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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1

  庆国国历赤乐二年二月初凌晨,止水乡乡长升纮的官邸之一遭到袭击。袭击的是二十多名止水乡乡民,从周围的道路丢火把进入官邸,然后跳入围墙,杀入官邸内,升纮却不在官邸。

  刺客和邸内的护卫厮杀后,在邸内留下了「殊恩」二字,突破刚开启的午门,随即逃之夭夭。师士虽然立刻追击,但超过半数刺客躲过追击,逃去瑛州。

  升纮氏名为籍恩,「殊恩」也就是「诛恩」,代表诛杀升纮之意。升纮见后震怒,派两百名师士追捕刺客,并从周围的乡领召回五百名师士,命令其守卫乡城。

  在师士回到拓峰之前,在官邸遭袭的当天晚上,乡城内的义仓也遭袭击。负责保护升纮的师士和驻扎在拓峰的州师赶到之前,歹徒已经在义仓纵火后逃走,所幸顺利将火势扑灭,没有造成义仓大火,但歹徒再度留下「殊恩」二字,逃往瑛州。突破午门的歹徒人数大约三十左右,有半数以上逃过追击,越过州境。

  显然有人成群结党试图谋反,升纮猜想歹徒会再度攻击义仓,将州师和师土布置在义仓周围,并在州境及干道上配置了三百名师士,但接下来的两天,完全没有遭到袭击。在升纮开始松懈的第三天清晨,位在拓峰东侧空地上的升纮别墅遭到袭击。袭击人数有百余人,当守在义仓周围的州师和师士赶到时,双方人马在别墅内外僵持,陷入了胶着状态。

  「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铃从妓楼的窗户看向卯门的方位,混乱的街道渐渐被暮色笼罩。

  「有阳子在,不会有问题的。」

  虎啸向她保证,铃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不安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说要派两百人,但阳子说,只要一百就够了,代表她胜券在握。」

  阳子说,如果他们答应不杀升纮,只是活捉他,她只要一百人就可以完成任务。

  「铃,你有时间为别人操心,不如担心你自己。」

  正在拉弓的夕晖对她说,铃回答说:「我没问题,只有我能够驾驭三骓。」

  「铃,夕晖就交给你了。」

  虎啸说,铃对他「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夕晖,你呢?弓箭没问题吗?」

  「别担心,虽然没有很好,但也不会太差。」

  夕晖露出复杂的笑容。

  「你知道在参加少学的考试时,除了成绩以外,还很重视学生的品行,你知道用什么分法辨别学生的优劣吗?」

  「不知道,该不会是弓箭?」

  「没错,是用射箭来决定,所以我之前拼命练习过。」

  「是吗……」

  夕晖一定很想成为官吏,想要在这个国家成为人上人,首先要成为官吏,夕晖具备了成为官吏的资质,他的预测十分精准。

  ——首先,派二十个人挑衅升纮。

  二十人去升纮位在内环途的官邸放火,不知道他们目前逃到哪里了。然后,又派三十个人袭击义仓。

  义仓是储存粮食的仓库,以备农田歉收时之需,他提出要放火烧了义仓,可见他是个狠角色。

  「我并不是真的想要烧掉义仓,而且万一真的烧毁也并不可惜,反正升纮也不可能把这些粮食拿出来给饥饿的百姓。」

  夕晖说,如此一来,升纮就会派人守住义仓。一旦袭击义仓的人逃走,他必定勃然大怒,命令手下全力追捕。然后召回守在附近的师士,加强守护乡城。事态的发展完全符合夕晖的预料。

  「然后再袭击位在空地上的别墅,这次派两百个人,必须守在屋内,暂时拖住州师。」

  因为之前那两次攻击的关系,升纮必定会派师士守在和瑛州之间的州境。之前分别只有二、三十人,这次出现了两百多名叛乱的民众,他必定认为叛军已经全体出动。遭到挑衅而盛怒的升纮很可能把乡城内所有的兵力都派去别墅。

