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名的英雄们
小鸟们雀跃地高歌。
声音此起彼落。
已数不清这是日出第几次自窗户造访室内。
就算晨曦照亮整个房间，蕾菲亚仍无动于衷。
她到现在依然置身于黑暗之中。
此刻的蕾菲亚分不清前后左右，甚至连上下是否颠倒也不知道。这里就连一丝光线都没有，令她不知该往哪走。尽管心中的伤口已经结痂，但伤痕很快又裂开，喷出鲜血。她的心正被一把名为绝望的利刃千刀万剐。
不断受伤哭喊的那颗心，对她提出一个问题。
再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就这么置身事外迎向尽头真的好吗？
这个问题一直回荡在黑暗之中。
心已死的蕾菲亚维持著瘫坐在地上的姿势，那双空洞的眼神直直对准地板，任由朝阳照亮她的侧脸。
「蕾菲亚，我进来啰。」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来者是洛基。
大步流星走来的主神，在化成人偶的蕾菲亚面前停下脚步。
「蕾菲亚……我有话要对你说。」
洛基单膝跪地，与蕾菲亚平视。
平静地从嘴里交织出话语。
「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接下来也会对你说出一些残酷的话语，可是……我们希望你能重新振作。」
洛基对著毫无反应、双眼无神，形同废人的精灵开口。
她将身为主神的罪恶感隐藏于言语之中，展现出天神应有的风范。
因为她带来的并非能滋润乾涸心灵的「水」。
而是对著枯竭的心点燃一把「火」。
「关于……在你面前残杀狄俄尼索斯眷族的那名『假面人』。」
至今总是与人偶无异的少女全身一抖。
并将瘫软无力的手──紧握成拳。
＊
「洛基她没问题吧……？」
蒂奥娜如此喃喃自语。
艾丝等人目前都站在蕾菲亚的卧室前。
洛基单独走进室内已过了半刻钟的时间。
『想攻略那片魔境，无论如何都需要蕾菲亚的力量。』
这是洛基之前对艾丝他们说的一句话。
有人认为这么做太残酷了，可是大家都明白主神的说法不无道理。芬恩等人需要蕾菲亚──需要【千之精灵】重返战线。
位于房门前的艾丝、蒂奥娜、蒂奥涅以及蕾菲亚的室友艾露菲都只能耐心等待。她们对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相当懊恼，同时一如字面所言，众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向神祈祷。
「！」
就在这时──
房间里传出一股「声音」。
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尖叫」。
听起来恍若对破烂不堪的水管强行注水般，勉强那已不知该如何使用的嗓子挤出声音。
在艾丝她们不知所措之际，尖叫声又一连响起好几次。
没人能听懂那一次又一次不成形的尖叫究竟想表达什么。
不过艾丝觉得那也彷佛「怒吼」。
同时也能肯定，那是对天神所给出的「答覆」。
一段时间后，周围再度恢复宁静。
艾丝等人屏息看著眼前的房门──
「──！！」
「蕾菲亚！」
伴随一阵铰链转动的刺耳声响，首先走出来的人是洛基，紧跟在后的正是蕾菲亚。
看清披头散发、低著头走出房间，模样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少女后，蒂奥娜等人都聚集到她身边。
「蕾菲亚！蕾菲亚！」
「你冷静点，艾露菲。」
「蕾菲亚……你已经不要紧了吗？」
面对擦著泪不停呼唤名字的艾露菲、从旁劝阻艾露菲别太激动的蒂奥涅，以及忧心忡忡开口关切的蒂奥娜，仍低著头的蕾菲亚回答：
「……嗯……让大家……操心了。」
这句回应说得十分清楚，但或许是失魂落魄度过了好几天，蕾菲亚的嗓子非常沙哑，与她以往那种让人熟悉的语调相去甚远。隔著头发能看出她双眼红肿，而且脸色苍白，显得十分憔悴。
不过，可以从中感受到一股「决心」。
一股足以令心死的少女再度振作的意志。
一股称之为悲壮也合适的信念。
蒂奥娜她们不自觉地闭上嘴巴，默默在少女的面前让出一条路。
