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se.4 「不完全神性机关」
1
『前往未央溪谷的旅游巴士，宝条军事学校一行人出发。』
「等……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上车啊————！」
拉住即将关闭的巴士车门，我使尽力气这么喊道。
「终于赶上了呢。」
伊莉斯扛着我的行李，悠哉地走在后头。可恶，都是这家伙做出来的早餐让我吃坏了肚子，才会迟到的。
「要不是凪一直待在厕所里三十分钟，我们就用不着这么匆匆忙忙了。」
「都怪你，早餐做了什么烧肉水果调酒的恶心东西。从来就没听过生奶油和水果里面还加了烧肉。」
……呜呜，肚子里面还在翻滚。
「看来全员都到齐了呢。从现在起，我们班要和帝国的军用人型机械体部队一块同行，前往未央山脉。」
整齐地穿着蓝色套装的右流老师，在车内这么广播。
「对了对了，凪学长，我们一起来玩卡片游戏如何？」
「……抱歉，先让我睡三十分钟吧。刚才拼了命跑来，整个人头晕目眩的。」
我向拍肩的席伊这么挥挥手，整个人便趴在窗框上。好久没有一大早像这样剧烈运动了。
「今天的远足……我真的撑得住吗？」
事情始于昨天，也就是模拟战结束后的隔天。
❉
「大家欢呼吧，我们班明天要去远足。」
「啊！」
在早上的班会中。
右流老师的这么一句话，令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同学不约而同发出疑问声。
「目的地是位于未央溪谷深处的矿山，到那里去参观稀土的采掘场。嗯，你们怎么啦？表情应该要高兴一点才对吧。」
不要乱说了，老师。莫名其妙就冒出一句明天去远足，反而只会让大家怀疑吧。
而且目的地还是矿山，参观稀土的采掘场？
「老师，那里的矿山不是因为地质脆弱的缘故而废弃了吗？」
「嗯，凪回答得不错。既然都已经提出来，那接下来就好谈了。」
稀土。
用我的一句话来解释，就是「工业上常用到，采掘量却相对稀少的物质」。
它们大部分是「钕」或「镏」之类不常听到的元素，但对我这个技术狂来说，却是可以成为强力磁铁的磁性物质或是特殊提炼物的触媒等，用途非常广泛。（朱月：根据自翻版，后者应该是“镥”，镏不是稀土元素，是一种镀金／银法……）
「帝国的军事兵器会用到稀土，我自己对这方面也很感兴趣。不过，既然要前往这类矿山，选择开采中的矿山不是比较好吗？」
「无妨。反正我们此行的目的不是稀土。」
奇怪？去参观采掘场，目的却不是稀土？
「详情就由蜜卡儿你来解说一下吧。基本上和昨天的模拟战有所关连，所以继昨天之后，一样由你来负责比较好吧？」
「好吧……真是的，老是喜欢使唤我们人型机械体呢。」
她拨起盖住眼睛的浏海，往讲台上走去。
「那么，各位同学大家好。在说明这一次的远足之前————首先，要向昨天参加模拟战的各位说声辛苦了。中途虽然出了一点始料未及的意外，但整体来说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混乱，模拟战顺利落幕。」
……烦死了。
用得着这么一而再地强调吗？伊莉斯都已经好好反省过了。
「对于昨天的战果，相信一定有人会感到绝望吧。毕竟以往和人型机械体对战时都能成功防守一段时间，但在幽幻种机器人的面前，防线仅仅九分钟就遭到突破。不过，用不着担心，结果虽然不理想，各位的动作仍忠实反映了日常的训练成果。按照我的估算，只要再进行十次左右与机器人的模拟战，应该就能掌握诀窍了。」
……说得这么简单。
我在桌上用手拄着脸颊，偷偷苦笑。
看了一下周遭同学，大家的表情也都开心不起来。昨天的模拟战虽然以防线遭突破而告终，但在结束前，蜜卡儿之外的所有人都沐浴在模拟出来的魔笛当中，导致全灭。
所以当然会觉得沮丧。
大家好歹已经在佣兵科训练了一年的时间，结果却是这样的下场。
如此一来，难免会担心自己能否在毕业前具备佣兵的实力……不过，由于我并未直接退场，只是为了送伊莉斯到医务室而离开战场，因此对这种失败感和绝望感没有太多感受。
「嗯，各位果然还是闷闷不乐的表情呢。想必是在昨天的模拟战中体会到现实的残酷，正在自我反省吧。不过，世上并非一切事情都是如此残酷的。」
啪地一声，蜜卡儿带着自信的笑容这么弹响手指。在此同时，安装于我们桌上的荧幕也自动开启，播放出影像。
「这是……」
仅一具人型机械体，却接二连三打倒包覆全黑雾气的幽幻种。影片中不时可以看见魔笛般的紫色光芒闪动，但这具人型机械体沐浴在魔笛之中依然活动自如。
即便是人型机械体，这样的性能也过于夸张了。
「凪，这不是你最擅长的领域吗？」
「——是机神吧？」
「正是如此。我们人型机械体的高阶型态。以生物学来说，就是人型机械体进化后的存在。这就是机神。」
将手贴在自己胸前，蜜卡儿继续开口：
「人型机械体要进化为机神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分布于这个世界的『世界门』，接受位于门扉另一端的『禁忌水晶』洗礼。透过这种洗礼，人型机械体据说就能获得对抗幽幻种的强大杀伤力和防御力。」
被誉为世界守护神的禁忌水晶。
据说因为有了那个东西的恩宠，人类一生下来便具备魔笛的抵抗力。倘若再一次接受直接洗礼，就能够获得更强大的恩宠。而封有这股力量的子弹，就是帝国所制造的刻印弹。
……无论是我、教官或者帝国总统都未曾见过的世界守护者。
……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找到禁忌水晶，然后接受洗礼。将其强大的恩宠附加在子弹上，就是刻印弹。若附加的对象为人型机械体，则会进化成机神。
「那么，相信各位都已经猜到了吧？我们举行这次远足的目的。凪刚才所提到的，特地前往已经废弃的稀土采掘场其真正的理由。」
获得禁忌水晶力量的机神影片。
以及废弃后禁止进入的矿山。
……莫非——
「啊！是……是的是的！我……我知道了！」
席伊猛然站起。
「也……也就是说！那里的矿山并非因为地质脆弱才被弃置吧。在采掘场发现的东西其实不是稀土，而是——」
「是的。通往禁忌水晶的世界门，偶然间在未央矿山的采掘场被发现了。」
静悄悄的教室内，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这种反应相当正常吧？毕竟有机会见到号称世界守护神的神性高阶存在，无论是谁都会紧张的。
……啊啊，我懂了。
昨天的幽幻种模拟战和今天的远足是两者一体的，用意是为了在绝望之后让我们看见未来的希望。
「那么，既然已经知道此行的目的，我们就接着进行分组吧。我用抽签的方式来抽出各位的名字，再按照抽签顺序来决定该组的成员。这样没有问题吧？」
蜜卡儿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大签筒。
「那么，大家擦亮眼睛了。无论分在哪一组都不能有怨言哦？」
远足吗？这么难得的经验，倘若告诉伊莉斯，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望着陆续抽出各人组别的蜜卡儿，我茫然想着这些事情。
「哎呀，我居然和凪同一组？」
「……啧。」
「凪，你要觉得荣幸才对哦？和我处在同一组，原本是件求之不得的事……不……不过……这一次就破例允许你同行了。」
「噢，一切就靠你啰。」
「～～～～！凪……凪居然会如此信任我……不……彼此彼此。尽管身为人型机械体，我仍是一名学生的身分。若……若不嫌弃笨手笨脚的话——」
「你在脸红什么啊？我只是出于礼貌这么讲罢了。」
「……少……少啰唆！都是你不好，做出那种让人误会的发言！」
她将脸别过一边去。
真是的。总之和她在一起，看来明天似乎不会太平静呢。
2
巴士停靠的地点位于大型山脉绵延的深处。
或许是为了便于采掘而砍伐树木的缘故，这里不像是山，给人的印象反倒更接近一处暴露出棕灰色地表的溪谷。
「从这里开始徒步前进。各组，现在开始是自由参观时间。别忘了，一个小时后在第二层的中央展示场集合。」
撕下采掘场入口处写有「禁止进入」字样的封锁线，右流老师伸出手来指向深处的通道。
「凪，你在哪里？我们这就赶紧出发吧。」
「我知道啦——枪可是很重的，不要一直催啊。」
我将足足有双臂环抱大小的箱子背在肩上，走向蜜卡儿等候的采掘场入口。枪盒里所装的是模拟战当中用过的枪剑。据右流老师的说法，佣兵科学生的远足就等于远征，所以这也是在训练扛着武器时的行军。
「像这种时候，真羡慕席伊的枪。」
「咦嘿嘿，这是女孩子的特权。」
背着可爱的背包，席伊笑容满面地说道。