  事实上,升纮派了两旅州师和半数师士包围了别墅,并派了一旅州师前往封锁干道,只有五百名师士和五百名护卫留在拓峰,中午过后,又有半数被派往别墅,其他兵力都分散在监视市区、守卫乡城和义仓。

  虎啸竖起大刀,用刀杆敲在地上,长柄前端的刀刃发出白光。

  「目前留在乡城的笨蛋只有两百多人。」

  说完,他回头看着铃。

  「小心弩弓,站在灯火旁,容易成为目标。」

  铃抱着短剑点了点头,有八百多名有志之士将杀进乡城,但并没有盔甲。

  「——那就出发吧。」

  夜色已经笼罩窗外的天空。

  几个人目送铃和其他人走出妓楼,他们和散落在街道上的数十人还要负责其他的工作。

  「天黑了——」

  阳子甩掉剑上的血滴,隔着楼门,仰望着天空。

  升纮这栋别墅的围墙高得吓人,完全反映了他的自尊心。他似乎以为不让外面看到园林的树木,就代表这栋房子固若金汤。

  守在周围的一百名义士几乎都没有任何伤亡,升纮建造的牢固围墙和视野良好的楼阁成为他们最好的保护。

  「太阳下山了……他们会越过围墙进来。」

  阳子说,在一旁搭弩张弓的男人点了点头。

  「退到主楼,和主楼的人会合,再重新布阵。」

  男人小心谨慎地观察周围后,退向主楼的方向,其他人也纷纷开始后退。

  殿后的阳子在后退的同时小声命令:

  「班渠……」

  「是。」班渠用很轻微的声音回答。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阳子向景麒借用了所有可以借用的使令——这是阳子唯一能做的事,虽然她并不希望引起纷争,导致百姓牺牲。

  「主上还是逃回宫城,派王师来对付。」

  「……景麒做不到的事,我有办法做到吗?」

  阳子请景麒撤换升纮,如果做不到,就派瑛州师前来支援,但景麒无法做到。其他官吏想要知道撤换升纮的理由,阳子写了一份盖有玉玺的书状,托班渠带回王宫,也无法奏效。最后只能要求借调瑛州师,但瑛州师拒绝出兵援助。

  「反正没有其他的方法,只能豁出去了,趁着夜色,尽可能减少敌人的人数。」

  「可以这么做吗?」

  阳子淡淡地露出苦笑说:

  「我同意了。」

  2

  乡城有四处城门,其中南门称为正门或朱雀门,正门的门卒看到突然有数百名民众出现在门阙前,个个大惊失色。看到他们手拿武器冲过壕沟,从门桥跑过来时,慌忙想要关闭城门——为了方便士兵和官吏进出,今天晚上原本并没有关闭城门。

  最前面骑着马的民众在城门关闭之前杀进城门,三两下就打败了门卒,敞开了原本准备关闭的城门,武装的百姓冲上门阙上的箭楼。

  升纮为了虚荣而在箭楼上做了不必要的装饰,而且建得很高,导致箭楼上的师士动弹不得。门阙高约九丈,以这种高度,如果没有灯火,根本无法看到门下的人影。照理说,箭楼应该是具有瞭望作用的望楼,却因为面向门外加了很多不必要的装饰挡住了视野。虽然师士射弩射箭,只是不知道到底命中了多少。

  射箭需要一点时间,师士还没有射完第三箭,民众已经冲了上来,他们不得不立刻投降。虽然急忙点起了篝火通报,但也在不知道是否发挥了作用之前被扑灭了。

  几个师士在步墙上奔跑,或是逃进城内,想要立刻通知散在各处的其他师士,但大部分师士都中了民众的箭,无力地倒在地上。

  在民众冲进城门后,一旦开启的城门再度关上。

  「放下悬门!」

  随着吼声,箭楼下方的滑轮开始滚动,城门内侧的厚门沿着门道的沟滑落,发出巨大的声音。看到悬门完全落入阻断门道的深洞内,铃也随着人群,跑向隔开内城的中门。

  跑了一小段距离来到中门前,中门已经关闭,再度听到悬门放下的声音。里面的师士为了防卫,关上了门。中门是内城的入口,所以并不厚实,内城周围的围墙也比民房的围墙稍微高一点、厚一点而已。但这里的内城墙和城墙连成一体,而且中门也丝毫不比正门逊色,充分代表了升纮的性格。

