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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通往“花”的道路



  记录员奥图

  修格走过“星之宫”的阴暗走廊,朝着位在宫殿北方尽头的“星图仓库”前进。特罗凯建议他试着把“天道”与咒术重叠在一起看看的时候,他心想都到了紧急时刻了。特罗凯还说这什么悠闲的话而感到生气。不过,稍微冷静下来,再次试着回想起那些话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男人的脸。

  “星之宫”里约有三十名观星博士。虽然因为要举办思念一度的“星之测试”,多大百名少年从全国各地聚集到了这里,但考过测试成为“实习生”的少年,每届只有仅仅十位左右。在那些“实习生”少年中,能够不停修行成为“观星博士”的更是少之又少。成为“观星博士”,天子聪颖的人要花十年。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也有花了三十年这么久的时间才终于成为“观星博士”的人。

  修格想起的男人,就是花三十年才成为“观星博士”的哪种人。身材微胖,外型平庸的男人,目前担任管理古代星图与天图的记录员。虽是个不太与人交谈,很少露面的腼腆男人,但修格有时对这个男人随口说出的话语非常感兴趣。他似乎也只乐于对愿意认真听他说话的修格分享自己的想法。

  一打开又大又重的“星图仓库”的门,冷飕飕的空气中便飘来了老旧纸张特有的味道。为了不让日光照坏纸张,只有在北侧开了四扇细长的窗户,仓库内部总是昏暗的。刚过政务的微弱光亮中,好几层高的架子上,沉睡着有条不紊堆叠到天花板的卷轴。

  “奥图先生,您在吗?”

  修格的声音在仓库内传出微微的回音。接着,右手边的架子旁,出现了一个人影。

  “哦,是修格先生呀。”

  记录员奥图把手上拿着的卷轴收到架上,双手在衣服腰际间抹了抹,朝着修格走来。

  “您现在忙吗?”

  “不忙不忙。您来找什么是吗?”

  修格像是在打探状况,环顾了仓库内部。

  “仓库里面除了我,还有别人在吗?”

  奥图脸上浮现出些许不安的神色。

  “是的。还有两位‘实习生’正在打扫……如果您要说的是不便让人听见的事情,请到我的小房间去吧。”

  跟在奥图后面,修格走进了才那个苦深处的小房间。除了用来放星图的大桌子之外,只有摆放差距的架子的这个房间里,打扫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充分显示出奥图的性格。

  奥图探头看了看窗外,确认没人在外头之后,请修格在椅子上坐下。修格望着奥图,开口说:

  “我今天来,是希望能能告诉我您研究的成果。”

  奥图眨了眨眼睛。

  “咦?修格先生,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像样的研究成果可说呀……”

  “先前,您跟我说过,在漫长的历史之中出现奇妙的相同处之类的事情对吧?”

  奥图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哦,你说,你说那个呀,那只是好玩的,实在不能称得上是什么研究成果……”

  修格身体网浅谈,压低了声音。

  “我记得,您说过是在皇太子击退水妖的时候您所察觉到的。先前虽然无法请教您详细的内容,但是现在因为某个缘故,无论如何,我都想要知道您当时说的事情的详细内容。”

  奥图的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请。

  “不,修格先生您这是……”

  “奥图先生,请您相信我。您是因为这与皇帝的神话有关系,才害怕两个人四下谈论吧。我绝对不会做出让您变得立场为难的举动。”

  奥图迟疑了一下子,不久,开始小声地说了起来:

  “夏至的那一天,我知道皇太子击退水妖一事的时候,忽然想起据说圣祖托尔克尔陛下也做了同样击退水妖的事情,而想确认两百年前当时夏至的星图与天图。所以我拉出去古星图,试着研究了一下。

  一开始,只有显示出会有大旱惩罚的‘干旱之相’是相同的,其他看起来都没有类似之处,不过随着我越看越仔细,我越觉得有好几个地方都很相似的样子。

  于是,我赶紧也查看了百年前的夏至图,那上面也有我发现的样子。只不过,当时我心想,唉,毕竟同样是在夏至发生的,虽说是百年,不过由于有准确的时间单位,会相似也是理所当然。”

  随着话越说越多,奥图的眼中开始浮现出神采奕奕的光芒。

  “但是,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我一有空,以每十年、每八年这种固定年分的方式,还有夏至或冬至这种固定日子的方式下研究星图与天图的话,就会变得乐趣十足。

  观星博士的任务就是就是把每天的星图一年、两年地重叠在一起研究,观察天相。跟那比起来,这种想到要研究不照顺序的年分或时间的念头,简直就像是个小游戏罢了。因为修格先生愿意放松心情听我说,我就告诉您吧。”

  奥图苦笑。

  “在那小游戏里,我有种可以开始看到奇妙东西的感觉,与刚才的天相类似的,虽然每百年的夏至都会出现,但如果一点一点改变形状,时间也不同,似乎就会出现各种各样天相的类似模样……

  唉,也许是因为我想要的找出类似的东西,所以才觉得看起来是那样吧。”

  修格没有看着近在眼前的奥图。有如麻痹一般,遭到奇怪的预感所俘虏。那是一种自己掌握到了即将寻找到某种东西的头绪的预感。最先察觉到那个头绪的奥图,完全不认为那与足以推翻“天道”的大发现有所关联,也不具备让那个想法发展至那个地步的能力——然而,修格却拥有那样的能力。

  “修格先生?”

  发觉到修格的样子不对劲,奥图窥视着他的脸。修格突然回过神来。

  “奥图先生,今年也有那种类似的天相吗?”

  奥图微笑着露出“问得很好”的欣慰表情。

  “其实呀,先前修格先生就曾经问过我这件事情对吧,没想到今年也开始看得到那种类似的天相了——请您等我一下。”

  奥图起身走进仓库,不一会儿,双手抱着一大堆卷轴回来。修格拿起了在那成对看来要掉下去的卷轴中的两捆。

  “啊,谢谢。”

  心不在焉地道谢过后,奥图将星图与天图在桌上大量摊开,开始进行说明。在一一确认奥图的说明的期间,修格浑然忘我。两个人之所以回到现实,是因为太阳下山,天暗得再也看不到图了。

  修格握住奥图的手,传达自己由衷的感谢。

  “……奥图先生,虽然您说这只是小游戏,不过,说不定这会成为非常不得了的惊人发现。”

  奥图难为情地笑了。

  “没有这回事,您太夸张了啦。以观星这个角度来说,确实是很好玩的游戏,不过不要太期待比较好,一定不会有什么多大的成果的。”

  告别奥图之后,修格一边返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压抑着强烈的兴奋。

  对只知“天道”的奥图来说,看起来只不过是普通的巧合,但对正在向特罗凯学习亚库族知识的修格而言,看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天道”是立足于将世界思考为此时此地的这个世界、神明支配的天界,以及魔物支配的魔界而成立的。但是,一般认为格子都是独立的,并不认为存在着如亚库族所言,有个肉眼看不到却与此时此地重叠在一起的异世界。

  然而,假设就像特罗凯说的那样,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世界与这个世界重叠在一起的话呢?加上如同皇太子恰克慕寄宿过异世界的精灵之卵,并将其产到这个世界一样,平常总是距离遥远的异世界,如果有一瞬间会靠近到彼此接触的话……

  今天奥图展示的类似天相,修格看来简直就像是两股海流交会之处。奥图虽然笑着说,因为八年有一次类似,百年也有一次,所以看起来好像有什么意义,大概只是普通的凑巧而已。不过如果存在不只是教会的两股海流,而是有很多大量的海流,那么会有那样的差异也是理所当然的。

