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失去之物/未失之物
——在敲门声中，我醒了过来。
可能是旅途太累了。我似乎是睡死了。
「孝弘！」
我在床上发出不真切的呻吟，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敲门声隔三差五地响起。
我摁着头，坐起身。伸手撑着的身体下，是平铺的床单。有种旅游地的陌生气味。视野里还未习惯的房间，看不到其他人。
「……」
不知为何，有种违和感。
但是，总之，现在有人叫我。之后再考虑这事。
「孝弘？还在睡觉吗？」
「……啊啊。抱歉。现在就来」
我回应着，走向房门。
这是一扇单开的古旧木质门扉。
门上锁着——我转动旋（·）转（·）式（·）门（·）锁（·），打开门。
「好慢啊」
「对不住了」
门口是板着个脸的弟弟。
◆ ◆ ◆
「你，不是去泡澡了吗。钥匙呢？」
「老妈拿着。还没出来」
「啊啊，她洗得很久啊」
「老爸让我来拿钱包」
「钱包？那玩意儿在屋里吗……？」
我们说着回到房内。
这次长期休假入住的民宿旅馆，是面向家庭的所以很宽敞。
四月以后我就是中学三年级学生，在为了考试忙东忙西之前最后出趟门……喜欢旅行的双亲这么说着把我拉来了这个地方。
这个住宿环境很好，温泉也有，似乎相当有人气。
用来制造与家人的回忆，可以说相当不错的一个地方。
我自己，也是属于喜欢拜访未知土地的人，十分享受这次旅行。
「对了。孝弘不去泡澡？」
正在找钱包的时候，弟弟问我去不去洗澡。
「说的是啊」
吃完晚饭以后感觉困倦不已就回房间休息了，在死睡了一会儿以后，已经不再觉得特别困了。晚饭前虽然冲过澡，但泡澡可是逢事必去的。再和弟弟去泡一次澡也不错。
我和弟弟肩并肩离开房间。
走廊的窗户，能够看到民宿周围的山景。橘色的暖色照明灯映在雪上。莫名的沁人心脾，让人有种不可思议的感慨。
「这里，没记错泡澡的地方有三个吧。都去过了吗？」
「嗯——，没。露天澡堂还没去过」
「去看看？」
「感觉很冷啊。……貌似，另外有个像瀑布一样热水从上面灌下来的澡堂」
「好啊。那，去那边吧」
我们闲谈着，走在走廊上。
谈谈明年弟弟就要入学，而我正在上的中学。谈谈流星的游戏和漫画。谈谈特产。话题要多少有多少。
感觉花上多少时间都说不完。
……毕竟是在现实里，已经无法再对话的人，感觉话题说不完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知走了多久。回过神来，周围一片黑暗。
窗户外的橘色照明灯也看不见了。
在此，这个梦，到时间了……我发觉到这是之前也有过好几次的，永别。
◆ ◆ ◆
——在敲门声中，我醒了过来。
「阿拉。老爷，醒了？」
莎露比娅坐在睡倒的我身旁出声道。
似乎在我睡着的期间，一直陪着我。
「啊啊……嗯」
我的回答，很小声很沙哑。
翻个身，压在身体下的粗布质感蹭着我的手脚。
自己似乎睡得相当沉。
总觉得脑袋里血液不够。太阳穴隐隐作痛。
「诶？孝弘，在睡觉吗？」
隔着一扇门，传来萝比维娅模糊的声音。
「抱歉，莎露比娅……能去开个门吗」
「是是」
我不想大声回话，只得让莎露比娅去开门。
「来了。请进」
听着莎露比娅的声音，我拥有摁着作痛的太阳穴。
「……」
之前，好似也有过这种感觉。
但是，想不起来了。
既视感，充其量也只是既视感。说不定以前真的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但至少，我是想不起来了。
一干二净。一丝不剩。想不起任何线索。
过去也有过几次像现在这样，充满不知原因的既视感的时候。每当这时，就会产生这种因为想不起来而造成的独特难受感觉。
话虽如此，光想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摁着自己发疼的头，坐起身。
「……怎么了，这么聚在一起」
来人是莉莉、洛丝、加藤和萝比维娅4个人。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神妙。
莉莉踏出一步，站到坐在床上的我正面。
……不对，不是。
眼前的她，不是莉莉。
「真岛君」
「……水岛？」
我并没有那么吃惊。
因为，我有『雾之仮宿』时候的记忆。
所以，我感到疑问的，不如说是她会出来的原因。她现在的表情很是绷得很紧，实在不觉得像是整理好了感情下定决心出来的样子。
「一年级刚刚开始的时候举办的星空观察会，你还记得吗？」
水岛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向我真挚地发问。
「说的什么事情？」
我讶异着皱起眉头，做出了不得要领的回答。
殊不知，这个回答正是最好的铁证。
然后，我被告知了真相。
◆ ◆ ◆
「记忆障碍……吗」
听完，我一点头。
或许，她们期待的是我能够在这里作出反驳。
气氛给人的感觉是这样。
遗憾的是，我没能满足他们的期待。因为和水岛说的一样，我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在高中一年级时候参加过这个活动。
完完整整地，忘记了。
由于忘得太过彻底，甚至都没能注意到自己忘记了这件事。
「看起来不是很惊讶啊？」
看到我这个反应，水岛惊讶道。
「难道，自己知道了？」
「没」
我摇摇头。
