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冠叶带着以锅盖与三十公分直尺作武器、紧张兮兮的企鹅一号来到大门前,盯了一会「夏芽」家的门牌,按下光泽黯淡的金属门钤。等了一会儿也没人回应,冠叶本想再按一次,突然停下手,抬头左顾右盼,见到监视摄影机镜头转向他。

  真砂子挺腰坐在椅子上,凝视摄影机里的冠叶。他身穿低领t恤,配上单宁裤与运动鞋。平时总是如此打扮。

  「真是的,不赶紧碾碎不行。」

  画面中的小小冠叶透过摄影机瞪着真砂子。

  「你在家吧?快开门,我有事要跟你谈。」冠叶两手插在裤袋里说。

  真砂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远超乎冠叶身高的雄伟大门发出喀叽声解除上锁,自动打开。冠叶毫不犹豫地穿过种植各式颜色与品种玫瑰的庭院,来到树木环绕的洋房门前。

  冠叶的一举一动想必被监视了吧。仿英国旧式建筑的洋房以砖瓦与灰泥建成,在他伸手握住大门门把前,门已先行打开了。冠叶没脱鞋,直接踏上黑白格纹的走廊。屋内昏暗,弥漫如美术馆般的古董家具气味。

  冠叶快步前进,见到眼前人影才停下脚步。是一具白色的男性假人模特儿。仔细一看,那里陈列着好几具假人模特儿。没有五官的脸部与姿势也各有不同,朝各种方向张望。每一具都穿上了似曾相识的毛衣、衬衫、连帽衣与裤子。连前阵子在医院被强迫穿上的红色毛衣,也配上表情痛苦的冠叶照片一起陈列。

  冠叶皱起眉头。感到似曾相识并不奇怪,因为除了红色毛衣以外,每一件都是冠叶曾经穿过或现在常穿的衣服。

  陈列模特儿的两侧墙壁上,挂着一张张裱框的冠叶肖像画与偷拍照片。

  冠叶快步踏入位于走廊尽头的客厅,映入眼帘的是三角钢琴、石膏像、龇牙咧嘴的老虎、雄鹿头部标本与猎枪、插满花的大花瓶、没开灯的水晶灯,以及壁炉。

  从房间深处的高大窗户吹来一阵风,又长又白的蕾丝窗帘随之摇动。靠着窗外射入的阴暗光线,真砂子面向画布作画。

  「前阵子的游戏,你还满意吗?」真砂子背对冠叶发问,手中的油画笔依然画个不停。

  冠叶没回答。真砂子将漂亮的卷发扎成一束,后发际线梳得一丝不苟。颜料稀释剂的味道剃鼻。

  「偶尔换你被追逐也不错吧?猎人追逐鼬鼠,鼬鼠追逐猎人,永远循环不止。」真砂子很愉快,静静笑了几声回过头来。

  真砂子背后的画布上,描绘着身穿仿佛童话王子的可笑衣服、一手持淡色玫瑰的冠叶。脖子上夸张的襞襟,金色刺绣镶边的红色衣服。肖像画以清晰笔触描绘,冠叶的表情十分精悍。

  「你还是一样没品味。」冠叶皱眉,瞪着图画说。真砂子一点也不在乎地转身面对冠叶。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画你的肖像吗?」

  冠叶回避真砂子的直率视线,眼光落在壁炉上方一幅特大型画作上。乍看还以为是有名的拿破仑骑马像,但骑在白马上英姿焕发指着远方群山的人,无疑是冠叶本人。

  「谁知道?」冠叶眼睛紧盯着画中自己的可笑模样回答。

  「『画像大抵就是一个人的真面目。』你应该读过莎士比亚《雅典的泰蒙》第一幕第一景吧?」真砂子慢条斯理地回答。

  「我忘记了。」冠叶当然还记得。对他而言,那是个彻底无趣又孤独的故事。

  「是吗。」真砂子从椅子起身,解下沾满颜料的围裙,随手揉成一团放到椅子上。围裙底下穿着质料高级的白色圆领罩衫、素雅的黑色膝上灯笼裙与黑色裤袜、黑色漆皮凉鞋。

  「活人会满不在乎地说谎。我如此,现在的你也如此。所以我才画你。画布上的高仓冠叶,对我而言才是真实。」真砂子像个莎剧演员,以宏亮的声音继续说道:「甜美的爱情细语于我毫无意义。爱只不过是种言语,是任谁也都能轻松耍弄的方便概念。人们相信的恋爱仅是一时激情,仅是脑内荷尔蒙影响下的产物罢了。」

