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铅笔小说>轻小说の>哥布林杀手> 第2章『啮切丸,前往南方河川』

第2章『啮切丸,前往南方河川』



  一下马车,就有一阵令人耳鸣的喧嚣,伴随夏季暑气一起迎接他们这支团队。

  石板路上昂首阔步的人群。闲聊。城镇水道的潺潺流水。风声。

  这令人被震慑住的热络气氛,让牧牛妹一瞬间错以为置身于庆典之中。

  「呜、哇……」

  「您还好吗?」

  她忍不住脚步踉跄,这时有只柔软的手,轻轻搀扶住她。

  点头回答「嗯、嗯嗯,没事」的牧牛妹眼前,站著这一年来已经变得十分要好的朋友。

  是今天同样打扮得整整齐齐、冒险者公会的柜台小姐。

  清纯的白色夏季洋装,让人想起她是官员,也就是贵族的女儿。

  虽然和平常穿制服的模样不同,不,正因为不同,才会这么令人印象深刻吧。

  「因为人实在太多,让我忍不住头昏眼花……」

  「都城里人更多,这点程度还只是开胃菜呢。」

  「真亏大家喘得过气……」

  我大概就没办法。柜台小姐听完牧牛妹这句牢骚,嘻嘻笑了几声,以熟练的动作下车。

  原来如此。用手按住被风吹起的三股辫,这站姿确实非常具有都会风情。

  ──和我实在不一样啊。

  牧牛妹会轻轻叹气,也是无可奈何。她在在觉得自己是个乡巴佬。

  虽然多少换上了和平常不同的装扮,改变终究不像柜台小姐这么大。

  但话说回来,要再穿上母亲的礼服又觉得难为情,挣扎的结果──就是现在这身打扮。

  不管怎么说,她也不能只顾著沮丧下去。

  牧牛妹小步绕到马车后,准备攀上货台。她得卸货才行。

  这时──……

  「我来吧。」

  一只戴著粗犷皮手套的手伸到眼前,在这粗鲁的话声中抓住了木箱。

  转头一看,是戴著脏污铁盔的冒险者──哥布林杀手。

  「你去休息。」

  「就说我没事了嘛。」牧牛妹对儿时玩伴摇了摇手。

  「骑在马上、坐在马拉的车上,这些我都习惯了。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有体力的喔。」

  「就算是,搬这些货也是这边的工作。」

  牧牛妹沉吟了一声。原来如此,自己的工作很重要。

  「那,我就只拿自己的行李啰。」

  「嗯。」

  看到他点头,牧牛妹也不掩饰莫名露出的笑容,抓住了包包。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哥布林杀手工作的情形。而且还是剿灭哥布林以外的工作。

  倒也不是跟请他帮忙牧场工作时有什么两样,但就是觉得新鲜。

  避免碍事,她站到驿站角落,只见柜台小姐也一脸笑咪咪地来到身旁。

  认识六年来,她明白了一件事。柜台小姐的这种笑容,应该不是硬贴上去的。

  「原来柜台小姐也不太常看到他工作的情形?」

  「因为平常一直都在公会里处理文书嘛。」

  「这样啊……说得也对。」

  「啊,虽然是有过一次……」

  那次心脏都差点停了──看著说出这句话的她,牧牛妹噘起嘴「哼~?」了一声。

  在她们聊天时,卸货的工作仍在如火如荼进行。

  哥布林杀手把木箱从货台上拉出来,矿人道士轻轻接过。

  矿人体格之强健,往往与矮小的个子成反比。

  矿人道士也不例外。他接二连三堆起货物,呼吸丝毫没乱。

  「俗话说三女成奸(注3:日文「奸しい」意指聒噪。),这次足足多到四个,咱们待起来可就辛苦了。」

  「哈哈哈哈哈。气氛活泼不也很好吗?」

  把这些货物搬上事先备妥的搬运用推车,则是蜥蜴僧侣的工作。

  即使不考虑种族差异,他身为神官战士──身为武僧,也练就一身肌肉发达的体格。

  他以比哥布林杀手卸货还快的速度,把木箱堆到推车上。

  「况且女性的细心也不容小觑,你说是吧?神官小姐。」

  「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怎么说,打包可是重中之重。毕竟黏土板若碎裂,事情就麻烦了。」

  害羞得搔搔脸颊的女神官又被进一步夸奖,缅腼地低下头去。

  「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我就只是把稻草、纸屑之类的东西也一起塞进箱子里而已。」

  他们所运的货,就是从那座书库取得的黏土板。

  据他们救出的那些女修道士所言,似乎是在遗迹中发现,文意则尚未解读。

  既然如此,就不能闲置在毫无准备的边境之镇。

  上头记载的可能是预言,可能是古代秘法,也可能是不为人知的历史真相……

  来历不明的古文书引发浩劫,这样的情形所在多有。

  会讨论出交给位于水之都的律法神殿保管就安全了的共识,相信也很自然。

  「哼哼,矿人,你要好好干活喔。」

  妖精弓手(Elf)轻巧地跳下马车,眯起眼睛,坏笑著拍拍矿人道士的肩膀。

  「我要去买给姊姊的伴手礼了。」

  「好啦好啦。真是,要不是你家有喜,我早就再狠狠打你一记屁股了。」

  「什么啦……!」

  妖精弓手立刻护住自己扁扁的屁股往后跳开,「呜──」地瞪著矿人道士。

  她能够像这样与同伴嬉闹,没别的原因,全是因为水之都十分安全。

  去年就不是如此。

  女神官带著既非怀念、也称不上恐惧的心情眯起眼睛。

  那个夏天,他们对抗暗中袭击此地的小鬼之灾,过程至今仍历历在目。

  因为与哥布林的那一战,差点害他们所有人丧命。

  「……」

  当时尤其命在旦夕的哥布林杀手,缓缓转动视线。

  「……没有哥布林的气息啊。」

  所以,能够亲眼见证自己和同伴工作的成果,感觉并不坏。

  已经阔别一年──没错,已经足足要满一年。

  一年之后再度造访的水之都,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在安宁中持续运转。

  旅行者与行商人熙来攘往,侍奉至高神的神官们来去匆匆,爸妈带小孩漫步而行。

  一些自由骑士啦、魔法师啦,各自吹嘘起自己的英勇事迹,试图找找是否有人想雇用运货保镖。

  租马业者与商人快嘴谈妥交易,搔首弄姿的妇女走在街上。

  没有哥布林。

  对哥布林杀手而言,这样就足够了。

  而既然没有哥布林,这里就没有他该做的事。

  ──然而我却待在这。

  他微微思索,该如何看待这个情形。

  剿灭哥布林以外的任务,即使他有兴趣,也没空去看。

  何况像这种运货的委托,他更不可能会接过。

  只要顺著流经水之都的河川,往南方的上游行进,就能比徒步更快抵达森人之森。

  有鉴于此,他们便打算顺路赚点旅费,于是接下了搬运货物的工作。

  既然是公会的委托,来往水之都的路途也就可以动用公会马车。

  只要拿到酬劳,就能筹措好旅费。

  也能好好保护「有可能被那些哥布林盯上的黏土板」──

  一想就觉得,对哥布林杀手而言,每个环节都有著能够接受的理由。

  「那么各位,我去和这边的公会人员打个招呼,回报委托已经完成。」

  而这些环节,都出自算准时机、迅速贴上笑容的柜台小姐精心安排。

  要像这样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再也不会有什么职业比官员更合适。

  不过,如果计画只有前往委托地点、探索、打倒怪物后返回,也还罢了。

  「之后就是运货,安排旅馆、船,还有伴手礼了吧。新娘喜欢的东西是……」

  「森人的事情还是问森人最好。长耳丫头,你说是吧?」

  「那当然啰。」妖精弓手自信满满地对矿人道士点了点头。

  她优雅地摆动长耳朵:

  「再说,我也很久没回故乡了,得送伴手礼给森林里的氏族。」

  「啊,那、那么,我也……」

  牧牛妹在一旁听著众人说话,这时战战兢兢地把手举到丰满的胸部旁。

  「怎么说呢,毕竟我很少有机会来到这样的地方,所以想去逛逛街……」

  她说这句话时难得显得无助,视线游移地飘来飘去。

  妖精弓手眨了眨眼。

  「包在我身上!」

  说著手用力在平坦的胸部上一拍,打了包票。

  「别看我这样,以前在这城市待过一阵子,可以带你逛一逛!」

  「既然如此,等旅馆和船都安排好,咱们也参加吧。」

  矿人道士狐疑地看著她自信满满的样子,捻了捻自豪的白胡须。

  「放铁砧女一个人,她一定会得意忘形,不知会捅出什么漏子来。」

  「你说什么!」妖精弓手眼尾一扬立刻上钩,矿人道士兴高采烈地反驳。

  吵吵闹闹,唇枪舌剑。他们的斗嘴声,不输给水之都的喧嚣。

  看见来往的路人稀奇地看著他们,蜥蜴僧侣愉悦地转了转眼珠子。

  「也好,只要当贫僧等人是挑夫即可。毕竟力气是有的。」

  「不好意思,每次都承蒙你们照顾……」

  牧牛妹惶恐地低头,蜥蜴人僧侣合掌回答「哪里哪里」。

  「这就像是报平常吃到美味乳酪的恩情,不必放在心上。」

  「呵呵,那等办完手续,也请让我奉陪啰。」

  不知是何时被她绕到背后的,柜台小姐的手放上了牧牛妹的肩。

  她的辫子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像是香水的甜香。

  这种只微微散发出一丝一缕、不流俗的香气,对牧牛妹而言遥不可及。

  ──好好喔。

  剎那间忍不住有了这样的念头,而这念头似乎不小心从脸上透露出来。

  「只要是女生,都会想打扮得漂漂亮亮吧。」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到柜台小姐慧黠的微笑,牧牛妹乖乖举起双手投降。

  「啊哈哈哈……嗯,就拜托你了。」

  好、好。柜台小姐面带笑容点点头,视线迅速流转。

  会被她当成下一个目标的,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是显得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扭扭捏捏十分不自在的女神官。

  「您要不要也一起?像是之前庆典上穿的那种衣服,就很可爱呢。」

  「咦呜!?」

  女神官慌张地咕哝著「我就、那个……」、「而且也不适合」连连摇手。

  等她想跑,牧牛妹却已早一步拦在去路上。

  她将女神官抱入怀中,就像是要埋进自己丰满的胸口。

  「不行、不行,我也不晓得适不适合呀。这不能当成理由吧?」

  「呜、呜呜……还、还请手下留情……喔?」

  发抖恳求的模样就像只小动物,牧牛妹对这个妹妹似的女孩点了点头。

  只是话说回来,她对时尚或流行也很生疏,其实全靠柜台小姐……

  「……」

  哥布林杀手默默看著这几名嬉闹中的女孩。

  牧牛妹本来个性就乐天,已经完全和她们打成一片。

  开朗、欢笑、跑来跑去,很开心的样子。

  他呼出一口气。彷佛卸下重担似的,深深吐气。

  「……伴手礼、衣服,我都不太懂。」

  哥布林杀手低声说完,抬起了推车的横杠。

  「哦?」蜥蜴僧侣察觉到他的举动,尾巴一甩。

  「要送货了么。待其他事项都办妥再送,也未尝不可?」

  「万一那些哥布林盯上这些黏土板。」

  他说这句话时,难得有几分像在辩解。

  「还是早点送去比较好。」

  「……这样好吗?」

  「当然好。」他摇摇铁盔。「没理由不好。」

  「呼呣……」

  蜥蜴僧侣思索一番,咻一声吐出一口气。

  然而半晌后,他缓缓摇了摇长首,颚中吐出一句「既然如此」。

  「过夜的地方一决定,我们就遣人去神殿通知吧。」

  「麻烦了。」

  哥布林杀手说完,拉著推车往前走。

  等女神官注意到车轮咿呀声,他的人影早已走远,只剩远方一个小点。

  §

  他听著运河的流水声,专心拉著推车行进。

  道路上来往的人们,视线都汇集在这模样穷酸的冒险者身上,随即又扫往别处。

  要说他的打扮夸张,也的确夸张,八成是被路人们当成了菜鸟之中又格外寒酸的一群。

  毕竟是名彷佛要去探索迷宫般全副武装的冒险者,正使劲地拉著推车。

  他的模样,和这座利用河流与船只繁荣发展的古代都城那美丽的街景毫不搭调,甚至听得见有人窃笑。

  这些都与哥布林杀手无关。

  沿著牢牢记住的路途走了一会儿──

  他抵达一座盖在河岸旁、用白垩石圆柱构成的壮丽神殿。

  正面玄关有许多身穿圣袍的神官,抱著法学书籍忙碌地进出。

  其间参杂著五官严肃的人们,为了打官司而顶著难以捉摸的表情来到神殿。

  过了天顶而开始倾斜的太阳照了进来,让神殿的象徵──天秤剑反射得闪闪发光。

  崇尚世间律法、正义、秩序与光明的至高神大神殿。

  在边境,想必再也没有哪个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但哥布林杀手毫不大意地扫视四周,踩著大剌剌的脚步,连人带车进入神殿。

  等候室里等待判决结果的人们,对他投以奇异的视线,但他继续往内行进。

  「对不起,请等一下!」

  这时似乎总算有一名穿著凉鞋的年轻神官看不下去,跑了过来。

  「唔。」哥布林杀手停下脚步,留意到年轻神官口中在祈祷。

  他猜到多半是「看破(Sense Lie)」之类的神迹。这阵子局势很乱。

  哥布林杀手让推车叽一声停下。

  「我来执行委托。」

  「啥?」

  「委托。」

  他又说了一次,拉出用炼条挂在脖子上的识别牌。

  被窗户射进的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白银识别牌。第三阶的证明。

  「说哥布林杀手来了应该就能明白。」

  很遗憾的,对方并未立刻明白。

  「请等一下。」年轻神官急急忙忙跑向里头,把他丢在原地。

  哥布林杀手双手抱胸,照吩咐等他回来。

  总觉得对方那种慌慌张张的模样,平常就看多了。

  ──是否年轻的神官都大同小异?

  不久后,神官伴著一名比他年长的女性回来,于是哥布林杀手重复第三次:

  「我来执行委托。搬运书籍。」

  「好的,好的。我们当然会处理。」

  她以和善的笑容,重重地连连点了几次头。

  「大主教(Archbishop)正在等您,这边请。」

  「好。」

  哥布林杀手抓住推车的横杠,用力举起,往前迈步。

  神官鞠躬说了句「让您久候了」,他轻轻摇头走过。

  走在前面的女子──侍祭(Acolyte)扭著腰,每走一步,臀部便做出不至低俗的摆动。

  动作非常典雅。

  律法由至高神司掌。然而应做出公正裁决的却是有言语者,是人子。

  既然如此,那样的举手投足,八成就是为了在法庭上给人好印象而训练出来的吧。

  一想到那是锻炼的结果,哥布林杀手也就不再有别的感想。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您绕到后门,就用不著让您等了。」

  相信她的言外之意是「您也算和神殿长有私交」。

  「这我倒是不知道。」

  哥布林杀手以不显责怪,单纯问个清楚的语气,说了下去。

  「让你们费事了。」

  「哪里哪里,不要紧的。大主教一定也会非常开心。」

  她笑咪咪地说著,哥布林杀手对她微微歪了歪铁盔。

  「……总觉得以前见过你。」

  「是。先前大主教受您诸多照顾。」

  「我只是驱除哥布林。」

  这名女性是剑之圣女的近侍,扮演侍女般的角色。他在脑海中细细咀嚼这项认知。

  哥布林杀手低沉地「唔」了一声。

  「她睡得好吗。」

  「很好。睡得可香了。」

  侍祭说到这,就像聊起自己的小孩般,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这一年来,她总能像幼儿般欣然入眠……想必是因为比起以前安心多了吧。」

