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se.3 「伊莉斯去上学」
1
隔天，打从上午的课堂开始，我就一直心不在焉。
「…………」
「凪学长，你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着，席伊打量起我的脸色来。此时的她就坐在我对面，将小小的便当盒排放在桌上。
「嗯。不，昨晚好像着凉了，身体有些不舒服。」
像这种时候，身体不适是最方便的借口。不过——
「是感冒吗！这……这这这……这可不行！这种时候就必须吃些好吃的东西，然后安心静养。我这就马上回家，准备营养丰富的便当——」
「等等，席伊。冷静点。我只是不舒服，还没有到那么严重的程度，所以不要紧的。」
我连忙制止睁大双眼，整个人站起来的席伊……嗯，看来使用这个借口前，得先看清对方是什么人呢。
……不过，关于昨天一事，还是不能老老实实地向她透露。
原因就在于昨天发生的事情。
能够寻获离家出走的伊莉斯并顺利和好如初，这固然值得庆贺，但今天让我变得如此无精打采的，同样是她身上所配备的实验程式之故。只要它还在运作中，伊莉斯就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幽幻种。
——凭借我目前的技术，无法将这个知觉程式去除。
可是，万一伊莉斯的感应范围内再度出现了幽幻种，她这一次或许真的会遇袭，遭到无情的破坏。
……我——
……在知道了这点后，将来该如何是好？
是追寻机械工程科的梦想。
还是继续留在佣兵科，为了保护伊莉斯而与幽幻种奋战？
可恶，昨天想了一整夜，结果只得出了这两种极端的解决方案。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吗？既能朝着机械工程科迈进，同时又可以保护伊莉斯的方法。
「有没有人可以商量一下的呢——」
「凪……凪凪凪凪……凪·一咲·吉尔！觉悟吧，我今天一定饶不了你！」
忽然间，教室的门被「啪啦」一声地猛烈拉开。
哇啊，是用硬拉的吗？自动开阖式的机械门，光是本身的重量就不轻，能够直接强行拉开，其臂力可说非比寻常。有能力做出这种夸张举动的学生，就只有——
「哟，蜜卡儿。」
「不可原谅。凪，可不要说你已经忘记前天的无礼举动了！」
站在讲台上，身材修长的少女特意指着我这么说道。
眼前是将一头鲜红色长发绑成双马尾，容貌秀丽的人型机械体……啊啊，话说回来，这家伙的造型和伊莉斯相比，精巧的程度也毫不逊色。只不过那双眼往上吊的气冲冲表情，使得这份魅力打了折扣。
「哦哦，蜜卡儿，你今天又换缎带了对吧。」
「咦……是……是的。看得出来吗？我今天直接换成黑色的了。缎带的两边有固定扣，不管绑上或拿下时都很方便哦。」
「很好看很好看。黑色有种成熟女性的气息呢，非常适合你哦。」
「哎……哎呀，你很有眼光嘛。我也觉得自己的品味相当不赖呢。」
「是啊，就算每天绑着来上学也没有问题……那么，下午上课时再见啦。今天是换穿运动服到操场集合对吧？」
「是的，我也要去更衣室了。那么，敬祝安好。」
踩着优雅的步伐，蜜卡儿心满意足地消失在走道上————
「不对，凪，你给我等一下————————！」
过了两秒后，她再度跑回教室里。
……啧，被发现了吗。
「嗯，怎么啦？蜜卡儿。」
「还敢问怎么了？我可不会上当的。就是前天的事情！原本以为你昨天会找时间过来赔罪，所以就一直等着，结果却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像这般无礼至极的举动，就连性情温和的我也怒不可遏，已经超过忍耐的极限，简直要飞上云端了！」
「……蜜卡同学、蜜卡同学。」
面对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威严站姿的蜜卡儿，席伊在她耳边悄悄告知：
「那个，飞上云端应该是用来形容高兴的心情。」
「咦？哎……哎呀？我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谓的乱枪打鸟指的就是这么回事吧。」
「你打不中的，而且用法也错了。」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家伙的AI该不会也和伊莉斯一样有缺陷吧？
「然后呢？言归正传，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对，就是这个！你上周说完『明天见』之后就回去了吧。害我可是等了一整天呢！」
咦，不会吧？啊啊，就是我将伊莉斯启动后的隔天吧。由于是假日，所以我一整天都陪伴着伊莉斯进行女管家（女仆）的训练，最后还被迫吃了炭化的料理。
「你……莫非假日还跑来学校，一整天待在这里等我？」
「当……当然啰！我的AI如此地善良体贴，遵守约定是最基本的礼貌！」
「……哦——机械果然都是这样呢。」
无论如何，机械终究无法违抗程式下达的命令。
若是如此，在得知要如何修正知觉程式之前，我就只能继续保护伊莉斯了。
「好，这个可以当作参考。谢啦，蜜卡儿。」
「咦？那……那个，凪！我还没来得及说到前天的事情哦？心中的这股怒气叫我究竟要往何处发泄……」
「对了，席伊，你可以借我刚才上课的笔记吗？我漏抄了。」
尽管蜜卡儿继续在背后大喊「好好听别人说话啊————！」但我当然不在乎。不过，这次既然是我的不对，待会再找个机会和她沟通吧。只是要先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再说。
「可……可是，蜜卡同学看着这边的眼神非常可怕。」
「别担心、别担心。那家伙的事情，我之后再慢慢听她抱怨。那么笔记呢？个性认真的席伊，想必一定都抄下来了吧。」
「是的。咦嘿嘿，我就知道学长会这么说，所以写得非常完整哦。」
说着，她拿出一台附有液晶画面的电子终端。启动之后，我从行事历画面选择今天的日期，再从第一节课开始陆续选取。
「呃——我瞧瞧。『凪学长今天一早就很困的样子，表情也闷闷不乐，真希望他能打起精神来。要是能够让学长张开嘴巴，由我来喂他吃便当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咦嘿……咦嘿嘿嘿，讨……讨厌。假如学长真的同意，我一定会高兴得当场就————』」
「不……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啪地一声，电子终端被席伊一把抢走。
「…………那是我的日记。」
「……唔，真是抱歉。」
迫于对方那泪眼汪汪的模样，我只得乖乖道歉。
电子终端是军事学校配发的设备，像我这种还在用纸质笔记本的人，操作起来很不习惯。
「来，学长，这边开始就是今天的上课内容了。」
「了解。谢啦。」
我平复心情，望向课堂的笔记画面。既然上午老是提不起劲来做笔记，只好趁着午休的时间补抄了。
……真是的，伊莉斯那家伙应该正在家里练习女管家（女仆）的本事吧。
……完全不知道我为了她而烦恼成这个样子。
「对了，席伊，笔记的这个地方，下周的考试范围是从哪里开始？」
「是的，关于这个——」
她才刚开口，教室的门便「喀啦」一声开启。
「各位，你们换好运动服了吗？」
一个体格健壮、戴眼镜的男学生走进来。
抹了发胶的黑发、凛然的表情，再配上一副黑框眼镜，营造出一种正经八百的气息来。
「……什么啊，原来是委员长。」
京命院卿大。京命院是姓，卿大则是他的名字。
据他本人所说，这似乎是个历史悠久的名号，但由于太难记，全班没有一个人称呼他的本名。又因为他担任班上的评议委员，所以便改叫他为「委员长」。是谁最先这么叫的已经无从考究，但对于个性一板一眼的这家伙来说，算是很贴切的诙谐昵称。
……话是这么说——
「对了，席伊，那是怎么回事？」
「嗯——应该是……因为下午的训练要和隔壁班展开对抗战，所以斗志比较高昂吧。」
这家伙今天是短袖搭配短裤，充满朝气的运动服打扮。额头上还绑着白色头带，两侧肩膀套上了古怪的束袖带，一副突兀至极的模样。
「诸位，下午的训练是与佣兵科的隔壁班级进行射击战！我们目前和隔壁班的战绩是37胜36败4平手。假如输了这一场，就会使得战绩平分秋色，所以对方也在摩拳擦掌中。不过我们也不能失败。只要在此获得胜利，就可以借这个机会一口气拉开双方距离，所以我们班必须团结一致，在下午的射击战当中全力以赴！」
「……老毛病又发作了吗。」
我用对方听不见的音量这么嘀咕着。
若说班上女生的统率是蜜卡儿，男生的统率就是委员长了。
两人的共通点都是个性正经八百、心机单纯。不过相比之下，委员长的正经程度个性更让人受不了。在这种盛夏时节还穿得如此满腔热血，实在希望他能适可而止。
「毕竟是老样子，大家完全都当作耳边风了。」
正如席伊所言，班上同学几乎没有人理会委员长，只是自顾自地吃着午饭。就仿佛那是有点刺耳的午间广播音乐。
「这样应该不要紧吧？」
「是啊。大概晾个三天就会退烧了。」
顾不得站在门前直接发表演说的评议委员，我接着继续抄写席伊的课堂笔记。拖到放学之后太过麻烦，必须抢在午休时间一口气处理完毕才行。
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
「凪，这种时候你还在做什么？赶快去更衣室换衣服，上课前五分钟就要在操场集合了。」
当大家正在吃饭的时候，独自一个人抄写笔记的我果然就成了最显眼的目标。
「做什么？我正在抄笔记啊。」
「那个留到放学后再处理吧。不然就把我的笔记借你一整天！今天的训练是绝对不容错过的重大比赛，现在立刻就去换衣服，做好最万全的准备。」
「咦……不用了。委员长你的字太龙飞凤舞，反而很难看得懂。」
「哪有这种事——」
下一刻，正要开口的委员长，动作仿佛冻结一般完全静止。
「喀啦」一声，委员长后方的教室门开启，一名少女缓缓走入教室。
是个有着一对红色大眼眸、可爱的脸庞，银中带蓝的长发流泄于身后的女孩子。
可爱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气息。服装并非军事学校的制服，而是女用上衣、裙子以及一件象征女管家（女仆）身分的围裙，因此格外引人注目。
…………
……这怎么看都是伊莉斯吧。
明明就待在家里练习家事，为什么又会跑来这个地方？
「哇，那个女孩好可爱。」
另一方面，在席伊这么赞叹后，整个教室内顿时掀起一阵骚动。男生自然不用说，就连女生也瞪大眼睛看着这位突然来访的美少女。
