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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森人王之森』



  说奇妙,的确奇妙。

  太阳才刚要升起,只在地平线的另一头透出白色的光芒。

  从上头茂密的树林间窥见的的天空,还很暗,很蓝。

  射进树林间、微弱的黎明光线下,哥布林杀手翻找杂物袋。

  背后的简易卧室里,隔著蚊帐传来低沉却响亮的打呼声。

  是蜥蜴僧侣和矿人道士。他们两人还在睡。

  就算矿人道士在吃早餐前都不会醒来,蜥蜴僧侣的清醒应该总是与黎明同时来临。

  至于女生们──相信女神官已经醒来,正在卧室里献上祈祷。

  柜台小姐会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她说因为工作需要,早起是家常便饭。牧牛妹应该也差不多醒了。

  而妖精弓手都会睡到有人叫醒她为止──所以轮的也是早班。

  不让施法者睡觉就太愚蠢了。那样的团队很快就会免不了全军覆没的命运。

  因此值班警戒的工作,必然会由妖精弓手与哥布林杀手轮流。

  轮晚班,对哥布林杀手来说是求之不得。

  从深夜到黎明,他根本不会有一丝睡意。

  而傍晚到深夜都可以交给别人,安心睡觉,是他这一年来所得到的、小小的……

  「奢侈,吧。」

  哥布林杀手把香草叶子塞进头盔缝隙,用臼齿细细咀嚼。

  苦味从喉头透进脑子里,促使意识清醒。他又一次用力嚼了嚼很硬的叶子。

  没错,说奇妙,的确奇妙。

  哥布林杀手重新抱住自己的剑,以便随时抽得出来。

  ──哥布林在大白天,就成群攻击人?

  而且还是攻击武装过的冒险者──就算状况对他们再有利,就算是奇袭。

  这有可能吗?

  最重要的是那些狼群(Wolfpack)。

  若只有哥布林也还罢了。那么多坐骑,以及足以维持这些坐骑的资源。

  ──他们势必拥有这些。

  粮食、住处、装备、娱乐──娱乐。

  他们是基于这个目的才攻击船只?

  就在森人之乡的外围。为了什么才准备这些。

  为了什么?在图谋什么?

  哥布林杀手不止一次,而是两次、三次,一再嚼烂叶子。

  思绪毫无脉络地接连浮现,又像泡沫般破裂消失。

  就在这时。

  「给我起来!你们这些家伙,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瑟瑟吹过的风声中,一道典雅的嗓音喝问他们。

  哥布林杀手反射性地握紧剑,跳了起来。

  此时却有一柄黑曜石刀刃指向他面前。

  哥布林杀手以嫌麻烦到了极点似的模样,抬头看看这把石器大刀的主人。

  这名威风地站在架高的地板上,掀开蚊帐、背负著地平线上阳光的来者是──……

  「森人吗。」

  「正是。这里可是我们的领域。」

  以高姿态说出这句话的,是一位年轻又美貌的──森人全都如此──森人战士。

  他身穿皮甲,手上拿著大弓,腰间挂著箭筒,里头装著有木芽箭头的箭。

  最醒目的是保护额头的头盔。这名森人戴著以真银(Mithril)所制的闪亮头盔。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盯著哥布林杀手,打量了好一会儿,狐疑地皱起眉头:

  「……你拿这种剑有办法好好战斗?」

  「对付哥布林的话。」

  哥布林杀手答得若无其事。

  森人尖锐的视线从他那不长不短的剑,移向小小的圆盾、脏污的皮甲,以及廉价的铁盔。

  「怎么,你是蛮族的战士?还加上矿人……」

  「……也有蜥蜴人在吶。」

  蜥蜴僧侣缓缓起身,以奇怪的手势合掌。

  才刚被拍醒的矿人道士毫不掩饰不悦的心情,坐在他身旁。

  睡著时被森人偷袭,对矿人而言是足以羞愤至死的奇耻大辱。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依序看了看三人,似乎大致猜到他们的来历。

  「冒险者之类的吗……」

  「就是这类。」

  「……啊啊,昨天和那些哥布林战斗的就是你们吧。」

  哥布林杀手上下轻晃他那脏污的铁盔。

  「这样啊。」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尖锐地眯起眼,重新握好石刀。

  「你们击溃的残兵败将,已经被我们清理乾净了。」

  听到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这么说,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让疾病蔓延整个巢穴的计画已经失败。但逃走的小鬼死了,也许应该当成好事。

  见他态度不逊,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加重语气:

  「……我有话要问你们。」

  「什么话。」

  「插在那些小鬼身上的箭,为我们同胞所用。」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说完,单手扔出这枝箭。

  树芽箭头的箭……曾经是。

  然而这枝被小鬼的血染成红褐色的箭矢,箭头已经松动,行将脱落。

  「但那丫头不可能会射这种难看的箭。」

  「……」

  「回答我,你们对她做了什么?要是太过分……」

  哥布林杀手不说话,蜥蜴僧侣与矿人道士对看一眼,耸了耸肩。

  「是那个想用自己的英勇事迹代替情书的家伙?」

  「就是那位还让心上人协助修改的仁兄吶。」

  「……什!?」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显然退缩了。

  他往握刀的手灌注力道,彷佛随时都有可能高举劈下。

  高贵的森人那白皙的皮肤转眼间染红,连连颤抖。

  「你、你这家伙──不,你们这些家伙,是从哪、听来这……!」

  「要找她的话。」

  哥布林杀手难得语带叹息。

  「不就躺在那吗。」

  「唔……!」

  下一瞬间,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反射性地跳了起来。

  「星风之女啊,你在吗!」

  他轻而易举地跳过数间(注4:日本古时度量衡单位,一间为六尺,约一点八公尺。)之远,去到另一间避难所前,毫不迟疑地揭开蚊帐。

  「哪位?」

  「咦?」

  「……啊。」

  随即表情一僵。

  里头有三名女子。

  她们听见外面的吵闹声,正急急忙忙整理起仪容。

  三种共六只眼睛,看到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当场瞪大。

  当然这是在冒险途中,她们不会犯下特地换上睡衣睡觉的愚蠢错误。

  但这也不表示自己刚睡醒的模样被陌生人看见,就会毫不放在心上。

  再说还有一件事。

  缩在地板角落的一整团毯子,扭动了几下。

  「……做什么啦?不是才刚早上吗……」

  妖精弓手猫也似的打了个大呵欠,从毯子里慢条斯理地爬出来。

  她用力揉揉双眼,搔了搔乱糟糟的头发,以狐疑的表情环顾四周。

  「咦,哥哥?怎么,你来接我吗?」

  「……」

  女神官一脸要哭的表情,牧牛妹脸颊抽动,柜台小姐面露笑容。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吞了吞口水。