「蕾菲亚……」
唯独艾丝心痛地眉头深锁。
她多少能猜出洛基是透过何种方式迫使蕾菲亚振作起来。
艾丝等人的呵护与鼓励都没能传进蕾菲亚的心中。
自然就只剩下唆使她去「报仇雪恨」。
刻意重提残杀同胞的存在，令乾枯的心灵燃起熊熊烈火。
艾丝瞄了到现在都沉默不语的主神一眼，脑中闪过一丝担忧。
这么做会害她永远摆脱不掉复仇的阴影吧？
这么做会害她变得跟自己一样吧？
这么做会害她被复仇之火烧得遍体鳞伤吧？
尽管少女就站在眼前，但她昔日那副可爱又开朗的身影已不复存在。
看著笔直往前走去的蕾菲亚，艾丝忍不住将手伸向她。
「────」
可是──
当艾丝看清楚蕾菲亚抬头露出的眼眸。
那双与自己对视的蔚蓝眼睛。
她已然忘了呼吸，默默放下那只伸去的手。
原本想说的话语，已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能任由少女经过自己身边。
「……就这么让她去，真的好吗？」
蒂奥娜难掩心中不安地说出疑虑。
艾丝不发一语，只是注视著那道执意向前迈进而逐渐远去的背影。
＊
「没想到竟然是『大仙精的秘术』……！」
魔术师苦涩的话语飘荡在被魔石灯照亮的大厅里。
此处是耸立于市中心的白色巨塔「巴别塔」第三十层。
平常都是用来召开「诸神大会」的这个圆桌大厅，此刻因乌拉诺斯他们的考量而暂时开放供下界子民使用。
参与这场会议的有芬恩、费尔斯、夏克蒂、椿以及各组织代表。
换言之，便是正道派系的首脑们齐聚一堂，在此进行作战会议。
至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设法阻止敌方的毁灭都市计画。
「让六只『仙精分身』产生共鸣，令魔力循环，最后一口气释放出来摧毁万物的……『圆环诗歌』……」
「敌人还真是费尽心思耶。」
夏克蒂与椿从芬恩口中得知敌方计画的全貌之后，分别说出心中的感想。
挖洞前进的「异端儿」们并没有听错，地底深处正在进行超长文的大规模咏唱。
咒语一旦完成，欧拉丽就会毁灭。
当各派系的主神们正为了「另一件事」奔走之际，其眷族也在此共享情报，商议对策。
「看来对方发动『祭坛』……除了想藉由异界化的人造迷宫一举歼灭我们以外，另一个目的就是想藉此补充名为魔力的『养分』。」
言下所指的正是令【狄俄尼索斯眷族】全军覆没的那场惨剧。
费尔斯带著甘拜下风与不寒而栗的心情，语气沉重说出的这段话传遍了整个大厅。
「敌人究竟在我方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执行计画至何种程度……」
「敌方的主谋叫做都市破坏者是吧？此等谋略已超越人智。不过……说起众神，或许都拥有这样的黑暗面。」
夏克蒂与椿纷纷坦言她们对神的看法。
同时也对高端次元的超越存在心生恐惧。
在场众人都维持站姿沉默不语，圆桌室内暂时笼罩在寂静之中。
「可是，我们现在非得战胜这样的『天神』不可。」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芬恩。
「要不然我们所珍视的人事物将会被逐一剥夺，世界从此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深渊。无论对手是谁，我们除了取胜以外别无他法，不是吗？」
现场唯有勇者一人面不改色，语气坚决地表达立场，夏克蒂等人为此深受感动。
已经无路可退，唯独挺身而战才能够拥有明天。
在场众人状似做好觉悟般纷纷点头同意。
「一如之前所说，敌人的『炉心』──导致都市毁灭的引爆点共有六处，我们得设法全数摧毁。」
「芬恩，按照你的说法，你打算同时进攻第十层所有的窟室是吗？」
「没错，正是如此。」
「还真是直接了当的作战计画。不过说起『仙精分身』的力量，记得是远在楼层主之上吧？」
「如今早已过了耍小聪明的阶段。要是不与敌人『一决胜负』的话，无法获胜。」
面对芬恩逐一肯定自己的确认后，椿不禁扬起嘴角。
「先等一下，难道不是打倒敌方六只仙精之一，截断其中一个『咏唱』的来源就能阻止『大秘术』吗？」
「我已向乌拉诺斯他们确认过，即使缺失一只仙精，其他只也会继续『咏唱』。或许是能延后发动，但只要没有打倒最后一只，就无法解除法术。」