「真是楚楚可怜……」
站在门前东张西望的伊莉斯，最先接近她的人果然还是委员长。而且……奇怪？什么时候从运动服换回制服了？
「这位穿便服的姑娘，我是这个班级担任评议委员的京命院卿大。请问你有什么困难吗？」
喂，委员长，你怎么连说话的语气也改变了？
「……凪。」
「咦？」
她穿过张嘴愣在原地的评议委员身旁——
「凪！找到你了！太好了！」
朝着对上视线的我直奔而来。
「啊，喂，等一下！等等……！」
「凪！」
她整个人扑了上来，紧紧抱住我————当然没有这么夸张，但我的手却被伊莉斯握住，而且还是用了足以造成复杂性骨折的惊人力道。
「好痛！痛啊痛啊！哇————快点放开！」
我急忙甩动被紧抓的手，强行将伊莉斯推开。
「搞什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要在家里练习做家事吗？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一班的？」
「————」
这时，伊莉斯忽然将鼻子凑近我的制服。
「干……干嘛？」
「是味道。」
「啊？」
「我跟着凪的味道一路找过来的。」
「你是狗啊？」
原先以为她事先找过学校的相关资料，结果却给了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与其说我的气味，倒不如说是一路追踪制服上的芳香喷雾成分而来的吧……嗯，像刚才那种古怪的回答，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呢。
「然后，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对了，就是这件事！凪，请看这个，我洗盘子的时候终于不会打破了！」
女管家（女仆）机器人从围裙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盘子。从湿漉漉的盘子看来，应该是刚洗好不久。
「就为了向我报告这件事，专程跑到这个地方来？」
「是的！」
带着满面的笑容，机械少女做了一个双手握拳的胜利姿势。
……啊啊，伊莉斯小姐。
我正为了你而烦恼自己将来的出路，为何你还是这么无忧无虑的样子呢。
「凪，你怎么了？表情好像很累。」
「人生还真是复杂啊。」
呵——我这么干笑一声。
……话说，有哪个女管家（女仆）机器人会因为把一个盘子洗干净就高兴成这副模样？尽管有很多想吐槽的地方，但在如此欢天喜地的伊莉斯注视之下，我终究未能开口，无力地垂下肩膀——
就在这时，我发现周遭居然安静得可怕。
「怎么了吗，凪？」
还问怎么了？你看看四周那些目光吧，伊莉斯小姐。
「呃……那个，这是因为，我——」
不知不觉中，教室内的所有同学都停下吃饭、聊天的动作，目不转睛盯着我和伊莉斯。
「凪……你居然认识这位楚楚可怜的女孩！」
「凪……凪凪……凪学长…………这样的女孩子居然会是……哇……哇啊啊……」
摆出了环抱双手的威武站姿，委员长浑身颤抖道。就连席伊，也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嘴巴这么一开一阖。
「哇——！等一下，你们一定是误会什么了吧？」
「咳，凪·一咲·吉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叩——蜜卡儿踩着响亮的鞋声走来。
那锐利的双眸……平时就算不上友好，此时更是明显露出敌意，充满了愤怒之火。
「竟然允许第三者踏入保有不少机密情报的军事学校里，你究竟是何用意……嗯，而且还是美女与野兽般的组合呢。虽然这种可能性比鲸鱼用后空翻冲上陆地还要低，但你该不会想说那是你的女朋友吧？」
「……我想说的话有一大堆。总之她不是我女朋友，也不是我的家人。」
「哎呀？那么到底是什么呢？」
当然只是个女管家（女仆）机器人了。
当下正打算这么回答的瞬间，站在一旁的伊莉斯却抢先道：
「是凪捡到我，然后把我带回家里的。」
劈啪！
蜜卡儿那张扑克脸顿时生出裂痕。
「捡……捡到你……带……带回家里？」
「是的。而且还把我洗干净，提供地方让我住，对我非常好。」
「凪——？我真是看错你这个人了！诱……诱拐了这……这种年幼的少女，还做出如此不知羞耻的————」
「我·说·啊，你们先听我讲完啊——————！」
见伊莉斯还想再说些什么，我连忙堵住她的嘴巴，同时这么大叫：
「……她是人型机械体哦。是我在平常那个废料弃置场发现，然后捡回去修好的。让她处理女管家（女仆）的工作，我自己也可以轻松不少。」
「人型机械体？这孩子？」
最先产生反应的，果然是同为人型机械体的蜜卡儿。
她大步走向伊莉斯，将脸贴到彼此的浏海几乎触碰的近距离位置，开始打量起来。
「……真的呢。太令人吃惊了，丝毫不比我逊色……啊，不对，是快要和我一样精巧了呢。设计如此高超的人型机械体，真是来自废料弃置场？」
「怎么可能！这位楚楚可怜的少女真的是机器人吗？」
喂，你们等一下！
以委员长为首，全班同学一口气拥向伊莉斯的身边。
「好厉害。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居然是人型机械体啊！」
「真的，就算在路上遇到也会当成是人类吧。」
诸如此类的。
这种时候，说风凉话的人还真是轻松啊。要不是因为她在废料弃置场失去动力，没有任何人留意到，我又怎么能够捡回这个家伙呢？
「话说回来，你是用什么方法通过校门的？保全系统呢？」
我在伊莉斯的耳边用其他同学听不见的音量悄悄问道。
蜜卡儿刚才也提到过，军事学校与帝国的国力息息相关，因此保存有许多的机密资料。为了防止可疑人物闯入，校门口也设下了两、三道保全系统。在这种情况下，她究竟是如何进入学校的？
「如果是自动生物认证机和电磁检查的话，因为可以破解，我在解除之后就进来了。」
「……你这方面的天分难道就不能运用在家事上吗？」
军事学校的保全系统是由帝国的主电脑「太母真数」直接监控的第一级监视设备，破解它们需要耗费庞大的计算性能。莫非这也是那个实验程式的影响吗？
「都是因为一心想要见到凪，我才会这么努力的。凡事都讲求毅力。」
「机械还需要毅力？要是一句努力就能解决的话，不如把你的毅力用在家事方面吧！」
「………………太好了，原来是人型机械体。」
席伊说的这句话非常小声，我几乎没能听见。
「话说回来，实在太厉害了。不仅外表像人类，还能这么流畅地对答。凪，你真是不简单，难怪以前会去报考机械工程科。」
在伊莉斯身旁打量一圈后，委员长带着赞叹的表情这么称赞道。
……嗯，被人当面夸奖倒也不是一件坏事呢。
佣兵科是枪械和光学仪器等方面的专家，对于机械工程也有一定的涉猎。所以能够理解修复人型机械体是一项多么高超的技术。
「不过，凪——」
这个瞬间，委员长的眼镜闪动了一下。
「换句话说，你喜欢的就是这种女孩子，还有这类的个性对吧。」
「咦……」
「用不着跟我装糊涂。花了这么大的工夫捡到人型机械体之后，想要调整成你喜欢的容貌和个性，已经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了。」
喧嚣嘈杂。
教室内再度鼓噪起来。
「啊，喂喂喂。别乱开玩笑，你们大家不要乱想。委员长刚才的发言只是猜测，我根本没有调整过这家伙的容貌啊。」
奇……奇怪？
我拼命挥手解释，却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的样子。
「……凪学长。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心理比较健全的人。对吧，委员长。」
「是啊。就算和我一样经历了十七年没有女孩子要的岁月，最后终究对于现实中的人际关系感到绝望了吗？真是遗憾。」
「不……不是这样啊！你们都误会了。听好，身为一名技术爱好者，我纯粹只对于技术上的挑战感到兴趣啊。」
「这真是我蜜卡儿一辈子的污点。想不到凪竟然堕落到将自己的欲望发泄在机器人上。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更温柔一点才是。」
「你们哪个人愿意听我解释啊！」
「凪……原来是用这样的眼光来看待我。」
「喂，等等，伊莉斯，为什么连你也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都说不是了！我是个身心健全的人啊！」
到头来，我用掉整个午休的时间才好不容易化解大家对我的误会。
……就因为这样，连笔记也没抄完。真是可恶。
放学后离开教室，准备返家之际——
「奇怪？你怎么会待在这种地方？」
我赫然发现伊莉斯就静静站在校门口外不起眼的角落处，于是便加快脚步走上前去。现在是刚放学不久，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为了社团活动而贡献汗水的时刻。
「我来接你。」
服装是平时的便服和围裙打扮。
然而，肩头上却可以见到好几片堆积的落叶……那不是种植在校门旁的大树树叶吗？
「接我？你什么时候开始等的？」
「……从中午过后。」
「太早了！这样不就足足等了三个小时吗？一定很无聊吧。」
「不，没这回事——」
机械少女在校门外探出脸，眺望着校舍的方向。
那默默凝视的举动最初让我摸不着头绪，但随即发现她出神地望着那些走动的学生。
……这家伙莫非也想来上学吗？
包括隔天。
甚至是后天，伊莉斯依旧来到校门外等着我。
「那个，伊莉斯，我很感谢你来接我，不过——」
「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吗？」
「……不是这样。你在这间学校已经出名啰。」
这几天来，有个神秘美少女一直在校门前探头探脑。
这样的传闻不仅一、二年级，就连三年级生也整个传遍，而我则是到了今天早上才知道。
……这也难怪。这么静静站着不讲话，感觉上就是一位很可爱的女孩子。
那女孩是谁的家人？是预备转来的转学生？或者只是表面上的伪装，实为其他国家派来刺探军事学校的间谍？大家众说纷纭。
「那些传闻的内容真是夸张。」
「是的。该如何是好呢？」
「什么叫该如何是好？我问你——」
走在返家的路上，我忽然停下脚步注视着伊莉斯。
「你想来我们学校念书吗？」
「……不，我是女管家（女仆）机器人，待在家里就是我的使命。」
「那么，你讨厌学校？」
