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铅笔小说>轻小说の>哥布林杀手> 第5章『丛林巡回』

第5章『丛林巡回』



  啾啾啾的鸟语声。从窗户射进树叶缝隙间洒下的阳光。深邃森林特有的绿色香气。

  每一样都足以让牧牛妹的意识从睡梦中醒转,却都不是直接唤醒她的原因。

  「嗯、唔、哼,哈啊啊啊啊……」

  她一边掀开毛毯,一边大大打了个呵欠。早晨的寒气,让一丝不挂的肌肤觉得舒畅。

  但看来是没空好好享受这种舒畅了。

  促使她醒来的,不是别的。

  唰。唰。是从分配到的客房外传来的金属摩擦声。

  「……好!」

  牧牛妹在自己双颊上一拍,提振精神,将丰满的肢体塞进衣服里。

  她急急忙忙穿上内衣裤,扣上衬衫的钮扣,然后……

  ──裤子,裤子……!

  明明没那么胖,但就是无法顺利穿进去。或许是因为慌张,手指都不听使唤。

  「啊啊,真是的……!」

  她啧了一声,心想反正平常也没那么在意,有什么关系嘛。

  牧牛妹以内衣裤上只披著一件衬衫的模样,一口气拉开了起居室内用来隔间的布帘。

  「──早、早安!」

  「唔……」

  所料不错,他就在那儿。

  一如往常的廉价铁盔、脏污皮甲,腰间不长不短的剑,左手绑著小圆盾。

  塞了繁杂道具的杂物袋也挂在身上,随时都可以出发的行头。

  她像要转移注意力似的「呃」了一声,用力抱住自己的手臂。

  「……已经要出发啦?」

  「因为哥布林的巢穴,十之八九在上游。」

  他点点头。

  「要是被放毒就麻烦了。」

  「那样,的确很讨厌呢。」

  说完牧牛妹含糊地笑了。

  天气、太阳、还有舅舅,这许许多多日常的念头在脑子里转啊转的。

  转是会转,但──……

  「呃……要小心喔?」

  到头来,从喉咙挤出的却是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他点点头回应。

  「嗯。」

  接著踩著大剌剌的脚步,走向门口。

  牧牛妹几次朝他的背影张开嘴,到头来还是一个音也发不出就闭上。

  「你也……」

  他手放到门上,说到一半,又微微摇头。

  「你们也是。」

  门发出声音打开,又发出声音关上。

  牧牛妹叹了口气。

  她将手掌按在脸上,顺势猛抓了自己的头发好一会。

  啊啊,真是的。口中发出小小的牢骚声。

  「……他走了吗?」

  忽然间,一个说话声伴随细微的衣物摩擦声,从背后传来。

  「……嗯。」

  牧牛妹微微点头,用力擦了擦脸颊,缓缓转过身去。

  「这样好吗?不打声招呼?」

  「这个嘛」穿著睡衣的柜台小姐为难地搔搔脸,露出无力笑容。

  「我不想……让他看见没化妆的脸。」

  「这心情,我也不是不懂啦。」

  没化妆,头发也没梳理。但柜台小姐看上去仍然维持平素的美貌。

  然而,牧牛妹也正值青春年华。

  这种心情她明白。痛切地明白。即使如此……

  「我还是,想让他看到我平常的脸。」

  「…………我好羡慕你的勇气。」

  柜台小姐有点落寞地叹了口气。

  牧牛妹想扯开话题似的摇摇手。

  「我只是,不去想。」

  因为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然而这句话,她们两人都说不出口。

  §

  森人的港口──树枝有如栈桥般往河上突出的地方,已经聚集了一群冒险者。

  「呼咪呜……」

  妖精弓手猫也似的眯起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还半梦半醒。

  但其他冒险者已经忙碌地在把货物搬到船上,进行出航的准备。

  森人的船,是由有著银色树干的白桦树转化为优美的泪滴形而成,然而……

  「唔,来,嘿唷,嘿咻。」

  矿人道士用木板在船缘设置挡箭墙,将它改造成一艘战船。

  「……就不能做得优美点吗?」

  「这就实在没辙啊。毕竟是急就章,数量也不够,没办法讲究外观。」

  戴著闪亮头盔的森人表情苦涩,矿人道士不满地哼了一声,捻了捻白胡须。

  「虽不想承认,我也不是自己喜欢才乱加些无谓的东西在这艘船上。」

  也就是说,如果有时间也还罢了,应急的情况下顶多只能做到这样吧。

  森人似乎也认同这点,不再多说不中听的话,朝风中伸手:

  「『风的少女(Sylph)啊少女,请你接个吻,为了我等船只的幸运』。」

  旋风咻咻作响地随著森人的歌声起舞,开始围著船只绕行。

  「我是森人,所以和精灵亲近,但本分是猎兵、猎人。别指望太多。」

  「知道,知道。」

  矿人道士坏心眼地露出贼笑,侧目朝妖精弓手一瞥。

  「每个人都有会做跟不会做的事嘛。」

  「……唔呦……」

  妖精弓手用力揉著眼角,长耳朵无力地垂下,暂时没有清醒的迹象。

  「所以,她姊姊呢?」

  「说是两姊妹昨夜聊到很晚。」

  「还摆脱不了睡魔(Sandman)吗?」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深深叹了口气,强忍头痛似的按住眉心,挣扎著说:

  「凡人(Hume)很勤勉……真希望我小姨子可以看齐。」

  他视线所向之处,两名已经上了船的神职人员正在对各自信仰的神祈祷。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以您的御手,引导离开大地的我等……」