  修格的心中,浮现一张壮阔的图。一张宛如繁星围绕,有时近有时远,各种各样的世界互相接触,然后再度逐渐分开的图。

  一年前纳由古与撒古彼此靠近的情况,每一百年就会显示出几乎完全一样的天相,看得是一目了然。可是,奥图之处的那跟今年想像的某些年的天相,的确是很像,却不是全部都一样。

  哪几年,跟引诱人之梦的“花”开花,应该与某种关系存在的。要知道这一点,咨询实在是太少了。要证明现在才首度察觉到的这个可能,应该需要不停重复尝试错误的漫长时间。一想到这里,涌现出的激昂情绪立刻就冷了下去。即使如此,奇妙的兴奋还是牢牢地深植心底。这种旺盛的好奇心,无疑能够成为克服漫长尝试错误的力量。

  特罗凯是对的——修格这么认为。不能立刻派上用场的东西,不见得就是废物。反而,在持续追求、思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的东西”,人类在这种奇妙的虫洞驱使下,应该会成为有朝一日发现新事物的力量吧。

  (……对我来说,这才真的是个梦呢。)

  浮现这样的想法,独自一人露出微笑,修格沿着阴暗的走廊走回来。

  2恰克慕与谭达

  谭达藉着梦见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创造出了身体的感觉。由于“花守卫”念诵完最后的咒语时,一瞬间施加了保护自己的梦的咒语,所以才能够这样继续保有灵魂,要不然的话,现在他连灵魂都会成为“花”的东西。

  尽管如此,因为遭到“花”占据身体的时候,连接位在自己身体的“生命”与“灵魂”的线被切断了,所以已经无法回到身体去——谭达痛苦地领悟到,自己中了圈套。

  就在最后的咒语即将施加,一股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风拂过脸颊的时候,谭达在“花守卫”的背后,看到了一张白色的女性脸庞。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有如闪电贯穿一般,那个女人的感情传递了过来。

  永远沉睡在梦中,不愿醒来的强烈感情——然后,位在内部,黏稠得化不开的憎恨……想把其他的梦当作同行者,融入永远的梦中,企图藉着这么做,让别人也能尝到跟自己同样的悲伤滋味的那股强烈情感……

  谭达叹了口气。

  (那个女人,一定是帮“花”受粉的人吧。然后,那个女人的灵魂所怀有的强烈情感,现在正支配着“花”。)

  所以,“花守卫”承接了那个女人的感情,对谭达设下了圈套。虽然不知道最后的目的何在,但眼前是为了使用位在另一个世界的谭达的身体。

  (……利用美丽的颜色,甜美的花蜜,使劲一切手段欺骗虫子,这本来就是花与生俱来的性质。会因此受到迷惑,我还真是个好好先生大笨蛋。不过——)

  谭达思考着。

  (即使是小小的虫子,也有办得到的事。)

  靠着最后的咒语保护住“灵魂”的谭达,虽然处在“花”之中,却没有受到“花”之梦的俘虏,只是个普通的灵魂。谭达起身,仰望微亮的雾气。

  每一室子房里应该都有梦沉睡其中。如果能够一口气唤醒那些梦是再好不过了,但要是这么做,一定会引起“花守卫”的注意。

  这里是“花”的世界,玩意进入战斗,孤身一人的谭达不可能获胜。

  (总之,先找到卡雅吧。)

  卡雅一定会相信谭达所言,清醒过来吧。

  谭达变成鸟儿的模样,独自振翅往上飞去。为了寻找卡雅而飞过花内部的时候,他找到了一个非常令人怀念的梦——应该是说,没想到那个人会梦到谭达,所以立刻受到吸引,被吸入了梦中。

  一回神,谭达已经在自己家的炉边了。即使如此,那跟自己家现在的模样,感觉上还是有些微的差异。谭达眼熟的家,里面没有这么明亮,也没有这么宽敞。很久以前,倒在地上破裂开来的药酒瓶子,跟以前一样放在架子下面。

  而且,季节不是初夏。谭达发现自己手上拿着只有在球体啊才采集得到的菇类与寒枯依,帕尔莎坐在地炉的对面,特罗凯没礼貌地躺在一旁烤火取暖。然后,自己正在对话的人是……

  “……恰克慕!”

  谭达一大叫,恰克慕立刻露出惊讶的眼神抬头看着他。

  “咦,怎么了?”

  谭达丢下手中的寒枯依,抓住恰克慕的肩膀。

  “我好吃惊,你也被抓了吗?”

  恰克慕皱起眉头。

  “什么被抓?你怎么了,谭达?你在说什么?”

  谭达再度环视恰克慕梦见的景色,大为震惊。

  让恰克慕思念到被“花”抓住,一心想要回去的“时光”,竟然是在谭达家与帕尔莎和特罗凯一同度过的那个秋天。

  谭达抱紧了恰克慕,慢慢地开始说明。

  “恰克慕,你仔细挺好了——这是你作的梦。”

  谭达按照顺序,说明了自己到这里的原因,还有“花”的陷阱相关的事情。他很清楚随着他的陈述,恰克慕的身体越来越僵硬。

  说完的时候,恰克慕挣脱谭达的拥抱,猛力摇头。

  “我不要!我死都不要回去那边!我、我才不想成为什么皇帝!”

  恰克慕双眼闪耀地看着谭达。

  “那个人生比‘花’的陷阱更加残酷。与其一辈子陷在那里,不如陷在这里的梦中还好得多。”

  谭达直直地凝视恰克慕。

  “……是这样吗?你喜欢在这里死抓着梦沉睡的自己吗?”

  恰克慕微微后退了一些。

  “如果你真的认为在这里一边坐着幸福快乐的梦,一边步向死亡也无所谓,那就随你高兴吧。”

  谭达放开恰克慕的手。

  “可是,就算只有一点点都好,如果你无法原谅抓着现在这个梦不放的自己,那么我认为你还是回去比较好。”

  谭达透过微亮的武器,眺望着许多梦。

  “在这里的,都是认为自己不幸的人们。这种不幸之中,必定分成两种人。

  一种,是像罹患了不治之症,或是做了无可挽回的事情之类,碰到无法克服情况的人。

  另一种,是心想‘明明就还有其他的人生,为什么自己会如此不幸’而诅咒着命运残酷的人。”

  谭达的视线回到恰克慕脸上。

  “恰克慕,所谓其他的人生,到底是什么呢。我并不清楚其他人的情况,可是以你的情况来说,如果你现在有了想要抛弃一切的念头,那么帕尔莎跟我,我们即使赌上性命,也会帮你逃到其他国家去。这一点,就算是那个一年前的你,应该也都懂吧。

  但是,你在那个时候,应当已经想过要努力想办法尝试过自己的人生吧。成为皇帝的人生,恐怕是面对着一片黑暗,即使感到寂寞,也必须抬头挺胸。难道,这不是因为你喜欢自己那样子的形象吗?”

  谭达轻轻叹了口气。

  “我呀,觉得每个人内心都把‘自己所爱的自己’的形象当成宝贝。那只是个很难达成的目标,因为不好意思而无法对别人说出口的形象。

  至少,我活到现在一直都抱持着这么个心中的形象。然后,当我遇到了不知该如何嗜好的叉路时,要走哪一边,就是靠思考着‘自己所爱的自己’是什么来决定。”

  恰克慕咬紧了牙根,谭达牵起他的手。

  “最后的决定权在你手上——这种话,听起来很奸诈吧?”

