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泡沫
这难道是巧合？尹真总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没有问过曼娜的身世，并且一直与曼娜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他又想起自己初恋的女友，如果与当时的女友结婚，也许自己的女儿也已经长这么大了。有时候，尹真觉得人生就像是在一片森林里面穿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一条岔道摆在眼前，往哪里去就像是赌博，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就像是命运的两只翅膀，没有人会知道飞往哪里去。
曼娜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她长得很想自己的母亲，上中学的时候，有次陪着母亲上街，还让别人误会以为她们是孪生姐妹。后来，曼娜就再也没有和母亲一起逛过商场。她看过母亲大学时代的照片，的确很漂亮，只是那时候的衣着非常朴素，她不能想像那个年代的生活。曼娜从来没有问起过父母的爱情，她觉得上一代人与自己很遥远。
“想什么呢？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既然来到荷兰，今天晚上我领你们去开开眼界，感受感受西方社会的腐化堕落。要说资本主义社会的特点，就是金钱万能的社会，就是让你不断地花钱，无休无止的享乐。”同学说完，看见尹真刚从回忆里面回过神来。
“去什么地方？远吗？”尹真问了一句。
“不远，带你们看看这座城市的夜生活，看看西方人都是怎么活法，我刚来荷兰的时候，就经常去这些酒吧打工。这里的红灯区世界闻名，都是很职业的性工作者，你能见到欧洲各个国家的女孩，所以能够吸引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同学说完，喝了一口咖啡。
三个人就在咖啡的陪伴之中消磨着时光，曼娜觉得这样的生活真是天堂，她喜欢生命中的轻，没有不能承受的轻。
夜色降临。一辆老式福特车在酒吧门口停住，尹真和曼娜下了车，同学找好停车位，锁好车门走了过来。推开酒吧旋转门，三个人进了酒吧。找了一个座位，三个人刚坐下来，从吧台过来一个女招待，尹真的同学要了三瓶啤酒。远处的舞台上一束追光灯聚集在舞台中心，随着音乐有个女孩正在跳钢管舞，金发碧眼的女孩身材娇媚，曼娜觉得舞台上的音乐正在潮水一般融化这个女孩，女孩像是一道影子在灯光下面幽暗飘浮。
“你别小看这些女孩，都是舞蹈学院毕业的学生，都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同学给尹真做着介绍。
“她们为什么要做这种工作，找个公司上班不是更好吗？哪怕是到学校当一个舞蹈老师，也是一份体面的职业。”尹真有些困惑这些女孩的选择。
“为了高收入啊，跳两个小时舞，比上一天班挣钱还要多。再说，有些女孩只是做兼职，白天有别的工作，只是喜欢自己的专业，不想放弃。在西方社会没有人瞧不起这些女孩，只是你的观念还比较落后，这里就是一个金钱社会，没有钱才是可耻的人生。”同学说着话，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曼娜，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见。
曼娜去过很多酒吧，只是在这里感觉到更加放松，坐在舞台下面的每个人都是消费者。看见这些跳钢管舞的女孩，让她有一些优越感，她觉得自己的身份仿佛要比这些女孩高贵很多，她不理解这些女孩的选择，也许是虚荣心让她鄙视这些女孩，就像看见发廊里面的小姐，她总是充满怜悯与同情。曼娜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大部分都是白种人，很安静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面无表情地喝着自己的啤酒。曼娜觉得这里是无声地发泄来自现实世界的压力，周围的空气里都是忧郁的情绪，很少有人说话，大部分都是单身中年男人。曼娜喝了一口啤酒，感觉有些苦涩，她不喜欢德国慕尼黑纯生黑啤，口味太重。舞台上传来的音乐让她有些昏昏欲睡，也许，这里的酒吧只是男人的好去处。
