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执念的一刺
扑面而来的杀意好似泰山压顶。
眼前的敌人毫无疑问就是『战鬼』。
但也同时，无法理解。为什么埃德加会在这里。村子周边已经张开了警戒网。有紫兰的精灵探知，他进不了这里来。所以，他怎么会……。
「孝弘！」
我听到一声慌张的呼喊。埃德加身后出现一道人影。
萝比维娅蹒跚而来。她捂着自己下垂的手臂。那只手已经骨折了。肯定是在埃德加见到我之前和他碰上了。
「快逃，孝弘！」
萝比维娅喊道。
状况虽然尚不明确，但显而易见可以知道一件事。
眼前的鬼，是冲着我的命来的。
「乖乖受死」
埃德加飞奔而来。我来不及逃走。
「请后退，主人！」
洛丝从围裙的口袋中提出战斧走上前去。
语气之中带着悲壮。
我知道。洛丝一个人，是挡不住『战鬼』的。
对手可是继承了过去的勇者，继承了那份能够左右世界安宁的转移者的力量。
我的眷族里，若非莉莉、葛贝拉和紫兰，在他的面前连一招都接不下来——
「——汝这恶鬼，休想得逞」
白色的蜘蛛破门而出，介入战局。
她或许是听到了萝比维娅的喊声，也或许是察觉到了『战鬼』的杀气。总之她即便还未完全掌握局面，身体已经先冲出来了。就结果而言，这是对战鬼的奇袭。
「喝呀————！」
蜘蛛脚如长枪突刺，狙向鬼的心脏。
埃德加凭借鬼的力量，足以迎击。这次攻击还不至于伤及性命。
可是，足以让他停顿。
莉莉还在家里。马上也会出来。紫兰正在村子某处办公，也迟早会赶来。只要争取到时间就是我们的胜利。
但是，我的打算落空了。
埃德加没有停下脚步。
「这……！？」
葛贝拉愕然出声。
因为她刺出的这一击，被埃德加以一只左臂防住了。
不。准确的说，他并没有去防。只是单纯以手掌相对了而已。
那当然，伸出的手掌被蜘蛛脚贯穿，直通手臂。
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这一幕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可是，他以这只手为代价，将这一刺偏离了心脏。
手中的大剑依旧能作为武器发动攻击。
「这厮……！」
葛贝拉惊异于这出乎意料的防御方式，同时也做好了接受反击的准备。
可是，埃德加进一步更出乎人意料的行动。
他鲜血喷涌的那只手，就仿佛没有痛觉一般握住了蜘蛛脚。
「……别挡路」
「嗯！？」
飞跃而来猛然一刺的葛贝拉脚并没有着地。
于是葛贝拉被轻而易举地扔飞在空中。
当然，葛贝拉能轻松在空中调整姿势。能够在受到追击之前，就做好迎击的准备。
埃德加则是因为硬是用左手发力，左臂已经面目全非。牺牲了整个左手，却只得到了暂且的平安。这是他的失误。
……而这，前提得是他接下来要和葛贝拉战斗。
然而，埃德加的目标并不是她。
那双鬼眼，至始至终都只盯在我的身上。
在那目光深处，某种深邃的感情扎根其中。那是过去只醉心战斗，除此之外一概不顾的埃德加身上所没有的。
这种深邃，令我脊梁发寒。我甚至感觉到了某种疯狂。
过去，埃德加输给了紫兰。然而，他却孤身一人侵入到我所有眷属齐聚的这个村子里来了。
是什么让他做出这种行为。
鬼不顾自身的伤势，左臂鲜血喷涌仍旧继续前进。
「啊啊啊啊！」
埃德加吼出了声。
「站住！」
洛丝全力挥出一斧。
「休想！」
在空中的葛贝拉也不甘落后地射出蜘蛛丝。
「唔……」
我闷哼出声，鲜血滴落。
◆ ◆ ◆
「主人！？」
莉莉从家里飞奔出来就在这时。
「你……埃德加！」
莉莉见眼前这一幕，面露怒色刺出一枪。
「让开！」
受到攻击的埃德加没有勉强，当场退下了。莉莉将我护在身后。
「主人，没事吧！？」
枪头对敌，向身后的我问道。
「……没事」
我沉声回答。
——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首先是葛贝拉的蜘蛛丝，成功缠住了埃德加的大剑。
可是，握住那柄剑的人并没有停下脚步。埃德加当机立断将大剑舍弃了。
放手大剑的埃德加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
不过，将主武器丢下的损失可不是一般的大。
那柄短剑和洛丝精制的战斧比起来实在是相形见绌。