一身制服打扮的她并没有装上固定带，所以也见不到那两把手枪和弹药。这么说，应该全都放在那个小背包里面了吧。可恶，真是羡慕。
「那么，我们开始参观吧。大家要紧跟在我的身后。胡乱走动的话，很有可能会丧命哦。」
往昏暗入口处一路前进的蜜卡儿这么提醒着。
唔，等等，刚才那是什么耸动的警语。
「蜜……蜜卡同学？丧……丧命是怎么一回事？」
「这座采掘场其实在地质上真的很脆弱，每年不但发生好几起坍方事件，到处是很深的裂缝。若是踩错地方，就会坠落到数百公尺下方的地下采掘现场。」
蜜卡儿继续走着，一边敲了敲棕灰色的土墙：
「通往禁忌水晶的门扉，无一例外地在通过一次之后就会关闭。意即每一道世界门，都只有一次机会能够获得禁忌水晶的恩宠。换句话说——」
若有两具人型机械体希望获得恩宠，就必须找出两扇世界门了。
这里的地质之所以脆弱，恐怕也是当初认为世界门的附近可能还有另一扇世界门，因而胡乱开挖的结果吧。
「那么，我们来参观的那扇世界门莫非已经被使用过了吗？」
「是的，否则不可能会让军事学校的学生过来这里参观。毕竟帝国目前正疯狂寻找世界门的所在位置。」
蓊郁茂密的树海深处，或是深海中自然形成的洞窟。
通往禁忌水晶的世界门，据说总是位在人烟稀少之处。说到这个，之前也听认识的佣兵学长提过，自己被雇用为寻找世界门的搜索部队。
「是吗，还以为难得可以见到禁忌水晶。」
「凪，你看起来很失望呢。」
走在一旁的伊莉斯不时望着我的侧脸。
「凪就这么想要见到禁忌水晶吗？」
「还不都是因为你？要是能让禁忌水晶洗礼一下，你做家事的本领或许也会进步吧。」
「很可惜，普通人型机械体是不准接触禁忌水晶的。能够获准接触的，只有帝国的军用人型机械体。」
「……果然有所限制吗。」
不过，撇开能不能获得恩宠这档事，想见识一下对方长得什么模样倒也是不争的事实。
「对了，蜜卡儿。」
「什么事？」
「那些军用人型机械体为什么走在我们前方？」
我们这一组走在全班同学的前头。成员有我、伊莉斯、蜜卡儿还有席伊。
先不管这个组合都是平常会碰面的一些熟人……我所好奇的是，走在位于我们更前方位置的人型机械体。
「应该不是来监视我们的吧？」
「怎么可能。刚才也说过，帝国如今拼了命想获得更多的世界门。毕竟帝国司令部所过去曾经拥有多达十二具机神，但如今只剩下一半，也就是六具。当然会感到着急了。」
拥有强大战斗力的机神，终究还是人型机械体。它们有时候会败给幽幻种，不然就是在长期的战斗当中能力渐渐衰退。
「即便世界门已经关闭，该处或许多少还能吸收到一些类似禁忌水晶恩宠余波的残渣——就像炙热的炉子，熄火后一段时间依然带有温度吧？就是这一类的想法。虽然并不存在任何的效果。」
就是饥不择食的意思吧。
今天电视上同样在播出「在一战当中击溃幽幻种」的振奋消息，但事实上，帝国也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这正是所谓不愿知道的真相。
「哦，终于抵达中央大厅了吗？」
忽然间，昏暗的通道内射入耀眼的光线。
是个甜甜圈形状的巨大空间。墙边展示着许多装框照片和放在玻璃柜的纪念品。哦，这就是记录了当年事迹的纪念大厅吗。
「呐呐，凪学长！你看这个，这是当初用来挖掘世界门所在洞窟的铲子。」
席伊拉着我的制服下摆，很开心地叫道。
一旁的伊莉斯则是相当入迷地看着当年的照片。而且还是受到禁忌水晶洗礼而成为机神的人型机械体的照片。
「我们已经到第三层的中央展示场了。这下方分别是第二层和第一层，彼此之间都能够搭乘电梯往来。」
「……哦。」
「哎呀，凪，你好像不太感兴趣呢？」
「没有这回事啦——只不过觉得奇怪，这里怎么看不到禁忌水晶的照片。」
现场的彩色照片不少，几乎都是人型机械体或相关人物的照片，却不见最重要的禁忌水晶的照片。
「难道那种东西拍不出来吗？」
「是的。毕竟是位于人类知觉范围之上的高阶存在。你应该知道，有的学者将其称之为神性机关。若想要亲眼目睹，就只有开发出强制感应神性机关的知觉系统或程式才能办到。」
「说得也是。」
嗯？强制感应神性机关的知觉程式？奇怪，我好像在哪听过类似的字眼。
「在这里打发时间也是一个方法，不过距离集合还有很多时间，我们不妨先前去参观此行的重点所在吧。」
指着自己的脚下，蜜卡儿换上一副胜利的笑容。
「这下方是当初发现世界门的空洞。全班同学一起过去之后会变得相当吵闹，想要悠哉参观就只有现在了。」
「啊，赞……赞成赞成！我同意蜜卡同学的意见！对吧，学长？」
「不错呢。伊莉斯你也赞成吧？」
「是的。我也想过去看看。」
伊莉斯缓缓往这里走来，一边依依不舍地回头顾盼那些照片。
「那么各位，请往这边走。」
位于大厅中央处的电梯在我们坐进去后便开始下降。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尽管禁忌水晶已经不在那里，心中难免会紧张。就连席伊也抿着嘴唇，目不转睛盯着电光显示板。至于伊莉斯……
嗯？伊莉斯是怎么了？
她闭着眼睛，静静待在电梯的角落处——
「……听得见声音呢。」
「声音？不是我们的声音？」
「是的。不过听起来隐隐约约的。可能是错觉吧。」
什么错觉……机械是不可能出现错觉的吧。话说是什么声音，居然可以传到这种地下深处，而且还是电梯里面？
「我说伊莉斯，那究竟是——」
「我们到了。」
叮——电梯停止。哦，已经到了吗？在这里继续聊下去可能会遭到蜜卡儿白眼，还是找时间另外再问问吧。
「这里就是禁忌水晶的所在处？」
……泥土的气味？
电梯来到的地方，恰好是昏暗的采掘场中央的位置。地面和墙壁都维持棕灰色的土壤，到处可以见到用来防止坍塌的补强铁条。
「感觉就是以前的老旧模样，反而看不出什么神圣的气息。」
「是的，不过请看那边。帝国的军用人型机械体不是聚集在那个地方吗？」
的确。有五具看来很眼熟的人型机械体，正集中在一扇发光的铁门旁。是刚才走在我们前方的人型机械体吗？
「其他同学好像已经集合完毕。好了好了，这几位军用人型机械体们，可以让我们过去了吗？参观完毕的话就赶快回去。这里马上就会下来一整个班级的学生，届时电梯会很挤哦？」
蜜卡儿不愧曾是军用身分，在面对这些帝国的军用人型机械体时依然面不改色。倘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就会心生顾忌，等到它们主动离开再说。
「啊，你们最好离那个穿制服的凶恶男孩远一点哦。如果被咬到，可是会传染低智商，导致各位的精密AI出现问题的。」
「你说咬谁啊！我是那么糟糕的生物吗？」
不仅如此，这些军用人型机械体居然真的和我保持距离。喂，伊莉斯，不要在那里乘机做出害怕的表情啊。
「被……被凪学长……咬一口……啊……啊哇哇，这么大胆的举动……」
「席伊，你怎么啦？」
「没……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我在自言自语！只是稍微想像一下而已！」
满脸通红的席伊急忙躲进蜜卡儿的身后……这女孩平时看来文静，有时却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呢。
「就是这扇门的后方。你们看，是不是透出绯红色的光芒了？」
推开厚重的金属门，蜜卡儿继续前进。我、席伊还有伊莉斯也跟着走入门中。下一刻——
「————这是……」
面对充斥于整个空洞内部的耀眼洪流，我忘了言语愣在原地。
没有电灯或蜡烛的空间里，虚空中陆续生出光粒子，如烟火一般破裂绽放。
……凭借帝国的科学技术也无法阐明的神性高阶存在。
……这就是那个禁忌水晶曾经出现过的地方吗？
「这就是距今七年前，由当时一具普通的军用人型机械体发现，同时获得禁忌水晶的祝福，进化为机神『Orbie Sion（奥比耶·西恩）【真实契约者】』的地方。」
这些光芒就是当时祝福的残渣？
难怪禁忌水晶不在之后，帝国依然会将人型机械体带来这个地方。毕竟看到这一幕，就连我也认为来到这里或许会发生什么奇迹。
「凪学长，你看，这道光闪闪发亮的样子很像水晶吧？禁忌水晶这个名称好像就是由此而来的哦。」
席伊指着飘浮的光粒子，用双手小心翼翼将其捧起。被这么一说，闪动的绯红色光芒的确就像宝石一样美丽。
「哦，那么所谓的『禁忌』是指？」
「那，这个…………是——」
「『心怀敬畏之念，赞咏其圣名吧』——似乎是出自这段古人的教诲，告诉我们由于是神性存在，因此不可轻忽怠慢。」
伊莉斯如歌咏般代替席伊这么解释道。
「我懂了，原来各有不同的深意呢。」
……伊莉斯一样毫无变化吗。
原先的想法是，她沐浴在这些光芒下可能会出现什么改变，但这位便服打扮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却只是茫然望着这些亮光。算了，反正这也在预料之中。