「咦？不，没有这回事……学校里有凪在，还有其他许多人……看起来非常热闹愉快……我……我也拥有学习机能，如果可以在学校里学习有意义的知识……将……将来应该也能够帮上凪的忙…………」
她忸怩地缩起肩膀，低下头去。
「我是无所谓啦，只要你学会做家事的话。」
「不过这么一来需要学费。身为女管家（女仆）机器人不能反过来增加凪的开销……」
「是吗？哎呀——那就可惜了——难得奖学金的名额还有空缺呢。」
一惊！
伊莉斯的背部猛然一颤的动作，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人型机械体也可以报考奖学金资格哦——当然，考试内容和人类的不同，不过只要及格就能免除所有学费。哎呀，实在可惜，既然伊莉斯本人都这么说，我也不能勉强——」
「等……等等！」
伊莉斯牢牢地抓住我的手臂，不让我迈出步伐。
「怎么啦？」
「…………」
沉默不语的她，整张脸变得通红。
顺带一提，这种现象是处理的资讯量过多（「心跳加速」状态），内部机关的热量升高所致，就和人类羞红了脸是一样的。
「要是不开口的话——」
「我……我去！我也想和凪一起……去……去同一间学校上学！」
她红着脸，眼角微微泛出清洁液来。
而且说话还会结巴，根本就不像个机械。
「我会努力获得奖学金名额的！」
「很好很好。那么基本上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来准备考试，所以今年冬天试着挑战看看，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吧。」
事实上，即便有了人型机械体的学习机能，要获得奖学金名额也绝非易事。话虽如此，所幸伊莉斯原本是军用身分，应该和军事学校的考试有某种契合度才对。只要肯花时间的话，我相信获得奖学金也不是梦想。
……然而——
「凪，你看，我通过奖学金资格考试了。」
「噗！」
我忍不住将喝到一半的果汁喷出来。
真是想不到。
是啊，我怎么会猜到，才说完这些话的「隔天」，伊莉斯就被录取了。
「等……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你是军用的，要一次通过奖学金考试，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但事实确实如此。看了好几遍伊莉斯拿来的通知书，上面果真写着「合格」二字。而且还有校长的亲笔签名，根本不像是伪造的。
「效率就是一切。收集情报的成功与否，直接关系到考试能不能及格。」
「所以呢？」
「所以，只要在事前强行入侵军事学校的伺服器，获得考试题目和答案就行了。这样一来，绝对可以及格的。」
「这不是作弊吗？」
「对了。凪，这样我们从明天就可以一起去学校了。」
围裙打扮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喜孜孜地向我展示录取通知书。
「凪，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说，伊莉斯。」
我擦拭着泼到果汁的桌面，一边伸出手指按摩眉间。
「包括在一天内突破军事学校的保全系统，还有作弊的事要怎么处理，我实在有一大堆东西想要吐槽你，不过……」
「一大堆东西不过？」
「不过拜托，请把这种天分多放一些在做家事上面吧。」
指着对方端出来作为晚餐的全黑炭块，我这么说道。
「这个是什么？」
「特级的骰子牛排……本来是的。」
「…………这样啊。」
「…………是的。」
看样子，是不是继续让这家伙专注于当个女管家（女仆）比较好？
我这么认真地思考着，一面在伊莉斯拿来的入学申请书「家长」一栏上签名。
2
「不行！我绝对不会同意！」
蜜卡儿在班会上的这番咆哮，正式拉开了这一天的序幕。
「这个……像这种怎么看都是女管家（女仆）用途的人型机械体，居然要当我的同班同学？而且还和我一样是奖助学生，我不能认同！」
一切始于一分钟之前。
当同学们得知我带来伊莉斯的入学证书后，都纷纷欢呼起来。而这一幕恰好被走进教室的蜜卡儿撞见了。
老实说……我也觉得可能会擦出一点火花来。
同一间教室里来了第二具人型机械体。就算再怎么不情愿，性能等各方面也会被拿来比较。这对于个性高傲的蜜卡儿来说，自然也会感到不愉快。但实际触怒蜜卡儿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
「这个录取通知书是怎么回事！我当初报考奖学金资格的时候，再怎么说也需要三周的时间做准备……现在居然短短几天就通过了？像这种事情，就算天与地颠倒过来也不可能发生！即便校长、总统阁下，甚至是老天爷能够允许，我蜜卡儿也不会饶恕的！」
你算老几啊？
尽管很想这么吐槽，不过考虑到又会陷入无谓的口舌之争，于是选择了沉默。更何况，伊莉斯的确也是作弊才考上的。
「对了，伊莉斯，你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理由可以拿来应付的？例如考运不错，或者是刚好碰到自己会写的题目之类的。」
「咦？是……是的，当然………………究竟是哪方面的呢？」
至于身为当事人的伊莉斯，如今只是望着写有「伊莉斯」字样名牌的桌子和椅子，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显然没有将刚才的那些话听进去。
什么啊，果然心里还是非常想来上学嘛。
「凪！凪·一咲·吉尔！」
不出所料，蜜卡儿转而将矛头指向了我。
「快从实招来，你究竟付了多少钱给校长？」
「我像是那种有钱人吗？」
「唔？」
面对我的反驳，蜜卡儿将嘴唇抿成一字，陷入了沉默。
这不是在自夸，我的贫穷度可是数一数二的。只有一间父母盖在廉价土地上的房子，平时也为了省钱而不去学校的餐厅吃饭。这些事情，蜜卡儿当然都知道。
「怎么样？」
「的确。那么究竟是如何………………啊！我知道了，既然付不出钱，就是改用身体来支付报酬对吧。这这这……这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居然想到那里去！我实在很佩服你的想像力。我们校长虽然是男性没错，却拄着拐杖已经六十三岁了。」
「…………唔姆。」
同为奖助学生的少女，将手贴在嘴边陷入思考。
不久——
「校长×凪。这种组合也很有可能呢。」
「可能个屁。你的AI是腐了吗？」
在我和蜜卡儿又要激烈争辩之际，教室的讲台上响起一记震耳欲聋的空包弹。
「好，你们统统给我在两秒内就座。现在开始举行班会。」
是一名将毫无皱痕的蓝色套装穿得十分整齐，身材高瘦的女性教官。
右流·宁·尤美黛教官。班上大多都称呼她为右流老师。
有着轮廓分明的五官以及一头黑色短发。外表是位帅气型的女性，但长年军旅生涯所染上的粗鲁用语以及豪爽作风，使得她过了三十岁仍在烦恼没有对象的问题。
「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我们帝国随时都受于幽幻种的威胁！在它们的侵略攻击之下，已有数十个国家陆续被消灭，仅剩的三大国家如今则陷入了和幽幻种彼此拉锯的反覆攻防战当中。」
喀擦——她从腰间的固定带上拔出装有实弹的自动手枪，就这样将枪口指向窗外。
「我们帝国、南方的艾尔玛丽亚神教界，以及西边的武宫唐那国。这三个国家分别拥有自己的军事力量。艾尔玛丽亚神教界崇拜被称为神性高阶存在的『禁忌水晶』，借由其力量施展秘术。武宫唐那国则是齐聚了透过极限苦修以凌驾人型机械体之上的战斗者。那么————席伊，我们帝国的特色是什么？」
「咦？是……是……料理吗？」
「那只有你一个人吧！特别给个提示，这间学校叫做什么？」
「宝……宝条军事学校！」
「没错！相邻的两大国所不具备的压倒性科学技术和机械工程。以此创造出来的强大军事兵器正是我们帝国的真正实力！在赌上人类命运的这场战斗当中，我们帝国绝对不能落后于艾尔玛丽亚神教界或是武宫唐那国。」
……说得没错呢。
表面上组成同一战线对抗幽幻种的三大国，各自在台面下进行着超越其他两国的军备竞赛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由于彼此都在隐藏自己的技术和情报，所以在这个时代，全人类终究未能团结一致也是不争的事实。
身为一名学生的我，虽然希望「你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赶快结成同盟吧」，但无论在哪个时代，高层人物总是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想法。
「你们也一样，再经历一年半的学校生活，或者继续接受四年的高等教育后，就将成为帝国各个据点的佣兵了。在那之前，多结交一个战友，相信就是你们将来宝贵的资产……呃，咳咳。」
把枪收回固定带后，右流老师清了清喉咙。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的意思就是从今天起，你们又多了一位新同学。我来介绍一下！」
「我知道。」
「已经知道了。」
「我们正为了这件事情在争论呢。」
「……有意见的只有你一个人吧。」
被委员长、席伊、蜜卡儿和我轮流抢白，右流老师只得耸耸肩膀嘀咕：「……最近的年轻人真是——」
「太好了，伊莉斯。看样子用不着自我介绍了。」
「……咦？啊，是的。」
看似搞不清状况，不断四处张望的伊莉斯对我这么点头回应。顺带一提，她的座位就在我的正后方。虽然是奖学金名额，但申请时的家长名义是我，所以特地安排得近一点。
「好，班会到此结束。第一节课将于两分四十七秒后开始，在那之前各自往实习教室移动。」
❉
军事学校的二年级生。
我们距离毕业还剩下一年半的时间。
速度快的话，毕业后就会直接被雇用为佣兵，所以必须在这之前学会佣兵相关的一切技术、知识，以及熟悉对抗幽幻种的武器。
「嘴巴这么说，结果第一节却是家庭科的实习。莫非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很矛盾吗？」
咚、咚……咚咚。
菜刀和砧板敲出不规则的节奏。
「而且还是烹饪实习课……距离吃完早餐还不到两个小时吧。」
我一手拿着菜刀，以生涩的动作将小黄瓜切成薄片。
「没有这回事哦。即使我们是佣兵科的学生，学习普通科的课程也是相当重要的。」
这么笑着回应我的，是我们烹饪实习的最终兵器——席伊。