更何况，保护我的洛丝可是抱着舍身的觉悟。
「喝啊——！」
舍身发动的攻击，即便是『战鬼』也无法在损失单臂仅握一匕的条件下挡开。
……唯一的误算在于，埃德加也是抱着同样的觉悟来的。
如同刚才面对葛贝拉的时候一样，埃德加完全没有将洛丝的攻击放在眼里。
「唔……啊！？」
他仅仅微微避开了一下致命伤，斧刃从右肩直下右腹。
伤及内脏。然而鬼依旧不停步。
「啊啊啊啊啊！」
短剑向着目标直直破空而去。
这一刺，执念之深，可窥一斑。我也拔剑作势要防，然而他的突击出人意表，要及时防御实在是太难了。
不过，结果这短刀仍旧没能给我造成致命伤。
多亏了洛丝。
「没事吗，洛丝」
「……没事，主人」
倒在稍远处的洛丝站起身回答道。
动作很僵硬。
这也是当然。那个瞬间，洛丝在用斧子攻击后，直接以身作盾撞了上去。
「……真干得出来啊」
就连攻过来的埃德加都有些看傻了眼。
和埃德加正面撞上的洛丝就仿佛是被卡车撞飞了一般。没有粉身碎骨都感觉是个奇迹。
正体现了她的觉悟。
「……此身，是护主之盾」
被撞坏的人偶左臂从肩头落到地面。
然而剩下的右臂仍旧没有放开斧子。
「不会让你，得手的」
太乱来了。
但，多亏了她的乱来，我得以九死一生。
埃德加的短剑仅仅划伤了我的左手上臂。这点伤势不足——
「——唔」
我呻吟出声。
「主、主人？」
莉莉反应过来，戒备着埃德加退到我的身边。
「怎么了」
「……是毒」
我简洁地回答，莉莉听了大吃一惊。
「是埃德加的短剑！？」
「……是」
伤口开始莫名发烫，身体感觉越来越沉。
不过，我摇了摇头。
「没事。还能撑住」
魔力强化过的身体能够抑制毒性。虽说不及那些战斗能力在战士级别以上的作弊者，但我的身体也是多少有被强化的。这点毒算不了什么。还能继续战斗。
话虽如此，我没必要强撑。
「这就用回复魔法。葛贝拉，你挡一下！」
「知道」
葛贝拉来到身边。
莉莉也毫不放松警惕地释放出白色的魔法阵。
「……」
埃德加观察起我们的模样。
他的脚边流淌的血液绝不算少。
……这也太冷静了。刚才的态度明明应该更不惜一切发动追击的才对。
「啊」
缓缓拉开了距离的埃德加转身就跑。
背对着我们逃走了。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薄暮的夜色之中。
「逃了吗」
认识到暗杀失败了吗。干净利落地逃了。
「葛贝拉，你去……」
「现在哪可抛置主上不顾」
她一口拒绝了我。
「负伤之人可不少了」
见敌人远去的洛丝单膝跪地，拖着脚步走到萝比维娅那边。
「此子可是冲着主上而来。眼下的第一要务应是确保主上的安危」
在战斗方面，白蜘蛛的判断准确无误。让莉莉兼顾治疗和护卫的确太危险了。
「……也是」
我放弃追击的想法，向所有人说道。
「谢谢你们了。得救了」
没想到『战鬼』竟会只身前来偷袭。虽说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突破的哨岗，好在有惊无险。
「不过，我还是担心村里人……」
「不用担心。紫兰已经追过去了」
莉莉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了魔法的轰炸声。
通过感应得知那是紫兰。她已经开始行动了。
「就是埃德加再厉害，拖着那副身子，也不可能在紫兰面前对村里人怎么样」
莉莉说得对。
刚才的舍身猛攻的确很恐怖，但那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而且，我会受伤还只是因为反应不及，对方的伤势更重。葛贝拉废了他的左臂，洛丝更是伤到了他的内脏。这个世界的回复魔法很强，但并非万能。不知道圣堂骑士团的『战鬼』恢复能力几何，但弄不好就会牵扯到人命，就是活下来也怕是免不了后遗症了。村子让我有些放不下心，但既然紫兰都追过去了，埃德加也不可能再做什么。
而且，现在看来其他的地方并没有发生战斗。
疏忽大意是万万不可，但鬼门关可以说是已经过来了。
「先不提那，主人。现在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莉莉微怒说道。
「虽然我用了回复魔法，但最好还是安心静养。现在就相信紫兰，别想太多」