费尔斯回答夏克蒂的疑问。
对于黑衣人以魔术师的身分所提出的见解，夏克蒂等人皆脸色凝重。
「夏克蒂，人造迷宫的『通路』处理得如何了？」
「副团长与其他团员正在尽全力挖掘。想想还真是讽刺，大概是『魔力』都转给术式的缘故，敌方的秘术越是趋近完成，『绿肉』的反击就越弱，让我方的作业得以加快脚步。」
「所以？」
「嗯，直到『第二波攻势』开始之前，我们会辟出一条通往第十层的道路。」
「『异端儿』们也会从地下城内部进行挖掘。包含其他得力的『眷族』在内，都因为强制任务的关系前来帮忙了。」
针对芬恩的问题，夏克蒂陈述自己的见解，费尔斯也从旁补充。
为了最终作战计画，不惜动用「公会」的权力来进行事前准备。
这个事实的确会令人产生危机意识，却也让人有失谨慎地感到血脉贲张。
因为这可是欧拉丽上下一心前往挑战强大的敌人，堪称是前所未闻的一场「冒险」。
芬恩满意地点了个头，开始正式研拟作战计画。
「首先是行动开始时，迦尼萨、赫菲斯托丝以及我们【洛基眷族】就从地表及地下城入侵人造迷宫。队伍一共分成五组。」
地图已摊放在圆桌上。
接著他拿出西洋棋的棋子。
「身为总队的第一部队由我指挥，接下来是里维莉雅跟艾丝率领的第二部队、格瑞斯主导的第三部队、以蒂奥娜和蒂奥涅为首的第四部队，还有伯特带头的第五部队……」
芬恩逐一说出第一级冒险者的名字，并将棋子分别放置在地图上。
他从北侧以顺时钟的方向，把棋子放在人造迷宫第十层内潜藏著「仙精分身」的各大窟室上。
第一队是正北方、第二队是东北方、第三队是东南方……依序指派队伍负责五处目标地点。
「第二级冒险者以下的团员也会编入各队伍里。另外也会请求其他派系调派人手支援。」
「原来如此，将【洛基眷族】的战力分成五组，再将我们编入其中是吗？」
「没错。椿，你加入格瑞斯的第三部队，夏克蒂则是跟著我的第一部队。至于以【迦尼萨眷族】和其他第一级冒险者为首的优秀战力，就从第二部队依序编入。」
看椿的表情似乎已然明白后，芬恩继续解释。
「【赤战豹】伊尔塔•费纳是第二部队，【迪安凯特眷族】的阿蜜德是第四部队，安琪和蕾菲亚则是第五部队……」
为了平均分配各部队的战力，芬恩依序点名盛名在外的冒险者跟治疗者──
「等等，芬恩。」
夏克蒂却忽然打断他。
「我们要讨伐的『仙精分身』一共有六只，你现在指派的队伍数量根本不足……究竟是有何打算？」
确实，一如夏克蒂的质疑，芬恩只有编排五支队伍。
「第六部队」成了空缺。
难道是战力不足？
还是夸口说要同时攻打，却打算不理会其中一只？
或是其中一队的负担特别吃重，必须集结战力一口气讨伐「两只仙精」？夏克蒂眼神犀利地提出问题。
不会是考虑组成一支生存机会渺茫的「决死」部队吧？
「──最后一只就交由『异端儿』们。」
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并非芬恩。
而是一身黑衣的费尔斯。
「关于出战的人选，我已请求身在地下城内的他们从同胞之中挑选。尽管没有【勇者】等人那种实力拔尖的『个体』，但他们的潜在能力都在Lv.3以上。以人数来说，整体战力并不逊于其他部队。」
在场所有人都知晓「异端儿」的存在。
费尔斯根据这点井然有序地进行说明。
详细解释「怪物」们的可用性。
「……既然你们都抱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我在此恳请各位相信他们。」
这是赌上都市存亡的关键性一战，言下之意就是希望能将一部分的重责大任交托给「异端儿」。
尽管这是以战力的角度来考量，不过费尔斯就是想拜托大家能顾虑到蜥蜴人他们关怀人类与地表的那份心，答应与怪物们携手合作。
不过这阵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
「鄙人没意见，反正眼下状况已紧急到也想借用怪物的手。」
率先开口的人是椿。
「鄙人从韦尔小老弟……从昔日同仁以及主神大人口中得知，他们就跟猫一样，是一群拥有人心的奇妙怪物。既然诸位选择相信他们，鄙人也愿意支持这个选择。」
「【独眼巨师】……」
