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见眼便知
幸好，当我跑出住所后门的时候，现场的状况和我从窗户上看的时候并没有变化。
住宿后方的道路上，除了紫兰、深津明虎和萨提亚斯之外没有其他人影。本来这条路就是没什么行人的偏僻小径。在这条安静的小道上，我破门而出的声音格外响亮。
血冲上头的深津和被纠缠的紫兰没注意到，不过萨提亚斯似乎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也听到了。身着仅仅一件阿可尔北部民族服饰的瘦身青年，停止仲裁转向我。
对方似乎也记得我的事。看到我赶过来，再看了看洛丝……然后再一次望向我。
然后，不知为何瞪大了眼定住了。
看到萨提亚斯呆滞的样子，我感觉有些来气。虽然不知道他在吃惊什么，不过深津可是在纠缠紫兰。既然是同行者，就应该负起责任阻止他啊。
光是想也不是办法，我咬着牙加快了步速。
「……为什么，你想知道这件事！」
「所以说，我这边也有这边的原因啊！」
靠近后，听见了争辩的声音。
「又不是什么难事。你只要把你听到的事情说出来就可以了啊！」
看起来，是深津想要从紫兰身上打听什么事情。而紫兰拒绝了他的要求，于是结果就变成口舌之争了。我还以为只是因为她是我的熟人就没事找事，原来不是。
深津身为转移者，找紫兰有什么事……虽然心有疑惑，但无论如何总之得先帮紫兰解围。我深吸一口气，打算出声。
但，就在这时，忍不下去的深津动手了。
「好了，老老实实听话……！」
深津逼近过去打算抓住紫兰的手臂。
看来是血冲上头了，行为很粗暴。
紫兰也做出了应对。
以前，她曾经和与他同样是作弊者十文字达也战过一场。虽说现在并非战斗中没有精灵的辅助，但对方也不是真的要发动攻击。再加上对方还失去了冷静。反观紫兰则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以防万一，虽然对方行动很是突然，她仍旧做出了反应。
……本来的话，是反应的过来的。
但是，现在的紫兰，并不是全盛期。之前就听她说过自己身体状态不好。曾匹敌葛贝拉级别的战斗能力，如今已经落到和洛丝同等程度。即便如此，在这个世界也属于强者了，但面对作弊者就显得不足。
即便想要避开速度也不够快，就这么被深津用力抓住了上臂。
「我——啊？」
还想说什么的深津把话吞了回去。
「这是、什么情况」
在我的位置看不到深津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讶异。
视线望向他抓住的手臂。
「好冰……？」
「……！？」
紫兰的脸显而易见地抽搐了。
在这瞬间，我心里仿佛有什么被点着了。
「深津——！」
我怒气冲天地喊了出来。
深津这才注意到我。因为我的吼声吃了一惊，转过头来。
与此同时，我带着洛丝赶到了他的身边。
「给我松手，深津」
深津一脸不悦。
「为什么我要听你这种人……」
「松手」
我沉声道。好久未有的激烈感情在我的脑袋里燃烧。
然而，在爆发之前用理性压住了。
如果我在这里拔剑，身后的洛丝也定会参战。但是，就这样要和作弊者打，太严峻了。当然，真的事到临头我也不会犹豫，不过现在还没到必须兵刃相见的地步。
「松手」
之前见到的时候，深津明虎很明显对我抱有厌恶。
但是，在住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对我没什么兴趣的。
感觉就是不想惹上麻烦，这态度就算是往好了说都不算是善意，但也并不算是恶意。而让这样的深津表露出厌恶感的，是第二次的相遇……是我和洛丝逛街碰到他的时候。
——这家伙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证据就是像换衣服一样在换女人。
当然，我并没有这种想法，被误解感觉很不爽，但姑且也能理解这家伙对这种人感到轻蔑的心情。
至少，这家伙还有会对这种人感到不悦的矜持。
即便态度有些粗暴，也不是个没有自尊的非法之徒。
所以，现在拔剑，还为时尚早。
「啧」
被我狠狠地瞪着，深津松开了紫兰的手臂。
紫兰连忙和深津拉开距离。脚步有些虚晃。
「孝、孝弘阁下……」
单只碧眼望着我。视线有些孱弱。
「没事吧，紫兰」
我无视深津，走近紫兰。
「万、万分抱歉，孝弘阁下，给你添麻烦……」
紫兰的表情，显得很是动摇。
她用手紧紧抓着自己另一只手刚才被抓住的上臂，这大概是无意识下的行为。
紫兰是不死怪物这件事，是我们拥有的最大的秘密之一。