  恰克慕轻轻摇头。

  “这里是空无一物的梦中。你认为即使你发觉到这是梦,还是宁愿被你创造出来的帕尔莎、特罗凯师父和我的欢迎所围绕,直到死亡吗?”

  恰克慕闭上双眼,微微颤抖。

  “还是说,你要醒来,知道迎接自己的人生终点?如果你这么希望,我可以告诉你回去的路喔。”

  大大吸了一口气后吐出,恰克慕睁开双眼,直直地凝视谭达。

  谭达露出微笑。

  “很好——你看喔,你看得到这里有发着白光的线吗?”

  “我看到了,以前我都没有发现有这条线。”

  “在‘灵魂’的世界中,只要没发现就什么都看不到,这是咒术的基本。”

  谭达笑了。

  “这条线,是从你的身体延伸出来的线。只要沿着这条线,你一定可以回到原本的身体去。但是——”

  谭达皱起眉头,抓着恰克慕的肩膀。

  “路上你千万不可以回头。挺好了,你要牢牢记得这一点。千万、千万不能够回头。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回头。那些都是‘花’给你看的幻觉。

  可以吗?你要答应我。”

  恰克慕用力逼近嘴巴,点了点头。谭达安心地放开了手。

  “还有,等你回到那边,我要拜托你传话给师父。告诉她,吹散‘花’的风从那边的世界吹进这里的时间,是三天后的半月之夜。如果师父在寻找‘灵魂呼唤’的机会,这一定是最后的机会。”

  “我知道了。三天后的半月之夜对吧?”

  “没错。恰克慕,请你一定要把这些话告诉修格。修格会有办法偷偷见到特罗凯师父的。听说他是个聪明的男人,他一定会好好告诉特罗凯师父吧。”

  恰克慕用力点头。

  “太好了,我还能够把意思传递给师父,就算只有一件事都好。这样一来,只要知道连接来呢哥哥世界,风吹进去的地方,那么师父要做‘灵魂呼唤’就很容易了吧。”

  “谭达,我问你喔。”

  “嗯?”

  “我收到吸引来到这里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很不可思议的景象。虽然我梦见的谭达的炉边,不过,梦有的时候不是会忽然变换场景吗?就像这种感觉,我在短短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宫殿。”

  “哦,那一定就是这里了。刚才你应该在那里吧?在一个有‘花’绽放,了无人烟的宫殿中庭。”

  “哦……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这里跟‘山中离宫’实在很像呢。”

  谭达讶异地看着恰克慕。

  “咦,真的吗?这么说起来,我有听说过‘山中离宫’是建在湖畔的……”

  “嗯,真的一模一样呢。到了夏天,我会跟母亲大人去那边避暑,应该不会弄错才对。而且——”

  恰克慕的脸上浮现兴奋的神色。

  “我有听到曾任学问员的可可鲁说过,‘山中离宫’是父皇的撒还能够一代亚姆尔陛下在大约五十年前盖的宫殿,可是据说之所以会选在那个地方,是因为二妃正好刚死了皇子,而二妃在某个晚上,作了个又美丽又悲伤的梦,才拜托亚姆尔陛下兴建一座跟那个梦里面一样的宫殿,以供养儿子。

  二妃说她受歌声吸引而沿着青弓川往上游走去,然后看到了群山环绕的美丽湖泊,湖畔有座宫殿,陛下派人去查看,还真的有跟二妃的梦一样的湖泊,于是,就在那个湖畔盖了‘山中离宫’。”

  谭达双眼发亮。

  “错不了的!特罗凯师父说过,她以前受到‘花’吸引的时候,也还有其他受吸引过去的灵魂。当中没对‘花守卫’一见钟情的那些灵魂,就没待在宫殿而回去了。亚姆尔陛下的二妃,应该就是那些灵魂当中的一个吧。要是把这事告诉特罗凯师父,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呢。总而言之,恰克慕,这个故事你也一定要告诉修格。”

  谭达觉得肩上的重担稍微卸下了一些,因放松而叹了口气。

  “尽管如此,恰克慕,我没想到连你都会受到吸引呀。那首歌,真的有那么美吗?”

  恰克慕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嗯。歌词虽然只是普通的情歌,不过旋律很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那旋律就像是用爪子扒出沉睡在人内心深处的东西一般。一开始听的时候内心就很难受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对自己说要保持冷静,才有办法封闭心情。

  可是呢,当我从修格那边听到谭达你们的事情时,许多回忆一涌而出,我变得怎么也忍受不住了。”

  恰克慕竭尽全力说明自己听修格说密会特罗凯的事情,还有听到这件事情后,自己产生了怎么样的心情。

  “所以,我在那种心情下入睡后,就听到一个很像是女人的温柔声音在呼唤我,往那边一看,就看到了我十分怀念的灯火颜色的光芒……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在这里了。”

  谭达皱起眉头。

  “女人的声音?”

  恰克慕点头,脸部却忽然僵硬,转眼间一片苍白。

  “……对了,那个声音,是一妃娘娘的声音。这么一说,一妃娘娘也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沉睡不醒了。”

  谭达一阵毛骨悚然。他想起了在“花守卫”的对面,那张看来透明的女人白脸。

  “一妃娘娘自从哥哥过世之后,就一直悲伤不止,把自己关在‘山中离宫’里面。然后,从六天前开始,她就忽然没再醒来了……”

  一边听着恰克慕的低语,一个可怕的想法抓住了谭达。

  因为一妃死了儿子,所以二妃的儿子恰克慕成了皇太子。

  一妃不只是失去心爱的儿子而已,原本有一天会变成皇帝的母亲——爬上这个国家的女性最高地位,这光明的未来,全都随着儿子的死,一夕之间遭到剥夺。留给现在的她的,就只有看着二妃的儿子恰克慕慢慢成为皇帝的过程。

  谭达响起潜藏在“花守卫”背后,那个女人的感情——永远沉睡在猛力,不愿醒来的强烈感情。还有,希望有人也能跟自己尝到同样滋味的悲伤的、黏稠的憎恨……

  谭达脸色发白。

  忽然,花香味变成浓得呛人的味道,这香味一包围上来,恰克慕的眼睛立刻迷濛起来。

  (……糟了。)

  刚才一妃铁定是一直在专心倾听他们的对话。让谭达察觉到之后,就不顾一切企图控制恰克慕!

  谭达摩擦双手集中意识,“呼……”地突出一口很长很长的气。这口气变成了很像白色烟雾的东西,逐渐笼罩住谭达与恰克慕。

  谭达用手拖住恰克慕的脸颊,“呼”地用力吹口气,恰克慕立刻像是突然遭人浇了冰冷的谁,吃惊地跳了起来。

  “……哇,怎么回事?”

  恰克慕眨了眨眼,身体退离烟雾之墙。谭达伸出双手,一把将恰克慕拉过来紧紧抱住。接着,烟雾之墙的外面,有人在痛苦地扭动身体,有如呻吟般的声音,拉了个长长的尾音回荡着。那是个充满愤怒到让人发毛的呻吟声。

  尽管觉得烟雾之墙好像要被推倒了,但实际上丝毫没动。

  “不用担心,这是我的结界。我只是在这朵‘花’里面,并不是在作梦的灵魂,在最后的咒语施加的时候,我保护住了自己的灵魂,所以我的结界是破坏不了的。”

  灵魂的力量就是意志的力量。谭达心想,我一定要保住这个结界给你瞧瞧。

  “谭达,发生什么事了?那是谁的声音?”