  「——铃!」

  听到虎啸的声音,铃一回头,向跑来的虎啸伸出手。虎啸抓住了她的手,跳上三骓后,三骓扭着身体想要把他甩下来,铃立刻命令三雊跳跃。

  三骓轻轻松松地越过城墙,三骓还没有在步墙上落地,虎啸已经跳了下来,铃在步墙上将三骓调头,再度跑回门外。她来回五次,将男人送上步墙,当她第六次回来时,中门的箭楼上传来欢呼声。

  「太好了。」

  虎啸迎接了欢呼着从三骓背上跳下的男人。

  「打开中门!铃,让所有人都进入内城!」

  「好!」

  铃骑着三骓回到门前时,中门从内侧打开。悬门在打开的中门内渐渐上升,一群师士从门内冲了出来。

  「——夕晖,上来!」

  铃坐在三骓背上催促着夕晖,夕晖向中门内射了一箭,点头向她跑来,抓住她伸出的手。铃把他拉上三骓的背,三骓再度不满地嘶叫着,铃拍着它的脖子安抚着。

  「你很乖,不要闹脾气——夕晖,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背后传来声音。

  「铃,听到我叫的时候,你身体向前倾,否则弓会撞到你。」

  「好。」

  铃说完,鞭策着三骓前进,穿越中门后,看到张开双腿站在那里的虎啸轻轻举起大刀。

  「所有人进入后,关闭中门!杀进升纮的老窝!」

  回应的声音震撼了整个门道。

  高举武器的民众在步墙上奔跑,冲进设置在各处的敌楼。

  铃看到伙伴逐渐占领了城墙,打倒数名赶来的师士,跑向乡府深处,前往位在最深处的升纮官邸。

  每次听到夕晖说「跳起来」,铃就让三骓轻轻跳跃,看到了乡城内慌乱的景象。有人冲进来,也有人逃走,兵荒马乱。夕晖告诉她,之所有那么多逃走的人,是因为他们在等待市街外的州师和师士赶来支援。

  「——他们真的会赶来吗?」

  「当然会啊,但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了城墙和城门,恐怕要费一番工夫才能够攻进来,如果可以在此之前抓住升纮,就可以大挫他们的士气——铃!」

  夕晖惨叫一声。铃看着三骓落地的前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两名师士举着斧头等在那里。三骓无法飞翔,她也来不及改变方向。

  三骓会被砍——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才没有叫出声音。

  三骓发出嘶叫声,接着是一阵冲击,然后它才落地,但三骓并没有继续下降。

  「——阳子!」

  听到夕晖的声音,铃张开眼睛,发现两名师士倒在地上。

  「……你救了……我们吗?」

  「只有一半,」阳子的声音低沉而宏亮,「一半是三骓踢倒的——这头骑兽很聪明。」

  「——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夕晖的声音中完全感受不到一丝安心。

  「还在持续,但已经相当有利,所以我交给他们之后先过来了。」

  「有利……?」

  夕晖嘀咕道,阳子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很快活。

  「赶来的州师兵力应该已经减少了一半。」

  包围升纮别墅的两旅千名州师和五百师士完全陷入了混乱,即使点起了篝火,周围仍然笼罩在黑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动。

  他们已经无暇顾及守在眼前主楼上的敌人。

  黑暗中传来惨叫声,当他们慌忙赶到时,发现战友倒在地上,大部分人的手脚都受重伤,躺在地上哀号着。

  那些伤看起来不像是刀伤,而是像野兽咬伤或是爪子的抓痕,只是看不到对方的身影。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而且数量并不少——他们只知道这一点,所以,听到战友在黑暗中发出的脚步声,也忍不住感到害怕。

  一个人、两个人开始后退。当他们发现刚才不断飞来的箭突然停止时,才惊觉已经离主楼很远,箭根本射不到这里。虽然没有听到撤退的命令,但几乎没有士兵停在原处。这些士兵冷酷无比,很擅长欺压弱小,正因为如此,更加无法承受对敌人的恐惧。