  请你要保密喔,不然她一定会闹别扭。

  侍祭这么说,他点头允应。

  「是吗。」接著细细咀嚼话中含意似的,低喃道:「那就好。」

  走过用来进行审判的法庭,以及设有成排书库的走廊,继续往内行进。

  前往竖立著白垩石圆柱,充满静谧气氛的空间最深处。

  他走过的路径和先前一样,抵达的地方果然也和先前一样。

  数根圆柱耸立,从缝隙间可以看见宛如蜂蜜倾泻般的阳光。

  最深处有著一尊媲美太阳的至高神神像,以及这尊神像座落的祭坛。

  还有一名以完美的姿势捧著天秤剑,献上祈祷的美丽女子──……

  「……啊啊。」

  她发出的声音里,流露按捺不住的喜悦──

  「您来了呀……?」

  这名女子只用一块薄布遮挡美丽丰满的肢体,在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中站了起来。

  视线隔著衬托出她美貌的眼带移动,水润的嘴唇轻轻呼气。

  淫靡,或是魔性──然而她散发出来的,却毫无疑问是清爽的圣女气息。

  「看来没什么问题。」

  「是……多亏了您。」

  大主教──剑之圣女就像名天真的少女,染上淡红色的脸颊一缓。

  她以舞蹈般的动作轻轻挥手,侍祭立刻一鞠躬,无声地退了出去。

  「那女孩的事情,也给您添麻烦了……」

  「没什么。」哥布林杀手摇摇头。「是我分内的工作。」

  去年冬天,为了救出贵族千金,在雪山上与小鬼所展开的那一战,至今记忆犹新。

  当时她表现得很坚强,但哥布林杀手不清楚后来如何。

  女神官和妖精弓手似乎有在和她通信,但他就是不会想问她们。

  「……说不上是已经振作起来。毕竟她伤得很重、很深、很痛。」

  剑之圣女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以柔和的语气──但微微噘起嘴唇……这么说道。

  「不过,她挺身而出了。拚了命、站稳脚步,卯足所有力气。」

  「是吗。」

  「……我的事,您不问吗?」

  哥布林杀手低沉地「唔」了一声。

  「我在路上听说了。」

  接著发出更多声响,放开推车的横杠,固定好。

  「我运了古籍来。」

  「是,情况我也都听说了。」

  剑之圣女似乎不满他未当面问,微微噘起了唇。

  不过,至少他仍有在关心自己。这点相信并未改变。

  她在白垩石地板上如滑行般挪动脚步,稳稳走到推车前。

  又细又白的手伸出,用指尖摸过堆在推车上的木箱表面。

  「可以请您帮我打开吗?」

  「好。」

  哥布林杀手抽出腰间的剑,将剑尖插进缝隙,撬了开来。

  换成正常的冒险者,当然不会做出这种有可能伤到爱剑的举动。

  但他是哥布林杀手。

  剑之圣女明白这点,并未显得惊讶。

  木箱发出哀号般的喀啦声打开,里头装著埋在木屑中的黏土板。

  剑之圣女就像爱抚似的,手轻轻点上黏土板上所刻的楔形文字。

  「很古老……这文字非常古老。会是……和魔法有关的文字吗?」

  她的举动令人惊叹,但只要知道她的事迹,相信也不值得惊讶。

  既然是司掌律法的至高神大主教,不可能未蒙天神赐予鉴定的神迹。

  「有和哥布林相关的记录吗。」

  「这……」剑之圣女忧郁地微微歪头,金色发丝无声无息地滑下。

  「实在没办法确定到这个地步呢,除非再详细解读……」

  「是吗。」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那我没兴趣。就交给你保管。」

  「好的,我确实收下了。」

  剑之圣女手放到丰满的胸口,深深一鞠躬。

  即使她曾是冒险者,但这并非大主教对一介冒险者该有的举止。

  她缓缓抬起头,彷佛把这些黏土板当成了礼物,将看不见的眼睛对过去。

  「晚点我再搬到书库去。」

  「……你搬?」

  「既然您都托付给我了,就得尽到责任才行。」

  哥布林杀手什么话都还没说,她就「吶」了一声,跨出一步。

  她以舞蹈般的流畅动作,溜到几乎就要碰到他一身粗犷皮甲的距离。

  微微刺激鼻腔的甜味,多半是她先前点的香。

  「您马上又要回去了吗?」

  「不。」

  剑之圣女用力握紧了天秤剑。

  「接著往南边出发。」

  「……这样、啊?」

  握住天秤剑的手,放松了力道。微微噘起的唇轻声说出「坏心眼」这几个字。

  「似乎,不是为了哥布林?」

  「同伴……」哥布林杀手说了。「同伴邀我,没办法拒绝。」

  「您就是人太好……」

  她的声音不是在责怪,却又微微带刺。

  「但,」哥布林杀手开口了。

  「没人知道哥布林会在何时何地出现。」

  「说得也是。」

  剑之圣女留下嘻嘻一声铃铛滚动般的笑声,退了开去。

  明明没怎么弄乱,她仍理了理服装,重新握好天秤剑法杖,清清嗓子:

  「如果要逆流而上,请务必小心。」

  「哥布林吗?」

  「因为我们收到几笔回报,说船被弄沉了。」

  剑之圣女不回答哥布林杀手的问题,只以细小的声音告知这么一句话。

  ──祝您旗开得胜。

  看著她用手指画出的圣印,哥布林杀手点头,踩著大剌剌的脚步走远。

  他不回头。

  因为她必定也不希望自己回头。

  §

  「我、那个,乖乖听话买了下来,可是……真的要穿吗?」

  「吓我一大跳。凡人(Hume)真的好会想有趣的主意,害我都觉得这样有点帅气了。」

  「这在都城也算走在流行最前端呢。毕竟会露出手脚和皮肤,还只是最近的事。」

  「……我倒觉得这个穿起来太小了说。」

  水花四溅,四名少女娇嫩的嬉闹声,将河边点缀得多采多姿。

  翌日,五名冒险者与两名女性,出现在木筏上。

  拉起白帆的木筏,在平稳的风吹送下,缓缓往上游前进。

  森人居住的聚落与水之都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易往来。

  因为他们心高气傲,对货币也没兴趣,甚至不需要人制作的物品。

  既然无法满足彼此的要求,生意也就不成立。

  往上游行进的船,是为了和林立在河边的许多开拓村做生意。

  因此,很少船会往更南方前进,去到人迹罕至的森人之森。

  当然,也并非没有例外──

  「就算这样,我可没想过会搞到得搭木筏去啊。」

  「既然能借到,这样就够了。」

  正当他们通过几个聚落、太阳也正要上到天顶之际。

  在地图上所记载的最后一处村庄河边,和农民买了面包的矿人道士发起了牢骚。

  他把抹上奶油的面包分给大家,哥布林杀手一边接过,一边淡淡回应。

  「没什么好抱怨。」

  「啮切丸你倒是很随遇而安啊。」

  「是吗。」

  「当然是了……来,长鳞片的。」

  「这怎么好意思。」

  巧妙控制长篙来操船的,是蜥蜴僧侣。

  蜥蜴僧侣灵活地将木筏停到闸门内,咻一声呼了口气。

  运河与天然河川之间存在高低差,而调整水位来加以配合的机关,就是这座闸门。

  若欲从上游前往下游,就要将闸门中的蓄水缓缓放往下游,降低高度。

  相反的若要前往上游,则要堵住河道、让水累积在闸门内,提升水位。

  无论哪一边,船只或木筏要往来,都得等上一时半刻。正是上好的午餐时间。

  蜥蜴僧侣用他大大的双颚吃起接到手中的面包,立刻转了转眼珠子。

  「呣呣。只不过,一旦舌头习惯了,就是会怀念起那座牧场的东西吶。」

  「哈哈哈哈哈,长鳞片的也愈吃愈精了啊!喂,啮切丸。你呢?」

  「能吃就好。」哥布林杀手说完,微微往旁瞥去。

  目光所向之处,可以看见牧牛妹和其他几名女子促膝而坐,撕下面包往嘴里送。

  隔著铁盔看去的视线,和她频频瞄过来的视线,一瞬间交会了。

  「……也不至于到这样。」

  哥布林杀手补上这句话,视线落到手边。

  他以小刀用力削整木头,似乎在制作某种器具。

  器具分为两种,一是刻有奇妙沟槽的短木棒,二是前端削尖的长柄木棒。

  哥布林杀手完成一件有沟槽的器具,马上又用刀刃抵住长柄的前端。

  顺便偷个懒以单手接过面包,从头盔缝隙间塞进嘴里咀嚼,结果……

  「欸,没规矩。」

  牧牛妹立刻喝斥。

  「不好好吃怎么行呢?」

  「抱歉。」

  哥布林杀手朝她一瞥,把剩下的面包一股脑儿挤进头盔里。

  然后再度把视线落回手上,埋头作业。

  牧牛妹「你喔实在是……」地发著牢骚,矿人道士贼笑著凑过来看他手上的东西。

  「这玩意儿,是枪吗?」

  说著兴味盎然地捡起其中一根。

  乍看就是根没有任何特异之处的寻常木枪。一柄前端甚至没有安装枪尖的简易手制武器。

  「凭我的本领,箭穿不进水里。就算要投掷,木筏上也没石子可捡。」

  哥布林杀手将轻轻抬起的枪尖举向太阳,仔细检查。

  接著似乎觉得不够,再度开始用小刀把前端削得更尖。

  「得预作准备。」哥布林杀手顿了顿。「比平常更需要。」

  「啊啊,那件事吗?我也听说啦。」

  矿人道士面露难色,丢下枪,盘腿重重坐下。

  他从腰间的酒瓶上拔去瓶塞,把火酒倒进从怀里掏出的杯子,递向哥布林杀手。

  见他像要拨开飘散的酒精香气般挥手后,矿人道士就自己将酒一饮而尽。

  「船沉了……所以你认为那不是意外?」

  「最好这么想。什么事都一样。」

  前往上游的船只当中的例外──

  那就是冒险者。又或是少数和森人建立起友谊的商人、猎人或药师之类的访客。

  就不知其目的是去探索遗迹或洞窟,还是请森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猎捕野兽或采集稀有药草。

  乘著木筏溯溪而上的他们,最终并未回来──这件事本身,嗯,是有可能发生。

  会得知他们的船沉了,也只不过是因为森林中的森人好心将漂流物送来。

  虽然也有些口无遮拦的人,会没凭没据地暗中说些「是森人弄沉了船」之类的话。

  「也许是哥布林。」

  哥布林杀手以毫无疑虑似的语气这么说道,往妖精弓手的方向瞄了一眼。

  她正眯起眼睛,大口吃著刚才拿到、称不上什么好货色的奶油面包,一双长耳频频摇动。

  「嗯~在第一次待的地方吃的饭果然很棒呢。」

  她捧著脸颊,哈呼一声吐了口气。女神官望著她那松鼠般的动作轻笑出声:

  「就是说呀。因为一直以来都住在神殿,所以我也明白那种心情。」

  「对吧,之前经过这里都是徒步走在岸上,搭船旅行还是第一次呢。」

  虽然是木筏啦──妖精弓手说著,竖起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圆。

  「啊,」女神官轻叫一声,秀气地将撕成小片放进嘴里的面包嚼碎、吞下:

  「这里是那座堤防吗?」

  「没错没错,就是那座堤防。」

  距离两人泡著温泉、仰望星空聊天,也已经是半年前以上的事了。

  「哎呀,这话是指什么呢?」

  柜台小姐说著,兴味盎然地歪头探出上半身。

  女神官与妖精弓手见状,故意装傻似的抿嘴看向对方。

  「是指什么呢?」

  「是什么咧~?」

  两人之间的秘密──要这么说或许太微不足道,做为回忆仍具有卖卖关子的价值。

  见妖精弓手乐不可支地晃著长耳朵,柜台小姐不由得眯起眼。

  「看来下次面谈时得严格审问一番呢。」

  「这样难道不算滥用职权吗?」

  「毕竟太让人痛心了,没想到您这位冒险者对平日总是坦诚相待的我,居然会有所隐瞒!」

  接洽过成千上万冒险者的柜台小姐,听了妖精弓手的薄弱反驳完全面不改色。

  而论年龄没上万也有两千的妖精弓手照理要能抗衡,却只会咕呶呶地发出呻吟,苦思不著对策。

  「啊,不过,我也想听听看耶。」

  也称不上是要打圆场,只见牧牛妹笑咪咪地拍了下双手。

  「关于城镇外的话题──想听很多很多!」

  「喔喔,这样的话……虽然是我遇见欧尔克博格前的事啦。」

  牧牛妹的提议,打开了冒险故事的话匣子。

  哥布林杀手的视野一角,不时可瞥见她滔滔不绝、大呼小叫的模样。

  妖精弓手摇著长耳朵,动作夸张地连说带演,牧牛妹在一旁笑吟吟听著。

  柜台小姐则不知爆了冒险者公会什么料,「要保密唷」地窃窃私语,让女神官听得双眼圆睁。

  哥布林杀手将做好的十几根木枪绑成一捆,把木工器具塞回腰带。

  「闸门开了就换手吧。」

  「明白,明白。」

  蜥蜴僧侣回答时尾巴一拍,拍得木筏摇动,让女生们尖叫嬉闹起来。

  不久闸门开启,木筏与水一起流进溪谷之间。

  「呜、哇啊……」

  真不知有多少岁月,削凿过这片大地。

  这条河正是时光留下的爪痕。

  看似一块巨岩的山谷,形成了多重纹路堆叠的层积状。

  这座从神代就存在的山,被河水花了同样悠久的岁月凿穿了。

  连阳光都遮住的影子所落下的巨岩缝隙间,有溪水声回荡,有风儿吹拂。

  原来如此,会有人称森人之村为幽世或影之国,也并非无法理解。

  这里已经不是命定者(Mortal)的领域。

  「好厉害……!」

  木筏穿针引线般从巨大岩石间驶过,也难怪牧牛妹会惊呼。

  四方世界里,多得是她作梦也想像不到的事物。

  「再过去就是我的故乡!」

  妖精弓手稳稳站在被白浪摇动的木筏上,竭尽所能挺起平坦的胸部。

  「哼哼,如何!连矿人也打造不出这种景象吧!」

  「毕竟这是天神的本事。是我们挥动凿子和槌子想刻下的至高目标。」

  矿人道士捻了捻胡须,说得不太高兴。

  「但这也不是森人做出来的吧。」

  「呣叽!」

  妖精弓手竖起长耳朵,一如往常地和矿人道士针锋相对。

  身旁众人都已经习惯,比起看他们两人斗嘴,目光更加被景观所吸引。

  女神官发出「齁欸……」之类看呆了似的声音,连连眨眼。

  「好厉害呀……」

  「我在公会的资料上读过,不过,亲眼目睹真的很惊人呢。」

  柜台小姐颔首赞同,牧牛妹也在她身旁「我也是」地跟著点头。

  「吓了好大一跳。欸──」

  ──你觉得呢?