  “一妃生气了。她应该是想要带你走,才把你引诱到这里来的。正好又碰到你本身处在容易受到‘花’吸引的心理状态。她一定……不会干脆放开曾经一度抓在手上的你。”

  恰克慕皱着没有。

  “但是,一妃娘娘人很善良呀。虽然我不常见到她,但她是个美丽温柔,如同短暂梦幻之花的人。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像是诅咒一样的事情……”

  谭达微笑着。尽管是个好胜少年,不过在这种时候,这孩子内心的善良温柔,忽然看来清澈透明。

  “这样呀……可是,当受到伤害的时候,应该没有能够不怨恨任何人的人吧。这跟善良的内心完全是两回事。而且在梦里面,人的情感应该会赤裸裸显现出来到让人羞愧的地步吧?

  我并不是在说这样的人是坏人,只是在告诉你,这里是任何人内心深处都有的黑暗面会赤裸裸显现出来的地方。

  我很庆幸,能在把你送出这里之前发觉到一妃的事情。如果在你不知情的状态下把你送出去,那么你在路上大概会落入圈套吧——一妃的圈套是非常巧妙的,我也轻易地上当了。”

  谭达面露苦笑。

  “现在,即使我们听得到对面的声音,对面也听不到我们说话,看不到我们的身影,因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一妃大概都不会受到迷惑吧。

  改变你的样子,是为了要把你‘灵魂’的力量发挥到最大极限。

  对‘灵魂’来说,外型会显示出相对应的性质,以人的外型,就只能用人奔跑的速度奔驰。但是,如果变成鸟,就可以获得鸟飞行的速度。”

  “那,如果变成箭呢?”

  谭达轻轻微笑。

  “虽然箭射出去的瞬间比什么都快,不过因为本身不具有飞行的能力,所以不行。

  接下来,我要把你变成隼。完成之后,你就别回头笔直沿着线飞回去吧。一妃可能会企图迷惑你,但是,你千万不要回头。”

  谭达的双手握住恰克慕肩膀,用力抓紧。

  “你会受引诱来到这里,是因为你的内心有想要来这里的念头。‘花’的力量,一定会对这样子的人产生强烈的作用。

  但是,听好了,注意听我说。一旦灵魂下定决心要回去自己的身体,就没有力量能够硬是拉扯住这样的灵魂。虽然看起来很像有,但实际上不可能有那样的力量的。只要你不显露出你的软弱,你就一定回得去。你不要迷惘。要是一产生迷惘,就会被拉回来。”

  恰克慕脸颊僵硬。

  “是被一妃娘娘拉回来吗?”

  “不是,是被你自己的心拉回来。”

  谭达望着恰克慕。

  “‘生命’明明充满精神在呼吸,‘灵魂’却持续沉睡,甚至还渴望死亡——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呀。人呀……为什么会拥有对身体来说过于庞大的灵魂呢?”

  恰克慕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颤抖地说:

  “这朵‘花’,真是个残酷的生物呀,谭达。居然引诱人类的梦,让人产生求死的念头。我……我不能……不作梦呀。”

  谭达拉过恰克慕抱住。恰克慕把脸埋在谭达胸口,啜泣起来。

  “……谭达,一妃娘娘也很可怜呀。她一定是痛苦到连呼吸都没办法了……这是无可奈何的呀。”

  “我懂。可是,她的梦似乎也因为抓住了你,而变成了非常可怕的恶梦。如果把你绑在这里,永远关住你,就可以拉你作伴——当她这么想的一瞬间,悲伤就会变成了怨恨。

  那怨恨不是针对你,应该是她怨恨自己的命运吧。心想为什么只有自己这么惨!二妃有你,而你迟早会成为皇帝。她羡慕二妃,羡慕得不得了……可是,她应该不停告诫自己说:善良的一妃,不能产生这样的念头——然而,在梦中,她的怨恨就完全曝露出来了。”

  谭达在心中补上了几句话。

  (还有,麻烦的地方是,她的怨恨似乎正在控制“花”。)

  尽管想起了欺骗了他、侵占他身体的那花招有多巧妙,谭达依然感觉到某种不协调的东西。

  (拥有会收到自己引诱来的灵魂控制这种性质,这‘花’还真有本事延续生命知道现在呀。一定还有其他的灵魂是像一妃这样,希望封闭这个世界,拉其他灵魂作伴一起死的。)

  大部分收到“花”引诱的灵魂,应当都是对目前的生活绝望,想要脱离那种生活——如果没有某种东西,藉着渴望死亡的灵魂让“花”保护生命的力量发挥出来,那么这朵“花”就不能迸出种子重复生命,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灭亡了。

  谭达摇摇头。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总之,你必须尽快脱离这里。从一妃的恶梦中解放。这也是为了其他被困在这里的梦啊。”

  恰克慕表情坚决,紧闭嘴巴用力点头。

  胸口充满恰克慕的果敢,谭达不由得用双手爆竹恰克慕柔软的脸颊。

  “要是你感到迷惘,就想想看吧。虽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父母与子女,身份也完全不同,可是帕尔莎和我,都把你当儿子看待。我希望……你能神采奕奕地活下去。

  飞行的力量,就是你期盼活下去的力量,冲破痛苦与黑暗,不停飞行下去吧。你一定拥有那样的力量的。这一点,帕尔莎跟我都非常清楚。”

  恰克慕的眼中涌出了泪。谭达“碰”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站起来。一边四名忍住泪水,恰克慕一边问道:

  “那,谭达你呢?”

  “我不能回去,因为我的身体被‘花’占据了。”

  看到恰克慕皱眉的样子,谭达笑了。

  “小傻瓜,别露出这种表情。我是因为自己本领还不到家,所以彻底失败了。要是让师父识破了,这次俺是会被变成乌龟的凄惨大篓子呀。现在,我正要为此付出代价。”

  “特罗凯与帕尔莎一定会救你了。”

  “是呀。虽然凄惨,但我也期待那样。”

  谭达起身,恢复成正经的表情,双手放在恰克慕头上。

  “来吧,闭上双眼,沉静内心。你的胸口深处,将会诞生温暖的光芒。

  瞧,你感觉到了吗……很温暖吧。在那个温度里,你慢慢变化了。你瞧,你的双手,逐渐变成翅膀了。

  梦见美丽又强悍的隼吧。没错。来吧……挥动双翼吧!”

  恰克慕一边发出萤火色般的光芒,一边慢慢变成了隼的模样。

  谭达双手抱起温暖的隼,往上丢出去。

  “来吧,飞吧,笔直地朝着你的故乡飞去吧!脸感受着风,飞去吧!”

  一瞬间仿佛有点不知所措,啪啪地拍动几下翅膀之后,恰克慕便乘着来自外面的风,用力地往上飞去。烟雾迅速往后方消失。在顺着些微吹上脸颊的风不停往上飞的时候,听到后面传来了声音。

  “喂,等一下呀,恰克慕!”