对于在军事学校的三大治愈系社团「轻松做料理同好会」里担任光荣的副社长一职的她来说，烹饪实习课想必是再简单不过了。
「好了好了。那么各位，是时候开始做沙拉酱了。苹果切好后记得要先泡在盐水里，不然会变色的。」
身为第三组组长的席伊手持水果沙拉的食谱这么命令道。
包括我在内，成员共有六人。由于席伊以外的其他人都是不会做菜的男生，所以交给她一人动手是最为理想的方式。但考虑到烹饪实习的目的，席伊基本上还是负责指挥调度我们。
「对了席伊，切成这样的薄片可以吗？」
「是的是的。这些也请浸泡在盐水里面。啊，凪学长，那个切下来的边边还可以用哦。请给我一下好吗？」
熟练地按住我切剩的小黄瓜，身穿围裙的席伊拿起菜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哦哦哦！」
我不禁发出赞叹声。席伊切出来的厚度和我相差了三倍左右。不仅如此，就连那么难切的边缘处，也能维持一样的速度和精确度。
「凪，你那边如何？好像进行得很顺利呢。」
这时，穿着一件迷彩图案围裙，戴着眼镜的高大男子忽然现身。
「哟，委员长。我们这边就快要装盘了。你们呢？味道闻起来似乎很香的样子。」
「嗯，我们这一组直接选择了牛排。难得可以在上课中光明正大地吃东西，当然要弄得豪华一点了。」
才一大早，就吃牛排这种口味重的东西……不过仔细想想，委员长那一组包括他本人在内，全都是一群热血的男生所组成。换成是他们，一大早就吃牛排应该算是家常便饭吧。
「凪，你要不要尝尝看？」
「……现在一大早的，我实在没什么胃口吃牛排。」
「是吗？可惜了么好吃的东西。那么就换个对象。」
端起装有一块牛排的盘子，委员长用锐利的目光环视周围，最后停留在位于正后方的伊莉斯身上。
「伊莉斯同学，这是我诚心制作的牛排，不知能否请你品尝一下？」
喂——评议委员先生。
你的态度是不是和刚才相差了200％啊？而且还摆出那种真心向女方求婚的姿势。
「委员长，那家伙是人型机械体吧。和蜜卡儿一样不能吃东西的。」
「啊……对啊，我居然会忘记。」
评议委员如梦初醒般地甩了甩脑袋。先不提委员长，我最担心的还是伊莉斯会不会做出什么可怕的料理来。就在我打算前往第一组，看看被分到别组的她表现得如何时——
「我们来比赛做菜吧，伊莉斯同学！」
教室中央一带传出这么一个高亢的声音。
是穿了一件带有华丽红白色滚边围裙的蜜卡儿。而她伸手所指的对象，不用说正是我们家的伊莉斯。
……那两个人在干什么？
「一个班级里有两个人型机械体，而且还都是奖助学生，这就像好比狭路相逢的宿敌一样。不如就在这里一决高下吧！」
「原来如此。我没有和你起争执的理由……虽然很想这么说——」
「唰」地一声，伊莉斯做出双手各举一把厚刃尖菜刀的架势。
「不过，我是凪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身为精通所有家事的女管家（女仆）大师，没有道理逃避主动找上门的挑战。」
我说，伊莉斯小姐，你什么时候成了女管家（女仆）大师了？昨天明明还把骰子牛排弄成焦炭不是吗。
「比赛的方法是？」
「请看看我们这一组的奶油浓汤。在里面加入材料及调味，比赛哪一方煮出来的比较好喝。结果就委托我们班上的料理大师席伊来认定。至于裁判，凪，就由你这个伊莉斯同学的主人负责吧！」
咦，我吗？
「……嗯，这倒无所谓。总之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就好了。」
「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那么这就开始比赛了！」
双方在两个锅子前就定位，各自的砧板上都准备好了食材。就在班上同学们紧张地吞着口水注视之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蜜卡儿以轻快的节奏开始切细洋葱。不愧是待在军事学校的时间较长，菜刀使用起来也相当得心应手。
另一方面，在隔壁——
「啊，哇……奇……奇怪？呀……呀啊！」
将西瓜放在砧板上的伊莉斯，正在和菜刀上黏呼呼牵丝的纳豆搏斗当中。
虽然早就猜到会这样……不过伊莉斯小姐，纳豆和西瓜好像不是奶油浓汤的材料吧。
「不……不会吧。菜刀卡在西瓜里拔不出来……应……应该不可能才对！」
「哎呀呀。照这样子看来，胜负已经分晓了呢。」
斜眼看着手忙脚乱的伊莉斯，蜜卡儿一边将整齐切好的红萝卜和洋葱陆续放入浓汤里。
「还……还没分出胜负！只要把这个西瓜切开的话————啊！」
「咦？」
就在伊莉斯整个拿起刺入西瓜的菜刀不断甩动时，不小心撞上装有热汤的锅子手把。大量的热汤就这样从翻倒的锅子中泼向距离最近的蜜卡儿……
「呀……呀啊啊啊啊啊！热……热水泼到脸上了！还有围裙也是！」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啊，一定很烫吧？要赶快叫救护车。」
「那是人类才需要的！我是人型机械体，根本不痛不痒……唔，从头到脚都湿答答的。真是太倒楣了。」
蜜卡儿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毛巾，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我说，蜜卡儿。」
「什么事，凪？如你所见，我正忙着擦拭水分——」
「…………」
我默默指着她后方的一面镜子。
「瞧瞧你自己的模样吧。」
「咦？」
她表情茫然地来到镜子前，就这样整整过了三秒后——
「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衣服被水弄湿，内衣都浮现出来…………这……这种羞耻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制服紧贴在皮肤上，使得苗条的模特儿身材浮现出来。见到自己这副模样，红透脸的蜜卡儿立刻叫了出来。
……唉——终于发现了吗。
被用一整锅汤从头上泼下去，再怎么样也会注意到衣服和围裙都贴在身上了吧。
「凪真下流！」
「好痛！为什么我活该要被打啊！」
「呜，伊莉斯同学，你今天捡回一命了！胜负就留待下回分晓吧！」
蜜卡儿的围裙翻飞，全速奔往女厕的方向。
……这个样子算是比赛中止吗？
「蜜卡儿同学真是个可怕的对手。下次见面时，铁定会有更激烈的缠斗。」
「你一个人握拳在严肃地嘀咕些什么？」
轻戳了一下伊莉斯的脑后，我将头转向自己身后的席伊。
「太好了，席伊，看来我们不必做出麻烦的判决啰。」
「是的……不过学长。」
席伊在围裙上擦拭弄湿的双手，一边斜着眼向我望来。
「包括刚才也是，你在和小伊交谈时，看起来好像非常开心的样子。」
「咦？」
「就是小伊。学长在她面前讲话的时候。」
啊啊，是伊莉斯吧。就像蜜卡儿是「蜜卡同学」，而我则是「凪学长」。基本上，席伊都习惯称呼班上同学的昵称。
「我知道小伊非常可爱，又是个好女孩，所以学长和小伊交谈的时候，一定也会觉得很愉快才对…………不……不过，我在料理方面也相当有把握，不会输给女管家（女仆）机器人的…………还……还有……包括三围在内，胸部和臀部…………也是我占了上风……那……那个……」
「抱歉席伊，后半段太小声了，我没听清楚。」
「没没没……没什么！」
席伊拼命地摇头，然后抱起双臂。
「总……总而言之！学长绝对不可以只顾着和小伊讲话！」
「好啊。伊莉斯今天是第一天上学，你就和他交个朋友吧。」
「那是当然的！不对，那……那个，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其实是——」
「嗯？」
「……不，没有什么。知道凪学长依然和平常一样，我就暂时放心了。」
在叹了一口气之后，交抱着双手的席伊不知为何也换上一本正经的口吻念道：「……小伊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什么？你们几个何必把烹饪实习看得那么认真？」
「「凪（凪学长）你闭嘴！」」
「……是。」
同时挨了伊莉斯和席伊两人的骂，我只得有气无力地道歉。
……我明明就没做错什么啊。
❉
结束烹饪实习后，下一门课是「体育」。
烈日当空下——在辽阔得甚至可看见地平线的操场一角，我正在陪伴伊莉斯进行体能测验。
「凪，我都准备好了。」
「很好，那么就拿着这个握力计。」
「拿好了。」
「好，用力握紧。」
「～～～～嗯嗯嗯……」
哦哦，果然不简单。握力计的指针看来转了一圈。
「很好，完成了。你可以放松了。」
我将握力计上的数值输入电子终端里。
……唉，班上的同学们现在都在游泳池里游泳呢。
体能测验原本是在升上新的年级时所进行的，但中途入学的伊莉斯只能从现在开始测验。至于负责记录的人，不用说就是我了。
「还要做些什么呢？」
「嗯……大致都已经完成，就剩下最后的一百公尺赛跑吧？」
我将其他测验用具放在树荫底下的长椅上方，然后和伊莉斯一起走向操场的中央处。哇啊，那里可以看见蒸腾晃动的热空气。
「不过真是意外，我还期待你会做出捏坏整个握力计的举动呢。」
握力测验、掷铅球以及跨栏。
无论是哪一项，伊莉斯的纪录都相当优秀，但还不到传说中无法测量的程度。既然身为军用人型机械体，我原本期待她会有更加惊人的表现。
「果然是因为更换了内部机关吗？毕竟那是输出的动力来源。」
「这也是一个原因，不过要是因为输出过大，会影响到动作的细致度。我的旧AI里从以前就存在这方面的调节机能。」
居然还有这种机能吗？
旧AI由于容量太大，我当初只浏览过重要的部分，最近正打算从头好好确认一遍。
「还有姿势控制。跳跃及翻转时的重心稳定和姿势维持。相较于单纯地输出力量，透过程式较能发挥最大的性能。」
「也就是有许多的限制吗？」
「是的。顺带一提，如果我的运动服允许破损，输出值还可以提升8％左右。」
「……那件运动服是向学校借来的，你就手下留情吧。」
聊着这些题外话，我们一边来到划有白线的一百公尺跑道。
「那么，伊莉斯你到那边的起跑线上就位。我会在终点线等你。」
「好的。和凪分开虽然很寂寞，但我会在3.767秒后过去找你的。」
「还没起跑，不要先泄漏自己的纪录啊。」
叫我这个负责测量的人要如何自处？
「凪，随时可以开始。」
伊莉斯将手撑在起跑位置的地面，背部弓屈，摆出蹲踞式起跑的姿势来。嗯嗯，人型机械体的起跑动作也和人类一样呢。
「那么，要开始啰。预备…………起跑！」
在我拍响手掌的同一时刻，伊莉斯用力踹向大地。
起跑线上顿时扬起迷蒙的沙尘，并从中跑出一名运动服打扮的少女。