  「阔步在白垩之园的伟大圣羊啊,请赐予永世流传的斗争功勋之一端。」

  女神官双手紧抓住锡杖,跪下祈求冒险的平安。

  蜥蜴僧侣以奇怪的合掌手势为始,举手抬足向父祖承诺战功。

  虽然不是向众神祈求神迹,但确实得到了众神的庇佑。

  「……呼。」

  女神官祈祷完,在随著河水摇曳的船上擦去汗水,站了起来。

  「其实求神是不太好的。应该要自己努力,不足之处才由天神协助。」

  「哎,不过请求庇荫本身,倒也不是那么需要责怪的事。」

  蜥蜴僧侣一边以长著鳞片的手搀扶踉跄的她,一边予以肯定。

  「换言之,乾坤一掷的大战,竭尽全身全灵仍不让我们取胜的神,不值得祈祷。」

  「说到这个地步,又觉得好像不太对呢。」

  一方是侍奉地母神的虔诚神官。

  另一方是奉可怕的龙为父祖的龙司祭。

  既然两人信仰的神不同,想法自然有所差异。

  但差异不代表敌对。

  「不过我们还是加油吧。」

  她嗯的一声,真挚地点点头,重新握好锡杖。

  「结束了吗。」

  哥布林杀手从船舱冒出来,就是在这个时候。

  先前都在搬运粮草与寝具等用品的他,视线往排列在船舷的木盾扫过一圈。

  「啊,是。盾牌都载上船,祈祷也做过了,还请森人帮忙加上了风的守护。」

  「是吗。」哥布林杀手低语。「帮大忙了。」

  「哪里!」

  哥布林杀手对坚强微笑的女神官点点头,大剌剌下到栈桥。

  粗树枝承受他加上装备的分量而微微摇动,让水面起了涟漪。

  「承蒙照顾。」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被他叫到,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却又支支吾吾地补上一句「不过」。

  「倘若你觉得感谢,我小姨子就拜托你了。」

  「好。」

  哥布林杀手答得毫不迟疑。

  铁盔所向之处,当事人妖精弓手仍脚步摇晃,像是随时都会摔倒。

  矿人道士还说「乾脆踹进河里」,女神官在一旁安抚。

  「我答应你。」

  「是吗。」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不禁微笑,明显到连旁人都看得出来,让他赶紧绷紧表情。

  接著翻找挂在腰间的袋子,拿出装满了金色蜜液的小瓶。

  「这是赋活剂(Elixir)。」

  此种秘药,和森人的烤饼乾同为不传之秘。

  据说是调合了各式各样的药草,各种树木的树液、果汁,为精灵献上仪式制作而成。

  瓶身上以王之叶(阿夕拉斯)层层叠合封住,开封就必须一次喝完。

  哥布林杀手默默接下,塞进腰间的杂物袋。

  「要是我没回来,她们两个就拜托你。」

  「我答应你。」

  「还有,那些哥布林也是。」

  「当然。」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点点头,思索了一番,慎重地说下去。

  「……再怎么样,她都是我看著长大的义妹。交给你了。」

  「我会尽我所能。」

  哥布林杀手的话,似乎对这位活过漫长岁月的森人而言也很意外。

  「还是别随口答应吧」他表情微微一缓,声音压低到让树木都听不见。

  「那些长老,收到了水之都送来的信。」

  「喔?」

  「……我身为上森人还不成气候,看不出长老们走了什么样的一步棋。」

  森人的思考,甚至远及遥远的时光尽头。

  看似无谓的一著,也可能在多年之后体现出意义。

  想来这次的行动也是其中之一。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咬紧牙关。

  书信的内容,连身为下任族长的他都不知道。

  当然了,他并非无从预测,但预测就是预测,不是事实。

  既然不知道水面下发生的波纹画出什么模样,他也只能默不作声。

  哥布林杀手朝不说话的森人看了一眼,低声沉吟。

  然后缓缓地、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还有,要小心河。」

  「要小心的是你们。」

  这句平淡的话,让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听得莞尔,半说笑地回嘴。

  「因为今天应该会起雾。」

  他摇动竹叶般的长耳朵听著风声,看向还布满清晨薄暮色的天空。

  「在这片森林里,不只小鬼,有时候连大自然都会变成敌人。你们要格外注意。」

  毕竟──戴闪亮头盔的森人和低声沉吟的哥布林杀手,一起望向丛林深处。

  「再过去,就是黑暗的深处。」

  「黑暗的深处。」

  哥布林杀手静静复诵这句话。

  通往河流源头的树海,化为一片看不穿的黑暗,等著他们。

  不冷不热的风,送来了潮湿的空气。

  简直和哥布林的巢穴一样。哥布林杀手这么想,而这是事实。

  既然如此,该怎么做呢?他思索了一眨眼的时间,整理好策略。

  「……还有一项请求。」

  「是什么?」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歪了歪头,哥布林杀手对他说:

  「希望能再备一艘船。」

  「我答应你。」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点点头,照森人的礼仪做出宣誓的动作。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对了」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从以前就想知道,森人没有收拾的概念是真的吗。」

  「有。」

  戴闪亮头盔的森人语气非常疲惫,但说得斩钉截铁。

  「不过,有些姊妹没有。」

  「……是吗。」

  §

  雾简直是天赐的恩惠。

  阳光被遮住,万物都被抹成白色的黑暗,景物只要离得稍远,就会模糊不清。

  只是哥布林不会认为这是恩惠,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即使发生对他们有好处的事,他们也从不曾感谢过谁。

  而是想著自己平常就受到欺凌,这种事情本来就应该发生。

  这个时候也一样。

  这只小鬼被叫来监看丛林中流过的河,最先发现了迹象。

  由于他怠忽职守打著瞌睡,被吵醒时愤慨地鬼叫。

  被薄雾遮住的太阳才刚升起的夜才正要开始。

  一阵咿呀声,混在潺潺河水声中接近。

  小鬼哨兵睁大了污秽的眼睛,仔细观看雾气另一头,侧耳倾听。

  ──好啊。

  咿呀声无疑来自下游,来自森人之村的方向。

  那些每次都瞧不起他们的森人,傻傻地沿著河上来了!