「声音……」
忽然间，呆滞地凝视虚空的伊莉斯如触电般转过头来。
「凪，我听见声音了。声音……不，是一种更为吵闹的喧嚣。」
「是刚才在电梯里听到的那种？」
「不一样。这次是复数……数量非常多……完全是杂乱无章的声响。」
便服打扮的机械少女直直望着空洞的出口处，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你们怎么了吗？从刚才就怪怪的。」
「来了。」
「咦？」
「正在接近中……往这边……很惊人的数量！」
伊莉斯这么大叫的同时，我们身处的采掘场开始剧烈摇晃。
轰隆隆隆隆……
伴随地鸣般的声响，地面开始跳动，一旁的土墙也陆续坍塌。
「什么？地……地震？呀……呀啊啊！」
「席伊！」
我支撑住差点跌倒的席伊，紧握她的手，就这样静待震动减弱……趁地震停止的那一瞬间，我立刻冲向空洞的入口。
——太奇怪了。
——这附近发生过这么大规模的地震吗？从来就没听说过。
「电梯不要紧吗……」
看见电梯的灯号还亮着，我松了一口气。在地下两百四十公尺的深度，若电梯停止的话就等于遭到活埋。
「蜜卡儿，联络上教官了吗？」
「我正在联系……连线，接通了。右流老师，我是第一组的蜜卡儿。刚才的晃动是？地震？这未免也太…………咦…………」
耳边贴着通信机，蜜卡儿的声调骤然升高。
「……不会……吧？那么，刚刚的晃动就是……是的，第一组的所有人都平安无事…………是的，我们这就返回地面。」
回复正常声调的蜜卡儿将通信机收进小袋子里。
「蜜卡同学，你和教官通话过了吧？发生什么事了吗？」
「…………」
蜜卡儿低头不语。发生了某种严重的事情——她的沉默已经足以让我察觉到这个事实。
「是幽幻种。」
曾是军用人型机械体的她颤抖着声音，艰难地开口道。
「时刻一〇：三二。帝国第三埠的东侧闸门……也就是最靠近这座矿山的大门遭到大批幽幻种攻破。原本朝帝都的进攻路线忽然改变，直接转向第三军事司令部，其结果就是预计将通过矿山……几乎已经成定局了。」
「～～～～呜！怎么会？」
不成声的惊呼自席伊的双唇传出。
刚才的震动是幽幻种的脚步声？这么说，那些怪物已经来到我们附近了？
「凪，请放心。帝国第三埠除了军用人型机械体，应该还驻扎着一具受过禁忌水晶洗礼的机神。只要及时迎击的话——」
「都被破坏了。」
「咦？」
「从八十个小时前便一直持续作战的机神Heckt Magna（赫凯特·玛格那）【剑帝】，据说已经在三十分钟之前失去了音讯……实在很可笑吧。」
紧咬着下唇，蜜卡儿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击败了前往迎击的机神后，这批数量庞大的幽幻种即将要通过这座小小的矿山。哈！换句话说，我们所有人都会遭到波及！」
「蜜……蜜卡同学，莫非我们都会死——」
「————少开玩笑了！」
席伊整个人一抖，僵着身子转过头来。
我抓住她纤弱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大叫：
「冷静点，席伊……我们接受佣兵科那种荒唐的训练，为的究竟是什么？那些怪物目前还没来到这里。就算是来了，只要我们拼死抵抗的话，说不定事情还会有转机吧。」
不光是席伊，这句话也是说给蜜卡儿、伊莉斯，甚至是我自己听的。
「听好，总之先返回地面，听从右流老师的指示。这才是首先要做的事情吧？在尽人事之前就讲丧气话，这根本不像你的作风啊！」
「…………是……是的！既然凪学长这么说——」
「就是要这样。蜜卡儿你也是，不要自己在那里想不开。」
「……哼，我本来就没这种打算。」
注视着下降的电梯，蜜卡儿径自往门的方向走去。
「我们走吧。赶快坐上去。」
「…………」
目送着席伊跑向电梯的身影，我偷偷望了一眼身旁的伊莉斯。
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红色双眸令人印象深刻的机械少女。尽管外表可爱，做起家事来却总是失败连连，还曾经在一百公尺的体能测验中失控过。
……说得也是。
……这家伙已经没有对抗幽幻种的力量输出和机能了。
「伊莉斯。」
「是的。有什么事吗，凪？」
「你就躲在我的背后吧。千要不要离开我哦。」
面对注视着我的少女，我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后，随即往电梯跑去。
❉
「——让它们通过。」
在我们全班齐聚一堂的第三层中央大厅里，右流老师一开口便说出这句话来。
「根据司令部的情报，敌方势力一共有3800个体，而这边的战力只有我和你们，再加上帝国派来一并同行的十五具军用人型机械体。单纯就数量来说，相差了百倍，若以战力而言的话……如果我们是1，幽幻种恰好就是1000吧。在正面对上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侥幸可言。」
「那么，老师的意思就是尽量争取时间了？」
「正是如此，蜜卡儿。首先将采掘场的隔离墙全数放下，净空第一层，第二层则是动员所有的人型机械体。我们就在第三楼层避难。避难的方式以少数人为单位——也就是按照目前的组别。」
放下隔离墙，划分出许多的小房间，而我们就躲藏在其中……真令人吃惊，这就和蜜卡儿在电梯中所设想的作战计划一模一样。
「不要尝试战斗，屏息以待，等候危机过去。这就是你们的任务。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一个人出声。
……当然了，这个命令已经再明确不过了。
「那么解散，祝各位作战顺利，并祈求幸运。」
「——席伊、凪，还有伊莉斯，我们赶快出发了。」
肩上背着枪械的蜜卡儿，率先往指定的小房间走去。紧接着是我、席伊和伊莉斯，其他组别也各自前往指定地点。
中央大厅内，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行动。
「幽幻种的反应……愈来愈接近了。好快的速度。」
唯独走在伊莉斯身旁的我，听到这样的喃喃低语。
3
怦咚……怦咚…………！
第一次觉得心跳声如此之大。就连呼吸，尽管已控制在几乎快缺氧的程度，却还是觉得不够安静。
「…………」
我用手背擦拭滑落至下巴处的汗水，口中紧紧咬住脸颊内侧。
以隔离墙划分而成的小房间。
其大小……恰好和军事学校的教室差不多。
我、伊莉斯、蜜卡儿和席伊四人躲在其中，可说绰绰有余。我们将现场的桌子和椅子堆起，制作出临时的障碍物，而我们四个人就躲藏在当中的阴暗处。
咖啦……咖啦咖啦！
这是什么声音？我望向一旁声音传来的方位——
「席伊。」
「…………」
「席伊，喂！」
见到那睁大眼睛，身体不断颤抖的模样，我更是用力握紧她的手。
「——呜！啊……对……对不起。」
席伊全身满是冷汗，就仿佛刚刚玩水过来一样。刚才那种「喀叽、喀叽」的声响，正是发抖的同时，制服上的金属钮扣相互摩擦的声音。
「……是一百二十分钟对吧。」
这是右流老师估算出来，帝都派出的军用人型机械体、佣兵，以及帝国的正规军赶来这里所需的时间。
集结足够歼灭幽幻种3800个体的兵力，需要四十分钟。从帝都移动到矿山，则要费时七十分钟。而抵达我们目前的所在地还要十分钟。令我惊讶的是，蜜卡儿也这么预估过。
这个是估计的「最快」时间。一想到在模拟战当中，大家面对五十只幽幻种机器人时，却连十分钟也撑不住……就可以知道，这个数字有多么令人绝望。
「总之撑过去吧。」
「好的。」
席伊的心境，我再清楚不过。在这种紧张的状态下，保持正常的心态反而会使人发疯。撑过一百二十分钟，援军就会赶来。唯独这份希望在维系着大家的理智。
「————」
握住枪剑的手心冒出汗水，变得十分恶心黏手。
可将幽幻种连同魔笛一并击穿的刻印弹——我的枪剑自然不用说，席伊的自动手枪及蜜卡儿的机关枪也全都装填了这种刻印弹。
……能躲就躲，躲不过去就挺身应战吗。
「对了，蜜卡儿——」
「有件事情，趁现在和大家说清楚。」
半坐在障碍物顶端，蜜卡儿俯视着我们这么开口。
「右流老师之所以将学生打散安置到小房间里，主要是考量到就算幽幻种发现其中的一间，也不至于让损害继续扩大。所以即使听到隔离墙另一端传来呼救声，我们也绝对不能出声，更别说是打开隔离墙去营救对方了。」
「……看你的表情，好像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呢？」
「人类在走投无路之际，思考可是比人型机械体还要单纯哦。」
胸前抱着自己爱用的机关枪，这位曾是军用的人型机械体这么回答。