  牧牛妹想问出的这句话,并未离开她的嘴唇。

  回头看去,伫立在木筏后方的他,正直视溪谷的远处。

  「你怎么看?」

  哥布林杀手一边接过长篙驾驭木筏,一边低声发问。

  蜥蜴僧侣一边以奇妙的手势合掌思索,一边毫不大意地让双眼往上下左右扫动。

  「唔,不是上,就是下吧。」

  「嗯。」

  「若是海上还不敢说,但河里不会有什么巨乌贼(Kraken)。」

  「巨乌贼,」哥布林杀手复诵。「是指。」

  蜥蜴僧侣转了转眼珠子。

  「总之,十之八九会从上面来吧。」

  「知道了。」

  她从未见过他这种模样。

  看起来与平常毫无二致,但就是有些不同。

  牧牛妹双手在丰满的胸前交握,压抑自己的悸动。

  「……啊。」

  她吞了吞口水,正当想再度开口时──

  「慢著!」

  妖精弓手发出了清新的喝阻声。她已经搭箭上弓,微微拉紧。

  经她这么一喊,冒险者们立刻视线交会,开始行动。

  女神官用双手牢牢握住锡杖,矿人道士手伸进装触媒的包包。

  蜥蜴僧侣将龙牙握在掌中,哥布林杀手握持长篙,压低姿势。

  「把帆放下说不定比较好。来帮个忙。」

  「啊,好的,马上来……!」

  矿人道士一边眯起眼睛瞪著太阳,一边伸手去收帆,女神官已经立刻跑了过去。

  哥布林杀手一边小心控制篙,一边看向两名女子。

  「趴下,头盖上毯子。」

  「啊,嗯、嗯,知道了……!」

  听到他尖锐的呼喊,牧牛妹连忙点头。她翻找行李,拉出毛毯。

  「来这边……快点!」

  柜台小姐面露紧张神色,已经拿出了自己的毯子。

  两人裹在毯子里缩起身,感觉得出对方在微微颤抖。

  不,自己明明也在颤抖。

  不懂。不懂归不懂,她们仍伸出手紧紧互握。

  蜥蜴僧侣双手抱胸,挡在她们上面。

  「……果然是在崖上吗?」

  「大概。要来了……有东西,数目……很多!」

  妖精弓手用力拉紧弓弦,忙碌地上下摆动长耳朵,寻找声响的来源。

  下一瞬间,就有多如雨点的岩石伴随著狼号声,从溪谷上方落下。

  §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最先握紧锡杖进行祈祷的人是女神官。

  不保护虔诚信徒的地母神当然不存在,隐形力场转眼间就遮住了整个木筏。

  落在力场上的岩石与棍棒应声弹开,接连落在水面,激出水花。

  「如、如果是这种程度,可以就这样一路……?」

  女神官才刚额头冒著汗说出这句话,咻一声飞来的箭就让她心胆俱寒。

  出现在崖上的,显然是某种有知性的敌人。

  在棱线边缘上飞驰而过的黑影。

  妖精弓手单膝跪地维持姿势,拉著弓凝神观看。

  野兽的咆哮。

  低喘。

  脚步声。

  不是蹄。

  她忙碌地上下摆动长耳朵,探寻声响。

  曾经见过,曾经听过,曾经对峙过。这是……

  「哥布林……!?」

  哥布林骑兵(Goblin Rider)。

  窥见的丑陋脸孔,让妖精弓手忍不住惊呼出声。矿人道士吼了回去:

  「这不是你的故乡吗!」

  「我哪知道!」

  「果然是哥布林吗。」

  哥布林杀手淡淡说著,将篙往蜥蜴僧侣推去。

  「麻烦你操舵。」

  「明白!」

  有蜥蜴人的膂力,相信需要做出多少有些蛮干的操控也没问题,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远程攻击可用。

  蜥蜴僧侣用接过的篙往河底一撑,木筏因此猛然前进一大段,咿呀作响。

  「臭家伙……!」

  尽管木筏摇动,妖精弓手仍以优美的姿势拉紧弓弦,几乎是垂直射出箭。

  箭穿透神圣的守护抵达天顶,靠下坠补足失去的速度,往崖上消失。

  「GORRB!?」

  紧接著,一只小鬼在浑浊的哀号声中落马──不,应该说是落狼,跌下山崖。

  他的尸骨在斜坡上弹起两次,重重摔在甲板上,让木筏剧烈摇晃。

  「咿!?」

  「呀……!?」

  柜台小姐与牧牛妹在毯子里发出压抑过的尖叫。

  沉默的小鬼尸骨身上不只插著箭,头盖骨也碎裂,滴著黑褐色的血。

  即使平常就听惯了各种冒险事迹,一旦实际目睹残酷的死……

  「怎么了。」

  哥布林杀手拔出剑,无情地将小鬼的尸体踢进河里。

  尸体发出噗通一声,沉入水中。

  牧牛妹目送尸体下沉,以微微破音的声调开了口。一只手仍握著柜台小姐的手。

  「我、我不要紧……!」

  「──那就好。」

  哥布林杀手朝牧牛妹她们瞥了一眼后,将拔出的箭拋给妖精弓手。

  「不确定能否解决。先把箭头弄松。」

  「……我觉得那招有够阴险的说。」

  妖精弓手厌恶地说著,但接过箭后仍用力转了转树芽箭头。

  即使不是铁,一旦箭头留在体内,就会从伤口开始腐败,让疫情在巢穴中蔓延。

  这是哥布林杀手的巧思,可是妖精弓手不喜欢这样的作风。

  「……嘿、咻!」

  振弦声再度响起,箭接连飞往崖上。三枝箭,两次哀号。没有小鬼摔下。

  妖精弓手啐了一声,哥布林杀手在她身旁拿起木枪,把枪尾抵在有沟槽的短棒上。

  蜥蜴僧侣见状,一边操纵篙,一边发出「哦──」的一声。

  「竟然是掷枪器,小鬼杀手兄用的这玩意可真令人怀念。」

  「你知道吗。」

  「在贫僧的故乡,战奴就很常用。」

  蜥蜴人乃肉搏战至上的种族,连投掷武器都不爱用。更重要的一点,投掷是凡人的技能。

  圃人(Rare)的掷石也有其可观之处,但圃人原本就厌恶战事。

  团队中矿人道士也会用投石索(Sling),但他的主武装应该是魔法与短斧。

  「丢得到吗!?」矿人道士开口问,哥布林杀手回了句:「没有问题。」

  「既然这样……!」

  矿人道士从触媒袋里,拿出装有某种液体的小瓶。

  他拔去瓶塞,将糖浆般浓稠的药液倒进河中,聚精会神地念诵:

  「『盛宴的时间到啰水精(Undine),纵情唱歌跳舞吧』!」

  转眼间水花化为美丽少女的轮廓,开始让河水逆流。

  不对,不是整条河。

  只有撑起木筏的部分河水逆流了──是「使役(Control Spirit)」。

  「毕竟我跟水精不是很合。」矿人道士瞪著水面大喊。「可快不到哪儿去!」

  「很够了。」

  哥布林杀手说完,木枪从手中飞出。

  勾在掷枪器上的木枪,随著他手臂一挥,以非比寻常的速度朝天升去。

  接著传来一阵刺耳哀号──不是小鬼。木枪射中了小鬼所骑的狼。

  「这样是碰运气啊。」

  哥布林杀手忿忿地丢下这句话,将下一把木枪安到掷枪器上。

  「连哥布林的数目也不知道,这样杀不完。」

  「方法贫僧是有。」

  蜥蜴僧侣保持护著牧牛妹与柜台小姐的站姿操纵篙,眯起了眼睛。

  「小鬼杀手兄,目的不放在歼灭而是脱身,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但……」

  哥布林杀手将下一把木枪安到掷枪器上,手臂一挥。

  木枪转眼消失在崖上,传来「嘎呜!」一声惨叫。

  「GOORARB……!?」

  哥布林从狼背上跌落,一路从崖上摔了下来。

  小鬼的尸骨挣扎著落在河面上,溅起盛大的水花后沉没。

  「度过眼前状况再说。」

  这样就是两只。哥布林杀手拿起下一把长枪。

  「防御呢?」

  「还……可以!」

  女神官挤出声音回答,拚命在木筏上踏稳脚步,举著锡杖。

  现阶段,独自肩负起整支团队防御重担的,就是这名娇小的少女。

  隐形的力场是天神所赐下的奇迹,但神迹需要靠她的祈祷来维持。

  接连洒落的攻击不但多,且毫不间断,让她很快就气喘吁吁,膝盖也已经发软。

  这种直接向天上恳求的祈祷,她一天能够进行三次,足见她的优秀。

  「呜、啊……!」

  然而,极限还是到了。

  就在她忍不住透了一口大气的瞬间,神圣的防护终于转为薄弱。

  但她全力调整乾涩的呼吸,手握锡杖,纤细的双腿用力撑住。

  「我要重新祈祷一次……!给我,一点时间!」

  「拜托了。」

  哥布林杀手举起盾牌,挡开贯穿屏障飞来的碎石。

  树枝、石块、岩石,其中还参杂了箭。

  乒乒乓乓打在木筏上的多种攻击,让木筏剧烈倾斜。

  「唔……!」

  蜥蜴僧侣不及细想,甩动手上的篙,让木筏往相反方向修正,但波浪般的水流泼在木筏上。

  「哇啊、噗!?」

  「啊、呀呀……!」

  牧牛妹与柜台小姐的毯子被大浪打到,双双发出尖叫。

  她们差点被拋了出去,最后总算惊险地互相抓紧对方,拚命撑住。

  柜台小姐朝瞥来一眼的哥布林杀手挥挥手告知平安,随即眨了眨眼。

  不知不觉,木筏上已经满是残骸──看似木片之类的东西,数量相当多。

  是那些哥布林丢下来的吗?不,不是这样。

  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一带水面上漂著大量的木片或残骸。

  其中甚至有完好的木桶,在河中载浮载沉。

  「呶、唔……!」

  蜥蜴僧侣豪迈地撑船改变轨道,结果撞上桶子,木筏因此激烈摇动。

  又是一阵波浪洒下,毫不留情地打湿了冒险者,让木筏渐渐进水。

  「……啊……」

  就在这时,柜台小姐看见了这个物体。

  一颗白色的──人的头盖骨,滚到了她眼前。

  正要用颤抖的手指捡起,头盖骨就被水淹没、冲走。

  她茫然目送头盖骨消失,跟著看见了无数用绳子捆绑而漂在河上的残骸。

  「情况,可能不妙。」柜台小姐喉头颤抖。「他们打算把木筏弄沉……!」

  溪谷中重重回荡著那些哥布林刺耳的哄笑声,余音不绝于耳。

  「GRRROB!GOORRB!」

  「GROBR!GOOORRRB!」

  对这些哥布林而言,本来就没必要把冒险者杀个精光。

  他们用大块岩石把船弄翻、弄沉,再拿船的残骸来当障碍物,让船触礁。

  只要木筏翻覆,那就够了。

  他们大可指著溺死的家伙嘲笑,对活下来的人就从上方攻击,玩弄到死。

  那几艘逆流而上却下落不明的船,走上什么样的末路,已经显而易见。

  「啊啊,真的是──又吵,又碍事……!」

  妖精弓手忿忿地摆动她的长腿,溅出水花把残骸踢下木筏,但效果薄弱。

  无论石头还是残骸,那些小鬼只要不断从上面往下扔就行了。

  矿人道士一边忿忿地吼叫,手上一边结出复杂的法印。

  「我叫水精把这些从木筏上搬开,你好歹射个箭吧!」

  「什么叫好歹啦!好歹什么!」

  美丽的水精在木筏上踏出水花飞溅的舞步。

  随著那美妙的动作,散乱的压舱石等物体都被一股脑冲走。

  所有人从头到脚都湿了,但木筏总算稳定下来。

  然而,这也只是聊胜于无。

  漂在河面上的障碍很多,水下则堆满了残骸,既然如此,木筏恐怕轻而易举就会翻覆。

  「……在闸门学到的吗。」

  哥布林杀手念念有词,把第三柄木枪掷往崖上。

  不必细看也知道结果,因为并未听见惨叫。

  这些哥布林巧妙地用悬崖遮蔽身体,一边骑著狼随行,一边持续攻击。

  山壁耸立的溪谷,从中流过的河川。这里除了没有天花板,实质上就是──

  「就像傻傻踏进了巢穴啊。」

  哥布林杀手低声咒骂,用木枪打断插在盾牌上的箭。

  「慈、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

  这一切,女神官都看在眼里。

  出于一个并非来自祈祷耗损体力的理由,让她膝盖发抖、摇晃。

  喘不过气。只能从喉头发出声音,舌头却打结。

  脑袋昏昏沉沉,视野模糊不清。

  手指不听使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没让锡杖脱手。

  ──怎么办──……?

  继续祈求「圣壁」,保护大家就好了?老是这样。自己就只会这一招吗?

  自己能做什么?要如何才能度过眼前这道难关?

  牙齿咯咯作响。她拚命咬紧牙关,无数记忆在脑海中复苏,她闭上眼睛,挥开杂念。

  「……啊。」

  就在这时,脑中闪现一道天启般的灵光。

  女神官睁开了眼睛。颤抖的嘴唇,就像受到冥冥中的引导,编织出祷词。她举起锡杖: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以您的御手,洁净我等的污秽』!」

  天神是伟大的。

  地母神从天上伸出的手,掬起河水,除去了污秽。

  一碰到这些光,水就变得清澈,污浊散去,恼人的气泡也逐渐消失。

  还不只如此。漂浮在河水上的秽物也被扫荡殆尽,得到了净化。

  「……哇噢。」

  妖精弓手长耳朵一振,连连眨眼。

  因为她亲眼目睹了如假包换的净化(Purify)神迹。

  「你啊,有时会做出好厉害的事情耶。」

  「不是我,是地母神……虽然,有点吃力。」

  女神官忍著直接对天上祈求神迹所造成的头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趁现在,拜托……了。」

  「GRR!?」

  「GOORB!?」

  撞见这样的事态,哥布林也不免乱了阵脚。

  毕竟他们所准备的各种陷阱,被一项无法理解的行动给消灭了。

  叫嚷声回荡在溪谷中,在在显示他们的混乱。

  哥布林杀手不会放过这个空档。

  某只哥布林忍不住探出头来,被木枪从正下方从下颚贯穿到后脑勺。

  随即喷著血摔落到河面──尸体被地母神的手加以净化。

  「之后查出巢穴再把这些家伙杀乾净。」哥布林杀手点点头。「交给你了。」

  「明白!」

  蜥蜴僧侣篙一撑,让木筏强而有力地乘上水精的流向,张开了颚。

  他深深吸气,以肺腑蓄力。蓄积那君临世上流转万物的、最可怕的龙之力。

  「『伟大的暴龙呀,君临白垩之园,将您的威仪借予我等』!」

  「龙吼(Dragon's Roar)」的轰隆巨响,响彻整座溪谷。

  岂止这些哥布林,这世上又哪有动物听了龙的咆哮还能不害怕?

  「GOORBGROB!?」

  「GRORB!」

  狼群胆怯的嗷嗷哀号中,还参杂著哥布林的叫声。

  就算是小鬼骑兵,小鬼终究是小鬼,不会是出色的骑手。

  他们拚命想安抚坐骑,却是白费功夫,狼群只顾夹著尾巴逃走。

  有的小鬼被逃窜的狼甩下,有的则牢牢抓住,连滚带爬地作鸟兽散。

  冒险者们压低声息,毫不大意地警戒崖上。

  他们在潺潺河水中,小心翼翼撑著船逆流而上。

  过了一刻,两刻,从溪谷中吹过的风也渐趋和缓。

  所向之处,有著郁郁苍苍、枝叶繁茂,经过几千几万年滋长的古树,张开了手臂。

  女神官紧紧抓住锡杖,对地母神献上镇魂的祈祷。

  穿过溪谷后,众人已经踏入森人的领域。

  §

  四溅的火花劈啪作响,在空中留下弧线,舞动著升向天空

  承接住火蜥蜴之尾的天空,已经相当红了。

  他们驱散小鬼,穿过溪谷后过没多久。

  早已通过天顶的太阳,从树林另一端,渐渐落入西方的尽头。

  冒险者们在这树海的入口,将木筏停在妖精弓手所指的河畔。

  她说还得花上一些时间才走得到村落。既然如此,与其强行军,还不如扎营休息。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拿出来穿了。」

