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与狼谈心
空中的追踪开始了。
我坐上领头的龙，随时指示方向。不过，由于不需要频繁指示，我大多时间都是待机。
就这样过了2小时，我们飞出了荒野，底下的景色变成了森林。离被夺走的“世界之门”还有段距离，还要一点时间。
“……不过，好晃啊。”
我有些难受地嘀咕道。
这是第2次的龙背之旅。不过和第1次相比并没有习惯多少。
龙背和飞机不同，人裸露在外没有座位。风迎面吹来，四周望去没有保险带感觉随时有摔死的风险，再加上翅膀扇动带来的剧烈摇晃，这次也许比上一次还难受。偶尔发生的数米高的下落感，每次都让我面无血色。现在想来，当时载我的萨提亚斯和深津明虎行动已久，估计要习惯载人一点。
“表情有些僵硬哦，主人。”
“……这不受我控制。”
在身后紧挨着我防止我摔落的莉莉探头看我的脸色。柔软的触感让我稍稍冷静了一些。
“感觉不舒服？要休息就说哦。”
“没事。”
不习惯空中旅行的探索队中有人申诉晕机和疲惫，已经休息过一次。勉强自己不好，但多少得忍一忍。莉莉意会到我的想法，不不再多劝，而是看向了他处。
“贝尔塔也没事吧？”
“……当然没事。”
她的回答很是生硬。
狼面上看不出表情，但能明显听出她没有活力。
“你和主人一样，‘怕这种’的啊。”
“……怎么可能。”
“尾巴都藏道屁股下了哦。”
被指出某个比人脸还要感情丰富的部位，贝尔塔别过脸去。
“……纵横大地的野兽就不该上天。”
“菖蒲倒是很开心。”
“她……是例外。她干什么都开心。”
菖蒲由空闲的紫兰看管。她被抱在怀中迎风眯眼。看她偶尔试图爬上头顶而挨骂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害怕。贝尔塔看着菖蒲叹了口气。
“那家伙某个方面讲已经无敌了。”
贝尔塔声音中带着笑意。看来说话能让她有些好转。
“说起来。”
贝尔塔继续说道。
“我一直想不通，这次的事情，神宫司智也为什么会想到要去破坏‘世界的基石’。”
出发前没什么时间，关于神宫司这次莫名其妙的行动没能好好谈过。
“说白了，我理解不了。就算他成功破坏‘世界的基石’也回不去。干的事情简直支离破碎。”
她躺下耳朵念叨道。我懂她的想法。
“你说的对。但是，也可能没那么难理解。”
“怎么回事？”
“我和加藤稍微聊过这事。就是神宫司会不会是被骗了。”
加藤好像还没理清楚想法，但还是在出发前把想到的点告诉我了。
“按盖尔特的遗言，有人告诉了神宫司‘世界的基石’保管的位置。那个人可能同样怂恿了他去破坏‘世界的基石’。”
加藤比起神宫司本人，似乎更关心他背后那个人。
“等一下，那个人不是知道‘世界的基石’的真正情报吗，他既然把事实都告诉神宫司了，为什么仅仅在这部分上说谎？”
“反了。”
“反了？”
“让人相信谎言的最好办法，是把谎言混进事实里。”
贝尔塔思考数秒，明白了一丝之后汗毛倒竖。
“把这个世界荒诞无稽的真相全盘托出，以便让人相信混在其中的那一点剧毒的谎言？”
“没错。”
“……人类的想法也太恐怖了。”
贝尔塔小声说道。她的感性一如既往不像是魔王属下该有的样子。
她的这份朴素正是我喜欢的地方。我收起不由流露的笑意。
“我能从感觉上确信‘世界的基石’的确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东西。但是神宫司不能。在他看来‘世界的基石’创造了这个世界简直荒诞不经。然而，如今他知道了这是事实……”
“那自然也会相信‘回去原本世界的方法’也是真的？”
“只要随便扯点理论很容易让人信服吧。”
因此，这次的事情比起“为什么神宫司要闹这么大”，更应该关注“提供情报的人”以及他“嗾使神宫司的意图”——这就是加藤的意见。而其中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萝比维亚貌似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开口道。
“但是孝弘，提供情报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干？就算破坏了‘世界的基石’，也只会让这个世界毁灭，没有任何意义吧。”
“……是啊。”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没有好处，却有致命的坏处。确实难以理解。不过……”
“不过？”
萝比维亚眨了眨那双吊梢眼，我皱起眉头。
“我倒是能想到有个会做这种事的家伙。”
“有这种人？”
