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假如说,人的一生真的存在着所谓的命运,我们就像是待在各自的箱子里,确切地共享了彼此的时间。就算无法离开箱子,我们也不会放弃。我们多半是从出生以前便理解了这件事。

  「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被关在附有栅栏的木箱里面。但是,外面什么也没有。至少看起来什么也没有。

  在这个不知何时进入,也不知何时能离开的箱子里,幼小的我很想离开箱子,但同时又觉得就算出不去也没关系,心情奇妙。

  在甚至令人感到耳鸣的静寂中,传来一阵宪章声响,我竖起耳朵,抓住栅栏凝视黑暗,发现对面也同样有个木箱。在同样装上栅栏的箱子里头的,是幼小的冠叶。

  「你是谁?」我开门见山地问。

  「你才是谁?」冠叶也直话直说地反问。

  那就是我们的人生产生交集的瞬间。

  我们两人都不知道我们为何非得在这里不可。我们怀抱着模糊不清的不满与不安,却又觉得无可奈何。只不过,这些「意义」很快就变得一点也不重要。因为,箱子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喂,晶马,你还活着吗?」冠叶的声音听来疲惫至极。

  「还活着。冠叶你呢?」我在箱子里把身体缩成一团,勉强让自己能躺下。

  「勉强活着。啊,眼冒金星了。刚刚做了个梦,我在吃特大盘的咖哩。」冠叶又搔搔头说。

  「哇,好好哦。对了,在梦里吃饭就好了嘛。」我瞥了一眼冠叶,说道。

  「劝你别这么做。醒来反而肚子更饿,真是糟透了。况且……」

  「况且怎样?」

  「最好别再睡了。我有预感下次睡着恐怕就不会醒了。」冠叶的表情阴沉严肃。

  「你是说,我们会死?」反过来说,我们现在无疑还算活着。

  「嗯,照这样下去的话。」

  倘若从一开始便注定以这种方式死亡,我们又为什么要活着?

  看到我和老哥隔着乘客互瞪,渡濑真悧突然笑了。手中的企鹅帽开始微微发热。此时,地铁的照明啪的一声消失,大量乘客也失去踪影,车内陷入一片黑暗。

  只剩黑色泰迪熊的眼发出赤红光芒,我才发现整个车厢到处都有泰迪熊。

  「真教人感动得发麻啊。」渡濑真悧以戴着白手套的手啪啪鼓掌。「欢迎来到命运的列车。」

  「阳球在哪?把阳球还来!」虽然我自认自己并不害怕,一个不小心,声音差点因放松而失控。

  「阳球的话,在我这里。」老哥的眼神比在医院时更显空虚,释放奇妙光芒。就像玻璃珠一样。

  渡濑真悧咧嘴一笑,大大甩动白色披风般的外套,下摆迅速扩张到整个车厢,我不由得抱着头蹲下。

  他那柔韧植物般的气息,现在闻起来很刺鼻。

  「阳球!」

  漆黑的车内转为无边无际的白色世界。不管是地板、座位、还是吊环,全都不见了。不同于黑暗,有种不管到哪都令人感觉到「无」的恐怖感。接着,在我跟老哥所站位置的正中间,阳球躺在设有天篷的床上现身。看着她散在浅桃色床单上的柔软长发与苍白脸庞,紧闭上眼的阳球是如此瘦小,仿佛要没入床中央似的。

  「完成这个任务是拯救阳球性命的唯一方法。」老哥盯着我说。

  「这件事跟阳球得救有什么关系?而你又能得到什么!你又打算伤害大量的无辜民众吗!」

  「那就是我们的生存战略。」老哥微微眯细了眼,回答。

  「生存战略?」这个词之前也曾听过好几次。或许是在多蕗的课堂上听到的吧。生物的生存战略。但这又是什么意思?

  「真正纯粹生命的世界,是由利己主义的规则所统治。那里无关乎人的善恶价值。因为没有意义。也就是说,任谁也无法阻止这个命运。」渡濑真悧大大敞开双手,说:「看啊。」

  纯白空间中浮现了好几只黑色泰迪熊,开始各自缓缓旋转起来。纯白的空间也随之恢复为黑暗的地下铁车厢。阳球依然躺在床上,随着急速奔驰的地铁晃动着。

  「纯粹?这就是纯粹生命的做法?」假如要当纯粹的生物就必须伤害身边人们,我宁可选择当个不纯粹的人,宁可选择成为深受善恶影响的不洁之人。

  似乎听见了定时装置的启动声,指针滴答作响。

  我看了紧握在手中的企鹅帽。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不论我说什么,都传达不到老哥心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能做的。明明在我面前的老哥与阳球都还明确保有人的形状啊。

  「桃果,这次我一定会让你见到世界毁坏的情况。」渡濑真悧满足地微笑,瞥了我手上的帽子说。

  「冠叶,为什么……」

  老哥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嘟囔。他连眼睛也不眨,就只是在黑色泰迪熊包围下,静静站在那里。

  箱子里,幼小的我们饥饿难受,意识朦胧地在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漫长时间中度过。身体感觉愈来愈迟钝,在狭隘的箱子中,手脚、脖子或背部变得愈来愈僵硬,全身上下痛得难以忍耐。

  「晶马,还活着吗?」冠叶的声音细微得快听不见了。

  而我,连望向他那里也办不到。

  「嗯。冠叶也还活着吗?」莫名对这件事感到高兴。即使再过不久我们就会死亡,我还是很高兴。

  「喂,要不要来做个约定?」

  「什么约定?」

  「照这样下去,一定会有一边先死去。所以我想在那之前先做好约定。」冠叶边小声呻吟,边爬起身来。「假如说,我们之中有人某天能活着离开这里,就要代替另一个完成他想做的事。我有些话想传达给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我从没有听过、看过箱子外的世界。甚至连是否有所谓的「外在世界」存在也不敢确定。我想,应该没有人知道吧。但我还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因为,我们需要光明。

  「帮你传话?好,那我也要这么做。希望传达给重要的人的话吗……该说什么好呢……」我在脑中模糊地描绘出重要的人。温柔而恐怖,甜美却又酸溜溜的,令人难以正视却又惹人怜爱……一定是像这种感觉吧。

  「咦,这是?」冠叶窸窸窣窣地在箱子里蠕动。

  「怎么了?」我动也不动地问。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箱子角落。」

  我勉强抬起沉重的头望了冠叶。冠叶的小手上,拿着一颗鲜红的苹果。

  「是苹果。」冠叶愣愣地说。「有苹果吔。」

  我领悟了一件事:冠叶是中选者。

  「喂,你那边应该也有。快找看看!」

  「没有。」我打断他的话,说:「你是中选者。」

  「中选?被谁?被什么选择了?」

  「这么一来就确定了,能活下来的是冠叶。你要遵守约定,替我把话带给重要的人哦。虽然我还没想到要说什么。」老实说我很震撼,但并不想哭泣或鬼叫。我们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人类应该像这样由人取舍。这种生存方式,明明不记得有人教过,也不想认同,我们却都接受了。

  「好吧。抱歉了,这就是命运啊。」

  世界,或者人生,都是像这样被命运创造出来的吗?我们只能接受无法从那里跨出一步,乖乖等死的事实吗?

  我跟老哥瞪着彼此,动也不动。我懂老哥想救阳球的心情。就算是先前,我也不认为自己不懂。但是,我实在不了解那为何会演变成他去帮助「企鹅会」或渡濑真悧。渡濑真悧真的是幽灵吗?若是如此,他以前应该曾经是个人吧?

  「还不懂吗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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