  「GROORB。」

  小鬼隔著雾气辨识出细长的水手轮廓,轻轻舔了舔嘴唇。

  如果是男森人,就活活打死再吃掉。

  如果是女森人,就痛揍一顿当孕母。

  ──不管怎么说,是自己最先发现的,当然有权享受最多吧?

  哥布林一点都不会想到,是有同伴帮忙才能得到这个结果。

  「GRORO!GROOBR!」

  哥布林衔起手指,吹了声差劲的口哨。

  「GROB!?」

  「GOORBGROOR!」

  这些睡得正熟却被叫醒的哥布林,抱怨连连地动了起来。

  然而一看到森人的船,他们的睡意立刻烟消云散。

  是森人!是冒险者!是猎物!是食物!是女人!

  「GORBBR!」

  「GOBGOROB!」

  他们压低声音,交头接耳纷纷说起自己的欲望,拿起武器跳上心爱的坐骑。

  不,想来也说不上是心爱的坐骑,因为他们并未好好爱护这些狼。

  「GOROB!」

  哨兵当自己是队长,一声令下,小鬼骑兵队迅速沿著河边奔跑。

  狼不同于马,不会发出蹄声,只要加上衔辔,也不会吼叫。

  只要不是大哥布林,哥布林的体格倒也可以骑马,但狼比马更有用。

  这些哥布林以残忍的方法弄伤狼的侧腹部,让他们口吐白沫奔跑。

  「GROOROGGR!」

  要先杀了船长。杀了划船水手。然后再冲上船,慢慢解决他们。

  这些哥布林想像起那些森人慌了手脚的狼狈样,纷纷贼笑起来。

  那些不可一世的森人肚破肠流的死状,想必十分令人愉悦。

  哥布林脑子里描绘出阴惨的想像,各自握紧手上的武器。

  以简陋的石器制成的枪、弓箭,以及投石。

  这些武器可说十分原始,但仍具有足以夺人性命的威力。

  「GGRO!GRRB!」

  哨兵尖声嚷嚷,其他哥布林低声啐了一声。

  得寸进尺的家伙。总有一天要给他好看。

  「GRORB!」

  「GGRGROORB!」

  哥布林无视哨兵的呼喊,各自将武器举起、扛起,拉紧弓弦。

  哨兵抱怨起来,但在知道谁也不听他号令后,不高兴地举起了标枪。

  这些哥布林驱策狼群奔跑,一起展开攻击。

  一波靠著划水的咿呀声来瞄准的、缺乏秩序的攻势。

  「GORB!GBRROR!」

  洒落的箭雨中,有将近一半只在河面上掀起了水花。

  但一部分箭、标枪及石弹,打中了船上的水手。

  「!」

  干掉了。在场的这些小鬼每个都这么认为,甚至还出声欢呼。

  然而。

  「──?」

  划船水手的动作毫无停滞,持续操桨的声响也没有要平息的迹象。

  是刚才的攻势太弱了?还是说,他们幸运地并未受到致命伤?