我无话可说，再度压低身子靠在障碍物旁。
——好安静。
接获幽幻种来袭的消息，至今已过了三十分钟。
以时间来看，大批幽幻种应该早就抵达。撇开一楼的无人楼层不提，就算现在正和二楼的军用人型机械体交战当中也不足为奇。可恶，合金制成的隔离墙虽然坚固，但这样一来就很难听见外头的动静。
「安静。」
蜜卡儿简洁而有力地这么告知。
那严肃的表情，所意味的是——
「……就在刚才，下方楼层的枪声已经中断了。」
我清楚地察觉，一旁的席伊顿时倒抽一口气。
枪声中断。也就是说——
「各位，现在开始绝对不能发出声音。可以的话，也请不要呼吸。」
笨蛋，我们又不像你是机器……换成在平时的教室里，我可能会当下这么回答，但我和席伊如今都真心希望自己能够闭气。
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
五分钟、十分钟…………
绷紧的神经逐渐开始疲累之际，一种奇妙的感觉向我袭来。
真是奇怪。
军用人型机械体若是已经全灭，幽幻种差不多也该爬到这个楼层了才对。多达3800个体的数量一口气拥入，外头再怎么样也会有所声响。
然而却毫无动静。到头来，幽幻种还没出现在这个楼层吗？
「第三层或许并未被发现吧……？」
席伊也这么点头，仿佛在说服自己一般。原来我们所想的事情都一样。不过，若是如此……要撑过一百二十分钟的时间，或许将不再是天方夜谭了。
Oel Dia =U hiz gazzinis sis we——————
…………？
「席伊，你刚才说了什么？」
「咦？啊，不，我和蜜卡同学都没出声。」
她轻声这么回答。
说得也是。蜜卡儿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大概是我太过神经质了。总觉得就像管风琴最重的按键所发出的重低音那样，从地底向上传来…………！
滋滋滋！
忽然间，我的脚趾所接触的地面毫无预警地塌陷。不……不是塌陷，是融化成液体般的浓稠物质？
「这是……」
融化的地面下陷，在小小的塌陷点深处，有一道鲜红色的光芒。
并非自然光，也不是机械的灯光。那就仿佛是浓缩了血液，挟带惊人压力的鲜红之光——
「凪学长？你怎么一直低着头呢？要是不专心看前面的话，会被蜜卡同学骂哦。」
「……下面。」
「咦？」
「席伊还有蜜卡儿都退下！幽幻种就在我们的正下方！」
在我抱着身后的伊莉斯，整个人跳开之际，位于我脚下的地面也如同爆炸一般掀起大量的泥沙。
「唔……！」
保护着伊莉斯跃起的瞬间，背上传来的刺痛感令我不禁呻吟。
「凪？」
「不要大惊小怪。我只是被弹起的石子打到罢了。」
……眼前才是问题。
我让伊莉斯再度退到身后，直直瞪视喷发而出的泥沙深处。
——在那里。
泥沙充斥的黑烟内，血红色眼睛的怪物就在那里。
「看样子，我们是对方在第三层的第一批猎物了。」
原以为敌人会沿着主大厅的楼梯抵达三楼，然后由此突破隔离墙而来，没想到居然咬破不知有几公尺厚度的土层，直接往上爬。这样一来，不仅隔离墙失去作用，自己等人更像和野狼关在同一间密室里的兔子。
「来了！」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怪物甩开黑烟，终于现身。
挟带深紫色的雾气，以诡异至极的速度接近的袭击者。它所爬过的地面无论泥土或小石子都尽数融解、腐败。
「各位，把身子压低！」
面对拉近距离的幽幻种，蜜卡儿的机关枪同时开火。子弹是利用了禁忌水晶之力的刻印弹，还是战斗用的正规品，而非模拟战时使用的便宜货。
伴随玻璃碎裂般的声响，雾状幽幻种的身体被击出大洞。生效了！我仅凭肉眼也能够看出，子弹确实造成了伤害。
然而——
「果然没错，不会这么简单就停下来……！」
千疮百孔的怪物依旧未停止进攻。它眼中闪动着明显的敌意光辉，朝皱起眉头的蜜卡儿击出利爪。
「蜜卡同学，请退下。」
席伊的左轮手枪接连射出了多发子弹。目标不是幽幻种的身体，而是支撑怪物体重的腿部。子弹以惊人的准确度将其击穿，使对方失去平衡。
「接下来，席伊与凪互换！」
蜜卡儿下令的同时，席伊往后退去，我则是替换到前方。
「凪！快开火！」
「我知道。」
面对摇摇欲坠的幽幻种，我用枪剑瞄准其脚边。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子弹挟带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命中怪物的脚下。经过违法改造，火力超越帝国法律规定上限的子弹，在地面轰出一个巨大的凹洞。
劈啪！
地面塌陷，延伸至地下的裂缝张开大口，将幽幻种吞噬掉。
这条裂缝一直线通往地下两百四十公尺深的禁忌水晶空洞，那只怪物想必无法轻易回来。
「了不起，席伊。刚才射击的精准度和速度，以枪士的资质来说，大概是军事学校当中屈指可数的。」
「谢……谢谢夸奖……我得更加努力才行。」
蜜卡儿负责总指挥和先发制人。
接着是席伊精确的狙击，然后退下，再以我的枪剑将怪物轰入陷阱。
——尽管只是临机应变，蜜卡儿却能将团队配合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像我们这样的战斗新手，不可硬碰硬，而是应该善用陷阱吗。真不愧是蜜卡儿，个人的技能当然不用说，直觉和判断力更是出色。
「凪，刚才背上的伤。衣服破掉，血都……」
「嗯？啊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你先退到后面去吧。」
我伸出手来，制止了想要跑上前的伊莉斯。
……没错，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总而言之，这家伙已经是个普通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了。
「蜜卡儿，趁现在打开隔离墙！」
待在目前的密室状态下十分危险。在敌人重新爬回地面之前，必须确保逃脱的路线才行。
「…………」
「……蜜卡同学？」
「……我们好像晚了一步呢。」
面对厚重金属板打造而成的墙壁，蜜卡儿缓缓抬起枪口。枪口所指的墙壁另一端，这时传来了一种不断搔抓隔离墙的声音。
……莫非——
「隔离墙外已经满是幽幻种了……暴露在人型机械体的合金都能腐蚀的魔笛下，门最多也只能抵挡几分钟吧。虽然当初早就料到会这样了。」
接着，我终于察觉到。
蜜卡儿所举起的枪口正不断微微颤抖着。
「门外是数以千计的幽幻种，而门内也————」
噗咕！噗咕！
蜜卡儿俯视着接连隆起的地面，脸上同时浮现一种哀愁的微笑。
……开什么玩笑？倘若这些凸起物全是幽幻种，那就不仅止于一、两只的规模了。
「只能尽量抵抗了吗？喂，席伊，蜜卡儿！」
我将枪口对准蠕动的地面，呼喊的声音传遍整个小房间。
「千万不要放弃！总之一只一只地消灭，总会有结束的时候。有时间站在原地发呆，还不如赶快准备吧！来了！」
泥沙再次扬起。
三只幽幻种冲出烟雾，直奔而来。它们各自朝着我、席伊和蜜卡儿的方向跑去。可恶，刚刚才一只就已经快应付不来了！
「唔！」
锁定扑来的怪物，我下意识扣了扳机。
一发——命中的同时，幽幻种的雾气被打散掉一半。然而我非常清楚，仅仅一发是阻止不了对方的。
紧接第二发刻印弹将幽幻种轰向遥远的后方。第三发刻印弹使其身体如字面所述整个烟消云散。
「呼……呼……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才扣下三次扳机，整个人就气喘吁吁。冷静点，就算着急也无济于事。一旦内心慌张，多余的动作只会白白耗费体力。
「不……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席伊？」
射光弹匣内的刻印弹后，只见少女拿着空荡荡的自动手枪勉强挡住幽幻种的利爪攻击。
——连自动手枪的火力也镇压不住吗？
「啊……啊啊啊…………？」
席伊颤抖着紧握住枪把，以金属制枪身将幽幻种的爪子推开。但面对怪物全身重量的压迫，爪子终究慢慢地移向席伊的颈部。
「快让开，席伊！」
我用枪剑的剑刃部分挥向幽幻种毫无防备的侧面。
幽幻种被击飞到墙边，整个撞上墙壁。但在此同时，枪剑的变化令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剑刃……从中央开始融化了？
直接触碰咒力化身的幽幻种，其结果就是如此吗？不会吧，比钻石还坚硬的强化陶瓷剑刃，居然一眨眼就……
「凪，席伊还没脱离险境！刚才的幽幻种还活着！」
被砸到墙上的幽幻种缓缓爬起——————就这样保持姿势不动。