  接著就像被他这个动作挑动似的,几名女性高分贝的尖叫回荡在四周,让他急忙跳开。

  「……护卫辛苦了。」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落地后,清了清嗓子。

  「有劳几位送我小姨子来。我会叫人准备盘缠,愿诸君回程一路顺风。」

  「哥哥,他们是我的同伴啦。」

  被从避难所探头的妖精弓手一瞪,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优雅地耸了耸肩。

  「……所~以我才说森人实在是……」

  看来矿人道士总算还有点分寸,知道要把「惹人嫌」这几个字给吞下去。

  §

  「不好意思,才踏上旅途没多久,又把你叫回来。」

  「会吗?不过你想想,我们不是已经好几年没碰面了?好久不见了,哥哥。」

  「……你变得浑身凡人味了啊。」

  妖精弓手雀跃地摆动一双长腿走在森林里,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在她身旁皱起眉头。

  小姨子自由奔放的态度固然是原因之一,但真正的原因,多半还是在于他得处在被人从背后瞪著的状态下带路。

  他承受三名女性带刺的视线,蜥蜴僧侣说了句「感同身受」,吐出舌头。

  「贫僧的故乡也相当不错,但森人居所又是一番鬼斧神工吶。」

  「毕竟是从神代就化育至今。命定之人(Mortal)即使进得来,也回不去。」

  他会说得如此得意,相信其来有自。眼前的光景呈现出一副绿色迷宫似的样貌。

  藤蔓复杂交缠,巨树挡住去向,不成道路的小径想必连野兽也过不去,还有绊脚的草丛。

  冒险者就罢了,对这次同行的柜台小姐与牧牛妹而言,是相当艰辛的行程。

  但一行人仍轻而易举地往深处行进,没有别的原因,全仰赖这位森人的善意。

  这也是她们瞪归瞪,却不出口抱怨的理由之一。

  「但,」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以怀疑的眼光,回头看向背后。

  「我万万没想到,时有耳闻的欧尔克博格,会是你这样的人物。」

  「我也不清楚别人怎么看。」

  听哥布林杀手答得若无其事,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哼了一声。

  「你这口气不太中听啊。」

  「比起这个,那些哥布林怎么回事。」

  「区区哥布林,又没什么好稀奇。」

  戴著闪亮头盔的森人说这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变多,也有些时候变少。

  「毕竟最近天气热啊。这类生物一旦热起来,不本来就会冒出一大堆?」

  「最近。」

  「差不多这十年吧。从前阵子闹魔神的时候,就是那样了。」

  哥布林杀手短短应了声「是吗」,又说:「前阵子,吗。」

  「只要不是在军队背后盖起堡垒之类的大事,犯不著为了哥布林大惊小怪。」

  「别装模作样,老实说你忙婚礼没空处理不就得了?」

  听到表妹这么说,他板起脸孔:「小孩子别插嘴。」

  妖精弓手嘟起嘴回了句「我才不是小孩子」,但看她摆动的长耳朵就知道心情很好。

  从团队后头跟上的女神官,也意思意思地稍微压低音量:

  「……果然,众森人们都不把哥布林放在心上吗。」

  柜台小姐一瞬间像是在说「连你也这样?」地轻轻眨眼。

  「从最先在意的是这点看来,您也许还是思考一下自己所受的影响比较好喔。」

  「唉唷,欸嘿嘿……」

  见女神官害臊地搔著脸傻笑应付,柜台小姐「伤脑筋」地小声埋怨。

  「不过您也没说错,即使是森人冒险者,刚离开森林时大多都是那样。」

  柜台小姐补充道,并非没有危机意识,而是程度问题。

  哥布林只有凡人小孩程度的智慧与力气,属于最弱的怪物,这点是纯粹的事实。

  对森人而言,真正的威胁来自更可怕、更强大的物种。

  「毕竟是从一群实际见证过的人口中听来的嘛。」

  「……?听什么?」

  「诸神之战。」

  女神官忍不住啊一声惊呼,赶紧按住嘴巴。以森人的长寿,并非不可能。

  那一切都是早在骰子掷出前的故事。连传承下来的神话都只有含糊提过的部分。

  「因为魔神、龙、邪神、魔王等等来自另一个次元的某某威胁,真的多不胜数。」

  相较之下,不断冒出的小鬼,对森人而言八成只和害虫害兽差不多。

  偶尔运气不好的人就会死。那些注定只有短暂寿命的人,早死晚死,终究还算在误差范围内。

  相较之下,十年、百年,又或者是千年一度的大灭绝,才真正可怕。

  「反正哥布林总是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啊。」

  牧牛妹这声不经意的感叹,让柜台小姐回了句「是的」。

  女神官也露出难以言喻的模样,目光忧郁地低垂。

  没什么大不了──关于哥布林出现这档事,并不值得一提。

  「说得也是。」

  语气轻描淡写的她,忍不住转动视线,看向他。

  他走在团队前锋的位置,和自己之间隔著好几个人。

  她想上前到他身旁说几句话,却又微微迟疑。

  「反而有件事,让我比婚礼更在意。」

  经过这一剎那的停顿,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已经拋出下个话题。

  「啊,你刚说了『更』在意。晚点我要跟姊姊告状。」

  妖精弓手被矿人道士白了一眼,要她别胡闹,但她摇摇手敷衍过去。

  「『断河之物』最近,似乎来到村子附近了。」

  「那是,什么。」

  「潜伏在丛林中的古老神物。老一辈告诫我们不可去招惹。」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回答哥布林杀手。

  「喔喔?」蜥蜴僧侣发出感叹。「敢问究竟有多古老?」

  「无从说起……但从我小时候,大家就已经这么叫了。」

  「这么说来,就是三叠纪、石灰纪或白垩纪了啊……」

  蜥蜴僧侣念念有词了一会儿后,重重点头。

  「唔,有意思。」

  「不管怎么说,他栖息的领域和我们不同。本来应该不会随便现身……」

  「像我也没看过,只听说有这么回事。」

  妖精弓手呣了一声,摆动长耳朵思索起来,然后轻巧地绕到表哥身前。

  「真的存在吗?」

  「我也看过好几次脚印。爷爷说他年轻时见过本尊的样子。」

  「那都多久前的事啦。」

  正当妖精弓手哈哈大笑时。

  忽然间一阵风婆娑吹过。

  青翠的风。清爽的夏季凉风。充满了叶香与草香的风。

  在树林间吹个不停的风──的源头。

  丛林中空出的,是一处从地上延伸到天际的大空洞……不。

  这到底该算有著森林形式的市镇,还是有著市镇形式的森林?

