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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世界在看不见的地方也在转动的故事」



  「所以……这样好吗?」

  女神官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具体在问些什么、是对谁提出的。

  对象是待在年轻国王办公室里的──数人。

  是国王,还是像影子一样随侍在旁的银发侍女?抑或是悠哉地看着文件的地母神神官?

  祭出各种手段,从寺院前往边境视察的她,对兄长的劝告置若罔闻。

  建立在无知上的奔放个性,在痛苦经历的淬炼下,逐渐转为可靠的力量。

  女商人觉得这令人高兴──也令人羡慕。

  「看来我有很多问题该回答。」继续工作的国王喃喃说道。「从哪个部分开始答起?」

  「从让我国的骑士担任北方领主的部分开始吧。」

  「哈哈哈,这句话就已经有问题。」

  手拿羽毛笔振笔疾书的国王,轻笑着把笔扔掉,取出新的一支。

  ──这个月不晓得用掉几支笔了。

  女商人在脑中计算,轻声叹息。

  再怎么奢侈,羽毛笔终究是消耗品。一天必须削好几次笔尖。

  而且既然要由国王使用,总不能采购太便宜的。

  因为不管是使用便宜货的国王,还是卖便宜货给国王的商人,都会被其他人说三道四。

  ──不过买贵的笔也会有很多人有意见……

  政治真麻烦。最近,女商人会突然这么觉得。

  「那人的父亲是北方的豪族。他是在我国长大没错,不过论出身或血统都是北方人。」

  国王用短剑削尖新的羽毛笔,为能摆脱文书作业而感到喜悦。

  「听说他是在血的报应中杀了对手,才不得不逃离故乡。」

  「血的报应?」

  躺在长椅上的王妹咕哝道,语气彷佛在朗读看不懂的教典。

  「那是什么?」

  「北方人的作风是,一名族人的死,就要借由氏族之间的大战去复仇、互相残杀。」

  待在窗边的银发侍女,以难以想像她是在跟王族说话的态度讲出答案。

  女商人忍不住皱眉碎碎念了句「好野蛮……」努力不让更多的情绪表现出来。

  因为她透过文件得知,北方人绝非只会打仗的民族。

  「当然野蛮。」

  年轻国王却无视她的努力,笑着说道。

  他莫名仔细地检查笔尖的尖度,把时间花在这上面以逃避工作,点点头。

  「所以北方人遇到大部分的事情都会决定好赔偿金,避免争执。」

  金额谈不拢怎么办?女商人想了一下,缓缓摇头。

  想都不用想。就是那种环境造就了那些可怕的北方人。

  「然后,那家伙是……怎么说呢……俗话说家丑不外扬……」

  因此,引起女商人好奇心的,是难得有点含糊其词的年轻国王。

  「陛下?」

  她担心地微微歪头,回答她的是若无其事的苦笑。

  「是我舅舅。」

  「舅舅?」那可奇怪了。「但他的年纪……而且,他不是北方人吗?」

  「我的父亲娶了他无依无靠的姊姊当侧室,将他的父亲一同纳入麾下。」

  「噢……」

  常有的事。并不稀奇──虽然对这种行为的评价因人而异。

  身为王侯贵族,没有嫡子可不行,准备候补也可以说是某种义务。

  宠姬侧室爱人其他。只要是身分清白之人,不如说多多益善。

  听说某猎奇杀人事件的真相,就是有位愚蠢的王子随便让娼妇怀孕,为了帮他收拾残局才出此下策。

  这种地狱般的传闻,只要调查过去的事件就翻得出来。

  ──说起来,身在这个房间……

  王妹暂且不提,那位红发枢机主教竟然会留下她和侍女,迅速离席。

  ──就代表那个意思吧。

  女商人明白,自己并不觉得那是多余的体贴,也不会嫌麻烦。

  但要肯定这个行为──之前降临于自己身上的灾难,至今仍令她心有余悸。

  「我不太懂就是了。」

  王妹晃着双腿,摆出一副自己是出家人,所以跟那种事无缘的态度。

  穿礼服做这种动作就已经很不雅了,穿着神官服更不用说,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她不知所措,望向侍女,侍女只是无奈地摇头。