  ——乡城遭到敌人的袭击。

  传令兵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赶到。

  士兵都松了一口气,旅帅也不例外。

  「——发生什么状况?」

  「数、数百名武装民众攻入乡城。」

  听到传令兵结结巴巴的报告,旅帅发出抽搐般的笑声。

  「原来这是陷阱——我们马上赶回去。」

  他大声吼叫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兴奋。

  「回乡城!」

  听到旅帅的命令,士兵像溃堤般跑向卯门。穿越空地,快步跑向卯门的士兵人数减少了一半。

  空地的黑暗中,只剩下士兵求救的声音。

  3

  阳子和虎啸一起前往乡府的最深处,一路斩杀不时从转角处发出怪叫声冲出来的护卫。阳子瞥向一旁的虎啸。

  #插图

  虎啸挥动大刀的动作很激烈,大刀是在长枪原本枪头的部分装上了厚实的弯刀,重量将近百斤。虎啸挥动大刀,斩杀敌人的腕力令人赞叹。

  大刀砍向冲出来的敌人,将近百斤的重力随之挥落,击碎了敌人的骨头。当大刀横向扫过时,离心力可以将敌人身上的盔甲打出凹洞,然后他又用刀杆刺向背后的敌人。

  虎啸每次挥动大刀,四周就响起一片凄惨的叫声。

  「……好厉害。」

  阳子忍不住小声说道,虎啸笑着回头看着她说:

  「你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没你说的那么了不起。」

  「……你年纪这么轻,却杀人不眨眼。」

  虎啸在走廊上奔跑,却脸不红,气不喘。

  「是啊。」

  阳子苦笑着。她曾经和伪王作战。打仗就是要歼灭敌人,阳子一旦退缩,支援她的人就会送命。她无法因为害怕自己的双手沾到血而躲在保护自己的人背后。

  ——王位就是用鲜血换来的。

  雁国的王曾经这么说。

  即使上天在不流血的情况下赐予王位,为了维持王位,就不得不流血。比方说,为了击败伪王军,为了镇压内乱,为了处死罪人。

  既然这样,就不可以懦弱。

  「——阳子!」

  院子内传来铃的惨叫声。她骑着三骓跃过房子,落在院子里。

  右侧传来杀气。阳子压下身体后,听到了敌人盔甲发出的声音。她闪过了掠过头顶的斩击,立刻站起身,伸出了剑。盔甲遇到这把可以刺穿任何顽强妖魔身体的利剑,根本不堪一击。剑轻轻松松地刺进盔甲,阳子把剑收回,甩了一下,鲜血甩落,剑身上没有留下任何血滴。

  「这把剑真是叹为观止的宝物啊。」

  听到虎啸这么说,阳子轻轻苦笑了一下,脑海中听到了无声的声音。

  『班渠——』

  阳子来不及听它报告说自己回来了,就立刻命令它去找升纮,多排除几个敌人。

  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应答,但阳子知道,班渠已经接到了自己的命令。

  当铃和其他人赶到内殿时,成为乡长居殿的楼阁前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铃忍不住捂住了嘴,虎啸立刻跑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内哄。」

  阳子跨过尸体,很干脆地回答。虽然她喘着气,但脚步很稳健。

  虎啸满脸困惑,用不解的眼神看向尸体,然后躲在门旁。冲过来的人立刻没了声息。

  虎啸大刀一挥,厚实的门歪了,他又对着冲过来的人用力挥动大刀,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他用刀杆撞向大门,然后用力一踹,门就倒向内侧。

  「——冲吧!」

  整栋建筑物几乎就像一座空城,没有任何动静,也感受不到人的气息,只有不时看到几具没了气息的尸体。民众打开所有房间的门,确认建筑物的藏身处,渐渐跑向深处,这时,从敞开的门内看到一个人影跑向房间的角落。

  冲进房间的人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铃从三骓上跳下后,紧跟着阳子进来,这时也停了下来。