  许多树洞往这不知究竟多高多深的巨大天井内凸起,成了他们的住家。

  连接树洞的枝叶与藤蔓交缠,形成无数条空中步道。

  走在这些通天之路上的,是许多身穿洗练服装的美丽森人。

  树木表皮上凸起的细小纹路为这一切加上色彩,树叶婆娑声组成壮丽的乐曲。

  这座层层叠叠、直贯天地的市镇,简直是一栋摩天楼(Skyscraper)。

  「……哇、啊……」

  牧牛妹眼神发亮,连连眨眼,发出赞叹。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的光景──一幅从未想过能在有生之年见到的光景。

  是儿时玩伴说起想当冒险者时,心中描绘的光景。

  一步一步往前进,来到他身旁一看,前方就是呈螺旋状绕行在市镇外围的回廊。

  她忍不住就要往前探出身子,他说声「危险」挡住了她。

  「会掉下去。」

  「啊、嗯。可是你看,好厉害喔,这个……!」

  哥布林杀手抓著牧牛妹的手臂不放,只短短答了声:「嗯。」

  牧牛妹不满地鼓起脸颊,可是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她在他的支撑下,放眼望向森人之村,想把眼前的绝景深深烙印在脑海。

  「还颇有一套的嘛。」

  「甚是。贫僧的故里也位于丛林间,作风却又大不相同。」

  矿人──出于不认输──悻悻然捻著胡须,抬头朝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一瞥。

  「……这都没加工过吧?」

  「当然了,矿人。这是精灵为我们准备的。」

  「哈啊~真行。自己都不会动手喔?」

  团队其他成员的反应,相信也不出所料。

  妖精弓手得意地挺起平坦的胸部,用手肘轻轻顶了顶双手紧握锡杖的女神官。

  「怎么样,厉害吧?」

  「是,真的好厉害!」

  妖精弓手慧黠地闭起一只眼睛,女神官脸颊发热地点点头。

  「原来这世上有这么棒的地方。」

  「呵呵呵呵,那当然。那当然啰……!」

  妖精弓手极力挺起平坦的胸部,说得十分自豪,柜台小姐嘻嘻一笑。

  「确实,虽说都城也很不得了──……」

  凡人的都城固然壮丽,不过光是完工所花的时间就无法相提并论。

  此处并非出自人为。由大自然完成的事物,实实在在就是鬼斧神工。

  妖精弓手踩著鸟儿行进似的小跑步,跳到最前排去。

  当她张开嘴唇,纺出的是带有歌唱般旋律的森人语言。

  「在良天与长夜,一个太阳与两个月亮之下,星风之女敬告同胞!」

  她张开双手,转过身来,绑起的头发就像彗星似的尾巴一扫。

  「欢迎来到我的故乡!」

  那是一种媲美百花怒放的笑容。

  §

  穿过树枝交缠得像是精编而成的回廊,抵达一处巨大榉木树洞,就是一行人的客房。

  钻过有如门帘般垂下的藤蔓,里头是间宽阔的起居室。

  室内铺有长苔地毯,还有成排状似树木节眼突出而成的桌椅。

  窗户上贴著薄得接近透明的树叶,让午后阳光柔和而温暖地透进室内。

  四处可见的藤蔓帘幕另一头,想必就是寝室。

  唯一由人加工的装饰,就只有用天露之丝织成的森人壁毡。

  图案纤细又流利,栩栩如生地描绘出从神代持续至今的许多故事。

  相信这不像凡人那样描绘口耳相传下来的传说,而是描绘森人实际见证过的历史。

  即使室内当然没有暖炉,但树木本身的温暖与风,都不会让人有不舒服的感觉。

  而且更令人舒畅的是,整间房间都飘著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木头芬芳。

  牧牛妹把这些芬芳深深吸进胸中,再缓缓吐出,完成一次深呼吸。

  「好厉害喔,这个!我都只听人家说过。」

  总觉得穿著粗犷的牛皮靴子踏进来,实在过意不去。

  她以压低脚步声似的步伐,轻轻走了一步,再一步。

  而她走向的椅子上,长出了香菇的蕈伞做为坐垫。

  牧牛妹想到这地方就像童话故事一般,不由得眉开眼笑,静静坐下。

  柔软的触感服贴地包覆她的屁股。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嗯,这个……好好喔。」

  「呃,那、我、我也来……!」

  女神官忐忑地双手握住锡杖,也坐到椅子上试试。

  香菇坐垫以弹力支撑住了她轻巧的身躯。

  「哇!哇!」

  她就像名年幼的少女连连赞叹,让柜台小姐看得露出微笑。

  这名少女虽然最年少,却一直很拚命。能开心玩闹的时候,最好还是玩个够。

  「我也曾经和森人冒险者有来往,不过受到邀请还是第一次呢。」

  柜台小姐津津有味地往室内四处打量,手轻轻摸向墙上的壁毡。

  半森人(Half Elf)的英雄和同伴们一起为了龙枪而战。是战记中的一幕吗?

  「请问……这是怎么编的呢?一样是请精灵帮忙制作的?」

  「不是制作,但你的推测也不算错。」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殷勤地回答这位富有才智的凡人女子。

  「一切都是森林出于善意改变形体,帮助我们。」

  「人们总说要盖坚固的房屋就找矿人,要盖舒适的家就找圃人(Rare),要盖堡垒就交给蜥蜴人,不过……」

  蜥蜴僧侣兴味盎然地踩著青苔地毯,甩动尾巴。

  即使拖著又长又重的尾巴行进,也不会留下痕迹,让他放下心中大石似的松了口气。

  「这可真是──了不起。森人的住家也深具意趣吶。」

  「能让龙之子这么说,著实令人感谢。」

  说著,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以优美的动作行了个礼。

  也许是出于对这虽然凶猛却又以古物为尊、遵循自然之理的蜥蜴人所抱持的敬意。

  「因为有庆典要办,地方是急就章整理出来的,我想不免有些见笑……」

  他说到这,妖精弓手毫不留情地从旁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肚子,半翻白眼瞪著他。

  「哥哥,你这话就俗气了。」

  「唔……」

  「虽然你说急就章,反正一定花了好几个月吧。」

  妖精弓手哼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跨过青苔,落向椅子。

  彷佛在主张窗边最好的位子是她的,稳稳坐到晃动的香菇上。

  看她坐没坐相,一副随时都要把脚甩出来的模样,她的表哥皱起眉头说了句「没规矩」。

  「要是被她看见,你可又会被念得很惨啰?」

  「你们听见了吗?哥哥直接用『她』称呼姊姊耶,已经当自己老婆了。」

  妖精弓手发出铃铛滚动似的大笑声,压根不当一回事。

  「所以,再来要干么?」

  「唔。看你们长途跋涉也累了,已经请人准备好沐浴和午餐。」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忍著头痛似的揉起眉心,保住了森人的矜持。

  相信他也已经习惯被这个自由奔放的小姨子牵著鼻子走。

  直到数年前,他们算一算已经相处了两千年以上,习惯也是当然的。

  「你们呢?」

  「我先处理行李。」

  哥布林杀手立刻回答。

  「哥布林也许会来。」

  他同伴们的反应,也不会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地方。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忍不住瞪大眼睛,妖精弓手一副觉得没救的模样,按住额头、仰天不语。