■■……■·■■■·■……■……■■■·■·■……■
Oel Dia =U hiz gazzinis sis wei sighn. Quo zess wiz xes kyele
令人联想到诅咒的奇妙音色传来。
幽幻种身上的紫色烟雾，释放出紫水晶般的光芒。光芒构成光辉，进一步化为光丝，勾勒出螺旋状的复杂图案，呈同心圆向外扩散开来。
……魔笛！
仅接触到幽幻种，强化陶瓷剑刃便开始融化。倘若这股力量的来源是魔笛，那么这道光究竟会有多么可怕？
「你们别接触那道光。一碰到就完蛋了！」
「席伊，过来这里！」
拉着席伊的手臂，蜜卡儿将她整个人抱了过去。确认这两人都处于光的范围之外，我也急忙准备脱离——
噗通！
「什么——？」
脚下传来的奇妙感觉，令我下意识叫出声音。
鞋尖的地面处……腐败成紫色并且液化了？怎么会？刚才用枪剑攻击幽幻种之际，对方莫非事先腐蚀了地面，以防止猎物逃脱吗？
「……可……恶……」
紫色的光逐渐加深并实体化。
这时我所想到的，是那些在贫民窟全身腐蚀倒地的人型机械体。
这么说……没有错。即便人类具备人型机械体所没有的魔笛抗性，但若像这样子直接被魔笛击中的话，根本就没有存活的可能。
「凪学长————！」
听着席伊回荡在室内的呼喊声，我只能茫然地眺望自己周遭的光逐渐增强——
……咚。
「咦？」
我忽然被人用力撞了一下肩膀，身体整个脱离魔笛的范围，一口气跌落在地面。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拉高沾满泥土的视线，在视野深处，我所见到的是银发的————
「对不起，凪。」
伊莉斯对我微笑的身影。
「伊莉……斯……？」
「我还没为你做过一顿好吃的饭。」
这个世界上，存在令人发寒的笑容。
拥有丰富感情的人类绝对无法展露，机械少女那不带一丝杂质的笑容。面对这样的笑容，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
我家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代替我被魔笛之光所笼罩。
身上的衣服连同纤维一并融毁，全身各部位的橡胶垫也腐蚀成紫色。无法继续站立的她，就这样崩落在地面。
「伊————————」
「凪………………」
倒地的伊莉斯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在开口前，遭魔笛侵蚀的地面便已塌陷，她直接坠入了两百四十公尺深的地下。
…………伊莉斯？
地面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坑洞。
仅能听见大量泥沙不断向下滑动的声音。
「不会……吧？」
即便微量的魔笛，对人型机械体来说都是致命的。
如今却暴露在那么惊人的魔笛量之下，同时又坠落地底深处，平安无事的可能性根本是零。关于这一点……亲手捡到她并将她修复完成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正因为如此——————
『以后无论是什么情况，都不要来保护我了。别再让我担心一次。』
『既然凪都这么说的话，我自然会答应的。可是……假如真的遇到非常危险的情况时，我……或许无法遵守这个约定。』
为什么？为什么我如今会想起那个时候的约定？喂，我……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让你为了保护我而送命啊……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同意…………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
我用力踹地。
抢在幽幻种再度使用魔笛前，一口气冲到它前方。
或许是料想不到我会主动接近，幽幻种起先抖了一下身体，然后再从雾气中伸出诡异的腿部向我挥来。
面对那条腿，我则是用自己的左臂接下。
「好痛——！」
伴随一种烧灼的声音，充满剧痛的手掌开始冒出紫烟来。
「凪？快点把手拿开，不然你也会感染魔笛的！」
我知道。就因为非常清楚，我才会这么做的。顶着蜜卡儿来自背后的怒吼声，我更是握紧了幽幻种的腿部。
「喂，黑毛球。给我听好，要不是因为你……」
那家伙……伊莉斯明明就可以继续当个迷糊笨拙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
在军事学校上学，同时慢慢地学习家事，以一具普通人型机械体的身分过着平静的生活。
「——————唯独你这家伙，我一定要亲手揍你！」
我抓住对方的腿，就这样将它抬起，使尽全力殴打这个雾状的怪物。在对方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之际，我紧接冲上前，改为刺出右手的枪剑。
枪剑的第二道保险解除。
当前超越帝国法律上限的火力设定，更是一口气提升到临界点——相当于重战车炮击的火力水准。
「在零距离下开火，你就挡不住了吧？」
我将枪口紧贴着它，扣下枪剑的扳机。
爆炸。幽幻种的身体被火焰笼罩，化为雾气消失殆尽。整个过程，我都站在火花足以飞溅到身上的极近距离下，茫然地注视着。
……左手麻痹，无法动弹。
……仔细一看，已经完全肿胀成紫色。不过无所谓——
因为伊莉斯所受的痛苦，铁定比这个要多上几十倍。
「蜜卡儿负责右边，席伊你绕到左边。下一批又要来了！」
怒视着蠕动的地表，我重新握紧枪剑的握把。放马过来吧。既然你们还想继续打，我就奉陪到底。
……因为只有如此。
只有在对抗幽幻种的战斗中，我才能暂时不去思考伊莉斯的事情。
❉
『——起来。』
哗啦。
远处传来水花弹起的声音。
『醒醒吧。』
…………
……是谁？是谁在叫我？
一片漆黑的世界。
在这个仿佛漆黑深海的空间内，呼唤我的人是谁？
『好奇怪的孩子。』
奇怪？
『询问我是谁的人型机关。你不了解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却反而更在意他人吗？』
我……我…………对了，我究竟是谁呢？
想不起来。醒过来后就发现自己倒在这里，但究竟是怎么来的？之前又做了些什么？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我……是谁？」
『果然是个奇怪的孩子。』
全黑的世界里，传来某人轻轻的笑声。
『你完全不了解自己，却呼唤了我吗？』
「好……好痛！」
胸口的一阵刺痛，让我不禁叫出声音。好痛……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以往无论受了多严重的伤，也不会感到疼痛。
『那正是你刚才挺身保护的人，他内心的伤痕。』
……他？
「他」是谁？我所保护的……我……救了什么人吗？
『你很清楚，他不希望你就这么死去。而你也知道，这一点就是你所存在的理由。』
…………
…………啊……
『我说你可以就可以！』
凪。
对了，就是凪。把我捡回家修理好，然后——
『真是无聊，什么军用，什么特殊知觉程式。你已经不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东西了！你是被我捡到，然后修复完成……只不过学习能力有点差劲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吧。不是吗？』
认真地看待我。
为了我而真正发怒，真心为我担忧的人。
「…………」
我再次俯视自己的身体。
衣服破烂，纤维脱落，身体的各处零件都变为紫色，持续腐蚀中。
……我……啊啊，对了。我保护了凪而暴露在魔笛之下。
未能得救。
这具身体再也无法动弹。当然，这是我自己甘愿面对的命运。只要我的牺牲能够救他一命，我完全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然而————
『看你的表情，似乎想说什么？』
「……不，我不要。我……真的还不想……和凪分开。」
这具身体将来或许会有腐朽的一天。
然而，这一天来得太快了。我……我还想要继续陪伴在他身边。想要努力做好一个女管家（女仆），听他称赞我一句「你做得很好」。想要让他高兴，在近距离下看着他开心的模样。
『想起来了吗？没错，那就是……你呼唤我的理由对吗？』
光线射入。
照亮原本黑暗世界的绯红色之光。
如火焰般充满力量，又如雪花结晶般不可捉摸。很熟悉。和凪一起前往的禁忌水晶空洞中，的确飘荡着这样淡淡的光粒子。