  是谭达的声音,忍不住想要回过头去,恰克慕却在差点这么做的时候打消了念头。即使是谭达有事情忘记告诉他,他也不能冒这个险转头回望。

  接着,烟雾开始卷起漩涡,以前看过的某个景象在眼前出现了。那是悠果宫的大厅。头戴标示帝位的金色皇冠的父亲大人面前,应该已经去世的哥哥撒克慕,脸色红润地站在那里。脚踩纯白毛织地毯,哥哥往前进了一步,父亲将皇太子的身份证明,金线织成的披肩披挂到哥哥肩上。金线在午后阳光下闪耀,哥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

  尖锐的悲伤,在恰克慕的胸中流窜。

  他跟哥哥撒克慕几乎没有交谈过。完全不曾感受到什么兄弟之情。现在贯穿恰克慕胸口的,是生命的如梦似幻。

  这个时候,哥哥应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短短一年后离开人世吧。哥哥一定是认为自己会一路以皇太子的身份成长,不久之后将会戴上皇帝的皇冠。

  (为什么哥哥会去世,而我非得成为一点也不想当的皇太子……)

  恰克慕心想,这个世界的命运,真的非常残酷。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撒克慕非死不可?愿意成为皇帝的那个孩子……

  内心深处,有如被尖锐的指甲瞬间划过的痛苦流窜着。

  ——为什么,渴望活下去的那孩子死了,觉得成为皇帝还不如死了算了的你却能活下去?你想回到宫中,再度过起那冰冷、像沙子一样的乏味生活吗?你的未来,到底有什么呢?

  翅膀,变得重如铅块。

  确实,就算回去,等在眼前的也不会是愉快的生活。想到这里的时候,就有受不了的疲倦袭击而来。停止拍动翅膀,沉睡下去的话,心情会有多好呀。这么一来,一妃的悲伤,应该也会稍微得到安慰吧。她憎恨恰克慕的心情,应该会消失吧……

  来自东方的风,这个时候,比刚才更强一点地摩擦过恰克慕的脸颊。

  然后,谭达开朗的声音,以料想不到的强悍在耳朵深处涌现。

  ——要是你感到迷惘,就想想看吧。虽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父母与子女,身份也完全不同,可是帕尔莎和我,都把你当儿子看待,我希望你能神采奕奕地活下去。

  仿佛,在眼底绽放光芒的感觉。

  ——飞行的力量,就是你期盼活下去的力量。冲破痛苦与黑暗,不停飞行下去吧。你一定拥有那样的力量的。这一点,帕尔莎跟我都非常清楚。

  忽然,以前浮现了帕尔莎的身影。背对着恰克慕保护他,面对可怕的怪物拉卢卡,拿着枪矛的身影。即使舍命也要保护并不是自己孩子的恰克慕的那种坚强……

  (帕尔莎也是一个很多东西都糟剥夺的人,亲人、普通的人生都没了……可是,帕尔莎绝对不会像这样逃到梦中吧——即使有这种念头,也绝对不会逃避吧。)

  一股火热的力量自内心深处涌出,用力振翅,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乘风飞得更高,对这不知道何时会遭到剥夺的短暂生命——自己的生命,第一次有了视为珍宝的想法。

  他以钱还是“精灵守护者”的时候见过的纳由古那皎洁冰冷的广阔风景在眼前逐渐苏醒。生命维持原貌存在的世界。赤裸裸的、宁静的,山河风景……

  身体一瞬间变得轻盈了。恰克慕沿着散发微光的线不停地笔直往前飞,不久,炫目的光芒包围过来……

  恰克慕就像被梦推挤出来一般,整个人跳了起来。接近中午的明亮阳光中,恰克慕气喘吁吁。丝绸寝具的触感,让他知道自己从梦中醒了。心脏怦怦狂跳,让人发疼。

  (作了一个好奇怪的梦。)

  谭达的话等等都太过逼真了,太厉害了。

  房间门口传来茶碗大炮的夸张“喀锵”声,恰克慕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房门口负责照顾他的年轻随从呆站着动也不动。

  “拉萨木,你怎么了?”

  “殿、殿下……”

  还以为他要发牢骚,没想到他一个转身就往回走。

  “殿下他醒过来了!”

  一边大叫,一边跑开了。

  恰克慕得知自己竟然睡了三天,是随从与督师跑回来之后的事。随即,沉睡不醒的一妃自己与修格的对话,还有,自己与谭达的交谈等事,全都一口气在心中苏醒过来。

  “不得了了!快,马上叫修格过来!”

  对随从大叫之后,发现旁人吃惊看着自己的表情,恰克慕赶忙重新再说一次。

  “我有即使要找观星博士修格,请传令下去说我马上过去。”

  3密会

  一如往常,在拂晓之际穿越“万事通”后门的修格,听到陶亚告诉他“特罗凯还没来”,眉头深锁。

  “奇怪了。特罗凯大师说过,就算她白跑一趟,但接下来每天早晨她都会到这里来的。”

  “是呀。她也是那样对我说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伤脑筋呀。请问你知道大师住哪里吗?”

  “我大概知道是哪一带,可是不知道正确的位置。去问附近村庄的人,应该就会知道了吧。不过听说是在距离这里足足花一坦(约一小时)的山里。当然,我也会跟着你去为你带路……你要怎么办?”

  修格露出严肃的表情,沉默不语。光是为了间特罗凯在黎明溜出来,就已经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了,再过约一坦半后,讨论昨夜观星结果的“朝会”就要开始了。要是那个视乎遭人发现他不在“星之宫”,当然就会追问起他人在那里。

  在皇太子恰克慕醒来的此刻,还有必要冒着被逐出师门的危险,去救那些遭到“花”抓住的人们吗——修格心中浮现了这样的念头。而且皇太子告诉他,现在距离“花”凋零的夜晚,还有两天的时间。

  “……没办法了,明天再出来一趟吧。我就暂且把口信……”

  就在此时,小巷里出现了难得听见的马蹄声,以惊人之势逐渐靠近。修格与陶亚面面相觑,修格赶紧自己躲入隐藏的房间。

  马匹似乎停在“万事通”后面的木门处。修格屏息凝神蜻蜓,结果听到跟表示特罗凯到达的暗号一模一样的敲门声。

  陶亚发出的欢呼传了过来。

  “帕尔莎小姐!”

  “陶亚,不好意思拜托你帮我看一下马。有没有一个叫做修格的观星博士来找你?”

  修格岁皱着眉头,但立刻打开暗门,放下梯子。

  “我就是修格——请上来这里。”

  梯子下方,出现了一个女人。那抬头仰望的锐利视线,让修格觉得好像遭人拿着亮晶晶的刀子威胁,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女人一下子就沿着梯子爬上来。

  “您好幸会,我是帕尔莎。因为特罗凯大师不能来,所以我代替她来,不好意思。因为我很着急,所以请让我长话短说。”

  帕尔莎告诉修格关于谭达被迫成为“花之守护者”的事,幽古诺的事,还有正在设置结界的特罗凯不克前来的事。

  “我听说恰克慕也陷在梦中了,情况有进展吗?”

  听到帕尔莎担心的事,修格展露微笑。

  “有的。我就是因此才想尽快见到特罗凯大师。放心吧,皇太子殿下已经醒来了。”

  “醒来了吗!太好了!”