  「……那,我也留下吧。姊姊说不定会过来找我。」

  妖精弓手死了心似的笑著挥手,这也已经见怪不怪,其他几人不约而同点点头。

  「既然这样,咱们就趁小姑娘们洗澡的时候填一填肚子吧。」

  「这主意不错,术师兄。」

  「咦,可以吗?」

  柜台小姐眨了眨眼。

  想来她经常照顾冒险者,但受冒险者关照的机会应该很少。

  她难得显得慌张,不太习惯地露出微妙表情,彷佛有所顾虑般歪了歪头。

  「那个,只有我们几人先享用……」

  「要说享用,贫僧等人也是。没什么,想必女性总是希望能先打理仪容。」

  「那么,不好意思。就让我们先把汗水跟尘埃冲洗乾净。」

  柜台小姐显得过意不去,但仍点了点头,看来她对这个走向倒也没有异议。

  女神官离开香菇椅子,小跑步跑向哥布林杀手。

  「什么事。」白嫩的指尖,笔直指向他转过来的铁盔。

  「请哥布林杀手先生,也要好好吃饭、洗澡喔?」

  「嗯。」

  他嫌麻烦似的答道,不过女神官似乎心满意足。

  她挺起平坦的胸部强而有力地点头,牧牛妹一副没辙的模样,在旁笑看这一幕。

  「对了,先跟你说清楚,女生的行李,尤其是换洗衣物不可以乱动喔。」

  但仍不忘叮咛两句。

  他这个人,有吩咐就会注意,要是不说还真的是个木头人。

  「……哪个。」

  牧牛妹听出他回答时的语气有些困扰,嗯──一声点头。

  「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拿洗完澡穿的衣服,你要记住是哪一袋。」

  「知道了。」

  「只不过,不可以看袋子里装了什么喔。」

  「……这部分,或许由我以外的人来处理比较好。」

  「咦~?」妖精弓手摆动长耳朵在一旁听著,露出贼笑不回答。

  交给欧尔克博格来处理会比较「有意思」,这点她已经有了十二分的了解。

  「……两千年没变的个性,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改掉啊。」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深深叹了口气,结果就有人从下方强而有力地拍了他的背一记。

  转头一看,满脸胡子的矿人道士露出像是在说「感同身受」的表情。

  「来,带路吧,新郎官。那些小姑娘,最好也赶快让她们洗一洗。」

  他意带鼓励地又拍了森人的背一记,以丹田发声呵呵大笑。

  「再说咱们和森人不同,没时间惦记那些芝麻小事过活啊。」

  §

  「那么,你想问的是我们森人不吃肉的理由?」

  「对啊。搞不懂为啥非得吃些叶子或水果不可。」

  「住在地底的同胞啊,这是损益上的考量。」

  「意思是数量问题了?栖息在森林里的野兽数目……喔喔,这香蕉好吃。」

  「带鳞的僧侣兄,要不要也试试这道饮料?里头放了西米(树薯粉圆)。」

  「噢,树薯的根。贫僧一族也会蒸来吃,这就是这道烤饼乾所用的材料吗。」

  「回到刚才的话题。一只野兽长大要花上数年;相较之下,一棵树每年会结很多果实,且一年到头都在结。」

  「原来如此……也对,用不著担心剩下多少食物,心情的确会轻松不少。」

  「再者我等不会被野兽所食,却又不能离开森林。」

  「所以要是一直猎捕野兽当日常三餐,圆环就会瓦解?哈哈~然也然也。」

  「因此我们取用叶、草、果、种子。矿人啊,不知这样是否能解开你的疑惑?」

  「话是这么说啦。」

  矿人道士一脸厌恶,粗野地将手撑在香菇餐桌上拄著脸。

  这利用巨树树根外凸空间而形成的大伽蓝,就是森人的餐厅。

  里头悬挂著无数装有夜光虫的花蕾来代替灯火,桌上排满了优雅的菜色。

  葡萄、香蕉、西米,加了各式各样香草与蔬菜的沙拉,葡萄酒与西米的饮料。

  别具风情的大厅气氛,以及饭菜的质与量,即使是矿人道士也找不到地方挑剔。

  找是找不到,但……

  「再怎么说也不必吃虫子吧……」

  「增加得快,数目又多。更重要的是很好吃啊?」

  眼前的大盘子上,装著壳被剥开、煮熟的巨大甲虫。

  只要扯下一只脚,泡进果汁(果酱)里一咬,里头的肉就会爽脆地在口中跳动。

  的确美味。这点连矿人道士都予以肯定。

  对矿人而言,吃这档事极受尊重,重要性仅次于货币宝石与装饰品等财宝。

  正因为是矿人,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赌上自己的白胡子,绝不可无故否认。

  然而……就是有这个然而。

  「你想想,是虫子耶?」

  「贫僧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够了,所以才说丛林长大的家伙……!」

  蜥蜴僧侣连壳带肉大快朵颐,矿人道士瞪了他一眼。

  至少别保留虫子的原形,或是调味再咸一点就好了。

  实际出菜却再三强调这是以虫子烹煮,而且调味很淡,发挥了食材本来的优点。

  在在让人认知到自己吃的东西是虫,让矿人道士失去了食欲。

  「啊──真是,算了。既然这样,我乾脆吃这道烤饼乾。」

  「喔,术师兄不吃吗?那么贫僧就要走一只脚……」

  「蠢材。不管什么食物,矿人才不会从自己的盘子里分出去。」

  长鳞片的手伸出,矿人道士拍了一记,把烤饼乾扔进嘴里。

  这种点心温润中散发确切的甘甜,据说是森人不外传的菜色。

  大概是用了蜂蜜调制吧,营养满分,且怎么吃都不会腻。

  矿人啃得胡须上沾满残渣,这时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般停下手。

  「我想应该不至于,但这烤饼乾里不会也放了虫吧……」

  「这就任凭想像了。」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这句话,让矿人道士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他盯著咬到一半的烤饼乾好一会儿,最后豁出去似的塞进嘴里,应声吞下。

  蜥蜴僧侣见他这样,用舌头舔了舔鼻尖,严肃地开口:

  「不过,城内──森人也是说城内吗?」

  「虽然并未用来因应战事,但指族长座镇之处倒也没错。」

  「真希望也能向族长请个安吶。」

  听蜥蜴僧侣这么说,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嘴角微微一扬。

  「各位早已获准觐见。不,造访这座森林的所有人,都相当于身处族长面前。」

  「……啊啊。」

  蜥蜴僧侣眯起眼,昂起脖子。大树底下的天井很远,夜光虫闪闪发光。

  能听见树叶随风摇动的婆娑声。还有水流过树干的声响。

  森人除非出于自愿或被杀,否则生命不会结束。

  那么倘若自愿接受死亡,又会如何呢……

  「原来如此。」

  一切都回归森林之中,回归大自然之中,回归圆环之中。融入其内,合而为一,运行不息。

  此处乃族长座镇之处。此处即是族长。

  蜥蜴僧侣瞠目结舌,以奇怪的手势合掌,表示敬意。

  尽管形式不同,但回归天地循环,对蜥蜴人而言乃是理想的死法之一。

  「有幸见识伟大森林之长的末端,贫僧由衷感谢。」

  「我们接受。」

  森人朝仍拄著脸颊不当一回事的矿人瞥了一眼。

  「森林之外会有能够理解的人物,实乃望外之喜。那么,阁下要说的是?」

  「没什么,放眼望去,城内的众人似乎都相当忙碌。」

  一点儿也不错。

  大厅为了举办婚礼而挂上各式各样的编织工艺品,还架设了穿蜘蛛丝为弦的竖琴。

  但扣掉为了端菜服务的几名侍女,别说乐师了,根本看不到其他人影。

  「果然是忙于婚礼的筹备?」

  「不只这样。」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像是要填补话语中断的空档,拿起装了西米白汁的杯子就口。