午夜过后，舞台上的乐曲开始变得激昂，酒吧里面的脱衣舞表演开始。临近舞台的座位不断传来喧哗声，追光灯下面跳舞的人，犹如在走钢丝的杂技演员，既有一种朦胧的美，又在轻轻撩拔着每个人心底的**。曼娜觉得这些女孩的身材都很好，跳舞的女孩仿佛只是在一个人的世界里面起舞，只有舞台是身体的观众，仿佛酒吧里面这些低俗的观赏者并不存在。她看着舞台上的女孩随着音乐渐渐裸露出美丽的酮体，光与影的交织中如同幻觉里面的雕塑，她很佩服这些女孩的勇气，她没有胆量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去自己的衣服，即使是为了钱。也许，这些女孩是在用行动对社会的观念进行挑战。
“整个欧洲，没有哪一个国家的红灯区像荷兰这么发达，这个国家的女孩观念非常开放。阿姆斯特丹是世界上一夜情发生率最高的城市，这里是很多男人花天酒地的乐园。”同学给尹真介绍着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的生活压力有那么大吗？以至于人们需要这种放纵的发泄，白天我看大街上的人表情很轻松。”尹真有些难以理解这种巨大的反差。
“坐在我们周围的这些人，荷兰本国的人很少，大多是外国人，是从欧洲其他国家来的人。”同学给尹真解释着。
三个人都喝了很多酒，凌晨的时候，曼娜陪着尹真进了酒吧的包间。尹真的同学，找了一个德国女孩进了另一个包间。尹真醉眼迷离看着包间的门关上，他躺在软沙发上面，看见曼娜在眼前变成一片模糊的影子。
慾望是扭曲荒诞的梦境。昏暗迷离的灯光下面，灵魂已经随风而去，身体只剩下原始的动物本能，如同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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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栏的野兽肆意咆哮着，只是尽情放纵着。这小小的包间变成两头野兽的极乐世界，没有社会的无数双眼睛监视，没有道德的层层束缚，没有现实的沉重压力，两具身体疯狂纠缠在一起彼此温柔的撕咬，既是在疗伤又是在取暖。仿佛又回到亘古以前原始的生存丛林，四周总是充满危险，唯一的短暂的快乐只有交＊的瞬间。丛林里面永远是凶猛的动物幸福的天堂，只有在人的世界之外，没有任何道德高墙的影子，两头野猪才能完全显露出自己的本性，当交＊到达**发出响彻丛林的尖叫，这是动物无法挣脱的套在自己身上兽性的锁链。动物的一生唯一的快乐来自交＊。曼娜每次和客户在一起，就极力让自己忘记灵魂的存在，就把自己当做动物园里面目露凶光的母狼，在记忆里面寻找草原的影子，铁笼外面无数双人的眼睛投来鄙视的目光。无论与谁在一起，曼娜觉得所有男人的身体都是一具身体，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带给她的快乐有所不同，虽然她非常厌恶这种快乐，可是，她就像一个毒瘾缠身的人总是无法控制自己野火一般的冲动。也只有这种时候，**的所有感官才会被唤醒，感官世界给她打开一扇门，让她觉得自己只是海洋里面柔弱的一缕水草，海底的世界给她呈现出这个世界隐藏的秘密。每次穿上衣服，她就会忘记还有**的存在，就会变成一个虚伪的人。
第二天早晨，曼娜回到酒店。她依然昏昏沉沉，仿佛昨夜的酒还没有醒，继续让睡眠打发时光。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她已经习惯睡觉睡到自然醒。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她忽然感觉特别舒服，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点燃一根烟，她继续躺在床上，让自己渐渐头脑变得清醒，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好像只是虚无缥缈的幻觉。面前烟雾缭绕，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厌倦现在的生活，她想要改变，却不知道如何改变，改变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思索这些困扰她的谜团，她觉得只要一思索就会进入一座巨大的迷宫，她不敢走得太远，她怕迷失在其中找不到出口，总是原路返回，站在入口的地方徘徊不定。吸完一根烟，曼娜起身下床，去卫生间洗澡。曼娜觉得洗澡是她灵魂的一次新生，每次洗完澡，她都会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
下午的时光怎么打发？用过午餐以后，曼娜坐在阳台上喝着咖啡，望着远方蔚蓝的天空，忽然想起画家梵高。大学时代，她曾经读过一本《梵高画传》，吸引她的不是那些闻名世界的油画作品，而是这位画家多灾多难的一生。既然来到梵高的故乡，为什么不去看看这位画家的故居，她找到酒店的旅游指南宣传册，决定去梵高纪念馆。