「况且眼下的局面也由不得我们挑三拣四，就请他们好好表现啰。对吧？各位。」
「……没错，这正是【群主】的神意。」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异议。」
众人之中几乎没跟「异端儿」接触过，可说是牵扯最少的椿扬起嘴角，微微眯起她那没戴眼罩的右眼。
面对基于「信念」而非理论，只根据自己相信的事物展开行动，十分符合「工匠」风格的这番发言，夏克蒂和芬恩不约而同回以微笑。
费尔斯听见后，帽兜随著低头的动作稍稍晃动，轻声向众人道谢。
「言归正传。费尔斯，因为计画生变，你就以『特殊部队』之姿行动，不隶属于任何部队。」
「是负责『恶作剧』吗？没问题。」
「另外我会以劳尔为中心编列多支非战斗部队，作用是确保补给路线和后备战力。当战况紧急时是可以增援各部队，但大家最好别抱持过多期待，尽可能以目前编排的六支部队完成任务。除此之外，各部队都配有一个联络用的『眼晶』。」
「芬恩，关于那个红发怪人有何对策？我听说在敌方残存的战力之中，唯独杀死哈桑纳的这家伙需要特别注意对吧？」
「敌人的计画已进入尾声，就算死守『仙精』也毫无意义，这个红发怪人十之八九会盯上艾丝。」
这场以芬恩为中心的作战会议进行得非常顺利。
即使与会者皆来自不同派系，讨论起来却毫不拖泥带水，迅速确认战术和战略级的各项要点。
就在这时，椿说出一个问题。
「芬恩，【荷米斯眷族】去哪了？」
「……他们有『其他要事』得处理，而且是非得解决不可……不对，是非确认不可的要事。」
芬恩给出答案后，在场没有任何一人继续追问。
因为大家都非常清楚，无论如何都非得揭穿「幕后黑手」的真面目。
在会议的最后，费尔斯提及此次行动的「最终时限」。
「我已确认过敌方的术式。虽然因为仙精沦为怪兽的关系，将导致术式与原来的版本有所差异……」
关于绝大多数人都浑然不觉，直到现在仍静静从地底传来的「咏唱」，费尔斯已加以解读，并开口宣布得出的结论。
「最终时限──就是今晚。」
在场所有人皆脸色凝重。
「……已来不及让市民避难，而且突然疏散民众逃往都市外，只会造成混乱。」
「毕竟遣返光柱一连出现两次，导致市内人心惶惶。」
「眼下已没有战力能分去维持治安跟引导群众。与其引发恐慌，倒不如装作『甚么事都没发生』。」
芬恩与费尔斯看向提出建议的夏克蒂和椿。
半矮人锻造师静静地眯起眼睛。
「意思是就这么不为人知地让事件落幕吗？」
「没错。」
「假如失败的话，无辜的民众都会没命喔，【群主】的眷属？」
「正如芬恩先前所说，倘若我等搞砸了，『大洞』将会复活，进一步来说便是整个下界将陷入危机。表示此战一败，所有幸存者都会被屠杀殆尽。」
面对椿的指控，夏克蒂冷静地进行分析。
她不惜扼杀自身原有的使命也要优先参与「第二波攻势」，不难听出这一席话里所蕴含的意志。这是已然克服心中纠结，做好觉悟之人所独有的决心。
唯一要做的就是获胜。
若是落败就会失去一切。
那就尽可能提升胜率，除此之外的问题皆不纳入考量。
「既然宪兵首长如此判断……我愿意尊重她的意见。」
一直保持沉默的芬恩终于开口。
「其实她说的完全没错。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不稳定的要素，集结战力歼灭潜藏于地下魔城的敌军。如果把胜利拱手让人，别说是欧拉丽，这个世界将迎向悲惨的未来……而且恐怕是『厄倪俄』所期盼的结局。」
夏克蒂、椿以及费尔斯仔细聆听芬恩所说的一字一句，烙印于心底。
感受著众人集中投来的视线，芬恩打趣地笑著说：
「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拯救这座都市，对我们冒险者而言反倒是刚刚好。」
大家闻言后，脸上纷纷浮现笑容。
在场没有一人不同意芬恩的这句话。
「……夏克蒂，接下来由你指挥，我暂离一下。」
「芬恩，你想上哪去？」
转身背对夏克蒂等人的芬恩，突然朝著门口走去。
被人喊住，小人族勇者随之抬起头来。
他仰望著大厅里由好几根圆柱撑起的挑高天花板。
准确说来是天花板的另一端，比直达云霄的摩天楼设施更高的无尽天际。
「我得去完成足以左右作战方针的重要『工作』。」
＊
「【勇者】他们似乎已制定好作战计画了。」