  这些哥布林纳闷之余,为了展开下一波攻击而拿起武器的下一秒。

  「一……!」

  一名穿著脏污皮甲的战士跳了过来,一刀割开了哨兵的咽喉。

  「GBBOOROB!?」

  哥布林杀手踢开发出哀号而软倒的哨兵,将他踹进河里。

  噗通一声溅起的水花,就成了信号。

  「噗、啊!」

  由先行的船拖引的另一艘船。

  这艘船舷排列著挡箭牌、还得到风精守护的船,并未受到任何箭石攻击。

  盖在身上伪装的毛毯掀开,趴在甲板上的妖精弓手站起。

  「啊啊真是的,你们这些臭哥布林,竟敢跑到离我家这么近的地方来!」

  她单膝跪地,以优美的姿势拉紧已经准备好的大弓,射出树芽箭。

  破风而去的箭共有三枝。

  「GOOB!?」

  「GROBO!?」

  小鬼骑兵接连被射穿眼窝或咽喉,溺水似的从狼身上跌落。

  妖精弓手熟练的技术,让她彷佛完全不把船身的摇晃与阻隔视野的雾气当一回事。

  长耳朵频频小幅度摇动,毫不遗漏地听取战场上的声音。

  「欧尔克博格!从右边来了!」

  回答她的不是喊话,而是「GBOR!?」的小鬼哀号,让妖精弓手满意地点头。

  「不过竟然把两艘船连在一起用划船声当诱饵,未免太费工夫了……」

  「多亏有龙牙水手(Dragon Tooth Sailor)帮忙啊。」

  碍于视野不佳,矿人道士抽出手斧隔著挡箭牌往外窥看,舒了一口气。

  先行船的甲板上,有两只披著外套的龙牙兵。

  他们是忠实的士兵,即使受到攻击,仍握紧船桨持续向前划。

  满是缝隙的骨骼到处是穿进去的箭与标枪,就这么卡在身上。

  「啊,但要是不放慢速度……」

  女神官胆怯地缩在一旁,但仍握紧锡杖,食指按上嘴唇。

  「哥布林杀手先生,已经跑到对面去了。」

  「唔,那么贫僧也过去,向他说明清楚。」

  蜥蜴僧侣做好战斗准备,握紧龙牙刀(Sharp Claw)朝岸边的小鬼……

  「咿咿咿咿呀啊!」

  大吼一声,甩动尾巴扑上岸,将踩扁的小鬼颈骨折断。

  这一跳的冲击带得船身大幅摇晃,女神官发出「呀!」一声尖叫,抓住挡箭牌。

  「就不能跳斯文点吗!你没摔下去吧!?」

  「我、我没事!」

  为了避免被流箭波及,女神官与矿人道士的职责就是担任预备队,因应小鬼攀上船的情况。

  「哎,反正我不会让他们过来,放心……吧!」

  妖精弓手不让射击姿势产生丝毫震颤,朝雾中射出三枝箭。

  接著就是三声哀号。森人的射击,几乎与魔法无异。

  「九……十!」

  「GROOBOO!?」

  哥布林杀手率先闯入雾中,不抱期望地大肆挥舞左手盾。

  圆盾的边缘磨得锋利,从哥布林脸上割下一大块肉。

  顺著哀号声跨出一步,挺剑往咽喉一刺。

  一边踢倒胡乱挥手想拔出剑刃的小鬼,一边从他腰带上抽走短剑。

  听见狼吼声逼近,哥布林杀手抢到短剑的同时转过身去。

  期间左手早已伸进杂物袋,抓出一条两端绑著石头的皮绳。

  「哼。」

  顺著抽出的力道掷去的皮绳,旋转著沿地面弹跳,让雾气后头的狼发出哀号。

  「GORB!?」

  接著便传来东西滚动的声响,再来是哥布林的叫声。

  系有加重物的绊脚索(Bola),绊住了狼的脚。

  哥布林杀手立刻扑上去,往摔下狼的小鬼咽喉一刺,了结他的性命。

  对他而言,无论是洞窟的阴暗,还是雾气造成的视野模糊,都没有多少差别。

  「十又一。」

  因此一旦冲进了混战圈,反而是哥布林杀手有利。

  毕竟哥布林连眼前是敌是友都搞不清楚。

  贸然乱挥武器就会变成自相残杀,况且不同于洞窟,难以靠数量优势一拥而上。

  哥布林之间并没有什么同袍情谊,但他们不喜欢可以保护自己的肉盾变少。

  「……大概是哨兵,或偶发性遭遇战(Random Encounter)之类。」

  「GOROOB!?GROBOR!?」

  「果然你也这么想吗!」

  蜥蜴僧侣砍落一只骑兵,手抓住狼的双颚,以蛮力撕开。

  他的声调显得十分愉悦,来自战斗带来的亢奋,但蜥蜴人的头脑在腥风血雨中才更是犀利。

  「以伏击而言,」

  哥布林杀手喃喃说了声十二,往倒地的小鬼延脑上一刺一剜。闷声哀号。

  「欠缺致胜手段。」

  接著一边起身,一边将拔出的短剑朝雾中掷去,就传来嘎的一声大喊。

  「没有理由放他们活著回去。」

  「哈哈哈哈,我等原本就是这么打算吧。」

  蜥蜴僧侣尾巴使劲一甩,将后方的小鬼重重砸在大树上,脊椎断成数截。

  十三。剩下六、七只吧。哥布林杀手抓起了脚下的短枪。

  「既然如此……」

  哥布林杀手举盾上前,挡开躲在雾中的小鬼刺出的毒短剑,以短枪回敬。

  手感不扎实。他立刻硬推掌中的枪柄封住敌人动作,一盾砸向对方脸上。

  哥布林杀手任由额头被击碎的哥布林倒地,踩烂了他的咽喉。

  十四。哥布林杀手从断气的哥布林身上拔出短枪。

  「……我们要在雾气散去前结束。」

  然后他们实现了这句话。

  §

  「……是花开了还是怎么了吗?」

  女神官轻声道出这句话,是在团队抵挡住小鬼骑兵队的袭击之后。

  要说有什么声响,就只有水声、划桨声,以及五名冒险者细微的呼吸声。

  随著一行人渐渐来到上游,似乎连栖息在树海中的生物也一起压低了声息。

  太阳高高升起,雾气逐渐淡去,茂密的树木却留下了昏暗的影子。

  光明始终不回来,酝酿出一种像是踏入洞窟深处似的诡异气氛。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吧,闻到这股忽然飘来、且愈发浓厚的甜香,女神官才会出声询问。

  她就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握紧锡杖,妖精弓手对她摇头:

  「不知道,可是……我想应该没有这种气味的花。」

  「他们的地盘近了。」

  哥布林杀手淡淡说著,将从那些小鬼手上抢来的武器插进腰带。

  那是一种配合木头形状削成的棍棒,上面带有点点红褐色痕迹。

  既是敲碎人类头盖骨的结果,也是敲碎小鬼头盖骨的结果。

  到头来,二十几只小鬼与狼群的尸体,都被丢进河里。

  倘若曝尸野外,难保不会被其他集团发现,但又没时间埋葬。

  反正既然是往下冲,也不会被上游的那些哥布林发现……

  多半会被肉食鱼类啃个精光吧。

  女神官面有几分难色,不过蜥蜴僧侣断言这样才是凭吊死者。

  「雾气也已散去大半,还是戒备一下比较好。」

  蜥蜴僧侣一边观察雾气深处,一边低声说道。

  他挥挥手,让带头船上的其中一只龙牙兵划桨手暂时停工。

  骷髅水手抽起桨后,抱著桨坐下不动。

  「要是又因为划桨声被发现,可就麻烦至极了吶。」

  「啊,要先祈祷沉默(Silent)的神迹吗?」

  「还不用。」

  女神官战战兢兢地问起,哥布林杀手摇头。

  「目前用了两次『龙牙兵』,一次『龙牙刀』。」

  看他确认似的将头盔转过来,蜥蜴僧侣摇晃大颚重重点头。

  这支团队拥有的神迹合计七次,还剩四次。其余魔法只剩矿人道士所拥有的四次。

  他们的确是支法术资源得天独厚的团队,但神迹和法术的次数非常宝贵。

  而只靠沉默(Silent),也无法保证就能避免战斗发生。

  「省下来。」

  「我明白了……?」

  女神官在先前的战斗中也未派上太大用场,点头的动作有些无力。

  随后她眨眨眼、揉揉眼睑,从排列在船舷的挡箭牌缝隙间探出头。

  「这样很危险喔?」

  她对抓住腰带帮忙支撑的矿人道士回了声「是」,不禁瞪大眼睛。

  因为她辨识出了从雾气中浮现的细长影子是什么。

  那不是树。若是树木之类的东西,轮廓未免太过异常。

  被高高插在河岸的物体奇形怪状,举例来说,就像百舌鸟的早餐──……

  「……那是……图腾……!?」

  女神官话说到一半,喉头深处发出「咿」一声惨叫。

  是人的尸体。

  长枪从双脚之间刺进、嘴巴穿出的某人遗骸。

  由于长时间弃置在温热的地方,已经腐败、出汁,只勉强维持住人形。

  从生锈但总算还保留原形的铠甲推测,十之八九是女性。

  这具尸体已经被虫啃食得惨不忍睹,甚至连本来属于什么种族都无法确定。

  「呜恶……!」

  妖精弓手不由得作呕,硬把涌上来的东西吞了回去。

  那些哥布林拿这种尸体示众的理由很明显。

  恶意。

  为了高呼这里是我们的领土,嘲笑来犯者的恶意。

  八成只是想看到人们害怕、鬼叫,陷入恐慌状态,又或者是激愤的模样吧。

  否则……就没有理由把这种不具防卫意义的战利品放在门前。

  「就不知是活著遭串刺,还是死后才被摆放在这儿……」

  蜥蜴僧侣说完,朝附近一带以奇怪的手势合掌致意。

  「……至少能回归自然循环,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图腾不只一座。

  而是成排林立。

  河的两岸,被串刺的人类尸体就像行道树般排开。

  有只剩骨头的,也有皮肤尚未腐败的。

  有还留著许多血淋淋伤痕的,也有因气体膨胀到滑稽地步的。

  有状似商人的尸首,也有状似冒险者的白骨。

  有多少人被杀?

  又有多少人沦为哥布林的玩具?

  「呜……」

  也怪不得女神官会摀住嘴。

  她面无血色地蹲下,锡杖脱手滚落在甲板。

  「呜、恶恶恶恶……!」

  女神官攀在船缘,终于忍不住把胃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多半是因为那股甜腻气味,是由腐败的尸体散发出来的吧。

  即使是一年半来看多了哥布林的残忍而渐渐麻痹的感性,也承受不了。

  她一阵一阵呕出的东西,渐渐沉进河底。

  「来,咬著这个,先喝点水吧。」

  「呜、恶……不、不好意、思。」

  矿人道士帮她搓背,从滚烫的喉咙发出的回答声十分沙哑。

  女神官双手接过他递来的香草与水壶,轻轻将叶子含到嘴里。

  「……我们要是输了,也会变成这样?」

  相信妖精弓手作呕的程度不输女神官。

  她原本就白的肌肤失去了血色,语气刻意凶狠: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当然。」

  哥布林杀手淡淡回应。

  「不是开玩笑。」

  廉价的铁盔直视正前方。

  前方──雾气弥漫之中,耸立著山一般的诡异物体。

  黑森森的影子从白雾中现出其形。

  这时忽然缓缓吹起一阵潮湿的风,卷走了雾气。

  「……原来啊。」

  妖精弓手摀住嘴,茫然自语。

  「──他们说的断河之物,原来是这么回事……」

  究竟该如何形容才好?

  由白垩石砌成的神殿、寺庙──又或者是堤防。

  神代至今的岁月,磨损了上头壮丽的雕刻,以青苔赋予色彩,让藤蔓爬满表面……

  是座彷佛要堵塞河川而建、与小鬼一点都不搭调的遗迹。

  「你喔,这不就在你故乡隔壁吗?竟然会不知道?」

  「有什么办法?这一带是魔克拉•姆边贝的地盘啊。」

  妖精弓手噘著嘴,摇动长耳朵向矿人道士抗议。

  「当然村里的老爷爷老奶奶大概知道,而且姊姊可能也听说过啦。」

  矿人道士补了句「啊啊,原来是没人想告诉你啊」,妖精弓手立刻鬼叫著反驳。

  一如往常,吵吵闹闹的对话──多半出于刻意所为。

  才刚目睹前人凄惨的末路,任谁都想改变这样的气氛。

  「如今已是小鬼的堡垒。」

  哥布林杀手忿忿地丢下这句话,转动头盔。

  「停船吧。雾要散了。」

  「明白,明白。」

  蜥蜴僧侣立刻挥手指挥龙牙兵,骷髅士兵收桨撑篙让船靠岸。

  哥布林杀手按住挂在腰间的棍棒,在女神官身旁单膝跪下。

  「……怎么样。」

  「呜……勉、勉强。」

  她以极为苍白的表情,无力地摇了摇头。

  「……得、得想办法,才行。」

  「对。」

  「这种情形,要是……放著、不管……」

  「对。」

  哥布林杀手低声回应她细小的嗓音。

  「不能放著不管。」

  听哥布林杀手这么说,女神官点了点头。

  看她将手伸向甲板,哥布林杀手把倒在甲板上的锡杖拉了过来。

  女神官以双手牢牢握紧,收向胸前抱住,摇摇晃晃地起身。

  她强行放松紧绷的脸颊,悄悄仰望他的铁盔。

  「……毕竟,是哥布林嘛。」

  「对。」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

  「是哥布林。」

  「可是啮切丸啊。」

  森人的船无声停泊,矿人道士将自己沉重的身体抬上岸,双脚重重落地。

  他以粗短的手指灵巧驾驭绳索,绑在附近一棵树上,固定船身。

  「雾也散了,加上很快会入夜,要接近潜入可就麻烦啰。」

  「既然这样。」

  妖精弓手试了两、三次努力想弹响手指,但只发得出微弱的声响,不由得咂舌。

  「……既然这样,我有个好主意!」

  §

  过了一会儿后。

  皓皓的两盏月光照射下,团队宛如影子般行进。

  他们跨过草地,钻过枝叶,压低姿势的步履迅如疾风。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赐予静谧,包容我等万物』……」

  只听得见女神官的轻声细语。她的祈祷,她的咏唱,是这群人唯一发出的声响。

  完全的静谧满溢在四周,她额头冒汗,双手握住锡杖拚命奔跑。

  随著距离拉近,那些小鬼的堤防以城池般的威容,铺天盖地似的进逼而来。

  堆砌巨石并施加雕刻的,是矿人的工艺。

  把树木直接融入建筑当中,则是森人的技法。

  因应战事规划的结构,则多半是蜥蜴人或凡人的智慧。

  尽管墙上到处都有石块被小鬼拆下、弄得骯脏污秽。

  ──这座建筑物是为了什么而盖的呢?