  豪华的卧室内,有一个人弯着身体,想要躲进床榻下方。那个人身上盖着布,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团布。从床榻的形状来看,那里根本没有空隙可以躲藏,就连小孩子也躲不进去,那个人却把头钻进去,那团滚圆的布块不停地颤抖着。

  虎啸最先采取了行动。他走上前去,伸手抓住了布,布块下传来一声在喉咙深处发出的惨叫。

  那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看不清楚年纪,但胖得不成人形。多年的饱餐让他浑身堆满了脂肪,看起来不像人类,而像是其他的动物。

  虎啸把布丢在一旁,肉堆中那双好像小动物般的眼睛露出惧色,抬眼看着虎啸。

  「你是升纮吧?」

  虎啸断言道,男人尖声叫着:「我不是,我不是升纮。」

  「拓峰不可能有人认错你。」

  民众冲进房间包围了他,站在人群中的铃抚着自己的胸口。她感受着心跳加速,用力握住了短剑的柄。

  ——他就是升纮。

  她的手在发抖,无法将短剑从剑鞘中拔出来。

  ——他杀了清秀。

  「铃。」

  阳子低声唤道,铃如梦初醒般地睁大眼睛,回头一看,阳子正对着她摇头,她轻轻拍了拍铃的手臂后,穿越一群好像僵住般伫立在那里的人群。

  阳子也拍了拍虎啸的背,然后蹲在那个男人面前。

  「你是升纮吧?」

  「——不是!」

  「远甫在哪里?」

  「……远甫?」

  「只要远甫还活着,我可以暂时饶你一命。」

  男人战战兢兢,一双小眼睛骨碌碌地转动。

  「如果你想死,我不会阻止你。」

  阳子拿出剑,男人慌忙退到床杨前。

  「真的吗?你真的会放过我吗?」

  「我答应你。」

  阳子抬头看着虎啸,虎啸犹豫不决地看了看升纮,又看了看阳子,然后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

  「我们当初约好的,就交由你决定吧。」

  阳子轻轻点着头,再度逼近升纮面前。

  「快说,远甫在哪里?」

  「他……他不在这里。」

  「什么?」

  男人举起颤抖的手,肥胖的指尖画了一个变形的圆。

  「在明郭,我不清楚状况,只是奉和侯的命令行事,所以就送去明郭了。」

  「——呀峰吗?呀峰为什么要绑架远甫?」

  「和侯叫我杀了他,说他是松塾的人,居然活到今天,虽然我派人袭击他,但他没死,那几个笨蛋把他带了回来,我向和侯报告,和侯要求把人送过去。」

  「所以,他还活着?」

  「我没杀他……我发誓。」

  阳子看向背后,低头看着升纮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极度复杂的表情。

  「我知道你们内心的怨恨,请你们多忍耐……这个家伙和呀峰沆瀣一气,如果杀了他,让呀峰逍遥法外就白忙一场了。」

  升纮是了解和州腐败状况的重要人物。

  虎啸身旁的男人仰天长叹一声,房间内立刻响起了骂声。有人破口大骂,有人闭嘴忍着呜咽。

  当再度陷入沉默后,人群散去,一个一个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虎啸突然用大刀的刀杆敲在地上。

  「——州师要来了!千万不能大意!」

  他振作了低迷的士气,民众再度找回了斗志,每个人瞥了升纮一眼,昂然地抬起头,冲出房间。

  铃也瞪着升纮片刻,眼前这个男人吓得发抖,看起来就像弱智的人。

  ——虽然我痛恨他,但这是我的恨,并不是遭到杀害的清秀内心的恨意。如果清秀在临终之前充满恨意,无论阳子再怎么劝阻,我也会杀了他。

  「……你在拓峰杀了小孩子。」

  浑身发抖的升纮跳了起来。

  铃握紧拳头,转身准备离开。

  「——我绝对不会忘了你。」

  4

  深夜赶到的士兵看到挂在城墙上的无数尸体,立刻丧失了斗志。

  「那是——」

  旅帅身旁的随从抬头问道,旅帅在坐骑上点了点头。

  「城内已经被占领了。」

  城墙内鸦雀无声,乡府有牢固的门阙,城墙又高又厚。当州师赶到时,城墙已经被叛乱的民众占领,他们必须突破城墙的坚固防守——但是,即使强行突破,也已经没有该保护的东西了。