荷米斯带著亚丝菲走在欧拉丽的小巷里。
「就是在今晚率领全军发动总攻击吧？」
「是的。」
「毕竟也只有这个法子。假如没能在时限内杀死仙精，一切就结束了。」
昏暗的巷子里罕无人烟。
荷米斯在听完亚丝菲的报告后，脸上浮现笑意。
明明正值左右命运的决战前夕，自家主神竟然还能谈笑风生。亚丝菲稍微瞥了荷米斯的侧脸一眼，继续报告：
「另外……我们已发现【狄蜜特眷族】的秘密基地了。」
此消息令荷米斯不禁眯起双眼。
「在欧拉丽正北方的比欧山地里，山腰处有一栋不显眼的建筑物。」
「听说狄蜜特为了以防饥荒发生，有兴建保存食物的『粮仓』，我想就是指那栋建筑物。」
【狄蜜特眷族】包含主神在内──许多团员都不知去向。
亚丝菲认为巨型粮仓不仅能供团员们躲藏，还可以「死守」在里面。
因此可能有配戴武装的敌人等在那里。
「亚丝菲。」
「什么事？」
「你认为一发起怒来就非常吓人的丰饶女神，是会躲在接近冥府的迷宫深处，还是待在可以亲眼见证末日到来的地表呢？」
「……我没法回答，但也只能两边都派人深入其中搜查。」
也不知是明知故问，还是当真想徵求意见。
面对态度轻浮的主神，亚丝菲缓缓地说出见解。
刻意将帽子压低的男神回了一句「这么说也对」，轻笑一声后继续说：
「我也一同前往秘密基地。你通知团员们在有进一步的指令之前都别轻举妄动。」
「……遵命。」
亚丝菲察觉主神的嗓音有些低沉。
不过身为一名眷属的她，没有对此多说什么。
「报告只有这些吗？那就轮到我说啰。接下来得麻烦你帮忙『跑腿』。」
「……若是您有更多吩咐，我有信心自己没多久就会先过劳死。」
「若是这一战输掉了，大家迟早都会没命的，你就稍微担待点吧。」
亚丝菲用银色眼镜遮住自己的黑眼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听见自家团长因为有诸多要务缠身而大吐苦水，荷米斯却以不正经的说词堵了回去。
接著他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眼前眷属的头。
同时露出一张平日里罕见的温柔笑容。
亚丝菲稍微停顿几秒后，一脸排斥地拍开那只手。
「麻烦你将这封信送到指定地点。」
「这是……？」
「为了尽量提高我方的胜算，也是『准备』的一环。」
看著眼前好几份的羊皮纸卷，亚丝菲露出困惑的神情。
但她对此并没有深究，也不打算确认信中内容，只是一脸死心地遵从主神的命令。
「另外，命人开放所有城门。」
「开放城门……？这是为什么？【迦尼萨眷族】认为已来不及疏散民众，若要让大家去避难……」
「这是为了之后做打算。前提是亚丝菲你那边顺利的话。」
面对总是一脸漫不经心卖关子的主神，亚丝菲再度发出叹息，并把从怀里取出的黑色头盔戴起来。
这是魔道具「黑帝斯头盔」，能让使用者变成「透明状态」遁去身形。
「祝您好运。」
亚丝菲离去前只留下这句话。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荷米斯轻轻一笑，快步穿过好几条窄巷。
以抄捷径的方式抵达目的地。
「那么，我也来设法延续『希望』吧。」
眼前这栋豪宅的门板上画有「光球与药草的徽章」──
＊
「嗨～阿蜜德妹妹。」
那尊神前来拜访阿蜜德时，【眷族】内部正处于兵荒马乱的状态。
「请问您有何贵干？荷米斯神。如您所见，我们现在可说是快忙翻了。」
「你也要参加攻打人造迷宫的作战计画吗？」
「当然。继上次的进攻之后，我可不能放弃自己的职务。这次我会倾力支援所有【眷族】，照顾好【洛基眷族】与其他成员的。」
此处并非【迪安凯特眷族】的诊疗院，而是大本营所在的宅邸。
阿蜜德身边有许多团员正忙里忙外，光是准备道具和魔杖等后援装备就已分身乏术。
【迪安凯特眷族】此次决定派出麾下所有的治疗师。
为了让人造迷宫进攻部队能专心击倒「仙精」，他们接下一切与恢复或补给有关的工作。
虽然主神迪安凯特不停在后面大喊「麻烦事交给洛基他们处理就好！大家快做好逃命的准备啦！」，却彻底遭到无视。
其实他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关心麾下眷族，但若是「第二波攻势」没能取得胜利，欧拉丽……不对，这个世界将没有未来可言。