采取低姿势，仿佛肉食兽一般速度的低重心奔跑。
——好快。
在我一呼一吸之间，便已经突破五十公尺线。剩下的五十公尺不但没有维持速度，还继续在加速当中————劈啪啪啪啪啪！
喂，那是运动服破掉的声音。
「伊莉斯，衣服！」
「咦？啊，呀————啊——呜————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看抵达终点前，抬起脸来的机械少女瞬间失去平衡，发出一种可爱却又不知所谓的叫声，整个人重重地跌倒在地。
纪录：脱离跑道。
「啊……啊呜呜。怎……怎么会……这个样子。」
伊莉斯因眼中的清洁液而泪眼汪汪，一边从地上爬起。身上的运动服已经破烂不堪，全身从头到脚也沾满了沙子。
「喂，你刚才说最大性能的姿势控制，就是这个？」
「…………呜呜。」
「别想用哭来岔开话题。」
「因……因为我是女管家（女仆）！女管家（女仆）不需要姿势控制！」
哇啊，干脆直接耍赖了吗？不过……老实说，追究下去也无济于事吧？既然自称从现役军用人型机械体的时代就笨手笨脚，那么如今还未适应女管家（女仆）机器人输出力道的伊莉斯就更不用说了。
「凪……我可以重新再跑一次吗？」
测量时若中途跌倒或发生其他意外，可允许重新来过。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时候吧。
刚才跌倒时的冲击使得运动服的肩膀处开了一个大洞，全身上下也都各有擦伤。更重要的原因是，伊莉斯那全身沾满沙子注视着我的模样，让人看了实在心疼。
对于才刚跌倒的她来说，这想必也是一大打击吧。毕竟再怎么样，她也是个曾被设计成军事用途的人型机械体。
「…………」
「啊啊，等一下等一下。已经够了！你用不着再跑了！」
见到伊莉斯跌跌撞撞地走回起跑线，我急忙将她拦住。
「你奔跑时的理论数据是3.767秒对吧？就采用这个时间好了。」
「可是……」
「没关系。况且你跑得这么快也是事实哦？才踏出第一步就搞得漫天沙尘，从烟雾中冲出来的样子也很有震撼力。」
「…………真的吗？」
满身沙子的机械少女，直直地望着我的侧脸。
「是真的！应该说我都对你刮目相看了。果然很厉害，」
「…………谢谢……你。」
「噢。话说回来，天气热成这样，我们赶快躲到阴凉的地方吧。衣服换回原来的便服就好。还有，你的脸上都是沙子，得先清干净之后才能回教室。」
我微微耸肩，开始动手将伊莉斯头发上和衣服上的沙子清理干净。
❉
昏暗的天空。
……天空从以前就是这么黑暗吗？
星光尽被地面照明的光害所遮蔽，因此天空才会呈现墨汁般的一片漆黑。向上望去，也只能见到飞空艇的航行灯。
「下一次来做个能观看天象的机械好了。」
噗通。
透过窗户眺望着单调的全黑夜空，我整个人茫然地泡在浴缸里。
「这一天总算是结束了……」
伊莉斯以奖助学生的身分入学的第一天。原以为她会惹出什么天大的麻烦，但我的不安并未成真，反而是很安分地和大家一起听课。上课中很安静，同时又能正确地回答教官的问题，一副标准好好学生的模样。
……比较惊险的，顶多只有家庭科的实习和下午的体能测验吧？
「那家伙擅长的科目是数学和物理之类的，所以我该叮咛她的是家庭科的所有实习……以及下午以训练方式进行的课堂…………还有…………」
啊啊，糟糕。
一旦放松下来，睡意便会一口气涌现。我甩甩头，试着让意识清醒，下一刻却立刻被睡魔所压倒…………咕噗咕噗……
「噗哗！」
感觉到呼吸困难，我猛然惊醒，整个人顺势从浴缸里站起。好……好险，差点就睡在浴室里溺毙了。
「凪，你不要紧吗？呼吸好像很急促的样子。」
隔着浴室门，更衣间传来伊莉斯的声音。
「……呼……呼。差点就窒息了。大概是这阵子一直熬夜的下场吧。」
「是从捡到并修理我之后开始的吗？」
「嗯？啊啊，听起来很像是因为修理你的缘故吗？抱歉抱歉，是我表达的方式不妥。并不是那么回事的。」
「不，我只是认为都是因为凪这么努力地付出，才会有现在的我。甚至我第一次去学校，也受到了班上同学热烈的欢迎。凪真是班上的风云人物呢。」
「我？那跟我没有关系，大家纯粹只是在欢迎你罢了。」
「……是这样吗？」
门的另一端，可以听见伊莉斯有些错愕的声音。
「有转学生进来时大多都是那个样子。尤其你还是人型机械体，那就更加稀奇了。」
「不过，我今天对蜜卡儿同学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把热水整个从头上……」
「别担心别担心。那家伙应该没说过『你胆子真大』或『不可原谅』之类的话吧。她很清楚你并不是故意的。」
反而是有些男生，因为能够目睹蜜卡儿难得一见的珍贵害羞场面而大呼过瘾。不过在当事人面前提起这件事可能就会挨骂了。
「还有体能测验的时候，也把衣服弄破……」
「运动服的事情已经向学校道过歉，不用放在心上。好了，反省时间结束。能去上学的人型机械体毕竟十分罕见，以后就小心不要再失败，抱持乐观的心态去享受学园生活吧。」
「好……好的！说……说得也是呢。女管家（女仆）的工作和学校的生活，我都会努力加油的。」
「噢，就是这种气势。」
「那么……先失陪一下。」
「嗯？」
沙沙——隔着门可以听见衣物的摩擦声，就仿佛有人在脱衣服一样。
「那个，伊莉斯，这声音是——」
「打扰了。」
在我说完前，浴室门被缓缓打开了。
在全白的水蒸汽当中，我首先看到门缝里露出白皙的双腿。紧接着，是这双腿的主人，一张女孩的脸孔随之出现。
……女孩子？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怎么了吗，凪？叫得声音都走调了。」
浴室里溅起莲蓬头的水花。
充斥着白色水蒸汽的视野里，眼前……我的眼前……那个女孩是……身上裹着一条小毛巾的伊莉斯。
「原来不是我在作梦！你先等一下！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咦？」
「笨……笨蛋笨蛋！不要转过来这边啊！」
我下意识紧闭双眼，抱着千万不能直视的念头将脸转过一边。
——人类所创造出来，如梦似幻的造型之美。
雪花般没有一丝污点的白色肌肤，仿佛一折即断的纤细双臂及腰身。再加上从胸部到腰部的曲线也十二万分地完美，简直可称得上犯规。
不过最致命的，却还是那湿漉漉的梦幻般表情中所乍现的淡淡成熟魅力。即便心知是机械，也令我不禁快要忘了呼吸。
「我今天在操场跌倒，全身都是沙子。」
「那也不用挑在我洗澡的时候跑进来吧！」
「根据我的计算，两个人一起洗比较省水。」
「呃……你这种正经八百的答案，实在让我很难回应呢。」
不过，两个人在浴室里独处，果然还是很糟糕的感觉。
当然，修复她的人是我，每天的例行保养都必须面对全身赤裸的伊莉斯。至于胸部和腰部，也只是因为容纳了机械水晶和动力机关，才会有这般的大小。噢，这些我当然很清楚了。
「凪不是也经常看见我的裸体吗？」
「是这样没有错啦……」
但就算是机械，和全裸的女孩子一起洗澡毕竟还是很不妙。应该说，欣然接受的那一瞬间，自己就仿佛成了一个人渣？
「…………」
「怎么啦？」
「啊，不……果然……被凪一直这么盯着正面，还是有点难为情……」
满脸通红的机械少女转身背对着我。
「可……可是，只要是为了凪，我……我一定会努力做到的。」
「做什么？」
下意识这么反问的那一刹那，我马上就后悔了。
「帮主人刷背也是女管家（女仆）的职责之一。」
「…………」
「凪，请快点过来这边。我也……那个，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如果一直盯着这边看的话，我就要严重警告了哦。」
水滴从伊莉斯的背部滑落，她转过头用湿润的眼眸望向这边。
……这个——
…………我想……还是很不妥吧。
「等等，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受够了。一边这么大叫，我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冲出浴缸。
「啊，凪，不可以。就这么跑出来会着凉感冒的。」
「所以我才叫你等一下啊！听好，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刷背了。还有不要光着身子跑进来，至少先穿件泳衣吧。」
「我没有泳衣。而且，凪，请你冷静一点，我只是为了尽到女管家（女仆）机器人的职责而请你让我刷背，并没有任何危险性的发言——」
「你刚才的发言就已经很危险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恶，不行。这样下去没完没了的。
我绕过手持莲蓬头的伊莉斯，往浴室门直冲而去。
「啊，凪，你打算逃到哪里去？」
「别·再·说·了！你赶快把衣服穿上吧——————！」
一心想逃离浴室的我，以及拼命阻拦的伊莉斯。
在一进一退的攻防战当中，我当晚果然着凉，和打喷嚏奋战了一整夜。
3
「早啊。」
隔天，我一打开教室的门，表情严肃地在讨论些什么的席伊和委员长两人立刻转过头来。
「哟。」
「早安，凪学长。」
和我稍微打过招呼后，这两人又开始聊了起来……真是稀奇，他们每天早上不是都习惯聚在我的座位上吗？今天居然就在席伊的座位前聊得那么起劲。
按照委员长的个性，还以为他一定会跑来问「凪，伊莉斯今天怎么没来」之类的问题。原本已经准备回答他「那家伙每周只来两天，今天是待在家里」，不知为何有些扑了空的感觉。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将书包丢在桌上，朝着谈话中的两人走去。
「我说委员长，你今天是吃了什么狗食？」
「啊啊，其实是一整包成犬专用的特制有机小麦饲料……怎么可能会吃！凪，你那是什么打招呼的方式？」
「唔，我是看你好像吃错了什么东西。换成平常，一定会跑来问我关于伊莉斯的事情，结果今天却异常地安分。」
「哼，伊莉斯同学正在家里负责女管家（女仆）的工作对吧？这个我早就调查清楚了。」
说着，评议委员「喀」地一声推高眼镜的鼻架。
「不然又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搞的，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记得吗？」
奇怪？今天是什么的纪念日吗？
「学长，今天要举行模拟战哦。在下午的训练当中。」
看不下去的席伊在我耳边偷偷告知。
……模拟战吗？
为了体验实战的感觉而举行的大规模正式战斗训练。