刚才发生的，很可能就会这件事暴露。
紫兰并不是对深津的行为感到害怕，而是担心会给我们惹来巨大的麻烦。我很清楚，这名少女就是这种性格。
「这不怪紫兰」
这种情况，运气差在过来找事的人的作弊者。
发生这种事无可奈何。灾难……或者说，是人祸。
但是，同时也好在对方是转移者。
深津明虎是转移者，对这个世界的常识还知晓不多。身边没有精灵族的话，也就没什么机会知道精灵族的体温其实和人类一样。
而且，他也不知道我的能力是统领怪物。
就算因为碰到冰冷的躯体而感到吃惊，或许会感觉有些疑惑，但总不可能跳跃性思维一下子就想到紫兰是不死怪物。
……不过，我能想到这一步，是因为我不是当事人。
情绪不稳的紫兰似乎脑袋还没能转过来。
遗憾的是，深津他们在这里，我也没法进行说明。
总之，现在要先离开这里。之后再让紫兰冷静下来就行了。
「回去吧，紫兰」
「好、好的」
在我重重的语调下，紫兰答应了。
但是，她走出的那一步，看起来一如她反常的孱弱。
显然一副深陷自责的样子。
「喂。等下啊」
就在这时，深津焦躁的声音传来。
而说话的对象，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冲着无视了他言行的我来的。
但是，紫兰不这么认为。她毫无血色的脸上，表情越发僵硬。
「……」
我脑海里回想起团长被抓住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情。
——……这样好吗？
——如果我的真身暴露，会带来麻烦的。
那个晚上的紫兰，柔弱到仿佛一旦离开目光就会消失一般。
感觉和此刻的她一样岌岌可危。不能再这么下去，我自然而然地想到。
「啊」
我冲动之下，抱住了摇晃的紫兰双肩。
无意识下的行为，有一半是为了抓住她以防她突然不见。
剩下的一半，是为了护住她。
我将轻喊出声的紫兰藏到了自己身后。
所幸，紫兰没有拒绝。不仅如此，她还主动靠了过来。双手僵硬地紧紧抓住我的身体。
她愿意依靠我让我有了点信心，我再次面向深津。
「有什么事」
「找你没事」
深津的脸上露出了仿佛恐吓状态下的野兽表情。
但是，我至今跨过众多鬼门关，这种程度的恫吓怎么吓得住。
「我总不能你这么一说就直接退下吧。她在害怕啊，你看不出来吗？」
实际上，紫兰害怕的不是深津，而是害怕暴露自己的真身，但我没必要和他解释得这么详细。
「如果有事情，给我改天再来」
「这可不行」
深津毫不退缩。他的态度比我想象的还要缠人，让我皱起了眉头。
然而，深津接下来一句话，让我感觉到了些许的意外。
「这边也有自己的苦衷啊」
或许是我横插一脚让他脑袋冷静了些，他沉下来的语气里，听起来竟有些诚挚。我这时，才真正仔细确认了深津的脸。
「我不能在这里退让啊」
他险峻的脸色上，某种拼命的情绪可窥一斑。看他的这幅表情就能知道，似乎是真有什么内情。
「那个女人应该从王国军那里听说了讨伐怪物的计划，我不问清楚可不行啊」
「讨伐怪物……的计划？」
我想回头去看紫兰的表情，好不容易可算是忍住了。
为了撑过眼下的事情，我必须要采取合适的行动。
理当先质问的对象，并不是紫兰。
「为什么你觉得紫兰会知道这事？」
「少装傻」
深津咧牙沉声道。
「那个女人，是那著名的同盟骑士团中的一人对吧。刚才，我看到这家伙进这个镇子的军用设施了。我已经听说最近马上要有大规模讨伐怪物的作战计划。这个女人，是要帮忙这件事吧？那么，肯定知道讨伐的计划」
原来如此，有一定程度的道理。
我把自己的想法压在心里，进一步问道。
「那么，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
「这……」
深津欲言又止，紧咬嘴唇。
「……不能说。这边有不能说的苦衷」
「谈不下去了。就你这样，还想问到自己想问的事情吗？」
「不得不问啊！」
看来本人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相当乱来。即便如此，还是没有退一步的打算。
「……」
大致把握住状况了。
讨伐怪物的计划那边，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之前，有听说附近的村子里目击到了怪物。恐怕是军方要开始处理这件事了吧。
而就紫兰的性格，要是有这种计划，很可能就从会面的阿道夫那里听了个十成八成。然后参与讨论，如果战力不足甚至还要出手相助。
然而，紫兰没有把自己知道的计划详情说给深津听。