  ──也罢。

  这里不是寺院。这里是王城,是国王的办公室,是哥哥的个人房间,身周只有朋友。

  女商人明白,那是宝贵的场所及时间。

  「因为父王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

  「那是『死之迷宫(Dungeon of the Dead)』之战前的事。父王他……不,别提了。」

  王妹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国王则愁眉苦脸地甩了下手。

  「总之,在过去那场魔神王之战时,终于付得出赔偿金了。」

  于是他前往北方,看见该氏族陷入困境,出手相助──

  和在那边遇见的公主坠入爱河,共结连理,成为国王。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跟叙事诗一样。女商人心想。彷佛发生在现实世界中的古老英雄传奇。

  盼望着能有相同的际遇,却绝对不可能成真。她自己也是。

  被迫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令人心痛──正因如此,才会显得耀眼可贵。

  无法公然谈论这件事,全是因为那是异国、异教的功绩吧。

  「是勇者出现时的那场战斗呢。」

  更重要的是,有那位光芒四溢的少女的表现。

  祖国的英雄比异国英雄更值得关注。再正常不过。

  「我都不知道北方也有出现混沌的眷属。」

  「拜勇者所赐才能趁早解决。尽管如此,还是有漏网之鱼。」

  听说北方人视与北狄交战为荣。北狄。来自尽头的混沌军势。

  不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战争,让他们难以继续以一己之力作战。因此……

  「转而向我国求援。」

  「而有个正适合跟那边的公主结婚的骑士。就这么简单。」

  还有哪里有问题?如此提问的国王,终于连装模作样的努力都懒得做了,将羽毛笔扔到桌上。

  女商人微微扬起嘴角,伸出白皙的手指捡起笔,立在墨水瓶旁边。

  「只有可能会有不少人反对这一点。」

  「唬弄过去便是。」

  年轻国王不屑地哼了声,以手撑颊,如同一只雄狮。

  对讨厌他的人说这是驱逐,对仰慕他的人说这叫升迁。对渴望动乱的人说这是侵略,对爱好和平的人说是为了搭建友好的桥梁。

  只要这样说明,那些人就会自己找出符合心意的理由。

  讲什么都会有人抱怨,哪有空一一奉陪。

  ──不能明白说出来,可以说是王的职责吧。

  「我反而想问,为何要在这个时期派人过去视察?」

  抱着胳膊站在窗边的银发侍女低声加入对话。

  「而且还特地派边境的冒险者去。」

  她一脸闷闷不乐──她一直都是这种表情,难以看出情绪。

  现在,那张人偶般的小巧脸蛋直对着国王,透明如玻璃的眼眸半眯着,射出锐利的目光。

  不知为何──女商人觉得她的视线同时也在针对王妹。

  「没有私心吗?」

  怎么会。年轻国王说。怎么会。他像要仔细说明似的,又说了一遍。

  「这起事件派金等级出马都不为过……可是水之都的大主教(Archbishop)推荐那个人。」

  「地母神寺院也推荐他喔──!」

  王妹则轻描淡写地嚷嚷道。年轻国王瞥向妹妹,叹出一口气。

  女商人稍微将食指放在唇上,思考过后,轻轻点了下头。

  「我担心的是,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混沌的气息在北方蠢蠢欲动。」

  征兆往往是微不足道的纪录和情报的累积。

  现在这个时代,走海路做生意无时无刻都有危险。一艘船都不沉才奇怪。

  即使如此,沉船的数量实在有点多。来自北方的货物开始延迟到货。

  北方人不只是如同蛮族的战士。

  他们同时也是熟练的水手、商人。

  他们运送的商品──北海的交易路线有些许阻塞,导致金钱、财物无法顺利流通。

  有如滴进大河里的一滴墨水──不至于有太大的影响。

  不过,做着亏心事的贵族、商人忽然销声匿迹。人们脸上出现阴霾。

  世界的危机、勇者登场的机会。离这个程度相去甚远,却绝对不容忽视,悄声逼近的某种存在。

  从庞大的文件及文字、人们的嘴角间稍微探出头的──某种存在。

  侍女教过她,看出这个征兆正是斗篷与匕首(Cloak and Dagger)的基础……

  ──混沌的气息。

  后颈的烙印阵阵发疼时,她总会有这种感觉。

  「没错。」

  撑着颊的年轻国王似乎决定豁出去了,站起身,露出狮子般的笑容。

  「既然如此,就轮到我们冒险者出场了吧?」

  「陛下。」

  面对彷佛要立刻穿上装备,飞奔而出的国王,女商人心想「真拿这个人没办法」,默默叹气。

  而她对此并不反感。

  她一面感到惊讶,一面觉得──这样的自己同样不会让她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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