  宽广的房间里,只有真砂子的声音嗡嗡回荡。

  真砂子快步走向冠叶,双手从背后抚摸他的肩膀,随即整个人靠上他的背,把脸贴在他身上。她静静闭上眼,冠叶带点野性但充分干净的气味令她安心。

  「你说,你有多爱我呢?」

  冠叶甩开她,表情苦涩地望着真砂子。

  「不回答也没关系。能够衡量的愚蠢爱情,我也不想要!我只对能亲手触碰的确定事实有兴趣。因此我收藏你。就像猎人把猎物做成标本,装饰在墙壁上一样!」真砂子站在挂于墙壁上的冠叶画像前嘻嘻笑了。

  「你只是单纯的跟踪狂!」冠叶看着画框中的陌生自己,撂下狠话。

  「跟踪狂?真的是如此吗?我可是进逼猎物的猎人。」真砂子愉快地耸肩笑了。接着她敞开双手,显得有点兴奋,滔滔不绝地说道:「这个世界是爱情禁猎区!获准狩猎的我是爱的猎人。真正的爱,不应索求对方身心当作回报,而是该拥有对方的『真实面目』。办不到的人只会被自己的子弹射中,自取灭亡。我是爱情的胜利者,是杰出的老练猎人;而你,则是我的猎物。我们将永远持续著名为爱情的追逐!」

  真砂子眼眶湿润,脸颊泛红。

  「开玩笑,谁要当你的猎物。」冠叶大声反驳,但从刚才起,冠叶没有半句话能传入真砂子耳中。

  真砂子把头一歪,缓缓摇头,怜悯地凝望冠叶。

  「你真的不懂吗?猎人与猎物要势均力敌,狩猎才会有趣。配得上我的人是你,配得上你的人是我。这场狩猎是命运啊。」

  「我没时间陪你玩游……」在冠叶说完前,真砂子打断他大喊:「闭嘴!」她快步走到壁炉前的大型单人沙发前深深坐下,以眼神示意冠叶也坐下。

  冠叶默默坐进沙发,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真砂子侧脸。她细长的锐利眼神,静静朝向正面。

  「那时对我说过的话,你忘记了?」她嗓音低沉。

  「儿时的戏言罢了,忘掉吧。」即使被真砂子打乱步调,冠叶仍没有动摇。真砂子向来如此。感情用事,言行像作戏,品味差,总是一点也不幸福的模样。

  「我去泡点茶吧,你想喝什么?」真砂子说,仿佛完全没听见冠叶的话。

  「不必费心了,先谈这个要紧。」冠叶从口袋里取出一颗烧焦的球体。那是从失去冠叶记忆的久宝阿佐美病房中捡来的,与射中千鹤与唯的额头,使她们忘记冠叶的物体相同。「这是你干的好事吧?这玩意该不会是从那里拿出来的吧?」

  真砂子的脸色毫无一丝变化。

  「我让她们忘了你。她们只是一群没有猎人资格的愚蠢女孩。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守护你的秘密啊。」

  「秘密?什么意思?」

  「不必装了,我知悉你的一切。先不提这些,我们来喝茶吧。对了,我刚好有上等的锡兰红茶,你应该不讨厌吧?」

  真砂子像是回避回答似地站起,走向客厅中央的圆桌。不耐烦的冠叶用力敲了一记扶手。

  「我没有秘密,别胡扯!」

  真砂子转头,冷漠沉稳的眼神注视着冠叶卷发包覆的漂亮后脑勺。

  「就算我不说,总有一天社会大众也会知道。照这样下去,你终将被推出冰壁,掉落海中。」

  「现在又是在讲什么?」真砂子总是如此。对话状似连贯,却又频频跳跃,每次都很出其不意。

  「南极的皇帝企鹅啊。你应该在电视上看过一群企鹅站在冰壁边缘,犹豫要不要跳入水里吧?只要有一只先跳下去,就能知道海中是否有凶猛的肉食性海豹。当然谁也不想死,它们就一个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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