萝比维亚吃了一惊，但贝尔塔也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
“给转移者提供情报的人……这种让人恶心的手段……难不成。”
她挺直尾巴，沉声道。
“难道说，是‘天之声’？”
“是啊，我也想到了这个人。”
贝尔塔所说的“天之声”，是自奇利亚要塞袭击事件起就和我们有瓜葛的转移者。没人知道其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拥有远距离和人心电感应的固有能力。
“只是，手法虽然相似，却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皱起眉头。
“世界毁灭了，他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虽说‘天之声’有种对犯罪感到愉悦的倾向在里面，总不会引火烧身吧……”
“或许不是不可能。”
贝尔塔插话道。她的眼里浮现忧虑。
“我想起来了，吾王之前说过。”
“工藤？……啊，说起来工藤也和‘天之声’打过交道啊。”
我最开始知道‘天之声’，就是工藤在奇利亚要塞暗示了其存在。他多少知道些什么也不奇怪。
“‘天之声’会不定时地来找吾王。不过由于对方总是单方面找上门来，王警戒着自己被对方给的情报牵着鼻子走，因此基本上是随口应付过去的。极少数情况会去查证虚实，进而加以利用或是出手扰乱。引发假勇者事件的转移者们那次就是吾王成功从‘天之声’口中套出了情报的一个例子。”
“‘天之声’到处在活动啊。”
可能工藤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他打了情报战。其结果，得知的一部分消息通过贝尔塔转达给了我。
“假勇者事件中惹出事情的一部分转移者说不定就是被‘天之声’煽动的。吾王将他称为‘嗾使蛇’。也说他是‘追求破灭的愉快犯’。”
“‘追求破灭的愉快犯’……”
这个词让我一股苦涩涌上喉头。
奇利亚要塞事件和高屋纯事件中，确实都能感觉到‘天之声’愉快犯的一面。至少，想不到他能得到什么利益。再加上，直接和他谈过话的工藤都说能感觉到某种破灭的追求。
贝尔塔眯眼回想起自己和主人的对话。
“‘追求破灭的愉快犯’……在这里，这个破灭是包括自身的。虽说吾王和他同样在朝着毁灭自我的道路上前进，但本质不同。‘天之声’漫无目的的行动本质上毫无意义。只是毫无目的地寻求毁灭，恶心人罢了。”
“原来是这样。”
人为引发世界毁灭。失去恋人之后思想变得极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犯人。以及，煽动犯人的某个人……。
“要这么说，现在的状况的确是毫无目的的破灭还恶心人呢。这次的事情背后说不定就是‘天之声’在搞鬼……”
说到底，会干出这种恶毒的事情还和转移者有关的人总不会出现好几个。很难不怀疑他。
奇利亚要塞事件和高屋纯事件中，我都因为‘天之声’吃尽苦头。回想起来，这次也是一样的毒辣。
我的表情变得苦涩。注意到我表情变化的贝尔塔问道。
“你和‘天之声’有恩怨啊。”
“是啊。到现在有两次……算上神宫司这次有三次了。”
如果说神宫司袭击龙渊之里偷偷夺走‘世界的基石’，站队圣堂教会和我敌对之后，瞅准时机背叛教会引发这次事件的背后是‘天之声’在作祟的话，就是第三次了。贝尔塔火大地扭动起触手。
“见都没直接见过就有三次。这偶然真讨人厌。”
“……真的是偶然吗。”
一声嘀咕传入我的耳中。
回过头去，莉莉面露难色。
“莉莉？怎么了？如果不是偶然，那就是说‘天之声’每次都是特意来找我的麻烦？”
“至少高屋纯那次，我觉得是。”
“那确实……不过，我可不觉得自己有做过什么会让‘天之声’找上门的事。”
我说完，莉莉松开眉头微笑道。
“嗯。想太多了吧。”
“史莱姆，我懂你的心情，不过对那种人想太多也没意义。”
贝尔塔说道。她见过自己的主人和对方谈话的模样，多少清楚‘天之声’那毫无意义的恶毒之处。
“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挫败他的意图，保护好真岛孝弘。”
“也是。”
莉莉点点头，从我背后伸来的双手紧紧抱着我。
◆◆◆
让人焦急的待机时间中，我得知了意外的情报。
若不是贝尔塔，我们不会知道工藤是怎么看待“天之声”的。虽说没有确证，但“天之声”参与其中的可能性还是记一下比较好。
我得出这个结论后望向贝尔塔。
“话说回来，有点对不起贝尔塔。”
“怎么了。”
“又把你牵扯进来了。”
虽说是保护我，但她和其他眷属立场不一样。