阿姆斯特丹的街景，有一种穿越时空的历史沧桑，曼娜被街道两边古老的建筑吸引。这些一百年前的建筑，底层都是商店，可以买到各种引领潮流的时尚饰品，上层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样貌，每扇窗户都明显可以看出饱经时间的风雨冲洗以后的陈旧，置身在这样的街道，仿佛是在回到过去久远的被人遗忘的年代。在这些建筑物面前，人的生命是那么短暂，那么容易随风而逝，这个世界能够留下来的竟然是这些冰冷的大理石建筑。人间的喧哗来去匆匆，曼娜突然觉得生命没有任何意义，只是生物链中偶然存在的一个链接，只是通向未来的一个点。每个人都活在时空交叉的某个点上，无数个点串联起人的一生，能够留给未来的只有人的思想。
曼娜到纪念馆以后，没有想到游客寥寥，她有些失落，没有想到这位画家也正在忍受寂寞。曼娜看着墙上悬挂的作品，想到这位画家作画的情景，画家已经离世很多年，可是这些作品将画家的生命在一直延续。梵高虽然只在人间活了三十七年，他创作的这些油画作品留给未来的思索却无限久远。曼娜看着梵高的名作《星空》陷入遐想之中，仿佛看到宇宙的起源，无数颗星星绽放出明亮的光芒，这些星星用自己的燃烧释放出热量证明着自己的存在。这个世界难道不正是浩瀚无际的夜空，每个人都是或明或暗的星星，有的人流星一样短暂划过，有的人就要做一颗启明星，无论是谁都要从天边坠落，就像夜空从来都不会记住任何一颗星星曾经光芒四射。曼娜忽然发现梵高的天才之处，这些画作总是可以带来无止境的联想，启发每个人去思索自己的时代。曼娜看着梵高的名作《向日葵》，觉得这幅油画就是一面镜子，能够清晰看见现在这个世界的倒影。偶像就是一轮悬挂在头顶的太阳，成千上万的粉丝就是低头膜拜的向日葵，没有偶像的光芒这些向日葵就会顿然失去生命的盎然生机。偶像无处不在，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偶像，每个时代都在塑造自己的偶像，这个年代最流行的是娱乐偶像，曾经是政治偶像流行的世界已经被这个健忘的时代从自己的硬盘上彻底删除，文化偶像已经是太遥远的回忆就像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纪念馆也许是时光的驿站，让过去的人与未来的人在此相逢，彼此既陌生又熟悉，终有一天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相遇。曼娜以前从来没有去过美术馆，也很少看画册，她知道的画家更是寥寥无几，唯有梵高让她难以忘记。她不理解这位画家，她无法想像这么杰出的艺术天才，竟然能够和一位妓＊在一起生活过，而且还为了这个妓＊割下自己的耳朵。难道是爱情的力量，画家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妓＊，是因为自己的贫穷，还是彼此的同病相怜，如果不是沦落到穷困潦倒的地步，梵高是否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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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画出这些杰出的作品。曼娜在梵高的画作面前，流连忘返，她觉得艺术家都很奇怪，都有一颗痛苦扭曲的心，和周围的人不一样，敏感的神经能够触觉到人类灵魂深处的呼吸。
曼娜走出梵高纪念馆已经是黄昏。三天以后，曼娜来到丹麦的哥本哈根，这里是童话的故乡似乎处处都有安徒生的影子。曼娜在国外的日子，感觉自己就是在童话里面生活，她喜欢大街上陌生的人群，喜欢天空底下鸟儿一般的自由。没有职场的存在，没有现实的盘根错节人际关系的束缚，她觉得终于可以在这个极乐世界里面尽情享受一番。曼娜住在哥本哈根的一家豪华酒店，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酒店的阳台上欣赏风景，只有在离开每座城市之前才会陪客户一天。早晨她还没有起床，接到客户打来的电话，说是今天要过来。
大约上午九点钟，尹真来到曼娜的房间。曼娜已经坐在外面的阳台上等待客户的到来，一边抽烟一边看风景。门铃响的时候，她才回过头来，尹真进了房间径直来到阳台。尹真要带曼娜去看海，曼娜有些惊奇，虽然她知道大海就在这家酒店附近，只是没有想到与客户会有这样的浪漫情调。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就来到海边。
“看到大海，就会感觉到波澜壮阔的自由，就好像是感觉到天地豪迈的胸怀。”尹真望着远处飞翔的海鸥，觉得自己又回到青春岁月的生机蓬勃，这段日子和曼娜在一起的时候，他让自己忘记官场的存在。
