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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迷宫支配者的指引(Dungeon Masters Guide)』



  「我们想举办迷宫探险竞技!」

  听见柜台小姐激动说出的建议,五人的反应各不相同。

  女神官眨眨眼睛,妖精弓手(Elf)当场愣住,矿人道士(Dwarf)拿起酒喝,蜥蜴僧侣(Lizardman)转动眼珠子。

  至于哥布林杀手,他点头简短回了句「是吗」。

  「迷宫探险竞技是?」

  上午明媚的阳光,照进冒险者公会二楼的会客室。

  现在,有六个人聚集在这个装饰著怪物头骨、遗迹产物等知名冒险者的战利品(Trophy)的空间中。

  是柜台小姐和她找来的五位冒险者──小鬼杀手及其同伴。

  团队(Party)中唯一一个神情紧张的人是女神官,忽然露出怀念的笑容。

  不,用怀念形容有语病。至少当时她不在这个房间。

  数年前的春天──准备前往化为食人鬼据点的遗迹时,他们聚在这里讨论过。

  哥布林杀手做为剿灭小鬼的专家受到邀请,她则尴尬地站在楼下等待。

  同期的朋友找她聊天,冒险者前辈魔女开导她,她独自在那边整理心情。

  所以严格来说,伙伴们召开了什么样的会议决定那场冒险,她并不知道。

  不过,现在的团队(Party)结成的契机,无疑是在那一天、那个时候的这个场所。

  ──如今我也在场。

  尽管自己还不够成熟,身在此处的事实令她雀跃不已。

  她努力绷紧快要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妖精弓手瞄了她一眼。

  上森人(High Elf)美丽的眼睛彷佛看透了她幼稚的感情,女神官别过头。

  因此,她没发现这位年纪相差甚远的重要友人,露出了猫一般的笑容。

  虽然她其实有猜到,她八成带著那种表情。

  「不知道还回答人家『是吗』不太好吧──」

  妖精弓手银铃般的笑声中,参杂调侃、无奈及习惯。

  矿人道士理所当然回以嘲讽,事到如今女神官也不会惊慌了。

  「那你又知道了?」

  「知道啊──我想一下喔。」

  他们会跟平常一样斗起嘴来,蜥蜴僧侣在一旁劝架,然后开始说明。

  她笑咪咪地旁观,哥布林杀手则始终保持沉默,彷佛这件事与他无关──

  「那你来说明!」

  「咦,啊,我、我吗!?」

  所以,这对她来说完全是出乎意料(Ambush)。

  妖精弓手以敏捷得吓人的动作拍了下她的肩膀,女神官发出错愕的惊呼声。

  无处可逃。她清楚感觉到伙伴们和柜台小姐的视线落在纤细的身躯上。

  女神官勉强忍住不要鼓起脸颊。那样太过幼稚。

  也不能抱怨。她不希望大家觉得自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现在,自己跟银等级的冒险者一起被请到冒险者公会的会客室,是他们的同伴。

  ──得拿出与这个身分相衬的态度!

  她在内心握拳,告诉自己讲话要乾脆俐落。

  「是十几年前的战争时,包含至高神大主教(Archbishop)在内的六英雄的逸事──对吧。」

  由于各式各样的诗歌及传说混杂在一起,真相不得而知。

  是与邪恶冒险者的战斗,不,是与友人切磋琢磨的一环,抑或是──

  知晓一切的只有那几位当事人,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冒险者在比赛谁能最先攻略迷宫,拿探索迷宫当成一种竞争手段。

  「是的,没有错。」

  柜台小姐微笑著点头时,她不禁松了口气。

  这个反应俨然是回答神官长问题的侍祭(Acolyte),令她紧抿双唇。

  太孩子气了。

  ──不晓得她有没有发现?

  「可是,听说那其实是更久以前就存在的竞技喔?」

  但柜台小姐的表情看不出那个迹象,女神官回问「这样呀?」。

  更久以前的事,地母神的寺院并没有教。大概是历史或神话那类的。

  「贫僧也略有耳闻。」

  蜥蜴僧侣用钩爪敲著下巴,悠闲地说道。

  身材魁梧的他站在窗边,或许是因为与其坐有靠背的椅子,站著还比较轻松。

  不,比起尾巴会被椅背卡住,搞不好只是因为晒太阳很舒服。

  「……哎呀,好像是在某座城市举办的。」

  感觉到女神官怀疑的视线,他像在辩解般,挥了下手后才回答。

  「据闻是在恶名昭彰、布满致命陷阱的地下迷宫举办的新活动,此话当真?」

  「听说几乎跟赌博差不多了。」

  「毕竟能炒热气氛,感觉又有赚头。」

  「我不否认其中有营利要素,但我认为那是正规的竞技。」

  柜台小姐斩钉截铁地回答矿人道士。脸上挂著装出来的笑容。

  当然是因为他们认识得够久,柜台小姐又表现得很明显,才看得出来。

  她发出可爱的清嗓声,收起刚才的表情,接著说道:

  「初春新人会变多,在那之前,我们想让立志当冒险者的人先体验冒险的过程。」

  「训练所不就是为此而盖的?」

  妖精弓手竖起手指说。

  「前阵子才盖好的吧。」

  「森人(Elf)可能没什么概念,那是两年前左右的事啰。」

  哦。连那漠不关心的回应,出自上森人口中都会显得优雅,真不可思议。

  「训练所是给成为冒险者的人利用的设施,更重要的问题在于,大家不觉得有必要训练。」

  柜台小姐脑中浮现那个虽说顺利启用了,却还没有上轨道的设施。

  世上重视训练及学习的人,比想像中还少。

  去了训练场又能完全理解训练内容的人则更少。

  ──虽然也有人觉得最初的训练(Tutorial)这样就够了。

  「算是一种分类啰?」

  「希望能让大家先做好一个心理准备啦……目前还只是测试阶段。」

  ──更重要的是,入冬前办一场祭典能带来欢笑。

  冬日漫漫。就算冒险者有很多事可以忙,准备过冬的人可是很无聊的。

  聊著祭典时发生了哪些事,怀著春天要去当冒险者的期待。

  在等待冬天结束的期间,应该能为他们的日常生活带来温暖。

  虽然无知的新手冒险者一词,刺在了女神官平坦的胸膛上。

  「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哥布林杀手冷淡的声音,令她的感伤转为苦笑。

  这句话太过简洁,容易招人误解,但他八成没有他意。

  「我说。」

  女神官竖起食指,噘起嘴巴,一字一句细心地告诉他。

  「那样讲话不太好。」

  「是吗?」

  「很多事不讲清楚,人家就听不懂。」

  「呣。」

  哥布林杀手在铁盔底下咕哝一声。

  「不过,就我看来,至少这件事和剿灭哥布林无关。」

  女神官叹气。妖精弓手无奈地仰头,剩下两个人嘴角上扬。

  柜台小姐明白地对这两、三年来一直共同行动的几位冒险者说:

  「之前我不是说过,今年冬至的祭典要麻烦您帮忙吗?」

  您忘记了?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抬起视线对他投以带有怨气的目光。

  「对。」哥布林杀手点头。「记得。」

  「就是这件事。」

  「就是这件事吗?」

  「是的。」

  柜台小姐再次重复。

  看起来像在闹脾气,像在责备他,也像在调侃他。

  她的表情,在正面意义上融合了少女及女性的气质。

  ──这个人也会有这种举动呀。

  女神官有点高兴。她是她崇拜的美丽大人之一。

  那样的女性也有可爱的一面,她觉得心情飘飘然的。

  「既然是针对冒险者志愿者和低阶冒险者的企划,还是得请人监督才行。」

  「我吗?」

  「是的。」

  柜台小姐微微一笑。正确地说是「你们」,算了,这不重要。

  「要不要当当看迷宫之主(Dungeon Master)?」

  §

  过冬需要做许多准备,十分忙碌,不过快到冬至时就另当别论了。

  因为人们会以冬至为分界线过冬,闭门不出,这个时期还在慌慌张张可不行。

  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地方要注意,她便跟舅舅一起到仓库检查。

  「香肠那些看起来没问题。」

  「培根也是。」舅舅拭去额头的汗水,深深吐气。「希望没问题。」

  在农耕、畜产方面,无论何时都没办法断言绝对不会发生意外。

  全看地母神的慈悲、老天爷的脸色、诸神骰出的点数。

  去年冬天很长,要是今年也这样就伤脑筋了。

  猪那类的家畜,放著不管一年就会长到适合吃的大小,但牛照顾起来可费事了。

  而且用来养猪的树果数量不足的话,一样很麻烦。

  养不活牛和猪,会直接影响他们的生活。

  即使设法撑过去──不管是想恢复原本的生活,还是迈向下一个阶段,肯定都会变得更加困难。

  ──酒也顺利献给神明了,但愿平安。

  没直接参与其中的人,对于夏末到秋初发生的事件仅有这点程度的认知。

  哎呀,不过,之前有人说要帮自己介绍对象什么的,就先不提了。

  「唔……」

  思及此,脸就红了起来。牧牛妹摇摇头。

  她的目光左右游移,彷佛在逃避什么,最后落在仓库天花板的梁柱上。

  「雪会下多大呢。」

  「不知道。希望不要大到把屋顶压垮……」

  该在那之前补强吗?

  舅舅皱眉看著稳固的屋梁。

  无论是要修缮还是要补强,要做只能趁现在。

  这个牧场男丁太少──不对,只要拜托他,他大概会愿意帮忙。

  ──可是应该很累吧,这样的话,我也得找其他事做……

  「今年冬天由我去送货。」

  「咦咦?」

  想著想著就被舅舅抢先一步,牧牛妹因困惑而发出错愕的声音。

  转头一看,舅舅愁眉苦脸的。

  牧牛妹并非毫无头绪,「啊哈哈」笑著甩手。

  「放心啦,不用怕。今年才不会发生那种怪事。」

  「难说。」

  舅舅深深叹息,摇头说道。

  去年冬天遇到的惨事──嗯,是她不太想回忆起来的记忆之一。

  所以她可以理解舅舅会担心,同时又觉得「有那么严重吗」。

  ──明明不会有事。

  她很感谢舅舅的心意,却依然忍不住露出苦笑。

  就在这时。小屋入口忽然传来脚步声,牧牛妹脸上绽放笑容。

  「我回来了。」

  背光的身影,是穿著廉价铁盔及骯脏皮甲,再熟悉不过的异常模样。

  牧牛妹毫不犹豫地跑过去,笑著对他说:

  「欢迎回来!好早喔,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会去冒险。」

  「本以为要剿灭哥布林,结果不是。」

  这样呀。她点头。有工作很好,可是没有哥布林更好。

  她记得之前跟他有过这样的对话。

  他早上就出门了,还以为肯定又要好几天后才会回来。

  因此他这么早回来,对她来说是值得开心的失算。

  ──哎,嗯。

  就算他整个冬天都没办法去冒险,家里的积蓄也够用。

  再说一次,意外随时会发生。自然会以防万一。

  ──虽然不太能想像他在家休息的画面。

  「回来啦。」

  牧牛妹思考著无关紧要的琐事时,旁边的舅舅也落落大方地对他点了下头。

  接著指向天花板,用有点冷淡、甚至可以说是粗鲁的语气说道:

  「冬天冒险者也会比较闲吧,去帮忙补强屋顶。」

  「知道了。」

  他很听话。

  舅舅看著铁盔上下移动,无言以对,然后叹了口气。

  「先吃饭。吃完饭再弄。」

  「好的。」

  如果不这样说,他肯定会立刻动工……

  ──算是舅舅的贴心之举吗?

  牧牛妹很高兴。

  舅舅再度叹息,扔下一句「我先回去了」,离开仓库。

  「好──」

  牧牛妹一面回应,一面笑著坐到其中一个桶子上。

  「冬天到了耶──中午是不是也吃点热呼呼的东西比较好?果然还是炖菜吧?」

  「嗯。」他又点了下头。「炖菜很好。」

  「交给我吧。」

  牧牛妹喉间发出轻笑声,眯起眼睛。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交流,却令人心情愉快。

  毕竟他很忙,即使待在牧场也都在工作。她想珍惜这段短暂的时光。

  反正吃完饭,他八成会马上开始补强屋顶……

  准备午餐的期间,她也没时间悠闲地聊天。

  所以能像这样抬头看著默默站在原地的他,跟他说话的时间,相当珍贵。

  「……噢,对了。」

  「嗯──?」

  因此,他突然冒出一句话时,牧牛妹慎重地竖耳倾听……

  「今年冬至,可能没空陪你。」

  「咦,为什么!?」

  她反射性站起来。

  她愣住了──应该没那么夸张──声音却很大,急忙摀住嘴巴。

  没人听见。舅舅应该也回主屋了。但她还是会介意。

  「有人拜托我帮忙。」

  他自然不会懂她的心情,语气平静。真是的。牧牛妹鼓起脸颊。

  「比冬至的祭典还重要?」

  「不……」

  她凝视著他,他一副畏缩的态度,在铁盔底下支吾其词。低沉的沉吟声。

  「冬至的活动,好像要徵询冒险者的意见,找冒险者帮忙。」

  他吞吞吐吐地说完后,大概是觉得光凭这句话解释得不够清楚,又简短补充一句:

  「冒险者公会来拜托的。」

  ──哦。

  原来如此。牧牛妹出声表示理解。

  ──去年是我,前年是那孩子……

  那么,今年就轮到冒险者公会的柜台小姐的回合(Turn)了吗?

  ──唔呣呣……

  好吧。牧牛妹抱著胳膊,认真检讨过后,下达结论。

  他接受其他人的请求,将注意力放在剿灭小鬼以外的事情上,是件好事。

  困惑、慌张、著急,说明得跟在辩解一样的他很罕见,大部分的情况都可以体谅。

  「那是要帮什么忙?」

  「不清楚。」

  他都囔著说。意思是真的不清楚吧。

  「所以,必须尽量做足准备……我是这样想的。」

  「对呀……嗯,慎重行事很符合你的个性。」

  他不是有勇无谋的人。虽然他那一本正经的发言让牧牛妹不禁失笑。

  他不知道是怎么理解她的笑声的,陷入沉默,牧牛妹又笑了出来。

  「那得先填饱肚子啰!」

  「嗯。」

  他点头说道,态度依然冷淡。

  「麻烦了。」

  「交给我吧!」

  人家都这么说了,她可不能偷懒。

  §

  首先要做的,是点燃灯火。

  随著灯芯燃烧的声音,橙色的火光照亮仓库。

  住在村里时──不对,现在也一样──蜡烛和油都是奢侈品。

  熬夜的话会被骂,幸好只要付得出钱,就不需要在意时间。

  他穿过在青梅竹马眼中乱七八糟,对他来说却称得上有整理的架子间,来到最深处。

  将东西放在工作桌上,坐下来,吐气。该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

  主屋的灯已经熄灭。她和牧场主人应该都趁早睡觉了。

  帮冒险者公会举办过冬的祭典……

  仔细一想真荒谬。自己。帮冒险者公会的忙。

  本以为他们不可能会相信,那两个人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对他而言。

  他吃著青梅竹马做的晚餐,尽可能解释得仔细又简洁易懂。

  她微笑著说「加油」,牧场主人冷漠地说「好好干啊」。

  两人都毫不怀疑他要帮冒险者公会的忙。

  ──好好干。

  怎样叫好好干?

  他低声沉吟。理应已经熟悉的铁盔,现在感觉起来特别沉重。虽然他完全没打算脱掉。

  到目前为止,他从来没试过好好干。

  仔细一想,一直都是这样。

  立即实行当下能采用的手段,优于事后才想到的好主意。

  然而,那不代表当下所选择的手段全是最佳方案。

  事后回想起来,不晓得做错了多少选择。

  早知道就那样,早知道就这样。

  应该有更好的方法。应该能做得更好。

  ──应该能更快地移动、战斗、救出俘虏,不造成牺牲,杀掉小鬼。

  自己的行动始终有不够细心的地方,有疏漏之处,并不完美。

  之所以能平安走到这里,存活下来,大概是拜「宿命」或「偶然」所赐。

  绝对不能认为是自己实力优秀。

  不能认为是在那个地方被抓去当俘虏,或者命丧黄泉的人实力不足。

  姊姊没有错。村里的居民也是。其他牺牲者亦然。

  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是傲慢至极的想法。

  思及此,「好好干」是多么远大的目标啊!