  用鹿角磨成的杯子,本身就已经像是一件艺术品。

  「森林里最近不太平静。大家都出去看热闹了。」

  「记得您是说『断河之物』对吗?」

  「连森人也有对森林不了解的地方?」

  矿人一副要还以颜色的表情,坏心眼地笑了。

  「那么矿人啊,我倒要问问。」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不改优美笑容,对他说道。

  「阁下了解沉眠在地底深处的一切事物吗?」

  「……原来如此。」矿人道士低声沉吟。「这可被将了一军。」

  「呵呵呵,换作小鬼杀手兄,多半会说都是小鬼干的好事。」

  蜥蜴僧侣弄响喉咙,大呼愉快,扯下甲虫的脚送进嘴里。

  他发起牢骚说要是有乳酪就没得挑剔了,森人听完附和「就是这点」。

  蜥蜴僧侣重重点头。

  「唔,所谓乳酪是把牛或羊的奶,据说叫发酵──……」

  「不是指这个……他就是那欧尔克博格──小鬼杀手?边境最优秀?」

  「然也,然也。」

  「看上去,实在不像。」

  听戴著闪亮头盔的森人这么说,蜥蜴僧侣转了转眼珠子。

  「虽然外貌寒酸或许也包含在内,不知您是指哪一方面?」

  「就是我的小姨子黏著他这点。」

  戴著闪亮头盔的森人苦涩地笑了,就像哥哥担心年纪小很多的妹妹会有的模样。

  「不晓得是像谁……不,没必要含糊其词啊。说穿了就是像我,个性古怪。」

  「喔,说得好啊。嗯?喂,新郎官。」

  矿人道士重新活过来似的,拿起角杯喝了一大口之后说道。

  即使葡萄酒浓度不高,酒就是酒,当然能帮助矿人振作。

  「那个叛逆长耳丫头,就没办法让她改一改吗?」

  「我们也教过她少女该会的事。编织、乐器、歌唱,还有很多很多。」

  「结果却是那样?」

  「……足足花了两千年就是了。」

  「啊啊……」

  这么多年还教成那样?三人面面相觑,叹了口气。

  「但怎么说呢……她本性不坏。」

  「我当然晓得。」

  矿人道士说得格外粗鲁,粗暴地一伸手,扯下甲虫的脚。

  他一边抱怨难道就没有盐巴吗,一边咬住,大口将里头的肉吃得汁液飞溅。

  他老实不客气地打了个嗝,举起角杯又喝了一大口酒。

  「那丫头爱唱反调,所以我看不惯,而且也希望她表现出年纪该有的分寸。可是啊──」

  蜥蜴僧侣听著眯起了眼。矿人道士对此似乎感到不是滋味,「哼」了一声。

  「只要不扯后腿,咱们就会好好照顾她。新郎官。」

  §

  嘟、嘟、嘟、嘟。水应声流下,溅起白色的水花。

  瀑布?是瀑布。

  但不在地面上流淌。不受阳光曝晒。

  透过大树树根直通天际的这些水,是地底的河川,是瀑布。

  从伽蓝厅深处下了楼梯,又是一处伽蓝。

  历经几千几万星霜的流水削凿,整妥形状的石穴。

  石灰岩被水流削凿成了完美的钟乳洞。

  洞内林立著媲美丛林的石笋,以及有如枝叶般从天顶下垂的钟乳石。

  石造的森林。河水就从这儿流经,瀑布由此下冲,形成了一处又深又暗的湖。

  这座湖笼罩著一层淡淡的、薄薄的金绿(绿宝石)色光芒。

  湖本身在发光吗?并不是。

  是青苔。

  长满湖底、像地毯似的青苔,在发光。

  「喔、喔喔……」

  连话都说不出来,指的就是这种情形。

  见到此般有如梦幻国度的光景,牧牛妹连这感想也说不出口,浑身颤抖。

  混著湿气的地下寒气,缠上她用毛巾遮住的、平时就晒黑的肢体。

  朝背后一瞥,森人侍女替她们收走衣服后正要退下。

  牧牛妹不安地看向站在身旁的柜台小姐。

  「这、这个,可以进去泡吗?」

  「都说是沐浴的地方了,我想应该不要紧啦。」

  她似乎见惯这种场面,对于露出自己精心打磨的美貌并不迟疑。

  朝周围一瞥后,脚尖点到水,涌泉特有的冰冷立刻刺进肌肤。

  柜台小姐不由得嗯的一声叫了出来,女神官见状微微一笑。

  「这比在神殿沐浴时用的水要温呢。」

  她流畅地从苗条的脚先泡进水中,舒畅地闭上眼睛。

  「唔唔,这种事情,还是神职人员比较拿手。」

  柜台小姐有点怨怼地发著牢骚,自己也慢慢泡进湖里。

  牧牛妹不想被丢下,于是也做好心理准备,豁出去走上前。

  「呜、哇……哇……!」

  脚底传来柔软的青苔触感。本以为会滑,没想到反而牢牢支撑住双脚。

  一泡之下,发现起初觉得冰冷的水也很快就习惯,反而觉得舒畅。

  这样大概没问题。

  「……呼啊。」

  牧牛妹不由得发出松懈的叹息声,当场红了脸。

  朝其他两人一瞥,发现她们的模样也大同小异,这才放下心。

  「的确,似乎比井水温暖。这是为什么呢?」

  「以前是听说过地底有火河流过之类的说法。」

  这会是原因吗?女神官歪了歪头。换作妖精弓手或矿人道士,应该会比较清楚。

  「好厉害喔,当冒险者的……平常都会来这样的地方吧?」

  「倒也没这么平常。」

  听牧牛妹这么说,女神官表情复杂地笑了。

  洞窟、遗迹、遗迹、遗迹、洞窟、洞窟、遗迹、洞窟……

  回想起来,记忆中的冒险所在,大半都是洞窟或遗迹。

  而探访过的遗迹全都被烧毁,或是遭到爆破、被灌进毒气……

  「……嗯,并不是说平常都会来,嗯。」

  她在平坦的胸中暗自发誓,以后要请哥布林杀手先生多节制点。