那是当然的。阿道夫正是因为信任紫兰这个人才告诉她这件事的。对于素未谋面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把内容轻易抖出去。更何况，对方连想知道这件事的理由都说不出口更是无稽之谈。
打从一开始，这问题就不可能回答。
而麻烦的地方在于，深津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乱来。
这家伙还没有傲慢地傻到连这点都不自知。深津即便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仍旧抓住紫兰，试图问出原委。
那么，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打发的了的了。
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一步……虽然心有疑念，但这不是我现在该考虑的事。
我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抱歉，我不认为紫兰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事情」
「你说什么……！」
「我们来这里，不是来帮忙讨伐的。紫兰只是单纯的在旅途中去给熟人打个招呼而已」
这是事实。现在这里正在计划大规模的讨伐怪物，而深津是因为身为同盟骑士的紫兰在这个节骨眼上到了这个城镇，所以认为她和这个计划有关，但事实并非如此。
「明天，我们就会离开镇子」
「……骗人。你就想这么蒙混过去可不行」
「不信的话，要跟来吗？顺便去我们目的地的开拓村观光一下也行」
刚才深津所说的推测是错误的。至少，他的依据错了。就算事实上他的结论『紫兰知道讨伐计划』偶然中的，他也无从确认。
哪怕他是硬要坚持自己的想法来撬开紫兰的嘴的，若是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也就没办法了。
「没事了吗」
眼见深津的势头不再那么猛，我转身走人。
「等下……」
「还有什么事吗？」
我冷冷地看着还想说些什么的深津。
「没有的话，我们先走一步了」
我不再望向无话可说的深津，抱着紫兰的肩膀走了回去。
之后，深津再没说话，我安下心来。
我虽然不觉得他是个脑袋少个螺丝到会在镇子里暴走的人，但即便如此，要和打起来我们只能逃的对象说话还是会紧张。
不过，可算是平安撑过去了。
抬起视线，只见加藤和惠正从窗户上探头看着这边。我向她们稍稍挥手表示没事了，然后对紫兰说。
「真是灾难啊，紫兰，还好吗？」
刚才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在移动到能够安心下来的地方让她平静下来前，尽可能安慰一下她比较好。
我这么想着，望着紫兰近在眼前的脸——于是，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幕。
「……啊，嗯？」
回望过来的视线，很是迷离。
「诶？」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僵住了。
少女平时谨严的面容，好似发热一般荡漾。
但是，脸上却没有红晕，这就造成了一种独特的妖艳气质。
她的眼神，好似要索人魂魄一般。让人感觉脑髓发麻。在不太灵光的思考下，我发觉这一幕似乎似曾相识。
但是，在我想起是在何时见过之前，巨大的声音传入耳中。
「请稍等！」
语气显得很是急促。
紫兰有些扑朔迷离的神情恢复如常，我也收回了意识。
我反射性地做好准备，转向身后。
说话的人……并非死缠烂打的深津。
「请稍等」
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萨提亚斯望向我的眼神之中有着奇妙的热情。
「这不可能。不可能。但是，果然只可能是这样……」
「……萨提亚斯？」
看到萨提亚斯嘀嘀咕咕的样子，深津疑惑出声。似乎连同行者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萨提亚斯的表情认真的让人恐怖，他走近过来。仿佛心不在焉的零碎脚步，看起来是莫名的异样。
「喂。萨提亚斯？你，要干什么……？」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萨提亚斯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就这么伸出手来。