  ──不过,必须去做。

  世上的一切端看要做还是不做。他重复一遍师父的教诲,拨开桌上的东西整理桌面。

  将不久前还在准备的各种装备挪到一旁,摊开数张地图。

  是他为了这次的委托,跟冒险者公会的柜台小姐借来的遗迹周边地图及内部平面图。

  这一带在神代的大战中发生过多场混战,也就是古战场。

  不晓得有多少座城塞遗迹(Terrain)沉眠于此。

  偶尔会经常──除了这个互相矛盾的形容外,无法用言语表达──发现遗迹的入口。

  埋在地底的东西被挖起来,或者被食岩怪虫(Rock Eater)之类的生物推上来。

  众多遗迹中,这次选上的是与这座城镇邻近的遗迹。

  很久以前就被人发现,冒险者探索完毕──也就是乾涸的遗迹。

  没什么稀奇的。之前他们潜入过的死之迷宫(Dungeon of the Dead)也属于这一类。

  ──没印象的遗迹。

  哥布林杀手低头看著以细腻的笔迹制图(Mapping)的地图,低声沉吟。

  他当然不记得自己去过的所有遗迹,跟剿灭小鬼一样。

  世上的冒险者杀掉的哥布林,远比他亲手杀的哥布林还多。

  除此之外的剿灭怪物及冒险就更不用说了。

  无名的冒险者潜入这座遗迹,战斗、探索,绘制地图……

  ──所以正好适合拿来设置陷阱,玩冒险游戏吗?

  脑海忽然闪过拿著木棒,跑进村子附近的森林里玩的记忆。

  那女孩也在吗?应该也有她在的时候。记忆模糊不清。

  从他是用第三者的角度在看自己的这一点来看,那已经不叫回忆,而是以记忆为基础创造的空想了吧。

  他对此一笑置之,低头望向地图。

  是座平凡无奇的遗迹。

  有好几条通道,好几间墓室。有暗门和隐藏房间,很好。离城镇的距离也很恰当。

  若要拿来当怪物巢穴,不必费多少工夫就找得到。聪明到会消去足迹的怪物不多。

  ──哥布林的话。

  哥布林的话,在进入遗迹前──不对,进入遗迹后,他们也不会马上攻击人。

  会再等一下子。大多会把猎物拖进去,于进退两难的地方下手。

  遗迹的墙壁是石制的吗?是的话,想要随便把墙挖穿应该有困难。

  也不能发出太大的挖洞声。既然如此,首先要处理的是陷阱。

  以小鬼的身高不会被打中,凡人(Hume)则会命中一击的陷阱……例如……

  ──来自上方的钟摆型陷阱。

  他点头从刚才推到一旁的道具中拿出沙盆。

  接著拿起尖笔,想到什么主意就记录在沙上。

  先写下来再说。之后再整理到莎草纸或羊皮纸上即可。

  圆木。石头。抢来的武器。木桩。锅具类也行。那些都能当成钟摆。

  是常见的傻子陷阱(Booby Trap)。不会使人丧失战意,却能消耗体力。

  不过,这些陷阱设定上是由小鬼设置的。

  ──他们不会考虑到矿人(Dwarf)和圃人(Rare)的身高。

  小鬼八成会妄想自己打中「大家伙」一击,然后就停止思考。

  因此陷阱的漏洞在脚边。看是要蹲下还是匍匐前进,只要多加留意就不会被击中。

  虽然不是多了不起的小手段,对新手冒险者而言应该会是出乎意料的一击。

  他们会想像自己和怪物展开死斗,却无法想像自己趴在地上拆线的画面。

  就算机关被发现,陷阱的拆除方式也只有猎师明白。

  小鬼会愉悦地看著他们烦恼、思考,加以嘲笑。

  平常瞧不起他们的愚蠢冒险者,如今被他们耍得东逃西窜。

  孰优孰劣显而易见。

  ──杀人的是我们,被杀的是他们。

  小鬼不会发现自己的巢穴被人入侵有多么危险。

  因此,我们千万不能忘记。

  自己是来剿灭哥布林的。

  ──这里是小鬼的巢穴吗?

  在沙盆上振笔疾书的哥布林杀手,忽然停下手。

  潜伏在这里的,会不会是魔法师、邪龙之流?