『初次见面。』
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孩。
她有着一头通透的绯红色头发，全身一丝不挂，在光之洪流里光着脚往这里走来。
「你是……」
「我是Armariris Sophienet（孤挺花·索菲尼特）。你们称之为禁忌水晶的事物。」
这么小的女孩子，竟是世界的守护者？
身为军用人型机械体之初，自己就被设定将禁忌水晶视为最重要的存在。而接受其洗礼，人型机械体便可以净化为机神。
……可是，禁忌水晶已经不在这座矿山了。
世界门只要通过一次就会消失。所以为了获得新的机神，据说就连帝国司令部也正在拼命寻找其他的门扉。
『我是知觉存在。听得见我声音的人只要呼唤，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够见面。』
因果关系反了过来吗？
并非寻获世界门就能见到禁忌水晶，而是世界门主动出现在感应到禁忌水晶之人的面前。
「对……对了……说到这个，我好像配备了特殊的实验性知觉程式。」
『和那个程式无关。』
「咦？」
『神性高阶存在的知觉系统「笼罩一切者（米克维克斯）」。我将其概念授予人类，用意是为了侦测幽幻种。如字面所述，它是一种「知觉」，并不像现在的你，能够和禁忌水晶「对话」。』
那么——
『我不是说了吗？这和程式无关，而是一种程式所不具备的微小起伏。是你那即将成为人类称做「自我」之物的自身可能性，将你引导至我这里的。』
接受来自禁忌水晶的洗礼，人型机械体进化为机神。其力量据说甚至超越了1000个体的幽幻种实力。
「那个……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常冒昧。请问……我是否……可以请您赐予我力量呢？」
这样一来，遭魔笛侵蚀的身体就能净化并重生。
或许，还可以再一次和凪生活在一起。
『是的，我正是为此而来。』
「既然如此——」
『倘若是数个月前，我或许会这么说。』
这位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女孩子，做出无力的摇头动作。
『但是如今的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可以赋予他人了。没有力量，就连在这个世界现身的存在感也变得稀薄。若是人类，或许还能感应到现在的我。但令我惊讶的是，竟然会是一具人型机械体。』
「……怎么会。」
已经无计可施。我再也无法见到凪。就算凪能够找到我，那终究只是一具不会动不会说话，腐朽不堪的钢铁人偶。
…………
……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求求你，什么方法都可以。我——」
『可能性就蕴藏在你的体内。被命名为「Ilis（伊莉斯）【希望】」的你。』
我？
『我刚才说过，已经没有力量再赋予人型机械体了。但对于除此之外的存在，我却能够赋予代执行神性高阶存在（我）之力的权限。』
「不是赋予力量，而是代执行力量的权限……吗？」
被赋予力量的人型机械体，其型态便是机神。
那么，刚才这位女孩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转世后并非机神，而是将成为神性机关。意即以机械之身超越程式的束缚，以机械之身凌驾于系统之上。集全人类的智慧和所有机神也无法匹敌的力量。所以……无论对于人类或是禁忌水晶而言，你都将成为最后的可能性。拯救这个千疮百孔世界的可能性。」
世界的可能性？我吗？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只不过，我可以清楚感受到，那伴随而来的将会是无与伦比的期望和重担。
「可……可是……我只是一个女管家（女仆）机器人！做事情总是失败，在各个方面又比不上别人，像这么重大的使命——」
『那么，你要放弃吗？』
「…………这、这个……」
『寄宿于机械之身的神性是不完整的。但这股力量已经超越了你所能决定自己存在理由的范畴。围绕在你身边的所有人，将来或许都需要你的力量吧。』
「————」
『然后总有一天，无论你是否愿意，都将投身于和幽幻种之间的最终决战。其结果是胜利或粉身碎骨地失败，就连禁忌水晶也无从知晓。』
机神转世将面临与幽幻种持续战斗下去的命运。
即便能够以不完全神性机关的面貌复活，从今以后，我或许将永远无法获得我所期望的平静生活。
然而——
『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要活下去。」
听完这个答案，眼前的女孩子露出微微错愕的表情。
『真是意外，原本以为你会犹豫不决的。』
「不好意思，我没有时间犹豫了。更何况——」
面对浮现自信笑容的少女，我缓缓点头道。
「我认识一个为我决定了存在理由的人。」
凪。
捡到我，修好我，然后接纳我的人。
我想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既然如此，我也将一项可能性托付予你。在世界尽头找到我的人型机械体，用尽力量的我将赐予你无与伦比的奇迹。』
虚空中出现一道光之门。
红、蓝、白、绿、黄。色彩缤纷的光芒笼罩着这扇世界门。
『去吧。但愿你自身的未来充满希望。』
我轻轻地躬身行礼，然后抬头望向耀眼的门扉。
接着————
4
「凪学长，右边！右边地面又冒出新的两只！」
「…………」
「学长！」
「唔……噢！我知道了。席伊，你专心守住自己负责的范围就好！」
制止了回过头来一脸不安的席伊，我再次握紧差点要掉落的枪剑。
好……好险。在军事学校的训练中，我几乎不曾像这样分神过。是因为过度的紧张、疲劳，以及左手臂感染魔笛后烧灼般的疼痛所导致的吗？
「喝！」
我仅靠右手的臂力举起枪剑，对准地底的两只幽幻种接连开火。
——劈啪！
提升火力的代价，便是狙击时的后座力透过枪把传来，从右手肘直达右肩，带来了一种犹如刀削骨头的痛楚。
「好痛……！」
话虽如此，火力的大幅度提升还是有所价值。
只要准确命中，仅一发就能让幽幻种倒下。另外，包括蜜卡儿在内，连席伊也逐渐恢复正常的水准。她以自动手枪做出媲美机关枪速度的连续射击，有效地让幽幻种无法靠近。
…………可是。
……发生了这么多状况，时间却还过不到十分钟。
在伊莉斯被魔笛击中掉落地底之后，我开始奋勇迎敌，却仍然只有十分钟。打倒的幽幻种数量约十只左右，但子弹已经剩下不到一半。不，相较于子弹数量，疲劳所造成的影响更加深远。
「真是受够了。截至目前九分四十秒，已经打倒十一只幽幻种了。」
装填机关枪子弹的蜜卡儿这么抱怨道。
「不会吧？不是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左右？」
「那是你在极度紧张下的错觉。话虽如此，我也希望是自己的码表出错了。」
「……是吗。」
席伊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仍紧咬着嘴唇忍耐。站在蜜卡儿身旁的她，目光直直落在眼前的隔离墙上。
——另一端传来的破墙声。
就连和墙壁有一段距离的我们都能够听见。对面究竟存在几十只幽幻种，根本不愿去想像。
「然后，该来的终于来了呢。」
蜜卡儿露出自嘲般的笑容，这么叹息道。
正如她所说，强化合金制成的隔离墙，已经开始发出受力的声响。被魔笛侵蚀的地方一块一块地剥落。
「…………人类队伍最终是全灭的GAME OVER结局吗。」
合金制造的墙壁崩塌，挟带深紫色雾气的野兽同时现身。
……拜托，告诉我这是在开玩笑吧。
透过倒塌的墙壁可以见到第三层的中央大厅，足以容纳数百人的楼层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幽幻种。
数量是几百？不，是几千只？
面对这样的光景，就连誓言绝不放弃的我，也几乎快要心灰意冷。
「…………难道真的不行了？」
这句话不知出自谁的口中。我、席伊和蜜卡儿，之前都一直深信只要不断奋战，就能等到帝国的支援部队到来。
……抱歉，伊莉斯。我已经尽力试着为你报仇了。
沙沙！
数十只幽幻种一同发动魔笛的音色。整个楼层仿佛陷入夜半时分，被深紫色雾气的昏暗光辉所笼罩。已经无处可逃……啊啊，这下子真的完蛋了。
魔笛的光辉将我、席伊和蜜卡儿一并吞噬——
银色的希望诞生、邀翔，降临于那人所等候的战场
Laphes Ilis via-ol-dia ris kiss hiz Laspha, vilis Xe cross.