「……我知道了」
毒确实让我感觉有些虚脱。现在还是乖乖听话吧。
「萝比维娅也受伤了。伤势怎么样」
「这点伤放一会儿就好了」
萝比维娅拖着骨折的手沉声回答。
「废话少说快坐好，休要瞎闹」
被所有人都这么说她也不好反驳。听话地坐了下来。
这时，洛丝对我说道。
「主人。实在抱歉。都怪我实力不济，让您受伤了」
洛丝道歉着靠近过来。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刺耳的声音。
「这事啊。别太放在心上」
「可是……」
洛丝神色阴沉。眼睛望着我受伤的地方。我苦笑起来。
「比起我，你的伤更重吧」
「损伤是更严重，但我只要换个部件就可以了。主人是血肉之躯，是玉体。这怎么能比」
「在我的眼里，你的身体也伤不得啊」
我话是这么说，但洛丝怎么看都是一副没有理解进去的样子。
洛丝消沉得显而易见。十有八九，就是觉得如果是莉莉或者葛贝拉就能护我周全了。
靠在我身边对我释放回复魔法的莉莉侧目看了我一眼。葛贝拉和萝比维娅也都看了过来。我懂，我暗暗说道。
「洛丝，你过来，坐好别动」
「是」
洛丝听从我的指示过来，正座在地。
只是为防万一依旧没有放手的粗犷斧子显得有些有趣。
我配合她视线的高度注视着她，劝说道。
「听好，洛丝。我并不是因为你的过失而受伤了。我是因为你的帮助而得救了」
最后的那一瞬间，若不是洛丝挺身而出保护了我，我说不定就死在那一刺之下了。我还能活的好好的，还是洛丝的功劳。
从前洛丝说过为了保护我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她用行动表示了自己所言非虚。
「谢谢你，洛丝」
我带着内心的感谢与情感道谢道。
「……主人」
我的话似乎传到她心里了，洛丝那顽固的态度软化了。
见此，我内心松了口气。
我不想见她那么消沉。
我想看到她温柔的笑容，那已经没有人会觉得是假的了。这就是我纯粹的想法。我伸出手，想要握住洛丝紧握巨斧的手。
于是，我一头栽倒在地。
「……啊，诶？」
洛丝吃惊的表情在我的视野内闪过，随即眼前大半为地面所占据。
我想站起来，但身体用不上力。
说不出话。听不到声音。呼吸困难。恶寒游走全身。
好冷。好冰。好奇怪。这不对。有问题。
思考到这里，我的意识就此中断。
◆ ◆ ◆
——缓过神来，我化作火苗漂浮在黑暗之中。
这片空间我记得。这里可以说是我的内心世界。
然而，却不知为何有股寒气。不太对劲。我总觉得有问题。就仿佛这片黑暗之中有不速之客藏身于此……。
……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来的。
总之，继续飘着也没用。
我让自己与火苗重合的自身形象动了起来。
上次来的时候，我知道了该怎么办。往上浮，我就能醒了。
就在这之前，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跳了出来。
「……啊！？」
仿佛污泥一般粘稠的东西缠上了我的手臂。
浑身的鸡皮疙瘩。因为抓住我手的那东西，是人手的形状。
看起来就像是做工粗糙的黏土。又或者说，像是腐烂透了的尸体的手。
「……抓到你了」
男性的兴奋声音传入耳中。这完全就是外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抓到你了……抓到你了……抓到你了」
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头。
然后，那（·）张（·）脸从黑暗的深处浮现。
「你、你是」
那张脸与手同样融化黏糊。
原本俊俏的五官不见原型。
脸上横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双眼被砍瞎了。
然而他仍旧找到了我在哪儿，只能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所致了。
「我抓到你了，真岛……」
「特拉维斯……！？」
残破不堪的脸带上狠色，面目全非的男人嗤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