“来到这里，我会不由自主想起安徒生的童话，想起美人鱼的故事。这里就像是一个童话世界，沉重的现实仿佛已经不存在，我就好像是活在梦境里面。”曼娜看着蔚蓝的海水冲击着沙滩，她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变成赤着脚丫捡拾贝壳的小女孩，她真希望这种梦幻一样的时光能够停止流动。
“是啊，出国以后，我也感觉像是在童话里面生活。没有工作上那么多忙不完的应酬，也没有社会上那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就这么简简单单过日子真是难得的幸福。”尹真一直幻想着将来能够从官场上全身而退，等到孩子长大以后能够在国外定居。
“有钱以后，我也出国，换一个地方就是换一种人生，换一种不同的活法。可是，如果做上班族，即使是白领，等攒够出国的费用，恐怕要等到下个世纪了。”曼娜一边自我解嘲，一边从包里拿出一盒烟。
“抽不抽？”曼娜扭过头看着尹真问了一句。
“戒了。”尹真摆了摆手，他在失恋以后曾有过一段时间烟瘾很大，成家以后，渐渐就不再抽烟。一个人心情苦闷的时候，点燃香烟立在面前的茶几上，看着香烟一点点燃烬，他总是想起那段失去的爱情。
“我以前也不抽烟，只是后来成了习惯，抽烟的时候可以想很多事情。”曼娜一边说话，一边点燃一根香烟，轻轻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烟圈在面前飞舞，从曼娜的脸上飘过，浮动着像是游泳的鱼来到尹真的面前，缓缓散开成为笼罩的轻烟。曼娜将烟盒装回包里面，挎包倾斜不小心从里面掉出来一本书。
“你也读书吗？”尹真的印象里面现在的年轻人完全是互联网动物，没有谁还回去书店，书籍仿佛已经被这一代人遗忘。
“我为什么就不能看书，每个人都有打发自己无聊时间的方式。”曼娜正要将书放回包里面，尹真挡住了她的手，她将那本书递给尹真。
“想不到你的品位还不一般，能看懂吗？”尹真一边说话，一边翻动着手中波德莱尔的诗集《恶之花》，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书页中间的一张照片上。那是，曼娜与母亲的合影，只是被当做书签来使用。尹真凝视着这张照片，照片里面的人太熟悉了，他没有想到时光竟然可以放过一个人，这么多年过去以后依然是当初的样子。他更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自己的初恋重逢，短暂地惊讶过后，他立刻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这是你与母亲的合影吧？”尹真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啊，你还是很有眼力，别人看到这张照片，都以为是我的姐姐。”曼娜看着远处的大海，在想自己如果到了母亲这个年龄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变得衰老丑陋，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尹真将书还给曼娜，曼娜将这本诗集又放回包里面，她喜欢波德莱尔的这本诗集，已经读过无数遍。有时候，她觉得波德莱尔就像是一个预言家，写下的诗句就是未来的世界。曼娜曾经无数次思索过恶之花这个主题，她总觉得现在的世界就是一个恶之花的世界，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逃脱恶的染缸，**浸泡着每个人的灵魂，恶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人的灵魂里面一个有毒的细胞，在金钱的喂养下迅速膨胀着扩散着疯狂生长。这个物质主义至上的时代，有谁能够逃离恶，就像是影子在追逐着身体，可怕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在恶的浸泡里面已经变成恶的泡沫浮动着，染缸里面拥挤的人群与恶擦肩而过，却不知道恶就在身边。
尹真陷入沉默。曼娜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大海，觉得身边这个人很古怪，也许，生活本来就像大海一样神秘莫测。曼娜看着海浪涌上沙滩，然后又缓缓退去，人生何尝不是如此，极力攀登着永远无法到达的峰顶，无数次跌落，无数次攀登，为什么要去做那些力不能及的事情。忽然，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必须改变，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生活，她要去过崭新的人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