使用橡胶子弹进行班际对抗，或配备实弹和防弹衣，与人型机械体展开实战般的对射。皮肉伤或瘀青是理所当然的，一个粗心大意，甚至会落得骨折或昏迷的下场。因此就算对于学生来说，也是一种不可掉以轻心的战斗训练。
「我根本没听说啊。」
「怎么可能。右流老师昨天不是说过了？」
「对了！委员长、委员长，老师昨天好像是在游泳池向大家宣布的。」
啊啊，是我帮伊莉斯测验体能的时候吧。难怪会不知情了。
「我已经明白了。总之今天要举行模拟战对吧？只要了解这一点，在下午前做好心理准备和武器的保养——」
「…………」
「嗯？」
这时，席伊默默地拉扯我的制服下摆。这是她的习惯，代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说。
「学长，这一次的模拟战和以往不太一样。」
「怎么回事？」
「右流老师说，因为我们已经升上二年级，所以时机也成熟了。」
因为我们已经升上二年级？
是不同于往常的模拟战吗？
「是幽幻种。」
保持托起眼镜鼻架的姿势，评议委员用紧张的语气这么告知。
「拟态成幽幻种的机器人。那就是我们在模拟战当中的对手。」
这个瞬间，伊莉斯在贫民窟所说的那句话赫然浮现在我的脑中。
『凪……那些人型机械体已经无法修复了吗？』
「……这样啊。」
我们佣兵科的学生终于要在模拟战里迎战宿敌了。
幽幻种。
贫民窟的那具尸体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的实物。
在悠久的世界历史里突然现身的侵略者。
一经它们触及，地面便会腐蚀，花草枯萎，人类感染剧毒。而更特殊的魔笛似乎还会使人陷入沉睡，甚至丧失理智化身为一名暴徒。
……毫无预警地现身，又不留一丝痕迹地消失。
……正恰似「幽幻」的称呼。
至于对抗这些幽幻种的，就是帝国所引以为傲的军用人型机械体以及军人，再来就是毕业于佣兵科的佣兵了。
「喂，那边的！凪，你在认真听我说话吗？」
啪！好痛！
一条用来绑头发的橡皮筋忽然命中我的额头。
「哦——对了，因为这是第一次对抗幽幻种的模拟战，所以上午的课全部中止，更改为讲解幽幻种对策的基础知识。」
……这种事情早点告诉我啊，委员长。
这么说来，第一节课就是关于幽幻种的资料总整理了吗。不过，站在讲台上的那位专任讲师却是——
「呃——咳咳。那么，这就开始本日的第一节课。各位同学，大家好。」
是一名女学生。其鲜红色的双马尾长发上各绑了一条散发成熟气息黑色缎带。
没错，就是蜜卡儿。为什么偏偏是她？话说回来，我好像还没听说过她从前的经历呢。
「好，那么就进入……在此之前，先讲述一些关于我的事情吧。来，摄影师，麻烦请把镜头拉近，用斜四十五度角拍摄。」
喂，居然还特地拍摄下来？
发型打扮得这么用心，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我是在帝都威尔艾倍伦被制造和培育出来的。这一点，相信入学的当初已经都提过了。在当时，我有大约两百位兄弟姊妹。」
啊啊，伊莉斯也提过类似的事情吧。简单来说，就是和蜜卡儿在同一生产线上被制造出来的人型机械体一共有两百具。
「我们都配备了当时最先进的军用AI，换而言之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菁英部队。在历经了两个月的训练后，我们被分发到号称幽幻种出没最为频繁的北方大空域。那里是最前线中的最前线。」
说到这里，蜜卡儿停顿一下，站在讲台上环视众人一圈。
「而两百位兄弟姊妹当中，如今还能活动的只剩下我一个。」
了解这句话的意义后——
比深海更加深邃的沉默蔓延到教室每个角落里。
「诚如各位所知，幽幻种全身包覆着剧毒的雾气。帝国学者将这股咒力称之为『魔笛』。暴露在一经触碰后就连人型机械体的钢铁材质也会一并腐蚀的魔笛之下，我不断目睹自己的兄弟姊妹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唰……蜜卡儿将自己的右手举至水平。
「魔笛就像病毒一样会传染。简单来说，倘若我的右手腕感染了魔笛，接触该部位之后一样会被相同的力量所侵蚀。因此我们采取的是『若右手腕感染魔笛，便直接切断整个右臂』的手段。将污染的部位自体外除去以避免接触，换上新的零件后重新返回战场。」
蜜卡儿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右手。
「但反覆这么作战的结果……我的身体耐久度逐渐无法负荷军事方面的严苛使用。在接到战力释出通告之后，我就此被解除了军籍。但鉴于过去所立下的汗马功劳，因此又被赋予了『准人类权』，就这样得以和各位一起享受学校生活。」
准人类权。
这是一种奖励，专门授予那些拯救过人命或者长期服务，为了我们人类做出重大贡献的人型机械体。所以即便是人型机械体一样也可以获得居民权，而像蜜卡儿这样选择学校生活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总之我想说的是，各位都是人类，应该不能模仿人型机械体那种粗暴的方式，只替换身上坏掉的零件对吧？所以，下午的训练最好用认真的心态去面对。若无法在此学会对抗幽幻种的战术，就有可能危及各位将来的生命安全。」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在桌子底下握紧了双拳。
可以感觉到皮肤正渗出汗水。蜜卡儿所提的这类话题，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它们不过是我听过无数次的故事之一罢了。
然而，如今我有个叫伊莉斯的笨拙女管家（女仆）机器人。为了让那家伙远离幽幻种的威胁，我只能挺身而出了。
「话说回来，别看我这个样子，以前也曾经和机神『Orbie Sion（奥比耶·西恩）【真实契约者】』共同组队战斗过。所谓机神，就是获得神性高阶存在『禁忌水晶』恩宠的人型机械体，据说每一具的战力可以媲美一千只幽幻种————」
蜜卡儿在这之后讲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
一部分是因为这只不过是在复习即便非佣兵科学生也知之甚详的内容，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脑袋被其他事情所占据。
……伊莉斯。
……那家伙也和蜜卡儿一样，是一路战斗过来的吗？
对于伊莉斯来说，学校生活或许就是以往努力奋战所换来的报酬吧。一想到这里——
「那家伙来上学的日子，干脆从每周两次增加成每周三次好了。」
「凪，你好好专心听我说话！」
「好痛！」
蜜卡儿的橡皮筋再度弹到我的额头上。
午休时间。
「……呼。」
吃完席伊为我准备的午餐后，我整个人茫然地瘫在椅子上。平时都会午睡的这个时间却因为接下来的模拟战而全无睡意。
——我是否能在佣兵科继续念下去，这算是一道关卡。
在模拟战当中，有些人能借此了解自己有多少实力。在考虑未来方向时，这或许可以成为一种参考指标吧。除此之外，伊莉斯的因素也必须考虑进去……
「……要想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几乎就在我这么叹气的同一时间。
跶跶跶……走道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凪，你在哪里？」
靠着臂力拉开机械门后，围裙打扮的银发女孩就这样冲进教室来。
「伊莉斯？」
她今天应该待在家里练习做家事才对。不过样子看来怪怪的。是什么事不能等我下午回去，非要这个时候赶来？到底怎么了？
「凪，不好了！有紧急的事情要报告！」
「可恶，果然被我料中了！是遇到强盗？还是有人纵火？」
「我可以捏出很漂亮的饭团了！你看，非常好看吧。」
「…………」
……说得也是。
伊莉斯小姐，你那我行我素的作风一点也没变呢。
「奇怪？凪，你怎么了呢？」
「……真羡慕你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难得我沉浸在感伤的气氛中，想不到偏偏却是这个当事人跑来破坏。
「你在说什么啊？说我无忧无虑真是没礼貌。为了完成这个饭团，我不知尝试了多少的错误呢。你看，这种充满艺术感的三角形，就算使用分度器测量也刚刚好是六十度。这么漂亮的正三角形饭团，在别处是找不到的哦。」
「哇啊，真恶心！那种正三角形饭团已经不叫漂亮，而是诡异了好吗。」
「好过分！凪根本就不了解这个饭团————奇怪？」
机械少女停下动作，四下张望。尽管反应慢了些，她还是感受到自己班上的气氛和以往有点不同。
「凪，大家今天好像都很安静呢。」
平时的午休时间，会有大约八成左右的人留在教室里。而今天，教室内只剩下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数。
「可能是因为下午要进行模拟战，每个人都很紧张吧。」
「模拟战……啊啊，就是和模拟幽幻种的机器人进行战斗训练吧。」
奇怪？伊莉斯早就知道今天所举行的模拟战内容吗？为什么我是早上听了席伊和委员长的提醒才知道的。
「凪昨天不在的时候，是右流老师告诉我的。」
「原来是你忘了传话给我！」
「只是错过了报告的机会。对了，其他同学呢？」
「谁知道？大概在更衣室吧。」
下午的训练要穿上用防弹纤维编织而成的训练衣。包括委员长在内，大家或许是打算早点换好衣服后在更衣室里打发时间，借此纾解紧张的心情吧。
「凪不去更衣室吗？」
「我这样子就行了。」
训练衣的材质坚韧，穿上后却不便于活动。因此我事前就询问过右流老师，确定只要在制服底下穿上防弹衣即可。
「话说你都特地来到学校，就这样回去的话也很不情愿吧？」
「我可以继续留在学校里吗？」
「既然人都来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伊莉斯原本就是穿着便服来上学的，就这样直接待在学校里也没有问题才对。更何况之前还曾是军用人型机械体，她的动作或许可以当作我们佣兵科学生的参考。
「那么凪，我也一起参加模拟战——」
「不可以。」
回头一望，那一头鲜红色的长发映入眼帘，我才发觉说话的人是蜜卡儿。
「本日的模拟战主要由上午听过我讲解的成员来进行。伊莉斯你并不具备参加模拟战的资格哦。」
「……是这样吗？」
「喂，等一下！就当作伊莉斯迟到，她好歹也可以临时加入吧。」