  哥布林杀手想了一瞬间,最后决定作罢。

  太傻了。

  世上的冒险多不胜数,剿灭小鬼和除此之外的冒险,后者较多理所当然。

  ──既然如此,最好一开始就设计成剿灭哥布林。

  他只知道这个。他不想沦为对于一知半解的事高谈阔论的蠢货。

  没错,自己是哥布林杀手。

  不是冒险者──至少他不认为自己是。

  冒险者的榜样,其他人会做得更好。

  例如重战士、长枪手等银等级冒险者。或者──

  ──传闻中的勇者。

  用不著想像那么有头有脸的人。

  那个以前使尽全力才挥得动棍棒的剑士、扬言要打倒龙的魔法师少年。

  以及愿意陪在自己身边的伙伴们──女神官。

  那些人应该比他更适合当冒险者的榜样。

  那么,自己为何被选上了?是柜台小姐做出的选择。

  ──也就是说,自己只不过是因为受到她的偏袒才被选上。

  思及此,心情就轻松了些。

  他没有轻视她的心意。纯粹是不习惯受到他人的期待。

  刚潜入迷宫开始冒险的少年,大概比他更像英雄、更像冒险者。

  既然如此,自己现在陷入的这个思考漩涡,可以说微不足道。

  这跟挑战未知不能相提并论。他知道。

  ──类似疾病。

  长久以来一直在做同样的行为,就会突然涌上心头的情绪。

  不是不安。也不是缺乏自信。

  只是会有人在耳边低语──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

  如同破掉的泡沫,如同眼皮底下的闪光,突然浮现的人们。

  既然是会定期发生的现象,就只是发病罢了。他也知道该如何应对。

  简单地说就像小鬼。出现了就击溃。小鬼栖息在自己的脑中。

  那么。

  ──全看要做还是不做。

  仅此而已。不如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哥布林杀手吸气、吐气,将油味、灰尘、骯脏的空气吸进肺部。

  眼前有张地图。大部分的情况都预想过了。是小鬼的巢穴。这样的话。

  「亲眼见证。」

  跟平常要做的事并无二异。

  §

  「道路是无止尽的,越过岩石,穿过树林,前往阳光照不到的岩窟,前往不入海的河流前方──」

  两千年来,妖精弓手难得开心成这样。

  不过以她的情况,最近几年经常能看见这难得的画面。算了,无妨。

  反正她的生涯等同于永恒,只要多骰几次骰子,点数也会趋于平均值。

  更重要的是,由上森人唱出来,连圃人的歌都会显得典雅。

  「又在唱这种老歌。」矿人道士碎碎念道。「这歌已经没人记得了吧。」

  「哎呀,好歌什么时候唱都行吧?」

  走在前头的妖精弓手甩动长长的马尾转过身,倒著走路展露笑容。

  阳光明媚,旷野一片雪白。年末将近,在夏与冬的夹缝间的冒险。

  森人果然不属于石造的城镇,而是大自然的生物。

  热闹的喧嚣声是很令人兴奋没错,但风声及鸟声才能带来放松的心情。

  她踏著轻快的步伐,感受杂草搔弄长靴的触感。微光抚摸肌肤的触感。

  妖精弓手将它们通通吸满平坦的胸膛,快活地笑了。

  「你也去学一两首歌啦。」

  然后用跟笑声同样轻快的动作,跳到女神官旁边。

  「这是冒险者的习惯。先不说唱得好不好,不会唱歌可不行。」

  「是、是这样吗?」

  异于常人的美貌忽然接近,女神官瞪大眼睛。

  妖精弓手不认为她的困惑是自己造成的,点头说道:

  「对呀──摆出冒险者的样子,脑袋里只装著剿灭小鬼,这还能看吗?」

  「我承认有道理,不过你可别当真啊。」

  这句话彷佛在讽刺带头的某人,矿人道士发出尖锐的笑声。

  「毕竟是这个长耳朵说的。她长那么大,眼界却狭隘得不得了。」

  「我对世界瞭解得比关在洞穴的矿人还多。」

  「说什么蠢话,地底比森林辽阔多了。」

  「哎,若要论面积,栖息于海中的生物应该是最知晓『世界』的吧。」

  蜥蜴僧侣将吵闹的两人晾在一旁,悠哉地下达结论,一切都一如往常。

  离开城镇后,一直弥漫著这种轻松惬意──或者说和平──的氛围。

  因为今天的目的地离城镇很近。可以说只是出门一趟。

  ──应该不能叫野餐(Picnic)就是了。

  女神官也忍不住心想,假如季节换成初春,心情会更好吧。

  当然不能太松懈。

  连刚踏出城市一步就遇到龙的法则都有。骰子的点数是人类无法预测的。

  喜孜孜的妖精弓手,其实也在用双眼及两耳仔细留意四周跟上方。

  其他伙伴肯定也在戒备周遭。

  不行不行。女神官叫自己绷紧神经,不过,这种放松的感觉令她有点高兴。

  出外冒险时,她总是战战兢兢,现在却不会。

  这也是因为──

  「太好了,今天天气真的很好。要是下雨就麻烦了。」

  有面带微笑的柜台小姐与他们同行。

  「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您会接下这件委托。」

  「是吗?」

  回答她的是不带情绪的低沉声音,从铁盔底下传来的模糊声音。

  「可是,我答应过你。」

  「是的,您答应过我。」

  柜台小姐却难掩喜色,心情非常好,女神官心想「原来如此」。

  她身穿绣著蕾丝的时髦上衣──是叫衬衫吗?──搭皮革长裤。

  肩上挂著皮制的包袱,里头肯定装了各种必需品。

  外面再加上一件厚外套──头发跟平常一样编成麻花辫,不过整理成了比较便于活动的样子。

  跟那套熟悉的冒险者公会职员制服,气质截然不同,给人一种活泼的印象。

  虽然绝对不是会穿出去玩的衣服,她觉得这身打扮很有气质,挺好看的。

  那位跑去从商的朋友也是贵族家的千金,但她又是另一种风格──

  ──好好喔。

  女神官偷偷叹息。

  先不论地母神的教义是重视节制,以及自己的储蓄根本不够。

  ──穿在我身上也不适合吧。

  当然,她成为冒险者的时候真的是个小孩子,现在多少成长了一些。

  尽管如此,她依然觉得自己还很幼稚。

  「每个人适合穿的衣服不同。」

  柜台小姐应该没有看穿她的内心,却轻描淡写拋出这句话。

  她转过头,带著从容不迫的笑容,这点又让女神官心生羡慕。

  「我倒是很羡慕你适合穿可爱的洋装,因为你有一头美丽的金发。」

  「唔,可、可爱……那个。」

  没这回事。她如此心想,却觉得被人称赞还故意表现得那么谦虚,好像不太对。

  女神官惊慌失措,咽下口中的唾液,总算开口说道:

  「谢、谢谢……」

  「我才要道谢?而且要说的话,还是上森人更漂亮。」

  无拘无束地于旷野上前进的背影,晃了下那对长耳。妖精弓手举手轻轻一挥。

  「我很一般呀?」

  「可怕的就在这里……」

  柜台小姐叹了口气,与女神官相视而笑。

  真的是,跟超脱现实的美貌比也没意义。

  那位年纪和自己天差地远的友人穿什么应该都很适合,可以美丽动人,也可以清新可爱。

  她一副要唱起歌的模样,愉快地开口说道:

  「所以,那个迷宫探险竞技的举办地点还没到吗?快了?」

  「呃──」

  「等一下。」

  柜台小姐还没回答,哥布林杀手就打断她的话。

  「等一下。」妖精弓手晃动长耳。「要等多久?两小时?两天?」

  「搞不好是两年。」

  矿人道士冷冷插了一句话,妖精弓手瞪著他说「闭嘴」。

  然而,至少哥布林杀手说得没错,的确是「等一下」。

  听著两人热闹的斗嘴声,女神官也看见了。

  越过一、两座山丘后,对面有个像无底洞的入口。

  恐怕是山丘本身即为一座长满苔藓的坟墓。

  从藤蔓及草根的缝隙间露出的四角形洞穴被埋在新土底下,敞开大门。

  尽管脏污及岁月的痕迹导致它外观泛黄,仍然看得出过去应该是由纯白的石头所造。

  ──是神殿……吗?

  远远看过去,女神官有这种感觉。再靠近一点或许还能看出是哪种建筑风格。

  「啊!就是它,就是它。看见了!」

  数秒过后,定睛凝视远方的柜台小姐雀跃地大喊。

  女神官有点惊讶她的反应比自己慢,眨眨眼睛。

  妖精弓手和矿人道士边吵边看著周围。他们两个一定也看见了。

  蜥蜴僧侣自不用说,哥布林杀手的索敌能力,不如说注意力也很敏锐。

  所以她平常不太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不,不对,是巧合吗?

  「没什么,习惯成自然。」

  蜥蜴僧侣缓缓抬起长脖子,彷佛看穿了女神官的内心。

  「俗话说,见与观不可相提并论。是否懂得观察事物的方式,其中有著云泥之差。」

  ──原来、如此?

  女神官听得一头雾水,默默心想,再次望向遗迹。

  不习惯的话,是不是只会觉得丘陵的一角有点塌陷?

  她觉得刚开始冒险的自己可能也看得出来──一定只是自以为吧。

  ──既然这样……我是不是可以有自信一点?

  女神官竖起食指抵著嘴唇,沉思片刻,点了几下头,握紧拳头。

  拿出自信吧。就这么做。没错。

  缺乏自信是她的缺点,之前的猜谜比赛,她也表现得很好。

  必须慢慢学习为自己的表现感到骄傲。

  ──好,加油……!