「吃惊，还是有的……我觉得。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有也不奇怪，早就有所觉悟了。多亏了紫兰在之前就告诉我自己身上的异变吧」
她们告诉我的事实我并不是无动于衷，只是能够不表现出来。不过，能够压在心里换言之也可以说是受到的冲击很小就是了。
「再就是，嗯。也因为没什么实感吧」
我分析起自己的内心。
「而且……这样说吧。我还觉得，这件事没那么严重」
「请问这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洛丝询问道。
「如果主人真的失去了记忆，这事态可是刻不容缓。必须要尽早采取对策。否则，终有一日……」
好似说不出口一般，停顿了。
「……终有一日，会不会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无法记得？」
「安心吧。那不会的」
听到我这么断言，洛丝一脸惊讶。
水岛代替她开口道。
「为什么能说得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转移者的力量基本上是以『愿望』为基础的」
「……诶？」
我想一脸不解的说明道。
「既然这是『以愿望为基础的力量』，那至少，可以认为『愿望』的部分会被保留。实际上，玛尔威娜的老公，也只是『因为变成龙失去了人的感觉』，在『和龙一起生活』的方面并没有出现异常。嘛，这也是当然的。如果真的出问题了，就本末倒置了」
「……这，或许是没错」
「那么，我也能说是和这个同理。我的力量是为了『和莉莉你们一起生活下去』。这方面，不会出问题」
我随性地耸耸肩。
「嘛，道理是这个道理，说到底，还是因为是自己的能力吧。关键的部分，自己最清楚」
大概，无意识间我已经对自己的状态有所把握。所以即便被告知这个事实，比起惊讶更多的是理解。我能够这么冷静，大多也有这个理由在里面。
「按紫兰指出来的说法，我灵魂的形状，的确是改变了。人类的部分减少了相当多。结果，导致相应的功能丧失……失去记忆，一定也是这个结果」
我已经不是纯粹的人类了。
哪怕现在还是人类，也不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和紫兰说的一样，真岛孝弘这个人，正在变成偏向怪物的『什么东西』。
不知道届时我自身还能留下百分之几……。
假设说，我纯粹是人类时候的记忆，只保有在灵魂完全是人类的部分，那这部分消失了以后，记忆一同消失也是有据可循。
在救助紫兰的时候奔赴的那个不可思议的黑暗世界里，我看到自己的身体皲裂，想必就暗示了这件事。
「……不过，那样的话，情况就没这么严重」
为了改变现在沉闷的气氛，我特意乐观地说道。
「因为已经变化的部分，不会再变了。想来被扔到这个世界，我改变了以后，得到了这个能力以后……我和莉莉你们相遇以后的记忆不会出现影响了」
那么，不会影响到和莉莉她们一起生活。
不管忘记多少。不管失去多少。
现在的我所珍视的一切不会有损失。
那么，就没有任何问题。
我能够笃定。
……必须，能够笃定。
为了让大家安心，我笑着说道。
「所以，真的，我身上没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
但是，说到一半，就被意想不到的声音打断了。
「这样，前辈原来世界的回忆不就要没有了吗！？」
喊出声的，是加藤。
她像这样怒喊出声还是第一次，我不由僵在原地。
加藤就这样逼近过来，来到我的身前。
抓住我衣服的腹部，越发激动。
「那些事情，对前辈来说应该不是可以无所谓的事情！」
湿润通红的双眼，仰望着我。
声音颤抖着，不可遏制地嘶哑着。
「这，这不是能这样，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事情吧……？」
「……啊啊。是吗」
看到她眼角落下的晶莹泪珠，我理解了。
「我和加藤说过那边世界的事情啊……」
和我谈过原来世界的事情最多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加藤。对于再也无法回到原来世界的自己所处的境遇，为了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双方都需要一个谈话对象。而这个对象，我除了相同境遇的她以外别无他人。
我和她谈过家人的事情。也谈过总有一天想要去的地方。
听她谈过将来的梦想。还谈过很多其他的事情。
我还记得加藤在听我提起这些的时候，满面笑容的喜悦模样。
或许正是这样的她，才会特别了解对我来说那些事情有多宝贵。
「肯定、肯定有办法的。恢复记忆的办法……肯定……」
声音越说越丧气。
凭她的聪明，肯定一开始就已经理解了。
这种奇迹一样的手段，没可能这么容易找到的。
现实永远是如此残酷。一直以来是，从今往后一定也会是这样。
少女紧攥着我衣服的手颤抖着。哀叹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但是，她错了。因为，她这份心意，正是给予我反抗这种残酷现实的力量的宝贵事物之一。
「谢谢你，加藤」
对于为了我而哭泣的女孩子，我表达了发自真心的感谢。
我尽可能温柔地是送开她仿佛在苛责自己一般紧紧攒握的手。
然后握住。
「但是，没关系的。我已经，决定要继续下去了」
正好趁这个机会。我应该在这里说出今后的打算。
「各位。听我说」
我向在场的全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