  “是的。他在昨天中午醒来,然后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希望我转告特罗凯大师。殿下说后天的半月之夜,那边的世界与这边的世界会紧连在一起,风吹进去后,‘花’就会凋零。如果特罗凯大师要拯救那些梦,这个时间就是最后的机会。殿下还说,‘花’开的地方说不定就是‘山中离宫’旁边的湖。”

  帕尔莎的表情冷静得教人吃惊。

  “幸好。真不愧是恰克慕——真是个坚强的孩子。我本来就认为他一定会回来的。”

  修格忽然想起皇太子讲述这位女保镖之事时的表情。

  “是呀。殿下是个坚强的人。不过殿下说,要不是有您刚才提到的那叫做‘花之守护者’的谭达先生深处援手帮忙他,他可能也回不来。”

  帕尔莎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欣喜之色。

  “你说谭达帮了他?那么,谭达只有身体遭到占据,灵魂还好好地留在那边是吗?特罗凯大师说他的灵魂被‘花’给抓走了。”

  “不,听说他的灵魂依然是原本的谭达先生。有关这最后一夜的口信,也是谭达先生要殿下转达给特罗凯大师的。可是,谭达先生说,他没有办法回来这里。”

  修格将恰克慕所言的一切,完整地告诉了帕尔莎。听到一妃的故事后,帕尔莎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原来如此,所以才……”

  修格一脸诧异地看着帕尔莎。

  “不是的,特罗凯大师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花’会要谭达当‘花之守护者’,要他去追幽古诺。因为那家伙跟‘花’的本性并不搭调。”

  “原来如此……我听到谭达先生说,‘灵魂’会随着感情改变模样,而那个模样又会显示出性质的时候,觉得真是有意思……”

  修格虽然双眼发亮地说着话,但对这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的帕尔莎心不在焉地点头,她已经在思考其他的事情。

  修格的话告一段落,帕尔莎立刻转变话题。

  “修格先生,你能跟‘猎人’当中的晋取得联系吧?”

  所谓的“猎人”,是替皇帝进行暗杀之类见不得光的工作的人,皇帝身边负责保护皇帝的禁卫士中,只有八个人是代代相传担任“猎人”的人。他们的存在是最高机密。不过帕尔莎在一年前,为了保护恰克慕曾经与他们有过殊死战,而修格也因选为圣导师的左右手,得知他们的存在。

  而叫做“晋”的“猎人”,曾因奇妙的因缘际会,被谭达救了一命。他说他会记得那份恩情,总有一天会回报谭达。是个头脑聪明,本领高强的男人。

  “我想应该有办法联络上吧……怎么了?”

  “就像我刚说过的,谭达变成了‘花之守护者’。这家伙很可怕,动作像野狼般灵巧,力量惊人,一般的武人奈何不了他。”

  修格点头,帕尔莎继续说道:

  “但是,特罗凯大师因为要藉着‘灵魂呼唤’的咒语拯救那些遭到‘花’困住的灵魂,我必须保护她,跟随她到那座‘山中离宫’去。由于‘花之守护者’的目标是幽古诺,所以我会带着幽古诺逃走。那段时间虽然可以要求特罗凯大师到湖边去,可是不能保证‘花之守护者’不会攻击她,我同时保护他们两个人到湖边去,应该是最踏实的做法。

  这么一来,就得靠着除了我之外的某个人,去拖延这个‘花之守护者’的行动,就算只是暂时的也好。”

  帕尔莎干脆俐落的说话方式,让修格再度想起眼前这名女子,是个本领过人的保镖一事。

  “不过,问题是如果能杀掉他也就罢了,但那东西甚至不会失去意识昏迷。而且……我个人希望,想要尽可能不伤害谭达,既然他的灵魂还活着,就更不用说了。”

  帕尔莎浮现阴郁的表情。

  “还有,我之所以吵醒出租马匹的店家,借了马过来这里,是因为我不知道特罗凯大师设置的结界能撑到什么时候。”

  “所以……你才要晋帮忙?”

  “嗯。晋他很感谢谭达救他一命,本领也了得。如果是他,应该就可以代替我暂时压制住谭达的行动吧。

  我刚才已经先借好两匹马,绑在亚锡罗村那里了。晋一到,我就请特罗凯大师与幽古诺骑上马,护卫他们到‘山中离宫’去。到了那边,再请特罗凯大师设置结界就行了吧。”

  修格虽然一脸紧张地听着帕尔莎的计划,可是过了一会儿,又插嘴说道:

  “帕尔莎小姐,这个计划有几个问题。”

  帕尔莎点头。

  “首先,晋他在表面上是禁卫士,没有皇帝陛下的许可,不能擅离职位。而且,现在不知道几天后的那晚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要是有个万一,就必须让‘山中离宫’的人们避难,这一点也得取得陛下的同意。”

  “……原来如此。”

  修格的嘴唇露出一抹苦笑。

  “而且,还有一点。我跟特罗凯大师有往来一事,是天大的秘密。要是曝光,我会马上被逐出师门。虽然现在的圣导师是个心胸宽大的优秀人士,但是,我看他八成不会愿意对我伸出援手吧。”

  帕尔莎以射穿人的双眼凝视着修格。

  “你呀,为什么知道了这个计划,还不肯冒曝光的危险?”

  修格毫不退缩,接受了帕尔莎的视线。

  “是的——如果恰克慕殿下继续身陷梦中,那么我大概就会愿意冒着被逐出师门的危机吧。不过现在我并不想让自己置身在那么危险之下。”

  帕尔莎领会到,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是个非常难对付的男人。

  “你还真老实。”

  帕尔莎突然笑了出来。

  “可是,情势对你比较不利喔。我随时都可以抖出你跟特罗凯大师暗中往来的事情,为了让谭达恢复原状,什么肮脏事我都敢做。”

  尽管两个人彼此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但先别开视线的人是修格。

  “……你说的对。看样子是我居于劣势。我们来想想看,有什么能让我不被逐出师门,又能让你的策略成功的方法吧。”

  点点头,帕尔莎站了起来。

  “谢谢你。我把到我们住的地方的地图画给你。”

  说完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帕尔莎看着修格。同时,修格也张开嘴巴,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们找皇太子陛下……”

  “让恰克慕说谎蒙骗外界,怎么样?”

  修格笑了。

  “就说是梦里面收到上天的旨意之类的,想尽办法编个虚构故事应该可以……”

  “是呀。那孩子是个从容的孩子,一定会掩饰得很好的吧。”

  “我们在回去的路上,编一个巧妙的说法出来吧。顺利的话,明天早晨晋大概就可以到你那边去了。”

  “好好祈祷一切顺利吧——为了我们彼此好。”

  修格一露出苦笑,帕尔莎也立刻回以微笑。

  ※

  修格以皇太子有事找他这个借口溜出“观空”,是约莫刚过中午的时候。当他在平常教授“天道”的房间内与恰克慕两人独处之后,便探出身子,在恰克慕耳边小声说什么与帕尔莎交谈过的事情。

  “帕尔莎!你见到帕尔莎了吗?”

  恰克慕的眼睛裂开闪闪发光。

  “是的。她如同殿下您所言,是个可怕的女人。”

  恰克慕差点忍不住发出声音大小,慌忙用手掩住嘴巴。

  “所以,帕尔莎的意思是要我演戏,好拉拢父皇吗?”

  修格点头。

  “重点有两个。把‘猎人’晋送去帮帕尔莎,还有让‘山中离宫’空无一人。您必须在不然那个人联想到这是出自于特罗凯与帕尔莎这种一般平民的指示之下进行。”

  恰克慕眼中浮现出颇感乐趣的光芒。

  “那么,就当作是我在那个梦里面知道的好了。这么一来,最好是可以把传说中梦见‘山中离宫’的亚姆尔陛下的二妃扯出来吧。”

  修格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殿下,我也是这么想。”

  修格把声音压得更低,把自己构思出来的故事告诉恰克慕。恰克慕一脸认真,边点头边聆听,一会儿后,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了解了。包在我身上。骗父皇这种小事,易如反掌啦。”

  修格脸上笼罩阴霾。

  “殿下,我恳切拜托您,不要轻视陛下。陛下是个非常恐怖的人——恐怖,而且严厉的人。”

  恰克慕的眼里浮现出阴暗的微光。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吗?我身为曾被他这个父亲追杀的儿子,会不知道吗?”