  女神官下定决心,又用力点了下头。

  「或许该把入口藏住。」

  哥布林杀手毫不关心团队(Party)成员,大剌剌地走向前。

  女神官早已习惯,像只小鸟似地小跑步追在后面,柜台小姐急忙跟上。

  哥布林杀手接近遗迹──神殿的入口,缓缓跪下。

  祈祷──当然不是,一眼就看得出八成是为了仔细观察环境。

  女神官也简单划了个圣印祈祷,然后模仿他观察遗迹。

  四周一片静寂,没看见足迹,也没有恶心的──粪尿、秽物、异性交合的气味。

  「没有哥布林。」

  「看起来是这样。」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上下晃动,回应女神官的喃喃自语。

  又来了。女神官知道妖精弓手在背后无奈地皱眉。

  可是这很重要,女神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那个,您说要藏住入口是什么意思?」

  柜台小姐似乎无法理解两人的意图,疑惑地询问。

  她把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弯腰,窥探遗迹内部,大概是不想弄脏衣服。

  明明是不稳定的姿势,身体却晃都不晃一下,推测是平日努力不懈的成果。

  女神官也记得她曾经说过,若想常保美貌及健康,需要勤做体操。

  相对的,哥布林杀手维持手触地面的姿势,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

  「小鬼巢穴没那么好找。」

  「咦,不行。不──行。」

  柜台小姐笑咪咪的,语气温柔却不容反驳,摇晃食指。

  「万一他们始终找不到入口,不就没意义了?」

  「也会有这种时候吧。」

  「是没错,但这次不行。」

  是吗?他简短应声,慢慢站起来,发出低沉的咕哝声。

  「不管怎样,都要等进去再说吗?」

  「没错。」

  那句话应该不是在对柜台小姐说的,她却毫不介意。

  她扠著腰,宛如指导学生的教师,满意地竖起手指。

  看见哥布林杀手在柜台小姐面前的模样,女神官轻笑出声。

  「那个,」她像要掩饰般开口说道。「那得麻烦斥候(Scout)了。」

  「来了──交给我!」

  听见声音时,妖精弓手已经如一阵旋风般从旁边经过。

  她踩著像小碎步的轻快步伐,从入口跳进遗迹。

  矿人道士慢了好几步──实际上应该没差多少时间就是了──大步跟上。

  「看起来是满老的遗迹,是神殿之类的吗?」

  「什么老,上森人搞不好更老咧。」

  「那是你的主观意见。我是从客观角度分析的。」

  森人敏锐的感觉适合侦测敌情,矿人则是最瞭解建筑物的种族。

  他们虽然在吵架,肯定会把陷阱或怪物的痕迹都找出来。

  「不过……的确很老旧呢。」

  女神官放心地交给两人,吐出一口气,望向那座遗迹。

  果然这座丘陵就是神殿,丘陵中腹的洞则是入口。

  埋在新土下面的,是由并排的圆柱支撑住的门。

  曾经存在过的门扉风化已久,里面由裂开的白色铺路石铺出一条路。

  ──通往下方……?

  意思是,这座神殿肯定很深,比外表看起来更大。

  搞不好这里并非入口,而是许久以前的窗户。

  以前盖在地上的建筑物,为何会变成地下的遗迹,女神官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们生活的这块土地,数百年后是否也会陷入地底?

  ──可是,也有数百年来一直存在于地面的东西。

  例如山峰,例如树木。以及历史悠久的城堡,神殿也是。

  说不定知识神的神官会知道。还是说,没人关心这个问题?

  ──四方世界真是充满神秘……

  无论如何,先准备光源。三位凡人跟其他伙伴不同,在黑暗中无法视物。

  「我拿提灯(Lantern)出来!」

  「啊,没关系,不用喔?」

  柜台小姐干劲十足地打开包袱,旁边的女神官迅速点燃火把。

  这是一点小心思,让火把和打火石放在外侧,以方便取出。

  没什么好炫耀的,是她在冒险过程中想到的主意。

  「你很熟练呢。」

  「是!」

  回答柜台小姐的声音,会不会听不出自己的得意或骄傲?

  她感觉得到,蜥蜴僧侣正默默注视自己立刻努力拿出自信的模样。

  大家是怎么想的?他、柜台小姐,以及哥布林杀手。

  不知道答案的女神官感到极度羞耻,硬是转移话题。

  「对、对了,提灯坏掉的话怎么办?」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不是会有很多人参加吗?」

  女神官右手拿著锡杖,左手拿著火把,展开双臂形容数量。

  「像这种装备,那个,有时候会坏掉或弄丢。」

  「啊──」

  不晓得是经她这么一说才想到这个问题,还是思考过后依然得不出结论。

  柜台小姐皱了下眉毛,但下一刻,她便带著美丽的微笑断言:

  「自己出钱?」

  「咦咦……」

  「公会也不希望冒险者习惯什么东西都会由我们准备呀?」

  柜台小姐一副这很正常的态度,对困惑的女神官接著说。

  的确,嗯,女神官不是不能理解。

  不希望他们觉得冒险时自然会有人帮忙打理好一切。

  冒险可不是绝对安全、保证成功的。

  ──当然不代表可以因此不在乎他们受伤或丧命……

  考虑到这一点,真的很难拿捏分寸──

  「总之感觉不到怪物的气息。」

  「竟然……」

  「应该也没陷阱。哎──虽然不知道更深处有没有,这里是乾涸的遗迹吧。」

  「能否设置陷阱。」

  哥布林杀手在垂下肩膀的蜥蜴僧侣旁边,询问回到室外的同伴。不晓得他理解了多少。

  「看是怎样的陷阱。」

  听见矿人道士的回答,柜台小姐想了一下后说道:

  「这个嘛,请控制在不会破坏遗迹的程度喔?」

  「是不会破坏遗迹的程度。」

  女神官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急忙补充:

  「还、还有,那个,我觉得最好设置看得出那边有机关的陷阱……」

  「呣……」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女神官摸著平坦的胸口松了口气。

  只要告诉他,他就会认真思考。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大概。恐怕。

  「你这回答有说跟没说一样。」矿人道士捻著胡须。「不能再解释几句吗?」

  「我想先从简单的著手。」

  「举个具体的例子啦,具体的例子。」

  「入口附近的地面还是土对吧。」

  「把铺路石拆掉就行。」

  矿人道士对从铁盔底下扔出的疑问表示肯定。

  既然如此──哥布林杀手说。

  「挖个一只脚大小的洞,在上面放置两片钉钉子的木板,踩到就会夹住脚踝……」

  「不可以。」

  柜台小姐没有允许他继续说明,仍然面带微笑,明白地否决。

  哥布林杀手的铁盔晃了下。

  「只要在上面涂毒,这个陷阱连老虎和熊都抓得到。」

  「想当冒险者的人不是老虎也不是熊。」

  「……我不会真的涂毒。」

  「不是说不涂毒就可以。」

  对呀──不行啦──这人在想什么──妖精弓手点著头说。

  「是吗?」哥布林杀手小声回答,烦恼地沉吟,把手放在遗迹的墙壁上。

  仔细思考过后,他彷佛想到了好主意,面向柜台小姐。

  「那么,不钉钉子如何。」

  「呃……」

  柜台小姐笑著歪过头。笑容没有消失。女神官很佩服她。

  ──我可办不到。

  然而,不是陷阱专家的柜台小姐,似乎想不到该如何反驳。

  不对,应该是就算想到了,也无法判断是否正确。

  她叹著气说道「幸好我有跟过来」,无奈地点头。

  「那样还能接受……?」

  「好。」

  哪里好──女神官按住眉间。

  ──不过,那个陷阱……

  学起来不会有坏处。先不论要不要用在给新手冒险者参加的小规模竞技上。

  捕熊的陷阱。捕熊的陷阱。她在心中重复了好几遍制作方式,忽然产生疑惑。

  「对了,之前在收获祭时用的那个,呃……」

  ──叫什么来著?