「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狄俄尼索斯眷族】惨遭灭门一事，给阿蜜德带来不小的心理创伤。
为了避免更多人牺牲，她秉持治疗师的使命感，同意参加这场决战。
因此，她没理由不卯足全力协助芬恩等人。
「请问您有何吩咐？可以的话请长话短说。」
面对已无暇顾及自身态度的阿蜜德，荷米斯双肩一耸。
便遵照她的要求直接切入主题。
「关于我的『那个委托』，你有处理好吗？」
「嗯……？多亏荷米斯神提供的素材，我已做出相当完善的魔道具……」
阿蜜德起先露出满头问号的表情。
因为荷米斯交付的任务，就是自己不久前才完成的「委托」。
「若要问结果的话，我自认为有做到尽善尽美。」
「既然【战场圣女】都敢打包票，那就大可放心了。」
荷米斯满意地点点头，可是下一秒他却压低嗓音追问。
「那么──过程如何？」
阿蜜德忍不住稍微顿了一下。
「……都很顺利，所以呢？」
「这样啊，那就好。」
「荷米斯神，您究竟有何打算？」
「此话怎说？我就只是关心一下交付给你的『委托』而已呀。」
「难道您想把他卷进来？」
以往总像个精美人偶般面不改色的阿蜜德，此刻却露出责备的眼神。
「我以治疗师的身分坚决反对。不对，是必须阻止您──」
「阿蜜德妹妹。」
少女还没把话说完──
就被荷米斯以笑容打断了。
「我已经决定不择手段了。」
「……」
「你刚才也说过吧？要为这件事全力以赴。」
「……」
「假如情况允许，我也不想这么做──」
荷米斯像是在缅怀过去，并且决定于这一刻验收成果。
他露出坚定的眼神，说：
「但我决定亮出『杀手锏』了。」
＊
一滴血从半空中落下，随之掀起一阵涟漪。
相传远在千年之前，这被称为「仪式」。
根据记载，当神将血液滴入名为人类的容器里，将能带来升华。此举既是掌握未来的关键，也是用来克服难关的破邪之力。
蕾菲亚想起此事，并将心思全放在目前落至自身背上的「神血」。
倘若此刻获得的力量，就是用来掌握未来的关键──
倘若这就是用来克服难关的破邪之力──
自己接下来究竟想做什么？或是想完成什么？
（我──）
对于现在的蕾菲亚而言，这是名符其实的一场「仪式」。
是巩固「决心」的最终过程。
是令自己无路可退，做好迎向挑战的觉悟。
以「神圣」二字来形容这场仪式似乎并不贴切。
称之为「悲壮」又好像有些不妥。
（我──想要结束这一切。）
假如没有这么做，自己就会裹足不前。
至少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结束啰，蕾菲亚。」
背上的图样随著神的声音遭到改写，当「眷族故事」添加全新一页的瞬间，蕾菲亚将阖起的眼皮睁开来。
眼前是环境脏乱的房间，只见酒瓶和古董都被随手丢在地上。
这间神室因为鲜少打扫而乱七八糟，不过蕾菲亚觉得这很符合自己此刻的心境，所以感到莫名放松。真要说来，是有一股奇妙的感觉袭向自己。
「【能力值】更新完毕──当然也包含【升级】在内。」
洛基这么说，将摸著蕾菲亚背部的那只手收回去。
上半身一丝不挂的蕾菲亚站起身来，然后收下递到自己面前的更新用纸。
蕾菲亚•维里迪斯
Lv.4
力量：I0 耐久：I0 灵巧：I0 敏捷：I0 魔力：I0
魔导：H 异常抗性：I 魔防：I
《魔法》
【灵弓光箭】
•单射魔法。
•自动追踪目标。
【齐射火标枪】
•广域攻击魔法。
•火属性。
【精灵之环】
•召唤魔法。
•只要是精灵的魔法即可发动。
•发动条件为彻底掌握咒语和目标魔法的效果。
•将消耗召唤魔法和目标魔法的精神力。
《技能》
【妖精追奏】
•增幅魔法效果。
•仅限攻击魔法，强化效果加倍。
【双重追奏】
•任意发动。
•须维持前一次魔法的魔法阵。
•启动词【追奏解放】。
「我有解放之前保留的【升级】。截至今日提升的能力会全都反映在潜在值上。」
蕾菲亚在参加上次前往未抵达领域第59层的「远征」时，「器量」就已达到升华的资格，但在洛基的安排下，让她直到能力成长至极限前都先维持原样。
这个制约已在此刻宣布解除。
蕾菲亚达到Lv.4，获得全新的力量。
堪称是摆脱软弱自我的一场「仪式」。