  「实际上,就有不少人是想探索秘境秘宝之类的东西,才当冒险者的喔。」

  柜台小姐在一旁听著两人的对话,轻轻按住绑起的头发,小心不沾到水。

  「毕竟居无定所的遗迹盗匪,和好歹有在当冒险者的人,信用就不一样。」

  「啊啊,我懂我懂,这我很清楚。」

  牧牛妹用力点头,短发上微微沾到的水珠因此洒落。

  「偶尔会有人来牧场希望分一点食物,但自称只是普通旅行者真的有点可怕。」

  牧牛妹连连摇手,说就算有人要求借宿,又哪敢让他们住下来。

  「虽然白瓷等级也有点可怕就是了。啊啊,如果是行旅的神官就又还好。」

  「而且我也,已经是钢铁等级了。」

  女神官的话中微微透出的自负,让柜台小姐加深了笑容。

  稚气未脱──但好歹已经十六岁──的少女,手按平坦的胸口。

  彷佛那块钢铁识别牌就在那儿摇动似的。

  她前阵子才刚通过升级审查,升上第八阶。

  「冒险者……冒险者啊。小时候常常会想呢……」

  牧牛妹同样看著女神官,轻声说出这句话。

  「还是有所向往吗?」

  柜台小姐歪了歪头。从钟乳石滴下的水,在水面掀起新的涟漪。

  「没有啦,喏?我是……呃,那个,不是想当冒险者。」

  「啊啊。」

  见牧牛妹难为情地摇手,在水面荡出波纹,柜台小姐会意地点了点头。

  「公主?」

  「别说出来嘛。」

  「还是,想当新娘子?」

  「不要逼我说啦。」

  牧牛妹只说到这,就像要遮住泛红的脸颊,把鼻子以下的部分泡进水里。

  吐著泡泡却又不说话的她,果然是这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模样。

  接下来好一会儿,只听见地下洞穴中流动的大河所发出的低沉水声。

  仔细想想,任谁都是一样。

  男孩子向往成为勇者、骑士、屠龙者、冒险者之类的人,而女孩子也会作梦。

  公主、巫女、美丽的新娘、妖精乡,幻想某天会有人来迎接自己。

  虽然到头来,向往终究是向往,梦想终归是梦想……

  「……可是。」

  女神官水滴般的喃喃自语,就像涟漪般荡开。

  「新娘子,真的好好喔。」

  §

  「都能开店了。」

  哥布林杀手把行李分完,搬进各人的房间,气也不喘一下地说出这句话。

  「咦?」忍不住惊呼出声的是妖精弓手。

  坐在散乱的各式布料堆里的她瞪大眼睛。

  她正打量著这些呈逆三角形或碗型的布片,「喔喔」地感叹著。

  「对不起,我还没整理完。」

  「毕竟你们叫我别碰。」

  妖精弓手说得毫无歉意,哥布林杀手的回应也很冷淡。

  他非常守规矩,对女性们的私人衣物碰也不碰,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取而代之地,哥布林杀手一如往常默默解开其他行李,送进各人房间。

  起初把这些工作全都塞给他、自己坐在椅子上偷懒的妖精弓手,想必也过意不去吧。

  她表示说要帮忙,结果就是这副惨状。

  「大家回来前要收拾好。」

  「……好啦,我知道了。」

  哥布林杀手完全不看这边一眼的态度,让妖精弓手噘起嘴唇。

  不过她好歹知道是自己弄乱的,虽然不甘不愿,还是乖乖摺起内衣裤。

  「不过真的好大喔,这个,连头都装得下吧?」

  「别叫我看。别摊开。」

  「我有在动手喔。」

  妖精弓手说著,以轻巧的动作站起。

  「怎么了。」

  「东西我会收拾,可是想喝个饮料。」

  「是吗。」

  她将哥布林杀手的应声视为同意,就这么走向厨房。

  边发出「哼~?」的一声,边随手翻找置物架──一样是树洞。

  「我说欧尔克博格。」

  妖精弓手轻轻摇动长耳朵,转向背后:

  「要不要我顺便泡个茶给你喝?就试试看。」

  「有得喝我就喝。」

  哥布林杀手对这句暗藏风险的话也不为所动。

  妖精弓手不甚满意地又「哼~?」了一声,匆匆忙忙开始准备泡茶。

  首先随手选些香草与药草,用黑曜石小刀粗略地切碎。

  然后用目测大概估个量,倒进凿穿橡实做成的杯子,再往上头注水。

  水壶是以真银特制,随时都能保持冰冷。

  矿人以铁为仆,以真银为友,但森人也并非没有冶金技术。

  从土块发现的事物,同样属于自然的一部分。

  若借用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说法,就是「它们自己改变形状来配合我们」。

  实际上,冷泡茶很费时,但在这里另当别论。

  即使不是术师,只要森人小小许个愿,万物就会随之变异。

  妖精弓手竖起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圆,杯里的水已经有了颜色。

  她将杯子递向席地而坐、摊开自己行李的哥布林杀手。

  「味道不保证就是了。」

  「嗯。」

  他接过杯子,就这么从头盔缝隙间喝了一口茶。

  「不是毒就无所谓。」

  「你这不算赞美吧?」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哥布林杀手说得平淡。「也没打算赞美你。」