  「早知道会湿成那样,先穿上反而好吧!」

  「呵呵呵。毕竟要不是遇到这种情形,也没机会……啊,您知道怎么穿吗?」

  「嗯,没问题没问题,我不懂的其实是穿这东西的意义。这样对不对?」

  女生们把绳索绑在树干之间,上头挂了毯子,在后头发出嬉闹声。

  毕竟足足有四个人,自然比平常更加聒噪。

  过了一会儿,毯子被从内扯下,出现的是四名各自穿著不同泳装的女子。

  「……明明要洗澡却得穿衣服,实在无法理解。不能脱掉吗?」

  妖精弓手显得十分窘迫,难得表现出难为情的模样,用手拨弄头发。

  「怎么会」对此最先出声回应的,是蜥蜴僧侣。

  他停下手边工作,眼珠子一转,一副卖足了关子的模样开口:

  「贫僧虽不明白没鳞片的肌肤哪里好,但这种服装应该也不错。」

  「是吗。」

  那就别计较了吧。妖精弓手似乎接受了,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矿人道士原本正打算展开一贯的冷嘲热讽,不知想到什么,哼了一声闭上嘴。

  返乡路上有个地方可以玩乐一下,又何必无谓地坏她心情?

  「……算了,如今还去管那些长耳朵的怎么打扮,根本自讨没趣。」

  「就是说呀。我真有点羡慕……」

  手按脸颊、轻轻叹气的柜台小姐并未显得害羞。

  想当然,以她出身的阶层,从小接受的教育就不认同暴露肌肤。

  所以要说没羞耻心就是骗人了,但这是两码子事。她从不怠忽平日的努力。

  就算被看也毫不丢脸──这和躲在她背后的女神官大不相同。

  「啊、啊呜呜呜……」

  看在满脸通红、缩在一旁的她眼里,自己那幼小又寒酸的身体简直不能见人。

  虽说与之前在收获祭上披挂的服装没差多少,一旦和别人排在一起,就更觉得难堪。

  毕竟和她暗地里──自认如此──崇拜的魔女,连比都没得比。

  会希望有朝一日变得跟她一样的这份向往,来自于目标的遥不可及。

  「没事没事。」牧牛妹呵呵笑著,拍了拍女神官的肩。

  从牧牛妹的角度来看,这女孩就像个妹妹,而且也觉得她娇小纤细的体型很惹人怜爱。

  反观自己平常都在活动身体,总觉得肉稍微多了些。

  牧牛妹试著扭腰,以难以言喻的表情歪了歪头。

  「你觉得……怎么样?」

  「就算你问,我也不太清楚。」

  哥布林杀手一边回答,一边将四根削成长枪的木棍插在地上,形成一个方形。

  从铁盔确实朝向女性们这点来看,并非不屑一顾的无礼态度。

  只是要说对他的感想满不满意,则又另当别论──……

  「虽然我认为应该算好看。」

  伤脑筋。

  牧牛妹叹了口气。

  他隔著铁盔朝自己瞥了一眼后,又立刻撇开目光,这点隐约看得出来。

  她脸颊一松,心想真没办法。

  「你啊,对女人心这种东西,是不是该多学著点?」

  「是吗。」

  「哎,我倒觉得哥布林杀手先生维持现在这样就好。」

  一旁的柜台小姐眯起眼,嘻嘻笑了几声。

  希望他多关注自己一点,相对的,这种颇有他风格的态度也令人雀跃。

  ──毕竟他说「应该算好看」啊。

  以他的情况,相较于华丽词藻,这种看似冷淡的话更具说服力。

  「……比起好不好看,被看太久会、很害羞吧?」

  所以到这就好。女神官把娇小的身体缩得更小,撇开目光。

  她的脸颊会红,并非全是夕阳映照的缘故。

  妖精弓手像要推她一把似的,猛然探出上半身。

  「所以,去河里抓几条鱼来就行了?」

  「嗯。」

  「虽然我是不吃啦。」她说话之余,视线朝四周扫了一圈。「真没办法。」

  妖精弓手故作无奈,却又开心地摇动长耳朵小跑步,踢得水花四溅。

  几名女子在河畔娇声打闹玩耍,蜥蜴僧侣在一旁看著,正经八百地点头:

  「来,叶子有这样的量应该足矣。」

  他摇著双手抱来的大量宽树叶,用舌头舔了舔鼻尖。

  「赶紧堆上去吧,天就快黑啰。」

  「知道了。」

  哥布林杀手说著站了起来。

  「那就先架上面的横梁。」

  作业非常单纯。

  以插在四角的木棒为支架,上下各四边共穿过八根横梁,牢牢固定。

  接著将更多木棒架在下段当成地板,上段则铺上叶片充当屋顶。

  没什么稀奇,就是一种高架式的简易避难所。

  众人虽有携带帐篷,但只要想到毒虫、毒蛇或淹水的风险,就不可能愚蠢到在丛林中紧贴著地面睡觉。

  他们按性别区分,一共搭了两间这样的木屋。若是平日的五人组姑且不论,现在是男三女四。

  「不过啊。」

  矿人道士望向不顾河畔工程、在水边嬉戏的女生们说了。

  他的身高不够,因此负责生火。

  虽说用火这档事无人能出矿人之右,但对上精灵的守护可就十分不利。

  于是矿人道士很快就放弃堆篝火,从怀中取出了一片平坦的石片。

  「『跳舞吧跳舞吧,火蜥蜴(Salamander),把你尾巴的火焰分一点给我』!」

  他双手捧著石片专心念诵,随即完成了经过「点火(Tinder)」的火石。

  火石被加热到通红,让他烫手地连连拋起。只要用石头围住火石,就足以代替火堆。

  以这种方式完成的火堆,照亮了团队。

  此刻他们虽在火堆上烤著衣服,但想必很快就会换成烤鱼。

  「……让那些小丫头去玩,会不会太缺乏戒心了点?」

  「警戒由我来就好。」

  哥布林杀手排完一组要做为地板的横木,边搬起另一组边回答。

  「况且,我想让她们透透气。」

  他用力把木棍插进地面,同时将铁盔微微转向牧牛妹与柜台小姐。

  接著也转向了兴高采烈拉著女神官去捕鱼的妖精弓手,低声沉吟。

  「毕竟是故乡吧。她的。」

  「呵呵,因为方才实在没那种余力啊。哎呀呀,技穷技穷,贫僧本领还不到家。」

  蜥蜴僧侣露出牙齿笑了笑,等横梁架妥,马上把叶子堆上去。

  「不过小鬼杀手兄,实在是位慈母龙(Maiasaura)般的人吶。」

  「……什么意思?」

  「不似外表给人的印象,颇具体恤之心的意思。」

  「那么高尚吗。」

  哥布林杀手吐出一口气。

  「你觉得我有那么高尚吗。」

  「就好比真银(Mithril)也不晓得自己价值连城呗。」

  矿人道士一边说,一边拿木棍轻轻往火石戳了戳。

  跃动的火蜥蜴张开大嘴咬上木头,还滋滋作响地喷出热气。

  「再说你看看那个长耳丫头。」

  笼罩著热气的树枝指向河面。

  所指之处可以看见妖精弓手为了捉鱼,捧著双手往河里捞的模样。

  她一个失手,溅起盛大的水花喷在女神官身上,惹得对方一阵尖叫。

  牧牛妹见状哈哈大笑,也连声看招地对柜台小姐泼起水来。

  或许是捕鱼不顺就腻了、放弃了,只见妖精弓手马上拖女神官下水……

  「她可压根没把自己当上森人(High Elf)喔?」

  矿人道士将笑容藏在胡须下,乐呵呵道。

  「不管怎么说,此处已经是森人的领域。」

  蜥蜴僧侣在火石旁盘腿坐稳,长了鳞片的双手互搓。

  只要完成睡觉的地方,之后就只需等候她捕鱼的成果。肉和鱼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贫僧认为,那些小鬼倒也没这么容易出手。」