「『魔力』的最终能力值是？」
「S的960。」
这是在确认Lv.3的最终数值。
只确认「魔力」这项数值也无所谓。
毕竟蕾菲亚•维里迪斯是「咏唱者」。
是运用「魔法」拯救同伴或扭转局势之人。
反过来说，她是个没有「魔法」就一无是处的精灵。
没错，就像当时只能眼睁睁看著「珍视之人」惨遭残杀。
「……」
蕾菲亚把更新用纸放在燃烧的蜡烛上。
看著纸张被烤黑烧尽的光景，她默默地手握成拳。
在洛基沉默的注视之下，蕾菲亚穿好衣服，用银色发饰《白银发束》绑好那头浓金色的头发。
接著把魔杖《森林泪滴》握在手中，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那片街景的深处，能看见夕阳正渐渐没入城墙的另一头。
待太阳消失，漫漫长夜即将降临。
＊
苍蓝的夜空笼罩大地。
乍看下宛若一片蔚蓝海洋，也恍如静静燃烧的青蓝色火焰。
浮现于其中的是有如宝石般的璀璨星辰，以及一轮皎洁明月。
没有一片浮云的清澈天空。
仰望天际的艾丝不由得如此心想。
明明平静得没有一点风，彷佛那些点点燃烧的繁星蕴含著热度的绝美天空，可是现况却恰恰相反，令人难以相信这座都市正濒临毁灭的危机。
「就是现在！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大姐头！让我们替哈桑纳报仇雪恨，守护这座都市的和平！！」
「你冷静点，伊尔塔。」
艾丝把目光从天空移回地表，只见眼前有著多不胜数的冒险者们。
【迦尼萨眷族】的亚马逊副团长伊尔塔血气方刚地发出怒吼，被自家团长夏克蒂出言规劝。伊尔塔以外的其他团员也同样士气激昂。
在场的不光是【迦尼萨眷族】。
也能看见【赫菲斯托丝眷族】跟【迪安凯特眷族】。
当然也包含艾丝等人所属的【洛基眷族】。
赫赫有名的冒险者、锻造师以及治疗师们都集结于这座广场──「代达罗斯路」的中央区域。
「……」
周围能听见高亢的说话声、紧张的喘息声、难掩心中不安的躁动声等各种声响。
置身于其中的艾丝扭头望向背后。
可是「那位少女」不在那里。
四处都找不到那位半年前经常惊慌失措而搞砸事情，眼中含泪在旁协助艾丝等人的精灵少女。
相较于从地表进攻的第一、第二、第三部队，第四、第五、第六部队是从地下城第9层展开突击。此举是为了避免人数过多导致自乱阵脚，并且能以最短距离抵达「仙精分身」躲藏的各个地点。
艾丝隶属里维莉雅所在的第二部队。
蕾菲亚则隶属于第五部队。
不同于位于地表的艾丝，少女已前往地下城，跟随其他部队就定位。明明连挑战未到达领域的「远征」时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艾丝反射性地寻找著蕾菲亚的身影。
（蕾菲亚……也已经变了。）
在离开大本营，最后一次见到蕾菲亚之际，她显得十分平静。
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内疚、杀气或恨意。
就只是默默地在心中燃起斗志，手持魔杖，专注在自己的职责上。
没错。
担心自己太软弱的「少女」已不复存在。
只是离开艾丝的身边前往远方。──不。
是和那位「白发少年」一样，蜕变了。
伴随著一股既视感，艾丝不由得冒出上述感受。
（所以──我也非得完成自己的工作不可。）
艾丝阖上双眼，轻轻摸著收在鞘里的爱剑。
一头鲜血般的红发浮现在脑中。
就是扬言将于今天与自己做出了断的那个人──不对，是一只怪人。
艾丝同样默默地在心中燃起斗志。
「──大家听我说。」
在行动开始十分钟前。
以一句话令现场躁动如潮水般退去，吸引所有冒险者目光的那个人，正是芬恩。
「攻击行动即将开始。一如当初通知的那样，各部队按照指定路线进攻人造迷宫，分头前往第十层，目标是──打倒六只『仙精分身』。」
小人族在精灵王族魔导士与矮人大战士的伴随之下，嗓音听起来沉著冷静。
在他手中闪烁的「眼晶」，也把这句话传入地底深处。
位于迷宫街或地下城的每一个人，都在仔细聆听他说的话。
「我先在此声明，这一战无关财富或名誉。我们将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赶赴沙场，投身于得不到回报的死斗之中。途中倒下的人，就只会在无人知晓其英姿的情况下被刻在墓碑上──一如【狄俄尼索斯眷族】的烈士们。」