  妖精弓手哼了一声,坐到椅子上荡著双脚。

  也不管香菇坐垫变形,喝了一口茶。

  「哎呀真好喝。」

  妖精弓手眨眨眼睛,笑吟吟地露出猫一般的笑容。

  「那,欧尔克博格在做什么?」

  仔细一看,哥布林杀手坐在地上,正在处理皮革。

  他拿出皮绳,三条绑成一条,似乎是在做绳索。

  手指复杂地动著,将绳索揉合,妖精弓手下了椅子,从他身后凑过去看。

  对于她这种不安分动来动去的忙碌样,他已经习以为常。

  「你还记得小鬼英雄(Goblin Champion)吗。」

  「……啊啊。」

  哥布林杀手说得不以为意,妖精弓手却用力皱起了眉。

  她根本不想想起。

  那个时候,在水之都地下展开的一战与惨痛的败北,是她最讨厌的记忆之一。

  「不就是一年前那个?我哪可能忘记。至少两百年忘不了。」

  「这是为了因应那种对手或小鬼骑兵,想出来的手段。」

  「哼嗯……」

  哥布林杀手以机械般的动作,用力拉紧绳索。

  大概是因为由三根皮绳编成,感觉没这么容易扯断。

  「你说手段,可是这也就是绳索吧。」

  「只把一头绑上石头。」

  然而这绳索异样地长,一旦完成,大概会有几十呎。

  对冒险者而言,绳索或钩索是必需品,但应该用不著这样的量。

  ……虽然他默默编著皮绳的模样,终究不像个冒险者。

  「……这么占空间的东西,亏你会想做。」

  「因为没在卖。」

  「我不是指这个。」

  妖精弓手叹著气说出的调侃,仍换来正经的答案,让她又叹了口气。

  「换作是我啊。」

  妖精弓手从哥布林杀手手上抢走皮绳。

  顺便从矿人道士的行李借来两个投石索用的石弹。

  然后迅速将石弹绑在绳索两端。

  「差不多就这样吧!」

  「……这是什么。」

  她不回答,而是将手指绕在绳索正中央,食指画圈。

  绑在两端的小石子,立刻被反作用力带得画出大大的弧线,在空中碰出声响。

  「你看,这样不就会喀啦喀啦响吗?」

  「响了又如何。」

  「开心!」

  「……唔。」

  哥布林杀手转过铁盔,把石子紧紧绑在皮绳一端。

  他手从绳结上微微滑开,转动石子,检查状况。

  似乎试得满意,他开始把绳子一圈圈缠在石子上收妥。

  「就做个几条吧。我听过类似的东西。」

  「太棒啦!那再给我一条,一条就好!」

  「你刚做的就够了吧。」

  「我想要你另外做!」

  「是无所谓。」

  不知是否因为妖精弓手自得其乐、闹得很开心。

  也或许是因为回到久违的故乡,有所松懈。

  这时发生了平常的她不可能会遇见的事态。

  咳。

  直到这位清了清嗓子的人站到房门前,她都完全没察觉。

  「……这房间都弄成什么样子了。」

  不用说也知道,这位连责怪的声音都像在歌唱的人物,有著竹叶般的长耳朵。

  来人顶著洒满星辰的银河似的长发,双眼是金色──是女性,而且一眼就看得出身分高贵。

  穿著银丝礼服的肢体白皙而纤细,结实且修长。

  但从衣服内侧往上挤压的胸脯,却宛如丰穰的象徵。

  会说连绘画都画不出她的美,多半不是画师功力问题,而是根本无从想像。

  看到这位以花冠妆点秀发的森林公主脸上文静的表情,妖精弓手跳了起来。

  「哇、哇、哇、哇、哇!?姊、姊姊!?为什么!?」

  「还问我为什么,他们说你特地回来祝贺,我才想打个招呼……」

  「没有啦,哈哈……这、这是,你也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还带了这么多淫秽的内衣裤……」

  啊,姊姊知道内衣裤啊?森人不会漏听她这句喃喃自语。

  「知道又怎么样?」听她这么问,妖精弓手喉咙发出「咿!」的一声 。

  「呃、呃,这些,是朋友的喔?」

  「那岂不就更糟糕了?竟然擅自翻别人的行李。」

  「咦咦……」

  真要说起来,你喔──一旦如此起了头,叙事诗般的话语便接连纺出。

  皮肤粗糙。头发也很乱。知道节制吗?有在保养吗?

  况且冒险者这种职业明明那么危险,你又心浮气躁,要不要紧啊?

  问你有没有避开奇怪的委托,你却回说接错了委托。

  要知道凡人若玩起阴谋,在四方世界连恶魔(Demon)也不是对手。

  我说过多少次,要你先好好听人说话,想清楚了再行动对吧。

  过了一会儿,这位连对妹妹说教也无比优雅、戴花冠的森林公主,微微端正了姿势。

  「抱歉对您如此失礼。」

  「……」

  哥布林杀手一时间什么话也没说。

  他将铁盔朝向戴花冠的森林公主,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低声回了句:「不会。」

  眼看妖精弓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再度开始收拾内衣裤,戴花冠的森林公主也轻舒一口气。

  「那么……您就是?」

  戴花冠的森林公主眯起眼睛,双颊渐缓,加深了笑意。

  「欧尔克博格,对吧。」

  「她这么叫我。」

  啊啊,果然。她双手一拍。

  「与诗歌中听到的形象,果然相当不同呢。」

  「诗歌是诗歌。」哥布林杀手摇摇头。「我是我。」

  「哎呀……」

  嘻嘻。铃铛滚动似的笑声。和妖精弓手的笑声很像。

  「舍妹平时承蒙照顾了。她有没有给您添麻烦呢?」

  哥布林杀手「唔」地沉吟一声,视线在铁盔下转动。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沮丧地垂下。

  「不会。」他说,缓缓摇头。

  「总是多亏她帮忙。」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猛然竖起。

  「如果有其他本领高强的猎兵、猎人或斥候(Scout),还请别客气,尽管丢下舍妹喔。」

  「不只是本领的问题──……」

  哥布林杀手说到一半,忽然定住不动。

  「嗯?」妖精弓手歪了歪头。他很少会有这种反应。

  「欧尔克博格,怎么啦?」

  「啊啊,没什么。」

  嗯嗯嗯?妖精弓手更加沉吟起来,看往他铁盔所朝的方向。

  不远处有一名侍女──当然是森人──正跪地等候。

  她彷佛把半个身体藏在影子里,头发也只有半边留长。

  「啊啊,她是……」

  戴花冠的森林公主以欲言又止的表情含糊其词。

  「我知道。」

  他淡淡的这句话,让森人侍女全身一震。

  哥布林杀手站起,踩著大剌剌的脚步走向她。

  「啊,等等,欧尔克博格?」

  他对妖精弓手的制止充耳不闻,一路走到侍女身前。

  然后毫不犹豫地单膝跪下,让两人的眼睛来到一样的高度。

  「都杀了。」

  侍女以颤动的眼眸看向他。哥布林杀手朝她点点头,又说了一次:

  「那些家伙,已经杀光了。」

  听见这句话,侍女的左眼泫然流出一行清泪。

  发丝摆动,露出先前遮住的右脸颊。那葡萄般的肿痕,已经消失无踪。

  她,曾经是冒险者。

  §

  「是吗。救了她的,果然是那个人?」

  平稳的微风吹起,抚过妖精弓手的头发。森林的风。是故乡的风。

  妖精弓手小小的胸口吸满了这些空气,回答姊姊:

  「也不是欧尔克博格一个人救的。」

  「是啊,我当然知道。」

  客房里的一扇门,通往露台。

  藤蔓撑住向外突出的枝叶,形成了踏脚处。

  这种森人特有的样式自不用说,更值得一提的是眼前的景观。

  森人之村,就存在于这巨大天井般的树海空白地带。

  而这露台能够一眼望尽这一切,能够感受到在这整个空间中翻腾的风。

  妖精弓手也是森人的公主,但她先前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间客房。

  她们将侍女交给哥布林杀手安抚,而要等侍女哭完,这里就是最好的空间。

  戴花冠的森林公主按住被风吹动的头发,缓缓转身面向妖精弓手。

  「是你救的。你和你的同伴救的。」

  「总得小小表现一下才行嘛。」

  毕竟当初是任性地要求离开森林。

  戴花冠的森林公主眯起眼睛,看著发出哼哼两声的妹妹。

  她把手肘轻轻放在树藤护栏上,将体重倚了上去。

  「这样……不就已经可以了吗?」

  「什么可以了?」

  「冒险者(克裘卡哈塔利)。」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微微一震。

  「不就是替他人做危险的事,又只能领到一点点钱吗?」

  「这──是没错啦……」

  无从辩解。

  即使冒险者的身分得到凡人之王的保证,终究是低贱的行业。

  拿起武器钻进地洞,弄得浑身都是血与泥巴,杀死怪物抢走财宝(Hack and Slash)。

  紧紧相邻的死与青春。

  妖精弓手离开故乡这段期间所投身的生活。

  「再说,蜥蜴人也还罢了,和矿人寝食与共,我认为实在不妥。」

  ──你好歹也是森人之长的女儿吧?