  女神官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的疑问。

  神殿、寺庙、堡垒、城堡、堤防、桥……总觉得每个答案都很像,但又都不对。

  不管怎么说,要攻略这小鬼的大本营,只靠慈悲为怀的地母神所赐下的神迹,势必不够。

  因此还有另一样事物保护著这群冒险者。

  是一阵不断自行涌出、笼罩住四周的白烟。

  不仅如此──还很热。

  虽说丛林中气温难免偏高,但仍闷热得离谱。

  女神官的法衣吸了水变得沉重,冒出的汗让衣服紧贴著皮肤,很不舒服。

  她只好卷起衣襬,但仍不停止祈祷,一路往前进。

  说到不停止施法,矿人道士也是一样。

  他以粗犷的双手包覆般捧著一块烧得火红的火石。

  热源,以及烟的来源,就在这里头──在里头的火蜥蜴身上。

  「『跳舞吧跳舞吧,火蜥蜴,把你尾巴的火焰分一点给我』!」

  他以「点火」法术使役的火精灵,蒸发大气精灵中蕴含的水分。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的确就和以雾气藏身没什么两样。

  妖精弓手得意地「哼哼」两声,矿人道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也被啮切丸荼毒得差不多了啊。

  再怎么说,蜥蜴僧侣出身南方,妖精弓手是当地人,矿人道士则是亲火的种族。

  被热气冲个正著的冒险者,动作反而堪称敏捷。

  虽然女神官跑得气喘吁吁,哥布林杀手的表情则是没人看得到。

  蜥蜴僧侣仰望上方,也就是小鬼堤防要塞上的瞭望塔。

  蕴含热视能力的眼睛,辨识出抱著标枪悠哉打瞌睡的哥布林。

  没有问题。眼看蜥蜴僧侣点头,哥布林杀手继续挺进。

  城池的门,已经近在眼前。

  那是一扇以巍巍老树所制、森人风格的厚重城门。

  尽管完全看不见各种金属扣具,但不用想也知道会极其坚固。

  门本身就像一整块岩石,但大门的右下角,看得出一处方形区块。

  小门──想必是侧门或便门吧。

  哥布林杀手打手势,要同伴们在草丛中等待,从腰间抽出了棍棒。

  妖精弓手轻轻摇动长耳朵,爬上树去,一片树叶都没弄掉就在枝上站稳。

  她将箭搭上大弓,拉紧弓弦,底下的蜥蜴僧侣重新握好牙刀。

  女神官与矿人道士则不间断地祈祷及咏唱。静谧继续维持,雾气依然笼罩。

  「请小心」女神官的嘴唇微微动了。哥布林杀手点头。

  一离开充满宁静的空间,丛林中的生命声浪立刻恢复。

  呼啸而过的风摇动树叶的声音。潺潺河水声。头盔内回荡的自己的呼吸声。

  「唔。」

  哥布林杀手在门前伫立了一会儿后,粗暴地敲起门来。

  然后以敏捷得不像穿著全身铠的身手,手指嵌进门上木纹,用力往上攀住。

  没过多久,有了反应。

  「GROB!」

  侧门拉开,一只状似哨兵的哥布林探出头来。

  妖精弓手心想来得好,眼看就要放箭,但哥布林杀手不动。

  因为接著又有第二只、第三只哥布林鱼贯从侧门走出。

  妖精弓手的咂舌被女神官的祈祷阻隔,不会发出声音。

  接著第四只尾随现身,又过了五秒,哥布林杀手动了。

  「GORAB!?」

  他从上方跳下来,如愿踩扁了最后一只哥布林的背。

  背上突如其来的冲击,让小鬼一口气喘不过来,无法出声。

  哥布林杀手的棍棒往下一挥。

  乾燥物体的碎裂声响起,小鬼的头颅轻易歪成不该有的角度与方向。

  哥布林杀手从全身抽搐的小鬼腰带抽出剑,塞进鞘内。

  「一。」

  「GBBR?」

  最前面的小鬼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转身──

  「GORB!?」

  破风射出的树芽箭直线从他右耳钻进、左耳穿出。前后两只小鬼就像断了线的傀儡无力跪倒,转眼毙命。

  当然了,剩下两只哥布林尽管遭到奇袭而慌了手脚,仍立即展开行动。

  但冒险者们比他们更快。

  其中一只哥布林正要转身迎向背后的敌人,棍棒已经砸进他脸上

  「二……」

  「GRRB……!?」

  小鬼按住被击碎的鼻子向后仰倒,哥布林杀手毫不迟疑扑了上去。

  他的右手已经放开棍棒,从鞘中拔出才刚抢来的剑。

  左手用力按住小鬼的嘴,右手的剑无情地刺进他的咽喉一剜。

  「这样就是三……」

  还剩下另一只。

  这只小鬼相对聪明些,已经理解到至少已经有两名同伴被杀的状况。

  因此他张开大嘴吸气想呼叫支援,但还来不及出声,嘴就被当场射穿。

  箭头穿出这只哥布林的后脑,他维持原本的姿势,往后重重一躺。

  「……四。」

  哥布林杀手以目视确定所有哥布林都已经断气,迅速从侧门窥看内部。

  虽说是黑夜,但有双月提供照明。门后是座广场。

  附近看不到哥布林。

  但即使他们再怎么不勤奋,相信对于长时间不见哨兵也会觉得异常。

  哥布林杀手在侧门底下夹了个门挡固定,然后朝草丛挥挥手。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

  「没有。」

  女神官轻轻呼气,率先小跑步奔向哥布林杀手。

  听到他的回答,她手按平坦的胸口松了口气。

  接著蜥蜴僧侣以爬行般的姿势跑来,矿人道士踩著笨重的脚步跟在他身后。

  最后是妖精弓手轻巧地跳下树,以连影子都不留的速度奔向侧门。

  要是在众人顺利跑过这一段前就被哨兵发现,可就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你刚刚那几下,比起斥候(Scout)更像暗杀者(Assassin)耶。接下来呢?」

