
而且，因为是初学者……艾丽莎在这里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筷子碰到的奇妙触感，她无意中拨开面条，窥视了地狱的底部。其结果，
(诶，这……)
沉淀在底部，半凝固的辣味成分块……被封印在地狱深处的恶魔被释放了。汤本身的量已经减少了，现在，其浓度已非初期可比。
慌忙捞起面条，但为时已晚。挑起的面条上有红色的辣椒碎和黑色的山椒盐粒粘在上面，根本不可能抖掉。
(……额，能吃吗？这个……)
登顶在即，感觉山顶好像喷火了。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观望下去。终点近在眼前，登顶要紧。已然登顶的绫乃就在眼前等着。
(我不会输的。我一定要吃完！一定、要吃完……)
艾丽莎带着阴森的表情瞪着面条，斗志昂扬。对，若是在这里退下那为何又要冒死穿越地狱。为什么……是对绫乃的对抗心?自己的傲气？不是的，根本是……
(我也可以和政近一起享受超辣料理！)
艾丽莎在地狱深处终于说出了真心话，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把面条送进嘴里。
◇
「啊……？」
回过神来，艾丽莎又像上次一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不停地眨着眼睛看向周围，发现绫乃就坐在她旁边，正用着担心的眼神看着她。
「……你没事吧？艾丽莎小姐。〈ps:原文词缀用的是"様"，一种尊敬表达，可以理解为"大人"，个人觉得这里用小姐比较妥当。〉」
「诶……那个……我——」
她搜寻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记忆，却好像意识受到了影响，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看着皱着眉头歪着头的艾丽莎，绫乃战战兢兢地说道
「那个，艾丽莎小姐……在吃完拉面后，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啊，是吗……」
说不出的尴尬和羞耻心让她缩成一团，她抬眼看着绫乃。
「谢谢你，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吧……？啊，对了，钱！钱呢……」
「那个，我先垫付了……」
「啊，对不起！我马上付钱！那个，多少钱呢……」
艾丽莎心神不宁地完成交易……这时，绫乃小心翼翼地问道。
「艾丽莎小姐，那个……你不擅长吃辣的东西吗?」
「嗯……」
她很想立刻否定，但又不能在茫然自失的状态下逞强。她的视线徘徊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
「……嗯，不怎么……擅长……」
「是吗……」
艾丽莎垂着头，「那为什么要去那家店？」做好了被问到这个问题的心理准备。但是，听到的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话。
「其实，在下也是。」
「诶……？」
「为了能和有希大人……吃同样的东西，我在努力着，可是……怎么也习惯不了。」
被告知的是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动机和感想。阿丽莎对绫乃的共鸣和亲近感直线上升。仿佛身处地狱深处，周围都是愉快玩耍的鬼，突然看到了活人一样。
「其实，我也是这样的……我也想和朋友有希享受同样的料理……」
「是这样的吗？」
听到艾丽莎的同意，绫乃的眼中也浮现出喜色。那正是在孤独的战场上发现同志的眼神。果然，在人际交往中诚实是最重要的。
「那么，如果可以的话……今后我们两个人也一起进行艰苦的修行吧?」
「诶……？」
对于绫乃的提议，艾丽莎顿住了。说实话，现在的她根本无法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那个，结伴的话，我心里也踏实，也可以互相帮助……」
但是，看到绫乃小心翼翼地低垂着眼睛，又像是在窥视似的说着话，她根本无法拒绝。
(或许……也许朋友会增加呢。)
还有其实，她也有点这样的企图。
「嗯，我知道了。今后请多关照吧，君嶋同学。」
「啊——是！」
艾丽莎没有多想就接受了这个提案。结果，从此以后她和绫乃一起投入了漫长而艰苦的修行之旅……但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