  她的言外之意,让妖精弓手皱起了眉头。

  真要说起来,这可是森人的公主在从事为凡人跑腿的低贱工作。

  何况还是跟矿人并肩……

  妖精弓手也不是不懂姊姊要说的话。

  活了两千年,她多少还是学到了些分寸,不至于在这种时候情绪化地嚷嚷起来。

  「会有不好的传闻──……」

  「不会不会,这不可能。」

  然而姊姊接著提起的这句话,还是让她忍不住笑了。

  古老的诗歌中,也不是没有森人与矿人的爱情故事。但套到她身上可就大错特错。

  见妹妹摇著手哈哈大笑,戴花冠的森林公主忧郁地叹了口气。

  「……况且,还有他。」

  「欧尔克博格?」

  「是啊。」

  戴花冠的森林公主点点头,视线拉向远方。

  村子外是一望无尽的丛林。从神代就延续至今的树海、植被。

  每当有风吹起,树叶就婆娑作响,鸟儿也随之振翅。

  一群淡桃红色的红鹤飞过。夕幕就要下到丛林中。

  「我本来以为他是会受诗歌赞颂的那种英雄。」

  妖精弓手微微松开了被风吹抚过的唇。

  小鬼杀手犀利的致命一击(Critical Hit) 破空划过小鬼王的颈部

  噢噢 看啊 那燃烧的刀刃

  由真正的银锻造而成 绝不背叛其主

  小鬼王的野心终于溃败

  美丽的公主被救出 于勇者怀中倚伏

  然而 他正是小鬼杀手

  既誓言流浪 就不容他觅得归宿

  公主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勇者头也不回地迈步

  她以瑟瑟吹过的风声为伴奏,吟唱起诗歌。

  雄壮的武勋诗。孤身一人与小鬼战斗的边境勇士。

  小鬼杀手──哥布林杀手。

  这理应豪放威武的诗歌,乘著风唱来,却变为非常寂寥的音色。

  戴花冠的森林公主摆了摆长耳朵,像是要挥开言语的叶子。

  「……看起来,实在不像这么回事。」

  「那当然了,诗歌就是诗歌嘛。」

  妖精弓手竖起又白又细的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圆。

  诗歌是诗歌,他是他。

  「话是这么说啦,不过真银之剑就未免加油添醋得太过火了。」

  看到妹妹嘻嘻笑了几声,戴花冠的森林公主视线低垂。

  要是有男人在场,势必会跪伏在地,发誓要为她除去忧伤。

  上森人的公主,哪怕只是一举手一投足,都会透出掩饰不住的优美。

  「你为什么,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

  「问我为什么,那当然是──」

  ──是为什么呢?

  哼嗯~?妖精弓手听姊姊问起,陷入了沉思,没规矩地轻轻跳坐到护栏上。

  她的一双长脚往外荡啊荡的,让她的姊姊看得瞪大了眼睛。

  但妖精弓手不放在心上。两千年就只有这点改不过来,事到如今又何必在意。

  ──不过,说实在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起初会找上他,哎,就只因为他是剿灭哥布林所需的人手。

  加上她又没见过这个类型的凡人,也就产生了兴趣──……

  「他老是只杀哥布林,我才想说得让他好好冒险才行。」

  嗯,应该是这样。于是有时去帮忙他剿灭哥布林,有时拉他去冒险。

  屈指一数,冒险的次数早就超过十次,不知不觉也已经来往一年以上。

  「看著就会觉得不能丢下他不管……而且看不腻?大概吧。就只是这样。」

  「……所以你才继续剿灭哥布林?」

  「那是偶尔啦,偶尔。」

  妖精弓手荡著双腿,忽然间姿势一歪。

  她一个后仰踢向空中,像只蝙蝠似的倒立抓住护栏,望向姊姊。

  脸上露出猫一般的得意笑容。

  「相对地,我们也请他担任冒险的前锋。」

  「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戴花冠的森林公主嗓音颤抖,朝客房瞥了一眼。

  「……你应该明白吧?」

  妖精弓手不改含糊的笑容。改是不改,却又什么也不说。

  对于活著这件事已成苦楚的森人而言,那种绝望不需要多说。

  「既然知道……」

  「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姊姊。」

  妖精弓手荡出空翻后落地。

  她拍拍双手的尘埃,让风吹动绑起的头发,嗯一声微微点头。

  「不管森人,还是凡人。矿人和蜥蜴人也是。大家都一样。不是吗?」

  「你,该不会……」

  就在戴花冠的森林公主正要提问之际。

  一阵像是从地底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响起。

  随著这声雷鸣般的吼叫,一部分树海可以看见无数红鹤急忙飞上天空。

  无数树木应声折断的声响接连响起,掀起了尘土。

  「姊姊,趴下!」

  「呀!?」

  妖精弓手迅速站到能护住姊姊的位置,手绕到背后,大弓却放在房内。

  她啐了一声,但长耳朵瞬间一震,嘴角扬起。

  猛然举起右手,下一秒,赤柏松木的大弓已经飞到手上。

  「怎么了。」

  「真是,别乱扔人家的武器好不好?」

  不用回头也知道。

  是那个戴著廉价铁盔,身穿脏污皮甲,腰间挂著一把不长不短的剑,手上绑著一面小圆盾的人。

  完全武装的哥布林杀手一如往常,若无其事地冲出客房。

  「哥布林吗?」

  「不知道。」

  妖精弓手把他接著扔来的箭筒迅速绑到腰上,长耳朵频频震动。

  「从对面传来的……姊姊拜托你了。」

  「好。」

  哥布林杀手从腰间的杂物袋取出投石索,缠上石弹。

  他单膝跪地,往戴花冠的森林公主头上举起小圆盾。

  「就这么爬进客房。」

  「叫、叫我在地上爬……!?」

  「如果是哥布林,也可能朝这边射箭。」

  妖精弓手侧目看著哑口无言的姊姊,窃笑几声,飞身上了露台的护栏。

  她稳稳调整好姿势,再度跳跃。沿著大树的树干往上奔跑,跳向较粗的树枝。

  过程中没弄掉一根枝丫、一片树叶,森人的身手果然有一套。

  「……嗯……嗯嗯!?」

  接著她瞪大眼睛。因为看见了一样不应该存在的事物。

  是只巨大的野兽。

  柱子般的脚踩陷大地,粗绳般的尾巴甩出风切声。

  背上长出的扇形板子在活动,墙一般的躯干裹在厚实的皮里。

  长枪般的角扫断大树,王座般的背部推测至少也有五十呎(约十五公尺)高。

  巨兽转动藤蔓般的脖子,张开布满锐利牙齿的双颚。

  「MOOOKKEEEEELLL!」

  「原来如此。」

  哥布林杀手在撼动的空气中,从露台瞪著远方的巨兽,开口说道。

  「那就是,大象吗。」

  「才不是!」

  妖精弓手尖叫般吼了回去。

  只是话说回来,她此生也是第一次看见他。

  但只要是住在这片丛林里的森人,每个人都知道他。

  「艾美拉•恩图卡(水兽杀手),姆比耶尔•姆比耶尔•姆比耶尔(背板者),恩格玛•莫内内(蛇之大神)!」

  也就是──……

  「魔克拉•姆边贝(断河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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