  “我只不过是提醒您。而且,在陛下下定决心之前,他一定会去跟圣导师大人商量的。我们现在必须面对的,就是陛下与圣导师这两个全国最恐怖的人。这一点请您务必牢记在心。”

  恰克慕的脸上,浮现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4恰克慕的策略

  “悠果宫”是座背对北方,面向东西展开的梯形宫殿。这座宫殿的中央部分称为“帝之道”,是只有得到晋见皇帝许可的人可以踏足的领域。“帝之道”的最南方——也就是最靠近街道的地方,有间广大的谒见厅,贵族之流想要晋见皇帝的视乎,皇帝就会在这里接见。然后,宫殿最里面的地方是皇帝的寝殿,只准许皇族与圣导师进入。

  此刻,在寝殿的起居室内,有三个人形。经过彻底琢磨的木质地板的起居室,铺满了最上等的白色兽休休无的毛织地毯。

  皇帝整个人陷在镶嵌了夜光贝,散发光泽的涂漆椅子上,皇太子恰克慕则端坐在与皇帝面对面,放在地毯上的矮柢子上。

  恰克慕的斜后方,从“山中离宫”一妃身边暂时召回的圣导师,直接端坐在地毯上。

  比起在眼前的皇帝,恰克慕更强烈感受到位在他看不见的位置的圣导师的视线投射在背上。圣导师席比·多南是个适合当武士生过所谓的观星博士,肩膀宽阔的高大男人。因为高龄的缘故,眉毛与胡子都摆了,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具备着常年稳坐权力高位的人才拥有的,仿佛自然流露出来的威严。

  恰克慕隐约察觉到,一年前拟定暗杀他的实际计划的,还有为了救他一命而采取行动的,都是这个男人。

  皇帝开口说道:

  “恰克慕,我听到连你都醒不过来的时候,实在很担心……幸好,你没什么大碍。”

  恰克慕双手放在膝盖上,深深行礼之后抬起了头。

  “父皇,抱歉让您挂心了。”

  “嗯……你或,你有事要跟我说?”

  恰克慕看着皇帝的眼睛,尽管皇帝脸上毫无表情,但恰克慕感觉到那双眼睛的深处,有着些微的警戒神色。

  “是的。父皇,以及圣导师大人。我想,我必须向你们禀告,我为什么无法从睡眠中醒过来的原因。说不定那能够帮现在依然沉睡的一妃娘娘。”

  (您不能立刻断言说可以救一妃娘娘。)

  修格的声音在耳边深处浮现。

  (当一妃娘娘自己选择留在梦中的时候,您的立场就会变得站不住脚了。)

  “哦,这可重要了……说来听听。”

  “遵命。父皇,我在那天晚上,作了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梦。虽然也许是因为我在睡前想到了‘山中离宫’的事情所致……

  我梦到在微弱的蓝色光芒中站了一个女人。她对我招手,要我过去。我顺着她的手势走近了一看,发现那个人在对我说——

  ‘我是,亚姆尔陛下的二妃。’。”

  皇帝虽皱了眉头,但恰克慕不在乎地继续说下去:

  “当时,我知道自己正在作梦。即使如此,那还真是一个让人印象极为深刻的梦。

  自称是亚姆尔陛下妃子的那个人,说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然后,她恳切地跟我说,要我不要以为这是场梦,醒来就忘记了,还要把故事告诉陛下。

  亚姆尔陛下的妃子所说的,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恰克慕调整呼吸,挺直腰杆,开始诉说。

  “我梦到了建筑在蓝色湖泊岸边,一栋木造的美丽宫殿。那座宫殿里,住着没有人认识的显贵们。

  这个显贵之人居住的都城,虽然兴盛了千年之久,但现在已经走到黄昏,即将要没落了。那些显贵之人对我唱歌,唱出了那千年的兴衰,与最火的梦境,歌词是这样的:

  ‘我们化为“花”,生出了梦。知道来自你的世界的风,吹散我们的花的那一刻。请你在这湖边盖一座宫殿,让我们的梦得以绽放。这样一来,我们就会把你儿子的灵魂视为我们的一分子。’

  听了那首歌与他们的心愿之后,我兴建了‘山中离宫’,然后,等我死后,我的灵魂再度与梦中的显贵们在一起,在湖泊的宫殿中化为‘花’,然后作梦。

  但是,我的孙子呀,你听仔细了。这朵‘花’是会引诱梦的‘花’。因为这朵‘花’,会让寂寞的灵魂梦见无比甜美的梦。所以,现在失去皇太子的妃子,也陷入了‘花’的梦里面。

  还有,我的孙子呀,你听仔细了。这朵‘花’终究还是有凋零的那一刻。下一个半月之后,就是毁灭之夜。

  这边的世界与你那边的世界,连接起通路的那个夜晚,如果‘山中离宫’里面有人在,说不定就会被引诱到毁灭之梦去。

  我的孙子呀,那个晚上,请你只留下陷入梦境的妃子一个人,让‘山中离宫’没有其他人留在里面。

  然后,请只有梦见我们的你,来对走向毁灭的我们作最后的告别吧。你站在湖畔的身影,将会成为路标,那些陷入梦中的悲伤灵魂,也许就能因此回到原本的世界……”

  一口气说到这里后,恰克慕才稍微喘口气。皇帝凝视着恰克慕。

  “原来如此,真是个没有道理的怪梦。你丫……记得一切的细节是吗?你都像这样,把事记得清清楚楚的吗?”

  “……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所以才有理由认为这不单纯只是个梦而已。这仿佛就像是有首歌响彻我的耳中,这个内容,现在也依然在我体内回荡着。”

  遭到反驳之后,皇帝动了动身体。

  “哦——总而言之,你是在说你相信那个梦,希望在那半月之夜,把‘山中离宫’的人都疏散吧。”

  恰克慕低垂双眼。

  “是的。虽然我也想过,如果把梦当真然后这么做,可能会变成别人的笑柄,但是因为也有一妃娘娘的事情,所以我想要是父皇和圣导师可以同意,就可以进行了。”

  沉默笼罩了房间。皇帝的眼睛看了一下在恰克慕背后的圣导师。

  “应该没有必要把一切缘由都说出来。”

  圣导师粗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恰克慕的身体僵硬起来。

  “考虑到可能会有万一,陛下如果说要那么做,那么应该可以说要净化‘山中离宫’,让里面空无一人吧。一妃娘娘的身体我会负起责任,好好保护的。”

  皇帝起身。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恰克慕的梦?”

  “唉,梦呀,终究只是梦——可是,一妃娘娘到现在都没有醒来是事实,而皇太子殿下在昨天之前没醒来也是事实。这么看来,会认为那个不可以死睡眠中所作的梦可能有什么意义也是很自然的吧。”

  恰克慕的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

  以微带笑意的声音,圣导师继续说道:

  “但是,现在的问题应该是,皇太子殿下那天晚上必须站在湖畔的这个部分。”

  皇帝用力点头。

  “没错。不能让皇太子待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危险之处。”

  恰克慕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心急、不要心急”,一边开口说道:

  “但是,父皇,那个梦——那些显贵之人的悲伤情感——就只有梦到那个梦的我才了解。还有,说不定是因为曾经陷在梦中,后来有办法回到原本世界的我,真的拥有能够担任路标的力量。

  我恳请父皇,就让我胡闹一次吧,一次就好了。”

  皇帝的眼中浮现锐利的光芒。

  “倘若你自己有身为皇太子的自觉,应该就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吧。”

  心脏跳得都发疼了。低着脸,恰克慕抱着必死决心说道:

  “我是因为哥哥过世才成为皇太子的。因为一妃娘娘失去儿子,所以我才成为皇太子。对哦这件事情,我一直都很难受……

  父皇,这个梦不是由别人,而是由我来作,这种安排本身一定有特别的意义存在吧。您不能让我对一妃娘娘表示自己由衷的遗憾与感谢吗?那个时候,才是我第一次能够主动接纳自己是皇太子这件事。

  因为‘猎人’的首领要负责保护父皇,那么如果您能派晋他们护卫我,我应该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才对——拜托父皇,让我去吧。”

  皇帝一脸不悦地看着圣导师。圣导师的脸上,依然音乐浮现着觉得有什么地方挺有意思的神色。

  “醒来之后,皇太子殿下好像有点改变了呢。”

  圣导师以稳重的声音说道。

  “陛下,您怎么看呢?我个人认为,这样的变化,是往正面发展的好现象。”

  “是这样吗……”

  那双望着恰克慕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并不是父亲在看儿子的眼神,从以前开始,恰克慕就讨厌父亲的眼神到有种想吐的感觉。然而,现在不可思议的是,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感觉。因为恰克慕的内心已经远离父亲了。

  恰克慕忽然心想,当自己成为皇帝的时候,会以何种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呢。

  “算了,那好吧。我也不是不懂你说的想要供养亡兄的心意。而且,你确实曾经陷入沉睡一直没有醒过来——派‘猎人’跟着你去,你试着指挥就好了。”

  恰克慕双手放在膝盖上,深深行礼。

  ※

  在学问房内,听恰克慕说完这段对话过程的修格,瞠目结舌。

  “你说什么!殿下,您这是多莽撞的行动呀……为什么要擅自加上那些话!”

  恰克慕轻轻笑了。

  “就算有这么点小利益,也不为过吧。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到他们一面,而且,我想亲眼看到这件事情的结果。”

  修格责备自己,考量到这名少年的个性与能力,这种扇子计划并且进行那些荒唐事的念头,自己应该要事先就察觉到。

  “殿下,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在‘山中离宫’会发生什么事!即使有‘猎人’和帕尔莎等人在场,也不能肯定能保护殿下平安无事……”

  恰克慕耸了耸肩。

  “到时候就……”

  话才出口,恰克慕就把剩下的话给吞回去了。因为他听到了敲门声。

  “有事吗?”

  听到房门的另一边,那回应恰克慕的声音,两个人都僵住了。

  “我是席比·多南。我优化要对皇太子殿下说。虽然鲁莽,但还是过来拜访了。”

  恰克慕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请进。”

  圣导师没带任何随从,独自打开房门走了进来。然后,轻轻鞠躬之后,坐在皇太子指示他人座的椅子上。看到修格也在房内,脸上也没露出吃惊的样子。

  接着,他望着恰克慕,没有开场白直接说道:

  “好了,殿下。我来请教您,您刚才说的话,有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您编造的。”

  恰克慕虽然脸部僵硬,但立刻重振精神,双眼瞪着圣导师。

  “……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只说真话,不会说其他的东西。”

  “是这样吗?很不凑巧,我听起来不像是这么回事。特别是殿下您自己要当那些陷入梦中的灵魂的路标那一段。”

  圣导师露出微笑。

  “那听起来,实在太像是殿下您为了自己方便而编造出来的。”

  恰克慕的心脏狂跳到几乎爆炸。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圣导师他不可能知道一切的,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恰克慕突然丧气地低下头去,然后,面带苦笑看着圣导师。

  “这样呀……真不愧是圣导师,有一套。”

  修格虽然脸色没有变化地坐着,但内心以想要呐喊的心情,看着恰克慕这冒险的行径。

  “如果是您,应该可以了解吧,有些话是不能对父皇说的。我相信您,会相信您说出一切,请您告诉我,我有没有做错。”

  圣导师面无表情地点头。

  “我想,您大概也察觉到了吧。我对于现在必须要当皇太子活下去的人生讨厌得不得了。可以的话,我不想成为皇太子,我只想当平凡的恰克慕,过着平民的生活。

  会把人绊在梦中的‘花’是真有其事。那朵‘花’抓住了像我一样,想要逃离眼前人生的人们,让他们梦见心里想要梦见的梦。一妃娘娘也陷在其中一事,是理所当然的,不仅如此,我还看有很多人被绊住,在那朵‘花’的里面。”

  恰克慕以“你要怀疑的话就随便你吧”的眼神盯着圣导师,圣导师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花’凋零的夜晚即将到来,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个时候,‘山中离宫’一定会发生什么异状。所以,我才想要疏散那里的人。

  但是,亚姆尔陛下妃子的事,是我编造的。把我从梦中救出来,告诉我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人,是谭达。”

  圣导师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

  “谭达?”

  “是的。就是一年前,救了我一命的咒术师特罗凯的徒弟。”

  恰克慕小心翼翼地在不让修格的秘密曝光的前提下,将所有的内容当成从谭达那边听来的故事,告诉了圣导师。

  恰克慕苦笑。

  “您明白了吧?我不能原封不动把一切的内容告诉父皇。”

  圣导师挺直背部。

  “原来如此。那么,殿下您说当天晚上您本人必须在湖畔,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骗人的。谭达说,如果由特罗凯大师出马,就可以藉着‘灵魂呼喊’这个咒术,救出那些被‘花’抓住的灵魂。可是,有个保护那朵花,叫做‘花之守护者’的妖怪会出面阻止,还会攻击特罗凯大师,所以,为了保护特罗凯大师,我才想借助‘猎人’的力量。至于我必须在湖畔当路标的事情,是我编出来的。”

  恰克慕看了修格一眼,然后又看着圣导师。

  “我想把自己所有的烦闷做个了结。我想要亲眼看着那天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些陷入让心情愉快的梦境之中的灵魂,真的会回到原本的世界,重新生活下去吧……我想知道这些。”

  圣导师暂时沉默地看着恰克慕,过了一会儿,以宛如长刀的钢铁一般冰冷,带着震撼力的口吻说道:

  “殿下您应该懂吧,您只拥有唯一的一条生存之路。

  陛下还很年轻,将来要和某个妃子生下了男孩还绰绰有余,即使没生男孩,真到了紧要关头,也还有三之宫的公主在。也就是说,即使殿下您不在了,这个国家的继承,也不会因此断绝。

  但是,成为皇太子的您,就只有唯一的一条生存之路。所谓的皇太子,就是会成为皇帝的人。途中受挫,不能成为皇帝的,就只有碰到病死或意外死亡这些命运的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不愿意成为皇帝的皇太子的。”

  这种过于直接的讲法,让恰克慕与修格不发一语地望着圣导师。

  “即使如此,那天晚上,我能去湖畔吗?”

  恰克慕平静地问道。

  “去吧。因为不去的话,以后可能也会在某处碰到病死或意外死亡的命运。”

  圣导师露出微笑。

  “我知道了。那么,就悉数照殿下对陛下所言去办,让‘猎人’跟着您去吧。”

  修格出声对起身的圣导师说道:

  “圣导师大人,明天晚上,我能不能也陪着殿下去呢?”

  圣导师低头看了看修格。

  “可以,你要好好看着殿下。”

  圣导师走出房间,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的时候,修格低声的说:

  “殿下,我由衷感谢您的帮助。您对我的庇护,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这样一来,就可以把‘猎人’晋送到帕尔莎的身边去了。不过——”

  恰克慕没有血色的苍白脸庞,浮现了苦笑。

  “这个意思就是,如果我想跟着帕尔莎逃跑,‘猎人’们的刀口就会对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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