「迟到？必须赶赴战场时，就连一秒钟也不得耽搁的佣兵科学生居然偏偏迟到，这种理由未免也太过荒唐了。」
……唔……的确。
被这么严厉纠正，我完全想不到要怎么反驳。毕竟平时迟到后，倘若只是被口头严重警告就能继续参加训练的话，我或许会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一种惰性吧。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迟到这件事能获得原谅，模拟战的队形也早就通知完班上的同学了。这时如果再增加一个人，只会打乱队形而已。」
「可是……！」
「可是？」
伊莉斯是军用人型机械体。她在集体作战中不至于会打乱队形。
……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军用人型机械体是帝国所有的财产。尽管事先不知情，但公然透露自己捡了一个废弃的军用人型机械体，并不是一项聪明的举动。
「可是什么？」
「……没什么。」
「是吗。不过，安分一点总是比较好。对她来说。」
「什么意思？」
「伊莉斯，你是军用的对吧？」
「唔！」
她发现了吗。
「听好了，凪。你是从什么管道弄到她的，我并不感兴趣，不过最好别放任她做出太过逾矩的行为哦。简单来说，就是伊莉斯你太碍眼了。」
另一具机械少女冷冷地这么告知。她那锐利的视线直接射向位在我正后方的伊莉斯。
「过了中午才厚着脸皮忽然跑来，言行举止又这么我行我素。有你在这里，整个班上都变得心浮气躁的。不要忘记了，这里可是讲求纪律的军事学校。」
破坏纪律。
这或许就是触怒蜜卡儿的最大原因吧……难怪她对伊莉斯的态度比起对我还要差。
「本日的集合地点是地下二楼的第四演习场，赶快过去比较好哦！」
「……我知道了。」
牵起伊莉斯的手，我快步走出了教室。
军事学校地下二楼，第四演习场。
我和伊莉斯抵达房间门前时，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已经穿好训练衣集合完毕了。这是个铺设有真正的泥土，位于地下楼层却一望无际的广阔训练场。
「啊，凪学长！你来得真早呢！」
「……是啊。」
一见到我，席伊立刻朝这边挥手。
她同样是一身训练衣的打扮，腰带上挂有看似相当牢固的固定带，看得出分别放着亮黑色的自动手枪和左轮手枪各一把。包括枪械及固定带内的备用弹匣，一切都是真的。
「带着枪，果然才比较像个佣兵呢。」
「是的是的。平时的训练中都用橡胶子弹，现在换成实弹真让人紧张。」
口中这么说着的席伊，她其实是佣兵科里的头号射击手。在军事学校，尽管跳级并不罕见，但每个成功跳级的人基本上都和她一样拥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哦，是凪啊。上课前五分钟提早过来，真是稀奇。」
肩膀上扛着机关枪的人则是委员长。这家伙的优势在于体格不错，所以背起比其他学生更大一号的枪械也不觉得累。
「午餐这么快解决了？」
「是被蜜卡儿训了一顿。」
我叹了一口气，将肩上的金属箱放在地面。
……啊——真的好重。
佣兵科在训练中会使用真正的枪炮，不过包括备用零件在内，学生必须自行保管，所以搬运起来相当麻烦。我则是自行改装过武器，去除了不必要的零件，即便如此还是很沉重。
『看来全体都到齐了呢。』
通道上的扬声器传来右流老师的声音。
不光是席伊和委员长，其他同学也都带了自己的武器，并且换上了训练衣。
『都准备好了吗？那么接下来就直接开始演习。这一次是模拟战。至于规则非常简单明了，就是阻挡敌人的进攻。』
老师所说的规则，是平时模拟战所通用的规则。
我们是防守最终防线的一方，对上前方进攻而来的敌人——这个在班际对抗时是其他班级，有时则是武装后的人型机械体。若防线被这些家伙突破等于失败，未能突破就算胜利。简单又明了。
『另外，由于是对抗幽幻种的模拟战，所以还追加了几条规则。蜜卡儿。』
「那么，各位同学是否都准备好了？摄影师先生请拍这边，在阴暗的地方，麻烦不要忘记使用闪光灯哦。」
又有摄影机！
这么说，我们以前战斗的样子也都被拍下来了？哇啊，真是难为情。
「啊，摄影师先生，那个看起来很凶暴的学生服男性就不用拍了。」
「咦！」
「……咳咳，这就开始说明本次的模拟战规则。我们的获胜条件有两种。分别是『守住防线』或『全数歼灭幽幻种』。而另一方面，我们的失败条件同样也有两项，就是『防线被突破』或『全灭』。很简洁对吧？」
蜜卡儿举起一把大型机关枪，带着轻松的表情扣下扳机。
射出的子弹紧贴着地面而去，准确地命中了从地下探出的铁条前端。
……不愧是军用人型机械体。
光线这么暗，居然还能命中一百公尺外的小目标。
「像这样子，被幽幻种击中的人就必须退场。由于使用的是漆弹，一旦训练衣沾上红色颜料就会列入退场名单。至于我们的获胜条件之一『全数歼灭幽幻种』，只要尽情地用实弹招呼敌人就对了。」
用实弹疯狂射击。
换句话说，就是破坏幽幻种机器人的零件，使之无法行动。
「最后，补充一点重要事项。想必各位同学的武器里如今都已经装填了实弹。应该没有人带『普通的子弹』吧？」
匡当一声，蜜卡儿的手掌上出现两种不同的子弹。
一种是普通子弹，另一种则是普通子弹上刻有苍蓝纹样的特殊弹。
「如各位所知，幽幻种的身体覆盖着名为魔笛的毒素。普通子弹即便打中后也会遭到魔笛腐蚀，导致杀伤力下降。因此我们所使用的都是刻有特殊圣礼的子弹。」
清除幽幻种魔笛的力量。
既然幽幻种是世界的侵略者，相对地就存在着世界的守护神。
那就是被称为「禁忌水晶」的东西。虽然我也不太清楚，据说那是一种神性高阶存在，拥有净化幽幻种魔笛的力量。
而将这股力量浓缩成圣礼……也就是以秘术或枪械的型态实体化成功的，正是帝国技术人员的功劳。
「顺带一提，这种刻印弹每颗的价格大约等于凪一天的伙食费。」
「唔，我听不太懂呢。」
「也就是一发子弹＝一凪。」
「这样更莫名其妙了吧！我什么时候变成货币单位了！」
连站在远处观战的伊莉斯，口中也念着「……我今天做饭团，好像花掉了八凪呢」之类的。你究竟捏了多少饭团啊？
「总之，我们使用的就是如此昂贵的子弹。不过像这类强大的子弹由于数量稀少，所以只会用于战场上。至于这个，则是方便军事学校在模拟战当中使用，降低精准度后大量生产出来的子弹。」
说着，蜜卡儿替自己的机关枪换上一整排弹匣。
「那么，老师。」
『啊啊，那就开始组织各自的战斗队列。两分钟后正式开始。』
下一刻，我们不约而同地往各自的指定位置移动。
终于要开始了。
——抱着必死的决心参加模拟战，对我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毕竟若不这么做，我就无法在真正面对幽幻种时保护伊莉斯了。
右手的枪炮传来沉甸甸的重量。我的武器乍看是一把沉重的散弹枪，前端却装有锐利的剑刃。
枪剑。
其设计概念是针对远距离的敌人开枪射击，在近距离下则可以进行肉搏战。不过在枪炮性能大幅进化的现代，几乎没有人使用这种老古董了。会因为喜欢它的外观而继续使用的怪胎，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吧。
……两分钟过去。
模拟战当中，完全不知道敌人会来自哪个方向。是来自天花板，或者是脚下的土壤。另外，又有多少的幽幻种会袭来。
正当我准备擦拭手心的汗水时，蜜卡儿的咆哮响彻整个演习场：
「来了！」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来自地平线的另一端。
全身覆盖着恶心深紫色雾气的「事物」。狮子的粗大腿部以及利爪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仅头部的眼睛位置处闪动着诡异的血红色光辉。
这些家伙真的是机器人伪装的吗？
无论动作或外观都像真正的幽幻种，令人毛骨悚然。
「第一队！」
「准……准备开火！」
听见蜜卡儿的命令，席伊当下回过神来，举起自动手枪。
平时是个文静女孩的她，不愧为佣兵科的学生。尽管脸上露出畏惧的神情，枪口仍然准确地锁定幽幻种机器人，那翡翠色的双眸眨也不眨地追逐敌人的动作。
叽！
席伊击出的子弹不偏不倚命中幽幻种机器人，同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向外弹开，破碎四散。
「不……不会吧……11mm高压弹居然被弹开了。」
席伊接着取出左轮手枪。其威力比起自动手枪还要惊人，但也仅是削去幽幻种机器人腿部的一部分就遭到反弹。
「找不到真正的幽幻种，就用厚重的装甲来模拟逼真度吗！」
雾气状的袭击者以诡异的高速度不断接近。
获胜条件是歼灭对手。但要瘫痪如此坚硬的敌人，很难想像需要击出多少发的子弹。
「席伊，你有办法支撑到时间结束吗？」
「是……是的！」
席伊再度换回自动手枪。她这一次的目标并非幽幻种机器人，而是对方的脚边。击出的子弹嵌进地面，破坏岩石，让幽幻种掉落至下方的陡峭斜坡。
不愧是用枪的资优生，居然能利用子弹精准地削去形状复杂的岩石。
「学长。」
「——换我了。」
我来到装填子弹的席伊前方，用枪剑准心锁定直扑而来的幽幻种机器人，接着深吸一口气，缓缓扣下扳机。
轰隆一声。
演习场顿时扬起朦胧的烟雾，正下方的地面则躺着静止不动的幽幻种机器人。
「凪学长好厉害……才一发就！」
「我改造了一番，把火力提升到帝国法律规定的上限。」
——动机是来自于贫民窟所见到的幽幻种。
亲眼目睹它的当夜，我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将自己的枪剑改造至违法程度。调整了枪身构造、子弹的弹压和剑刃部分的组合后，仅火力便已经达到军用的水准。
当然，一经教官发现也会被严重警告。
「嗯，也罢。反正在这种混乱中，应该不会太显眼吧。」
我专门锁定逼近的幽幻种当中威胁性最大，也就是即将突破防线的个体，逐一扣下扳机。弹药还有很多，退场的同学也只有一、两人。照这样子下去，可以撑到时间结束吧？
「凪学长，旁边！从右边过来了！」
「唔！」
我这种乐观的想法，因席伊的这一声警告而破灭。位于遥远另一端的一只个体忽然改变行进方向，从我的射击死角处直冲过来。
——太近了！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已经无法使用枪剑。毕竟威力太过强大，在击倒幽幻种机器人的同时，自己也会受到爆炸波及。
「……啧！」
我急忙固定好枪剑的扳机，直接打斜枪身，以斜砍的方式一口气向上挥动。