  「你这么想吗。」

  哥布林杀手也学蜥蜴僧侣,在原地坐下。

  「我以前也这么想。」

  「……是喔?」

  矿人道士半翻白眼地耸耸肩膀,拿起了腰间的瓶子。

  他拔开瓶塞,把酒液往怀里取出的杯子倒个不停,然后用力递出。

  「哎,总之喝吧。别醉倒就是了。」

  「……」

  哥布林杀手看看酒杯,又看看矿人道士。

  接著看看在河里玩水的几名女子。

  看到牧牛妹发现他的视线,大动作朝这边挥手。

  哥布林杀手点头。

  「啊啊。」

  没多久,「抓到啦!」的一声大喊传来,一行人的晚餐有了著落。

  大概是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被排挤,妖精弓手帮忙捕到的鱼共有七条。

  矿人道士哼了一声,也不挑剔,把七条鱼串好拿去火烤。

  包括女性们在内,一共七个人围成一圈,坐等鱼慢慢烤熟。

  几名女子起初还显得难为情,但大概是戏水时玩著玩著习惯了,现在也只披著一件毯子。

  毕竟晾在火石附近的衣服还没乾,备用的换洗衣物在抵达森人之村前也得省著用。

  她们一边擦拭身体,擦去头发上的水气,迫不及待地等著餐点备妥。

  「也罢,看在心情好的份上。」

  说著矿人道士从塞满触媒的包包里取出的,是好几只不同的小壶。

  他打开壶盖,鼻子凑过去嗅清楚气味,接著依序抓出一小把洒了上去。

  不一会,等泌出的油脂滴到火堆上爆开……

  「差不多咧。」

  矿人道士说著,俐落地发给每人一条鱼。

  只不过是串起来烤就飘散出这种香味,应该是拜香料所赐。

  妖精弓手把脸凑向递过来的鱼,闻了几下,朝矿人道士瞪去一眼。

  「……这我不能吃耶?」

  「只是图个热闹,拿著吧。你不吃,有别人会吃。」

  「唔……」

  妖精弓手垂下长耳朵,看著鱼白白的眼球,随手朝女神官一扔。

  「哇、哇、哇!我、我吃不下两条啦!」

  见女神官被这刚烤好的鱼弄得手忙脚乱,妖精弓手像只猫似的眯起双眼。

  「有什么关系?明天就要吃大餐了,先习惯一下嘛。我吃杏桃干就好。」

  「……既然这样,我反而更想留点肚子。」

  女神官怨怼地瞪著妖精弓手,但对方只当耳边风。

  她对烤鱼连连吹气,张开小小的嘴吃了起来。

  一口咬下,带著淡淡苦味的油脂就透进舌头,配上盐的咸香,一口气在嘴里蔓延开来。

  「嗯~」女神官脸颊微微放松,笑咪咪地歪著头:「已经,很近了吗?」

  妖精弓手点头回说是啊,把从行李中翻出来的杏桃干往嘴里扔。

  「目前大概在村落和森林的界线上?说不定他们会发现我们。」

  「新娘是你姊姊对吧。」

  牧牛妹豪迈地大口咬著鱼,说了声「好好喔」按住脸颊。

  「森人的新娘子,一定很漂亮……」

  「那还用说~」

  妖精弓手哼哼两声,当成在夸自己似的挺起平坦的胸膛,敞开双手:

  「姊姊很漂亮喔!毕竟她是上森人嘛!」

  「说得好像你不是。」

  稀哩呼噜从鱼头吃起的矿人道士不禁吐槽,但现在的她显得完全不放在心上。

  「呵呵呵。要是也欢迎蜥蜴人就好了吶。」

  蜥蜴僧侣张开大嘴,一口就把整条鱼吞下肚,打了个嗝。

  他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整块乳酪,随手用爪子切下一点,串起来火烤。

  布满鳞片的双手迫不及待地互搓,直到起司融化为止。

  柜台小姐看著他说了句「您好喜欢乳酪呢」,一边气质十足地小口吃著烤鱼。

  「不过,在先前的战事里双方就建立过合作体制。至少我所听说到的是这样……?」

  「不巧贫僧对政事很生疏。」

  「熟悉也没什么好处喔,老是一大堆麻烦事。」

  非考虑不可的事情会变很多。柜台小姐含糊地笑著,想来她也有不少劳务要烦心。

  聊起来才发觉彼此之间──冒险者与职员之间,都不太清楚对方平常工作的情形。

  冒险的危险以及文书工作的艰辛,要对双方都有所了解,这样的机会没那么容易遇到。

  「这趟旅程,带来了很好的经验呢。虽然刚才还真有点可怕。」

  「等到了村里,我会好好跟他们抱怨。」

  对不起喔。妖精弓手垂下长耳朵,一脸过意不去。

  「『给我做好警戒工作!』这样。」

  「我也得向令姊好好打声招呼才行呢,告诉她平常承蒙您妹妹照顾了。」

  听柜台小姐这么说,妖精弓手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

  「姊姊是不要紧啦,哥哥就……」

  「你还有哥哥。」

  哥布林杀手从头盔缝隙间小口吃著鱼,这时低声问起。

  妖精弓手简短地回答说是表哥,用食指在空中画圈。

  「呃,凡人是怎么称呼的?女婿?」

  「结婚对象吗。」

  「就是那个。」

  她点点头,又把一粒杏桃干扔进嘴里,仰望天空。

  从树林间看见的天空,已经盖上黑罗纱,只有少许孔洞透出闪闪星光。

  妖精弓手如歌唱般说,森人认为那是雨的入口。

  「哥哥他啊,从以前就最喜欢姊姊了,可是在她面前老是嚣张得不得了。」

  「呵,就只有自尊心高到不行,是个典型的森人啊。」

  「就是说啊。」

  妖精弓手严肃地赞同矿人道士的说法。

  「真的是一副彻头彻尾的森人样呢。」

  「可是,他们要结婚,也就表示……」

  女神官食指按在下巴细细思索,接著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笑逐颜开。

  「你姊姊察觉他的心意了吧?」

  「其实根本就明显得很。真不明白姊姊到底觉得他哪里好,明明那么难搞。」

  妖精弓手发出铃铛滚动般的笑声,抱住了膝盖。

  「你们知道吗?森人求爱时会唱自己写的诗喔。」

  她一副要揭露压轴秘密似的压低音量,笑咪咪又坏心眼地说了。

  「因为他想吹嘘自己的英勇事迹充数,我就巴了他一下,大肆修改一番。」

  「喔喔?」蜥蜴僧侣愉悦地转了转眼珠子。「猎兵小姐操刀?」

  「我直接丢给姊姊改。」

  笑声在众人之间传了开来。

  妖精弓手表示这些话又不能在婚宴上聊,趁这个机会接连说起许多往事。

  说起表哥想送礼物给姊姊,拖著她到处跑,想猎一头鹿却失败收场。

  说起表哥感冒迟迟不好,姊姊担心得睡不著,反而被传染。

  说起姊姊难得烤饼乾失败,表哥却若无其事地全部吃完。

  说起药草、水果等一切的知识,都是姊姊教她的。

  说起弓箭以及野外活动的本事,全是表哥一对一严格指导。

  说起她提出要离开村子时,姊姊反对,表哥却支持她──……

  她在森林里过了两千年。

  在没有变化、没有起伏、日复一日的岁月里累积起来的无数回忆。

  在这些天穷地尽之前都不会结束的故事与故事之间,哥布林杀手低声说了。

  「故乡吗。」

  「对呀。」

  「真不错呢。」

  「那当然了。」

  妖精弓手像只猫一般,笑吟吟地眯起了眼睛。

  「毕竟是心之所在嘛。」

  哥布林杀手点头。牧牛妹见状,微微眨了眨眼。

  「而那附近却有哥布林。」

  他的嗓音中,无疑透出了怒气。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