原本紧凑密集的幽幻种和魔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聚集在楼层内的幽幻种当中，距离我们最近的十多只竟一转眼就被银色闪光所消灭？
「……蜜卡同学好厉害。」
「不……不是我做的！是援军吗？不，不对，根本就看不到我方人员的踪影。刚才那道光是什么！凪，莫非是你？」
「我也不知道啊。」
不过，这是为什么呢？刚才的银色闪光让我有种十分怀念的感觉。
啊啊，是啊……话说回来，那家伙的头发也是这么漂亮的银色呢。当中还带了一点点蓝色，就和刚才的闪光一模一样。
『——————叽！』
逃过闪光一击的幽幻种，畏缩般地开始拥来。多得数不清的怪物，一口气挤入我们所站立的通道——
「总数192，总重量超过七千公斤。判断可一刀歼灭。
凪，请退下。」
「咦？」
忽然间，有人经过我的身旁。
是飘逸着一头亮丽银发，身上的衣服和裙子都破烂不堪的女孩。她宛如童话故事中出现的死神，以单手举起巨大的镰刀————
不，等等。不会吧？
因为……独自一人面对大批幽幻种的那个背影，正是我最为熟悉的————
「喝！」
她挟带锐不可挡的气势，一直线横向挥出大镰。
下一刻，带有银色光芒的一击，干净俐落地将大批幽幻种斩成两半。
「……怎么会？不，可是除此以外……」
目睹化为雾气就此消灭的幽幻种，蜜卡儿茫然地这么念道。
「机神？」
「喂，蜜卡儿，你别开玩笑了。」
「这不是在开玩笑！能如此轻松击倒幽幻种的兵器，人类根本制造不出来。除了受过洗礼的人型机械体，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在我们睁大眼睛的注视下，她再度举起大镰。
一击——
大镰附着有绯红色的光粒子，位于直接攻击范围外的幽幻种一经接触便会消灭。它们每一只都是席伊的自动手枪必须消耗十发以上的刻印弹才能够打倒的怪物。
……那一颗一颗数不清的光粒，威力更胜于重战车的炮弹吗？
「确认剩余敌人数量为零。损害报告为『零损伤』。」
将轻松挥舞的大镰靠在腰间，她这么行了一礼。
「……伊莉……斯？」
是你吗？那个全身被魔笛侵蚀得惨不忍睹，坠落数百公尺深地底的……你吗？
「————」
她转过身子，默默地朝我走来。
……是伊莉斯……对吧？
可爱的脸庞及透明般的银发依旧。
沾染魔笛的衣服破损，露出肩膀和腹部的破洞。假使真有相貌近似伊莉斯的机神，也不至于连魔笛的侵蚀痕迹都一模一样。
叩。
踩着清脆的鞋声，她来到了我面前。不过……包括蜜卡儿、席伊，甚至是我在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们……害怕这家伙吗？
面对如此超越人类认知的强大存在，我们丝毫不存在喜悦，身体只是本能地恐惧。就算有人告诉我们，这家伙是连同幽幻种和人类一并消灭的天上使者，我们恐怕也不会怀疑吧。
「————」
伊莉斯在我的面前停下脚步，接着缓缓开口：
「色狼。」
「…………啊？」
色狼？等等，这是什么意思？对于我这个凡人来说……那个，能想到的只有某种难以启齿的意思吧。
「凪真是个大色狼，一直盯着我衣服破掉的地方呢。我都知道哦，刚才……那……那个……裙子飘上来的时候，一样也是看得目不转睛吧？」
伊莉斯拉紧胸口处敞开的布料，很难为情地抬起视线望着我。
「两人独处的时候还另当别论，在这种公众场合之下，这样的行为必须严重警告……不……不过……如果凪无论如何都想看的话——」
「我……我说你啊！」
我顿时忘掉恐惧，换上平时和伊莉斯相处的态度。
「一个人就这样冲向幽幻种，我不看行吗？」
「啊，对了对了，就是这个！」
哇啊，好危险。我连忙躲开伊莉斯忽然举起的大镰。
「刚刚都看到了吗？很……很厉害哦，一击就打倒那么多的幽幻种了。用这把镰刀唰地一声！莫非这就是我真正的实力！」
「…………」
「凪，你怎么了吗？」
「居然还问怎么了？满腹疑问的人应该是我们才对吧。」
扫了一眼幽幻种全灭的大厅，蜜卡儿这么开口：
「时间紧迫，我就直接问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你是不是接受了禁忌水晶的力量，成为机神了？」
「啊……这个，我见到了禁忌水晶。不过我并不是机神。」
「不是机神？别说谎。被赋予了那种强大的战斗能力，却还不是机神，像这种谎言怎么可能骗得了我？」
「是……是真的！那个，我——」
「快点，赶快从实招来——！」
被紧逼而来的蜜卡儿抓住衣领，伊莉斯不禁向后退去。
「啊——蜜卡儿你给我安静点，我愈听愈糊涂了……伊莉斯，我也有个很正经的问题，希望你能老实回答。」
「是的。」
「你……是原来的你吧？我不太了解机神之类的东西，但你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伊莉斯吧？或者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
这句话未能说完。因为在这之前——
伊莉斯面带微笑上前抱住我。
「这个回答可以吗？」
短暂的拥抱。
伊莉斯顽皮一笑，盯着我的表情不放……啊啊，这样就很够了。像这种紧张的场面之下，会做出这番突兀举动的也只有这个家伙了。
真的……非常足够了。
「喂，你这……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真的很对不起。不过太好了，看来总算是赶上了。」
伊莉斯忽然伸出右手，用手指轻轻触碰我的左臂。那只感染魔笛后，肿胀成紫色的手臂。
「笨……笨蛋，连你也会感染的………………啊……」
缠绕在我手臂上的紫色光芒，被伊莉斯手指所点亮的绯红色光芒驱除了。就仿佛用干净的水洗去泥土一般。
「净化魔笛！怎么可能？就算是机神，也不具备净化的力量才对啊？」
「这样应该不要紧了，不过还是要去一趟医院哦。因为我还无法完全掌握自己的神性代执行到了什么程度。」
代执行？话说回来，这家伙刚才否定了蜜卡儿「接受力量」的说法。这两者之间有关吗？
「凪。」
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伊莉斯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脸上已经不见刚才的笑容，而是认真得可怕的眼神。
「现在的我，好像比机械更加接近禁忌水晶了。禁忌水晶称我为不完全的神性机关……包括刚才也是，输出的力量还不到2％哦？可是却能够做到这么厉害的事情。我自己也快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
「所以，凪，请你命令我！只要是凪的命令，我都会遵从的！什么都愿意去做……若不这样的话，我就会觉得非常不安。」
一幅不可思议的光景。
展现了神一般实力的机神，竟然会求助于像我这样渺小的人类。
那充满不安的双眸看起来无比脆弱，没有人会相信她刚才扫荡了数以百计的幽幻种。
「无论是任何的命令吗？」
「任何命令都是。所以，凪——————！」
「那我就说啰。『像这种小事，你自己去思考吧』，完毕。」
「咦？」
唉——伤脑筋。我家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为何总是这么死心眼。
「真是的，这么严肃的表情一点也不适合你吧？」
说着，我在伊莉斯的头顶上胡乱抚摸一通。
「你的AI可是我亲手制作的特制AI哦？像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会对于思考感到不安呢？不是吗？」
「这……这个……」
「对吧？所以，你就自行去思考吧。想想你最希望做什么，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如果还是感到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跟我说一声吧。无论花费多长的时间，我都会耐心倾听你的问题，陪着你一起思考。」
「————」
起先带着错愕表情凝视虚空的机械少女，嘴边随即浮现出安心的微笑。
「……有凪的这句话，我也能够继续努力下去了。」
「嗯？」
「虽然有些害怕，但只要是为了凪，我愿意和幽幻种战斗。因为我想听到凪亲口夸奖我『你做得很好』。」
伊莉斯转身的同时，中央大厅的地板破裂。
扬起的并非尘土，而是魔笛的光辉。连接第二层与第三层的巨大空洞源源不绝地涌出大量的幽幻种。
「居然还有这么多……唔，那是当然的了。」