这个【眷族】之名经由「眼晶」传递出去。
无论是地表或地下城，有不少人听见后都低下头去，藉此掩饰心中的苦涩。
其中也包括【迪安凯特眷族】的阿蜜德等一干治疗师，以及【洛基眷族】二军成员的考斯和娜维等人。
就连平日里总是严以律己的安娜琪蒂也出现相同反应。
恰巧位于她身旁瞧见此景的劳尔，本来想开口安慰，但最终还是没能将心思化成言语，只是硬生生吞回肚里。
迟迟未能愈合的伤口。
无止尽的后悔。
担心与他们踏上相同道路的恐惧和不安。
难以凭藉虚张声势来掩饰的情绪嫩芽，令冒险者们无法吭出一声大气。
不过──
「──但是至今痛失的生命不会平白牺牲，就连接下来即将逝去的性命也一样，我绝不会让任何一人的死毫无价值！」
听完大声吼出的这句话。
感受到蕴含在话里的意志。
劳尔、安娜琪蒂以及【洛基眷族】的团员们都猛然抬起头来。
「倘若有谁仰赖他人的牺牲幸存下来！就必须拿起武器奋战到底！我们是一群以他人之死为代价，被迫去面对更多困境的战士们！！我们得以自身的性命，来证明牺牲者们曾经活过的意义！！」
安娜琪蒂等人这才终于明白，这不仅是对全体将士的喊话，也是对自己的激励。
同时以「使命」来说服因拋弃【狄俄尼索斯眷族】而保住性命的幸存者们，等同是「献给死者们的答覆」。
「这里没有所谓的赎罪！！更不是判决！！岂有任何冒险者会期望得到那样的结果！大家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把那些胡作非为的混帐天神打得满地找牙』！！」
「！！」
「跻身星辰之人的姓名与功绩，将永存于我们的心底，让我们去打一场漂亮的胜仗吧！！」
安娜琪蒂用力地握紧双拳。
劳尔的心中涌出一股慷慨激昂的情绪。
这番演讲赋予【洛基眷族】团员们高昂的士气，赐予【迪安凯特眷族】治疗师们圣洁的祝福，赠予【赫菲斯托丝眷族】锻造师们炽热的烈焰，给予【迦尼萨眷族】战士们坚定的决心。
蒂奥娜与蒂奥涅将对于已逝同伴的思念寄托于双拳上。
伯特将少女们的血与泪转化成「伤痕」，露出凶猛的「獠牙」。
艾丝把誓言烙印于自己的金色眼眸之中。
就连第一级冒险者们都能感受到这股波涛汹涌的怒火。
「如今，历史即将重演！但我们要靠自己的一双手去对抗足以毁灭世界的威胁！恍若保护了人类的昔日英雄们那样！」
其名为「迷宫神圣谭」。
里面记载著发生于这座迷宫都市的真实历史故事。也是关于英雄们为了保护大地、同胞、荣耀以及所爱之人挺身而战，甚至献出自身性命的故事。
一路以来所完成的「丰功伟业」都包含在里头。
「没错，这是一部不会被后人传颂的故事！这场战争无关财富和名誉！就让我们成为『无名英雄』，去拯救这个世界吧！！」
「！！」
勇者在此宣布。
接下来将编织出另一段「神话」。
继承「自古以来」历代英雄的意志──重新再创「英雄神话」。
「历经千年的时光，冒险者们将再次成为奠定下界和平的基石！」
并且，这场演说最终以「故事」之名当作总结。
「在此写下全新的神圣谭！！」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这股声音直达天际。
这股声音撼动大地。
伯特发出嚎叫，蒂奥娜与蒂奥涅发出吠吼，众冒险者的战吼声响彻云霄。站在远方关注的众神，皆将眷族的身影烙印于眼中。
震耳欲聋的嘶吼穿过地面，就连藏在地底的存在也听见了。
──尽管放马过来。
彷佛能听见已化成「魔城」的迷宫正在放声大笑，随著仙精们发出的旋律传了上来。
──这就去打爆你们。
冒险者们大声咆哮，散发出慷慨激昂的气概。
「！！」
就在这时，伴随一阵银色闪光，传来拔剑出鞘的声响。
只见艾丝将手中长剑举向天际，在场众人也纷纷把武器高高举起。
闭起眼睛献上祈祷的精灵少女，也同样受这阵咆哮的奔流所感动。
「作战开始！全员突击！目标是──魔城克诺索斯！！」
绝不会被后人传颂、赌上世界命运的一战正式开打。
冒险者们齐声吶喊，向无比骇人的黑暗迷宫展开突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