  「虽然不痛快,我们从正面闯进去。」

  哥布林杀手用小鬼的缠腰布擦拭剑刃,收回剑鞘。

  接著拿走哥布林手上的柴刀,使劲空挥几下,别进腰带。

  「抱歉似乎没空休息。麻烦你当前锋。」

  「明白,明白。一旦开战,贫僧本来就非得站上前线不可。」

  蜥蜴僧侣所保有的奇迹还剩一次。

  既然把龙牙兵留下来护船,他能依靠的就是手中的龙牙刀与自己的身体。

  对蜥蜴人而言,只要有这些,也就没有任何问题。

  「我这边剩下三次吧。」矿人道士捻著胡须说道。

  「我,呃──」女神官弯起细嫩的手指数著。「还剩,两次。」

  「知道了。」

  合计六次。

  换成是寻常冒险者团队,已经算多。但足以攻略这座城池吗?

  他们原先有十一次,算来已经消耗了二分之一。

  「……」

  女神官摇摇头,挥开脑海中闪过的几种不好的念头。

  无论是第一次冒险时的情形,还是来到这儿的路上看到的百舌鸟存粮,现在都不重要。

  「这个,请问灯火怎么办……」

  「进去前不能点。」

  哥布林晚上看得见东西,所以不需要点火移动。

  在他们的门庭举著火把走来走去,等于是请他们发现。

  「进到内部后,就和洞窟一样。」

  「那么,我就先准备火把。」

  「交给你。」

  哥布林杀手说著,抽出了自己的短剑。

  女神官「啊」地低呼出声。她表情微微抽动,参杂著死心地叹了口气。

  「要弄那个是吗?」

  「想也知道。」

  哥布林杀手简短回答,反手握住短剑,走向颜面被击碎的小鬼尸体。

  妖精弓手惊觉不对,赶紧拍拍自己的衣服,检查装备。

  她脸上的血色当场消退,无力地垂下长耳朵。

  「……咦,你认真的?」

  「如果你们没带香袋。」

  「可、可是,回去的时候,又没想过要剿灭哥布林……!」

  「忍耐吧。」

  哥布林杀手驳回她说当初没预料到的藉口,割开了小鬼的腹部。

  他扯出温热得几乎要散发蒸气的内脏,用面无表情的女神官递出的擦手巾包住。

  妖精弓手喉咙挤出咿一声,整个人往后挪,矿人道士迅速抓住她的手。

  「要诀在于认命喔。」

  「如获『肝』霖,这么说没错吧。」

  蜥蜴僧侣截断她退路,煞有介事地帮腔,眼珠子转了一圈。

  「咦、等、等等,我不要,至少想点别的什么办法──……!」

  「别吵。」

  妖精弓手能忍住尖叫,想必是拜经验所赐。

  §

  冒险者们以妖精弓手为斥候,静静攀著墙边行进。

  这座遗迹、又或者是堡垒已经彻底荒废,草木歌咏生命,因此不缺地方藏身。

  ──换个角度来说,也有很多地方可以藏东西是吧。

  妖精弓手舔了舔嘴唇,小心不摇晃到草丛,仔细摸索脚下地面。

  被小鬼哨兵发现当然不用说,要是绊到警铃,可也一点都不有趣。

  「有劳你了。」

  「哎呀?」妖精弓手眨了眨眼。欧尔克博格竟然会道谢。

  只靠朦胧的月光和星光,凡人连行进都有问题。

  「这种时候,凡人还真不方便呢。」

  「对、对不起……」

  「没什么,别放在心上。」

  女神官小声道歉,妖精弓手在身后对她摇摇手。

  「……啊。」

  就在这时,她的长耳朵被风轻轻吹动似的摇了摇。

  她眯起的视线所向之处,有只扛著枪悠哉漫步的哥布林。

  有段距离。尚未被发现。但正在朝这边接近。哨兵。

  妖精弓手从箭筒抽出箭,一边搭上弓,一边轻声问著:

  「怎么办?」

  「射。」

  她尚未答话,弓弦已经响起。

  小鬼咽喉被射穿,一脸莫名其妙地胡乱挥动手臂倒毙。

  草被带得沙沙作响,但也只有这样。没有其他哨兵发现异状的迹象。

  妖精弓手松了口气,再度开始移动,哥布林杀手等人跟在后头。

  她走到小鬼身旁,用力拔出了自己的箭。

  「呜恶……!」

  哥布林脏兮兮的血令她皱起眉头,用力甩了甩箭。

  「实在不想弄得更脏了说……」

  「真的。」

  女神官忍不住说得心有戚戚焉,妖精弓手也深深点头。

  明明是两名青春少女,却全身都被红褐色的秽物玷污得惨不忍睹。

  臭味、体液与沾黏的感觉,即使已经习惯也仍令人不舒服。明知有此必要,却还是难以接受。

  「啊啊真是,箭头都缺角了,受不了……糟透了。」

  「别气、别气,要说糟,只在边缘绕一绕的话,照这情形应该不会被发现。」

  蜥蜴僧侣有如爬虫类手脚并用地爬行,昂起了脖子。

  「但要进这堡垒,可就有点费事了吶。」

  他的目光,看向做为堡垒内门的巨大木门。

  肉眼就能看出十分厚重──且不只一扇。

  成排的木门围绕建筑物外墙耸立。

  「贫僧听说过,陵墓会设置假的入口。想来应该就是这类情形。」

  「那些全都是假的吗?」

  女神官为了不让哥布林发现,悄悄探出头,接著瞪大了眼睛。

  昏暗的月光下,那些背负沉重岁月、堪称雄伟庄严的门,模样几可乱真。

  「看起来实在不像……」

  「只是雕刻之类的就还好,若是陷阱,后果可不堪设想。」

  「……」

  有短短几秒钟,女神官沉默不语,盯著遗迹的许多门看。

  因为感觉有种说不出口的不自然。她想弄清楚到底是哪不对劲……

  「不过,看来是不用那么烦恼了。」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一笑,又白又细的手指指向其中一扇。