第三层的幽幻种最多只有数百只，但根据右流老师的说法，这一次进攻的总数量为3800个体。刚才那是先遣部队，如今这些才是主力吧。
「凪，请离我远一点，敌人的目标虽然是我，但很有可能会波及周遭。」
「……不要紧吗？你刚才不是说输出还不到2％？」
「输出没有问题。只不过在机能方面，果然和以往相差太多……需要重新启动系统。大概在两分钟以内就会出现强制错误。」
「两分钟？笨蛋，你要在这种状态下战斗吗！」
「没问题的。我可以透过系统结界『笼罩一切者（米克维克斯）』来锁定幽幻种的目前位置。接下来只要在时限内全数打倒就好。」
将铁灰色的大镰扛在右肩上，她坚定地对我微微一笑。
「感应到幽幻种3507个体。
不完全神性机关伊莉斯，开始于一百一十秒内歼灭敌方势力。」
带着耀眼的大镰，伊莉斯直奔而出。
面对扑上来的数十只幽幻种，她凭借过人的反射神经和判断力闪躲开来，一口气闯入幽幻种最为密集的地点。
「对神破坏系统『龇牙其命运者（阿玛迪斯）』启动，以2％的输出展开————」
一道光环以伊莉斯为中心诞生。转眼间展开成半径数百公尺规模的光之结界，瞬间净化了幽幻种正要发动的魔笛。
「要上了。」
大镰一挥，结界内的所有幽幻种全数灰飞烟灭。
「……真不敢相信。那已经是超越机神的力量输出了……却还只有2％？」
短短数秒内消灭掉数以百计幽幻种的一击，让站在一旁的蜜卡儿几乎说不出话。这也难怪，毕竟就在几分钟之前，我们差点被区区几只幽幻种逼上全灭的境地。
「不好，小伊你的右后方！」
这时候，席伊忽然这么惊叫。距离伊莉斯所在处有数公尺高的展示场，幽幻种正无声无息地逼近那里。
对于忙着应付前方大批幽幻种的伊莉斯来说，是一个死角。
「伊莉斯！」
尽管不认为现在的她会轻易被打倒，但要防御来自背后的偷袭，应该也得耗费一番功夫。考虑到两分钟的限制，这将会损失不少的时间。
「小伊！」
「——感应到远距离的魔笛放射。开始建构迎击装甲『ubinis-r-delis ment（交织的遗忘片段）』。」
伊莉斯的左手握着枪把。
从中伸出一条银线，宝石般的深蓝色合金覆盖于这条线上，逐渐形成枪身。那是一把比伊莉斯还要巨大的反器材步枪。（注：又名反物资步枪，一种专为破坏军用器材及物资的步枪）
「将银单子固定为核心，外壳覆盖陶瓷装甲。破坏极限设定为五千倍。距完工还需两秒。」
「从原子位移的阶段开始进行序列转换？若没有帝国的大型加速器，应该不可能办到才对。居然连这种事情都……」
见到伊莉斯生出的反器材步枪，蜜卡儿顿时瞪大双眼。这也可以理解。集人类智慧和技术还不一定能够引发的现象，居然轻易地在她手中实现了。
「全流程结束。开始转为迎击模式。」
以大镰扫除来自各个方向的幽幻种后，她将左手的大口径步枪指向后方。
看似需要三名成人才可以搬动的枪械，竟然被她轻松地摆弄着。恐怕就连臂力也获得惊人的强化了吧。
「狙击。」
铃……铃铃……——铃铛般清脆的声音回荡于楼层内。无数射出的子弹勾勒出绯红色的光之轨迹，不偏不倚地击穿了身后的幽幻种。
「好厉害……小伊明明就没看过后面的敌人一眼。凪……凪凪凪学长！这真的好厉害。这样一来……我们终于可以活着……活着回去了……」
「席伊，你也哭得太早了吧。」
我将手放在声泪俱下的席伊肩膀上，这么安慰她，同时——
「……伊莉斯她真的没问题吗？」
「咦？可是这么强，或许不到两分钟就能消灭敌人了！」
所以才觉得奇怪。
那家伙既然说会发生强制错误，就一定会因此而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问题在于时间限制，也就是伊莉斯所说的两分钟。
「蜜卡儿，你能算出这种速度下，需要几秒才能全灭敌人吗？」
「几乎是落在七十八秒到八十五秒之间。应该不至于比这更晚了。」
「……合理的时间吗。」
那家伙所声称的时间是一百一十秒。
然而，以她实际打倒敌人的速度来看，预计将不会超过一分半钟。是不是太焦急了点？
「莫非！」
我脑中浮现一种可能性。不，只能这么想了。
「席伊和蜜卡儿你们留在原地！」
我抛下手中的枪剑，然后——
「凪学长！」
「凪，你做什么——？」
不顾两人的阻止，我全速奔向伊莉斯正在交战的大厅中央处。
啊啊，是啊。
你就是这种个性嘛。
「——呼！」
被子弹贯穿后，位于墙边的三只幽幻种消灭，最后仅剩伊莉斯眼前的一只。
「最后一只了！小伊加油…………小伊？」
深信胜利在望的席伊，声音转为疑问的语气。
手持步枪的伊莉斯忽然停止动作，举起的大镰迟迟未能挥下，只是不断颤抖着。
「…………啊…………啊……？………………」
果然没错。伊莉斯，你这家伙——
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撑不到一百一十秒吧？
但倘若这么说，将会造成我们的不安，于是便灌水宣称两分钟，打算在实际战斗中压缩到九十秒，没有错吧？
然而，强制错误的出现时间却比伊莉斯估计得还早，也就是在歼灭幽幻种之前就发生了。
「……简直让人看不下去呢。」
不过——
这样的状况反而让我感到无比喜悦。
『你……终究还是你啊。』
到头来，那家伙一点也没变。
无论变成机神或不完全神性机关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伊莉斯还是原本的伊莉斯，骨子里就是个如假包换的迷糊女孩，就连自己的强制错误时间也会算错。
——而更重要的是，那家伙之所以挺身而战，在这个世界上全是为了我一个人。
她已经获得超越人类整体军事力量的强大实力啰？换成是普通人，就算做出统治全世界的这种愚蠢行径也不足为奇……但那家伙却甘愿继续当个像我这种平凡学生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这个无能女管家（女仆）！」
很好。没错，非常好。
既然你成了不完全神性机关，为了我而去跟幽幻种战斗，那么我不会制止你。倘若这就是你的决定，我便不容许任何人反对。
不过啊——
打着打着，遇到像现在这样出纰漏的时候……就向我求助吧！
当你感到非常痛苦时，就对我吐露心声。这样一来，我身为你的使役者，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替你想办法解决的。
「…………啊……呜……」
伊莉斯按着自己的头部，大镰从手中滑落下来。
「伊莉斯同学！」
仿佛在呼应蜜卡儿的尖叫声，最后一只幽幻种开始往少女逼近。
「小伊，前面！前面！」
「……呜……！」
尽管因痛苦而表情扭曲，伊莉斯仍试图举起枪来。
但已经太迟了。举到一半的枪被幽幻种伸出的腿部撞开。看准毫无防备的少女，深紫色的怪物————
「休想伤害我的女管家（女仆），你这黑毛球！」
就这样消灭了。
我挥动伊莉斯的大镰将其一刀两断。
「呜……呼，这把镰刀居然重成这样。肩膀都快脱臼了。」
匡当一声，我将大镰抛在地上，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来。
好痛！刚才没想到那么多，拿起伊莉斯的武器就直接攻击了。看来果然不是人类可以使用的东西。
「……凪？」
「哟，无能女管家（女仆）。果然就像我说的一样吧。」
「这……这种事——————啊——————」
伊莉斯摇摇欲坠的身体开始崩落，整个人眼看就要向后倒在坚硬的地板上时，我在最后一刻抓住她的手，将其抱起。
「不过啊，你做得还算不错就是了。」
「………………」
「那个，像这时候……我是不是该接一句『你给我好好地休息』？」
听完这句话，银发少女看着我的脸忽然笑了出来：
「那种帅气的台词和凪一点也不相配。」
「啊？」
「脸都红通通了哦。」
说毕，她闭上双眼一动也不动了。
……强制进入睡眠模式吗？这也难怪。既然影响到AI，机械水晶的负担自然也加重了。
「算了，不过你还真是厉害呢……谢啦。」
多亏有你，我们似乎终于得救了。
不完全神性机关。那大概就是一种可以直接使用禁忌水晶之力的机神吧。若是如此，这家伙岂不是成了人类的最终兵器吗？
「你就是人类的希望啊……」
「————」
双眼紧闭，陷入沉睡的少女并未回应。这是当然的了。
不过她的嘴边却隐约浮现了一丝微笑。这想必一定不是我看走眼了吧。
「就算是人类的希望，好歹先把女管家（女仆）的工作学会再说。」
哇啊……这家伙真重！
唯独人型机械体本身的重量是禁忌水晶所无法改变的呢。脑中这么想着，我一边走回席伊和蜜卡儿两人所等待的通道上。
身后同时背着伊莉斯——
背着这位我家最重要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