  分别拿著锡杖和火把的双手,在空中比划。

  「那个木桩会从旁边射出去的……也是这类型的陷阱吗?」

  「那个简单却好用。也能用在狩猎上。」

  哥布林杀手的回答简明扼要。

  经过片刻的思考,他呼出一口气,面向女神官。

  「有兴趣的话,可以教你怎么做。」

  「麻烦了……!」

  妖精弓手仰天长叹。地母神肯定也在遮著脸,所以她的祈祷传达不到。

  总而言之,妖精弓手对这对师徒的对话感到无力,柜台小姐则专心聆听。

  至于兴致缺缺──不如说当成在看戏的,是矿人道士和蜥蜴僧侣。

  「真阴险。」

  「蜥蜴人(Lizardman)也会使用类似的手段。」

  「不会吧。」

  矿人道士反射性回问,蜥蜴僧侣吐出舌头答道「当然,当然」。

  「在沼泽作战时,将木桩插在能够徒步渡河的河川或水滩底部的泥巴里……」

  「不小心脚滑,就会连同鞋子一起被刺穿?别说了别说了,太可怕啰。」

  「呵呵呵。在战场上松懈的愚蠢之徒,可是活不下来的吶?」

  ──对了,之前在雪山也看过类似的陷阱……

  正在将哥布林杀手所说的一字一句记进脑海的女神官,听见这段对话忽然回想起来。

  雪山的洞窟,踏进有哥布林祭祀场的那个地方时的水滩。

  女神官低头看了她喜欢的白色长靴一眼。

  ──身为冒险者,果然该在鞋子上多花点心思吗?

  哥布林杀手也是。这双靴子当然不差,不过。

  这时──虽然不是因为察觉到女神官的不安──蜥蜴僧侣转动眼珠子说:

  「话虽如此,此乃冒险、剿灭怪物,再加上针对新人的训练。如此一来,这般陷阱著实有些……」

  「小鬼应该也没那么聪明吧。」

  「对。」

  矿人道士接著说,哥布林杀手斩钉截铁地肯定。

  「不过,该假设他们有那么聪明。」

  「因为实际上,他们真的会设陷阱。」

  仔细一想──女神官感慨地点头。

  她的第一场冒险,以那悲惨的结果划下句点的剿灭哥布林委托,也是如此。

  挖开岩壁发动攻击,肯定也是一种陷阱。

  深入敌阵时知道会有这种事,和不知道会有这种事,大不相同。

  「还有不小心踢断就会有东西砸下来的钟摆陷阱。在闪避那个陷阱时会移动到的位置设置落穴。」

  再放个会连锁发动的石弓吧。哥布林杀手喃喃说道。

  可以的话想设置在墙壁之间,随便堆一座砂石山,埋在里面也不错。

  只要靠落穴──用不著太深也无妨──限制住对方的行动,就射得中了。

  而且一旦掉进洞里,同伴及当事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在如何逃脱上。

  会去注意砂石山和可疑的箭孔(Arrowslit)的机率并不高。

  「把铺路石拆掉,在下面挖洞,再把石头放回去,就不容易被发现。」

  「……有那么多陷阱,他们会回去吧?」

  妖精弓手不耐烦地插嘴说道「换成是我一定会掉头就走」。

  她应该是想表达「我可不想经历那种全是陷阱的冒险」。

  而哥布林杀手那句「没错」,意思当然不同。

  「重点在于要如何让他们在与敌方接触前,消耗体力却不逃走。逼人撤退没有意义。」

  哥布林杀手语气平淡,妖精弓手疲惫地垂下长耳。

  竖起来的长耳逐渐改变角度,女神官觉得有点可爱。

  ──的确可能有点过分啦。

  但这些知识都派得上用场,听了不会有损失……

  「单纯的障碍物也有效。和陷阱不同,疲劳容易使人判断要继续前进。然后往深处──」

  「我个人的意见是。」

  柜台小姐提心吊胆地举起一只手,打断他说明。

  她客气却严肃地开口,试图让他理解。

  「希望能让想当冒险者的人觉得『虽然刺激又危险,还满有趣的』。」

  害人家吓得要命,大吃苦头,留下惨痛的回忆「教育他们」──

  「……还请您控制一下。嗯。」

  「呣……」

  「该怎么说呢,请您再手下留情一点……」

  哥布林杀手低声沉吟,然后陷入漫长的沉默。

  他的记忆中,师父在快要融化的冰柱下大笑著对他丢塞了石头的雪球。

  如今回想起来,那是刚开始的时候,所以师父肯定也收敛了不少。

  ──意思是不能绑紧四肢,把人丢进融化的雪水里面。

  他点了下头。

  「我会好好考虑。」

  「麻烦您了。」

  柜台小姐深深一鞠躬,头低得让人想不到她是贵族家的千金。

  换成其他冒险者──例如长枪手,肯定会发自内心为她做牛做马。

  「噢……除了陷阱,还有怪物。」

  然而,他是哥布林杀手,他一如往常,冷静地点头说道。

  「果然是哥布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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