叽叽叽叽叽……！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整个撞上来的幽幻种机器人用身体接住了枪剑前端的剑刃。
不会吧……居然这么沉重。幽幻种机器人在原本的钢铁外表之上还加装了无数的金属装甲，光是挡下对方的来势就使得肩膀几乎要脱臼。
「凪学长，请不要动！」
来自席伊的掩护射击。
看准敌人静止不动后所暴露出来的装甲缝隙，席伊不断击出刻印弹。
仿佛遭到撞击，幽幻种机器人随即往一旁倒下。确认对方不会再爬起来，我正要呼出一口气之际——
「凪，你在发什么呆！」
蜜卡儿的怒吼声随之到来。
这一次，是前方及侧面各来了一只。
「这些家伙是针对我？」
攻击方式已经不像刚才那样随机。
多数个体显然正针对我一个人发动攻击——我懂了。随着时间经过，击毁的成绩也会陆续被统计出来。一定是因为我刚才接连击毁了许多机器人，敌方的程式便将我设定为优先攻击的目标了。
……不，等等。
……这一点也不好玩啊。
我全身开始狂冒汗。
幽幻种机器人的控制程式是模仿幽幻种的行动模式所编写出来。这么说来，真正的幽幻种也具备相同的学习能力。就算我能够击退幽幻种，保护伊莉斯不受伤害，下一次就会轮到我成为它们的目标了。
「凪学长！」
「啧，我知道了！」
幽幻种机器人接二连三地拥来。距离远的用子弹击飞，接近的则以剑刃阻挡……可恶，才过三、四分钟就气喘吁吁了。
这时——
一只来到近距离的幽幻种机器人忽然停下动作。
它当场蹲在原地，无论周遭同学们的火力多么猛烈，依然一动也不动。
……怎么回事？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那种停下来的方式极不自然。就仿佛一头盯上猎物的肉食兽，正耐心地等待猎物主动接近的那一刻。
喀锵！
释放出雾状黑烟的幽幻种机器人，当眼睛开始闪动红光的瞬间，有一股寒意从我的背部直窜脚底。
「大家快散开！」
我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根本无暇查看周遭的同学，整个人便压低身子滚在地上——
『幽幻种魔笛放射。模拟中。』
伴随不知发自何处的机械语音，幽幻种机器人的装甲弹开，位于内部的本体如洒水般喷出了鲜红色的颜料。
『魔笛放射结束。刚才受到攻击的学生，请立刻退出战场。』
结果惨不忍睹。
见到幽幻种停止动作而上前攻击的同学，还有他们周遭的人，每一个从头到脚都沾满了红色颜料，一口气被驱逐出场。
「那个就是模拟出来的魔笛？」
范围大约是以幽幻种为中心的半径十公尺。足足三百平方公尺以上的大面积，一口气被放射的魔笛所笼罩，将近十名位逗留在放射范围内的学生就这样牺牲了。
……开什么玩笑。
面对那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究竟有谁能够躲得掉？
二十分钟。仅仅二十分钟的防守战，竟会让人感到如此地绝望。
「不行！再这么拖拖拉拉的没有意义，赶快把它们收拾干净！」
我拼命挤出声音，试图传达给在场的所有人。
——守不住的。
这就是结论。如今终于体认到光靠我和同学们目前的实力，就连二十分钟的防守时间也是绝望至极。趁那些家伙连续放射魔笛之前赶紧击溃，才是最确实的战法。
「唔！」
锁定那些尝试突破防线的幽幻种，我不断射出火力强大的刻印弹。射击时的后座力使得我的双手逐渐麻痹——
「凪！」
听见委员长的呼喊，我转过头去的同时，两只突破其他同学防守的幽幻种机器人，已经逼近到了我的面前。
糟糕。
开枪的话太近，用剑刃阻挡又无法同时拦下两只。
……啊啊，这下得要退场了。
就在我半死心的时候——
有人来到了我的面前。正确来说，是闯入我和幽幻种机器人之间。
是谁在掩护我呢？喂，笨蛋，别这么做！胡乱逞英雄的话，只会让自己受伤罢了。
「住——」
住手。还来不及说出这句话，「她」便已经背向我，展开双臂阻挡在幽幻种机器人的前方。接着——
「不……不要伤害凪！」
在幽幻种正面冲撞的冲击力影响下，「她」的身体飞向半空中。
……
…………伊莉斯？
当我发现挺身保护我的竟是原本在房间角落观战的女管家（女仆）机器人时，她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
「………………」
「哟，看来系统终于恢复了呢。」
俯视着躺在床上睁开双眼的伊莉斯，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
「是军事学校的医务室。本来打算把你带回家里检查，不过觉得你应该可以自行还原系统，所以就在这里等着了。」
「……太好了。」
「整个人被撞飞出去，冲击又引发系统故障，这哪里算好了？」
「……这里是医务室……可是凪并不是来这里疗伤的呢。所以我才松了一口气。」
仰躺在病床上的机械少女看着我，对我这么微笑道。
我的故障并不算什么——这般真挚的笑容使我忘记原本想要说的一堆话，只是不断抓着自己的脑后。
……本来打算骂她一顿，为何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不过看这样子，说了大概也没用吧。
「系统障碍呢？」
「已经完全复原了。因为顺便测试本体遭受过大冲击时的处理型态，所以时间上晚了一些。不过，下次再遇到相同程度的冲击也可以轻松应付。」
「……难怪迟迟没有醒来。害我白担心一场。」
「给你添麻烦了。」
伊莉斯抬起自己的上半身。事实上值得庆幸的是，有强韧的人工肌肉保护，身体并没有受损。
「对了，凪。之后怎么样了呢？」
「……还能怎么样？也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模拟战继续进行。
有观战者、也就是非武装人员闯入战场的情况，在实战中其实也并不少见。我一个人将伊莉斯送到医务室，剩下的同学则继续和幽幻种机器人进行模拟战。
「模拟战持续进行，真是太好了……我担心不只打扰到凪，还妨碍了其他同学。」
「是啊，简直就是碍事鬼。」
医务室的门不知何时呈半开状态，一头红发的奖助学生就站在那里。
「待在一旁观战的人，居然随随便便闯入战场，到头来还倒地不起被送到医务室……实在麻烦死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英雄人物吗？」
叩——踩着响亮的步伐，蜜卡儿来到伊莉斯正前方。
「听好啰？你的用意或许只是想去帮助凪，但事实上却正好相反。凪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得不退场的。」
「…………」
「失败比成功能学到更多的东西。有了几十次几百次的失败，往后才得以拯救自己的性命。今天的你已经毁掉一次的失败了。我说得没有错吧，凪？」
蜜卡儿斜眼观察我的反应。
而这项一针见血的指责，也让我无从反驳。
「……话说你呢？训练已经结束了吗？」
「结束了。九分二十六秒时被一只幽幻种突破防线。是我们输了。」
嘴上这么说的蜜卡儿，在如此的激战当中，无论是脸上或者训练衣都未沾到任何一点泥巴。尽管不情愿，她的经验和实力在佣兵科里确实格外突出。
但我们好歹也支撑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老实说，以那种惨不忍睹的战况来说，能坚守到如此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是的。从我的角度来看，每位同学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正因为如此，你那种帮倒忙的举动才使我更无法忍受。记住了，回去好好思考自己所做的事，彻底反省一下吧。」
说毕，她瞪了伊莉斯和我一眼，转过身去。
我们……我和伊莉斯不管哪一边都开不了口，只能默默望着蜜卡儿从医务室离去的身影。不久——
「……对不起，凪。」
「这不是你的错。」
见到伊莉斯果不其然出声道歉，我当下立刻这么回答。
「都是我的失误。要是我当时能多注意自己的周遭状况，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你挨骂的那些原因都是次要的。」
……真不甘心。
从进入军事学校的佣兵科以来，我还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情绪。
被分发到根本不想念的佣兵科里，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上课和训练，就这样混过每一天……然而，刚才背着因保护我而倒地的伊莉斯时，一种悔恨感却不断地在苛责我。
倘若我以前更认真听课的话，伊莉斯也就不必冲出来保护我了。
「……没有这回事。凪已经非常努力了。」
「那是你带了私心的看法吧。」
「机械是不会说谎的。」
坐在床边的伊莉斯以罕见的强硬语气这么反驳我。
「还记得幽幻种机器人在释放魔笛的时候吗？」
「啊啊，就是鲜红色油漆墨水朝四面八方喷洒的攻击对吧？」
「我当时站在远处一直观察着凪。在那种情势下，所有位于释放范围内的学生中，唯一成功躲过的只有凪一个人。」
「唔，不过那纯粹是运气好，直觉比较准确罢了……」
「这就是最重要的地方。机械并没有所谓的直觉。既然凪具备了这种能力，就更应该善加利用它不是吗？」
她从床边站起，抬起视线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被这家伙注视的时候，脖子后方总觉得痒痒的。
「以后无论是什么情况，都不要来保护我了。别再让我担心一次。」
「我知道了。在军事学校的课程中，我会注意这一点的。」
「学校以外也是一样。」
「…………这个——」
见我将脸别过一边去，伊莉斯匆匆绕到我的面前。
「……这个……既然凪都这么说的话，我自然会答应的。可是……假如真的遇到非常危险的情况时，我……或许无法遵守这个约定。」
「可是——」
「不用担心。我是非常坚固的。」
说着，女管家（女仆）机器人自信地紧握起拳头。面对她那不畏险阻、意志坚定的模样，我只能无奈地叹气。
「算了。坚固归坚固，可不要太乱来啊。」
——如今回想起来。
我和伊莉斯在医务室里的这番互动，或许就是一切的开端吧。
接下来，我……不，我和伊莉斯无缘无故被卷入重大事件的契机，就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