  「因为只有那扇门底下的草地被踏得很乱。」

  「噢噢,的确……!」

  连古代森人或其他人种构思出来的假门,也因岁月与小鬼的愚蠢而徒劳无功了吗。

  由于这些哥布林什么都没想就直接从正确入口出入,导致只有那座门前的草地凌乱不堪。

  「意思是,剩下的问题……到头来还是哥布林吗。」

  妖精弓手咒骂一声。

  两只表情呆滞的小鬼守门卫兵,正到处闲晃。

  「还是杀了卫兵,抢钥匙开门最快。」

  「也要那些哥布林知道锁门啦。」

  矿人道士拍掉卡在胡子上的树叶,唔了一声。

  「至少得把左右两只同时宰掉,不然就会曝光,事情会闹大。」

  「没有问题。」

  哥布林杀手说了。

  「我知道八种不弄出声响杀死哥布林的方法。」

  「真的吗?」

  「开玩笑的。」

  女神官眨了眨眼,哥布林杀手朝她缓缓摇了摇铁盔。

  「其实更多。」

  妖精弓手主张「箭很宝贵」,于是决定由哥布林杀手与矿人道士主攻。

  两人拿好投石索,悄悄拉近距离,几乎同时掷出了石块。

  石块破风而去,分别精准地打在小鬼的咽喉与头上。

  「GRORB!?」

  「GBBO!?」

  一只颈子被凄惨地击碎而软倒,另一只则按住额头,摇摇晃晃地站起。

  但这只哥布林尚未叫嚷,蜥蜴僧侣已经扑了上去。

  咽喉被龙牙刀割断,自然也就不再能够呼吸或出声。

  守门人一声不响断了气,门庭的静谧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明明我也学了投石索,不过实在派不太上用场。」

  女神官沮丧地嘟囔完,妖精弓手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什么,各展所长就好啰,各展所长。」

  蜥蜴僧侣大动作空挥牙刀,甩去刀刃上的血,拖著两只小鬼的尸体点头。

  「做自己做得到的事足矣。」

  说完便把哥布林的尸体塞进草丛深处。

  妖精弓手忙著藏匿尸体时,矿人道士轻巧地捡起小鬼做为武器的短枪。

  把枪尖举到月光下细看,这铁制的枪尖足够锐利,照得闪闪发光,也并未生锈。

  「不过,以那些哥布林来说武器还真好。会是从冒险者手上抢来的吗?」

  「被杀的人当中,也许有武器商人,或在这座遗迹里捡到……」

  哥布林杀手正思索其他的可能,矿人道士就对他摇摇头。

  「还很难说。看构造虽然古老,但在遗迹里发现的东西能当商品的情形也不少。」

  「锻造的可能性呢。」

  「这就不会了。」

  矿人道士的回答简洁有力。

  「这地方没办法用火。少了那些森人拿手的法术,无法进行锻冶。」

  「……唔。」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

  「无论如何,能确定这些哥布林有武装。钥匙呢?」

  「来,拿去。」

  妖精弓手扔过来的,是先前挂在哥布林脖子上的古老钥匙。

  这柄钥匙以编得粗糙的麻绳穿过,和一块刻有数字的牌子串在一起。

  「好。」

  哥布林杀手仔细检查钥匙,然后牢牢握住。

  「我们进去,一路走到最里头。」

  「这就是,呃、我们的作战计画?」

  「对。」

  他的态度一如往常,让女神官表情微微放缓。接著迅速跪地,捧著锡杖: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以您的御手,引导离开大地之人的灵魂……」

  她祈祷来到这里的路上死去的哥布林,以及被哥布林所杀的人,灵魂能够安息。

  冒险者团队等她完成镇魂的祈祷,迅速跑向门边。

  哥布林杀手将钥匙插进钥匙孔,转动。喀叽一声响起。

  「不是这把啊。」

  这就表示,这钥匙是用来开另一个地方的门?他啐了一声,拔出钥匙。

  女神官见状立刻整理包包,空出空间,对他说:

  「啊,这个,我帮忙保管。」

  「交给你。」

  她接下钥匙,好好收纳后,喘了一口气。

  「那就轮到我出场啰。」妖精弓手意气风发地走到门锁前蹲下。

  说是学来当戏法的开锁技术,在这支团队之中也是重要的技能。

  她用探针摸索钥匙孔,长耳频频摇动,留意最细小的声响。

  没多久,门锁伴随喀啦一声转动,「好」她得意地挺起平坦的胸部。

  「打开了。」

  「好啦,那在开门前……」

  矿人道士轻巧地蹲下去翻找触媒袋,抽出一块布。

  女神官觉得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畏首畏尾发问:

  「请问你要做什么呢?」

  「得上个油才行。」矿人道士眨了一只眼。「要是弄得咿咿呀呀,可吃不完兜著走。」

  「啊,我来帮忙。」

  「那么,我弄右边,你弄左边。」

  女神官把矿人道士扔过来的破布沾上油,开始上工。

  大概是在神殿服务时做惯了,她打扫起来有模有样,毫不滞涩。

  很快的,门被仔细抹上一层油,无声无息开启,将冒险者们迎入门内。

  他们就像影子般从门缝间溜进去,随手带上门。

  这些哥布林连同伴遭到杀害都未发现。

  虽说即使他们发现,应该也不会叹气悲伤,只会想将冒险者凌虐一番。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