不过，贝尔塔对于我的道歉只是轻摇了一下尾巴。
“别在意。我早就说过了，吾王命令了我做你的护卫，而我自己也愿意这么做。”
贝尔塔喉头微动，看起来有些开心。
“想来，我也真是融入你们了啊。”
“是啊，一开始态度还那么冲。”
莉莉搭话道。菖蒲“咕——”地喊了一声。
想当初，贝尔塔刚跟我们走的时候菖蒲还那么戒备，现在已经关系这么好了。现在的贝尔塔可以说是完全融入了我们。
“一开始我还以为王是要丢下我了，烦恼了很久……”
她怀念着说道，忽然住口了。
“贝尔塔，怎么了？”
贝尔塔苦笑道。
“我之前和饭野优奈谈了一会。”
“和饭野？”
“是啊，在被送去异界之前。”
“……好像你是说过从帝都被弹到异界之前和饭野在一起。”
其实也没感觉那么意外。
探索队这一勇者团队的主要成员和魔王属下的最强怪物这一组合乍看合不来，但贝尔塔身上有一个秘密。她本体是斯库拉，上半身的外貌与饭野的挚友轰美弥如出一辙。两人会说上话也许是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饭野说什么了？”
“嗯……在帝都我不方便以魔王属下的身份去和探索队见面，所以对外称成了你的眷属。对这件事，饭野优奈笑着和我说太好了。还说吾王不配当我的王。这让我有些吃惊。因为我总是觉得是我不配当王的属下。”
我捏了一把冷汗。虽说饭野不知情，可贝尔塔对工藤的忠心并没有变。饭野的话在我看来就是在踩老虎尾巴。
不过，另人意外的是贝尔塔看起来并不生气，她的语气很沉着。
“我还没和你说过……王只会给实力有望的属下按顺序起名字。在王的世界叫‘语音代码’。按顺序A、B、C、D。”
“这我倒是不知道。那你是第二个吗。”
“是的。可是，王需要的是弃子。虽然王为我取了名字，可我身上多余的部分实在太多了。我自诞生以来就这样，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不配当王的属下。但是，和饭野优奈聊过之后，我觉得也许自己的想法有错。”
贝尔塔摇着尾巴。
“啊不，其实在之前和你们一起的旅途中我就有这种感觉了。谁配不上谁。感性和你们更相似的我，是不是废品。其实都取决于怎么去看待。”
贝尔塔性格朴素，关心他人，希望心爱的人获得幸福。一般看来，这些都是美德。
她不过是生错了地方。在工藤身边的时候她只想着如何做好王的属下，这些事情想都不会去想。
但是，现在不一样。好巧不巧，她的主人工藤对她避而远之，使得她有机会去思考这些了。
“所以，我是很感谢你们的。”
“诶？”
突然的道谢让我不知所措。贝尔塔说道。
“我希望向着绝望的结局在破灭的道路上前进的王至少能得到一丝的救赎。但是我能做的很少。王是我绝对的主人，而我只是尽不到职责的棋子。我以为我无能为力。但是我错了。”
贝尔塔稍稍羞涩地向下摇了摇尾巴表达喜悦。
“我和王只是观念不同。王并非绝对。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让王选择我的观念。我这么想，而王现在也确实能接纳我的那个姿态了。”
“贝尔塔……”
说起来，贝尔塔和工藤在和艾德加对战的时候，现出了斯库拉本来的面貌。而现真身是被工藤禁止的，当时她受到了严酷的惩罚。想想那时候的事情，贝尔塔以原本的姿态和工藤并肩作战的那一幕可以说是具有象征意义了。
我忽然回想起和工藤在异界的对话。
——那家伙在想这种事啊……。
——那东西真是太次品了。
我把贝尔塔“希望主人能够幸福”的愿望告诉了工藤。
第一次知道属下心愿的工藤嘴上说很难听，可他的态度却并没有多恶毒，而是真心的困惑。
那恐怕是他不加掩饰流露出的表情。
我不知道工藤在想什么。只是我当时觉得，那个反应和我至今所了解到的他们的关系大有出入。
工藤对身为次品的贝尔塔真的只是觉得厌烦吗。
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想到这里，我在意起贝尔塔的斯库拉本体。
容貌和据点崩坏时失踪的“暗之兽”轰美弥如出一辙。
两人现在的关系之中果然有她在里面。
说到底，为什么贝尔塔会是那副模样。也许贝尔塔所说“一诞生就是个次品”就和这件事有关联。
“贝尔塔，你……”
我并非打算逼她说出自己不想说的事。
只是，对于眼前的狼和那位经历悲惨的魔王，我多少有些感情。要我闭上嘴对此视而不见实在是做不到。
可是，我没能继续问下去。因为事态动了起来。
“老爷！”
我注意到目标的同时，呼声传来。
雾气扩散。
被迎风吹散的雾气中，莎露比娅现身而出。
“‘异界之门’就在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