被他这意图不明的行动所吸引的我不及反应。
「……你，是怎么回事？」
伸出来的手眼看就要碰到我——的前一刻，一样东西介入我们之间。
「就此为止如何」
那是一柄黑色的斧子。是名为月牙斧的长柄武器。
半月状的厚重斧刃，闪烁着锐利的锋芒威胁着萨提亚斯。
「如果还意欲继续对主人出手的话，我不得不作出相应的处置了」
洛丝握着斧子，对不得已收手的萨提亚斯厉色说道。
萨提亚斯只要稍微有点可疑的行为，这把斧子就会毫不留情地扫过去了吧。洛丝的语气是认真的。
「……说的、是呢。抱歉」
萨提亚斯念着，一步、两步地后退着。
「明虎也别动。刚才的错在我」
萨提亚斯对身后放出了些许杀气的深津说完，面对我。
「对不住了。因为太过吃惊让我失了礼数。顺带着明虎的无礼请允许我谢罪」
看来是冷静下来了。在他的视线下，我也恢复了冷静。
「我不会再靠近了，所以请让我问个问题。你……名字叫什么来着。啊啊，不用说了。毕竟明虎还做了那种事，会有所戒备可以理解」
「……要问的问题是？」
我只做出了必要的询问。当然，没有放下警惕。
于是萨提亚斯将手探入仅有一条腰带束起的宽松衣裳的胸口。
洛丝沉身戒备，萨提亚斯另一只手伸出来表示没有敌意，然后注意不刺激到这边慢慢地把伸入胸口的手抽了出来。
张开了握住的手。
手掌上，是内侧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宝玉。
「……」
看到那颗石头的瞬间，我的右眼深处突然发疼。
一瞬间还以为是受到了什么攻击，但是洛丝她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而我自己，眼睛深处的疼痛也立马消失了，萨提亚斯也没有做出什么攻击性行为，就这么开口道。
「这个，是我们一族传下来的的秘宝。是某个『伟大的大人』赐予的，最高等级的魔法道具」
萨提亚斯用沉稳而又认真的语气说着，盯着我的眼睛。
仅仅，盯着我的右眼。
就仿佛再说看到我的眼睛就知道了。
萨提亚斯说道。
「你是不是认识叫『雾之仮宿』的怪物？」
「……」
我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这个时候，我都觉得是个奇迹。
『雾之仮宿』作为传说广为人知。
但是，萨提亚斯说的是叫『雾之仮宿』的『怪物』。
一般的人并不知道她是怪物。更何况，还拿这个事情来问身为『雾之仮宿』契约者的我。我根本不可能保持平静。如果，没有事先做好尽管来的心理准备，肯定就表现在脸上了。
但是，洛丝和紫兰有没有做出反应我就不知道了。毕竟光是要抑制住自己的动摇就已经尽了全力，实在是没有多余精力去关注她们了。
「……你在，说什么」
我好不容易压下动摇给出了回答。和刚才紫兰那边的情况不同。萨提亚斯，知道『雾之仮宿』这种怪物的存在，如果被他以某种方式知道了我和她的关系，我的立场就很可能会四面楚歌。
「是吗。我问错了啊」
所以，在萨提亚斯这么说的时候，我稍微松了口气。
「肯定是会隐瞒的啊」
接下去的话，让我间不容发地再度把心提到了喉咙。
「我有什么好隐瞒……」
「不用说了。等我一下」
我说道一般，被萨提亚斯举起没有拿宝玉的手制止了。
「刚才也是错在我。我可是想让你们把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坦白。当然得我这边先打开天窗说亮话才行」
萨提亚斯的话听着很莫名其妙。
但是，深津似乎明白他在说什么。
「喂、喂。难道说，萨提亚斯。你……」
萨提亚斯对目瞪口呆的他笑笑，然后收回伸出的左手，摸向自己的脸。
「希望这个，能让你感受到我的诚意」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他是要做什么呢。
萨提亚斯伸手盖住自己脸面的左侧，然后以不刺激到洛丝的动作把脸靠了过来。然后，把盖着脸的手松开了一些，仅让我看见。
「什……！？」
我瞠目结舌。
萨提亚斯手掌下的那只眼睛，并不是沉稳青年的眼睛。
青年左眼周围一圈，覆盖着土黄色的鳞片。
不仅如此，那睁大的圆形眼窝里，镶嵌着的是好似爬虫类的眼球。
那以人类所不可能有方式运动的瞳孔中，倒映着我吃惊的模样。
「你，难道……」
接下来的话，我没能说出口。
看到我因为难以置信的外貌变化而失言的样子，萨提亚斯笑道。
「这下能听我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