  「停止战斗,赶快撤退,即使攻坚也没有意义。」

  「但是,师士他们……」

  旅帅在坐骑上看着那些全力冲向正门的师士。

  「去告诉他们,升纮已经被讨伐了,即使不战而退,也没有人会处罚他们。」

  旅帅心里很清楚,师士的勇敢并非来自忠义,而是基于内心的恐惧。升纮手下的人很清楚,只要能够博取升纮的欢心,就可以升官发财;只要稍微惹他不高兴,就可能因为一些小事而被砍头。

  「撤退后重新调整阵容,在四门前布阵,天亮之前在那里休息,等待明郭派援军支援——叛民可能会在此之前逃走,有人从城内逃出,统统逮捕,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乡城内的师士不是已经倒下,就是缴械投降,城内的官吏也都纷纷投降,于是把他们统统关在一栋房子内,并把留在那里的师士尸体挂在城墙外。

  城外的州师已经撤退,在四门前布阵,显然准备在天亮后进攻。

  「不知道到时候会是怎样的情况。」

  虎啸站在敌楼中巡视东方青龙门前。敌楼是设置在步墙上重要位置的小型石造建筑物,在城墙内外突出的石壁上设有射击窗。步墙的左右两侧建了厚墙,设置了沉重的楼门。战斗时,可以在这里监视城墙内外,并向敌人射击,或是关上楼门,阻隔步墙的通行。

  「如果州师按兵不动,就只能突围逃走了。」

  夕晖说,从架着弩的射窗巡视着街道。

  「很可能是这样……外面太安静了。」

  虽然整个城镇看起来好像陷入了沉睡,但应该没有人睡得着。不安的民众从四面八方而来,胆颤心惊地看着乡城的样子,然后回去报告。从挂在城墙外的尸体就知道,乡城已经遭到控制,当他们知道之后,会采取什么行动?

  「有什么打算?」

  阳子问,夕晖轻轻摇头。

  「必须在天亮之前采取行动,天亮之后,对我们很不利。」

  「不能把升纮当作人质,请州师撤退吗?」

  「升纮有成为人质的价值吗?而且,如果其他百姓不响应,跟着我们采取行动就完蛋了。和瑛州的州境有一旅州师和将近五百名师士,如果拓峰没有大乱,迫使他们赶回来支援,我们根本没有退路。」

  之前采取了声东击西的战术,派了先发部队逃往瑛州。虽然明知道这样会导致敌人加强州境的防守,但如果不派人逃往瑛州,就会缺乏说服力,一旦发生叛乱,升纮不可能放过逃往瑛州的路,所以干脆让敌方的兵力集结在州境,然后再调回拓峰。由于距离很近,所以大部分兵力可能都会调回来。

  「我们不能逃往东边,因为明郭的州师正赶来这里。」

  「北边呢?」

  越过北边的山就是建州。

  「只能三五成群地进入山里,然后前往建州。继续留在和州,很清楚会有怎样的下场。但是,如果呀峰请建州侯追击,我们也没有活路了。当我们越过山时,这场骚动的消息也会传到建州,可能我们一出山,就会遭到建州师的埋伏……」

  「所以只能往瑛州。」

  「嗯,」夕晖点着头。

  「只要继续越过河,就是台辅的领地……只能赌一把了。」

  夕晖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望向街道,街道上一片寂静。

  有人敲门,门外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

  ——乡城被攻下了。

  每次听到的回应都是惊愕声,然后是一片沉默。

  有人积极游说,这是解放拓峰的大好机会。

  「至今为止,有多少人被杀了?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上面的人知道,拓峰的百姓不是孬种,否则,即使推翻了升纮,又会来一个新的升纮。」

  「下次的乡长恐怕会比升纮更加心狠手辣。」

  「必须让他们知道,升纮没有治理的能力。」

  「必须让他们知道,止水不能让豺虎来治理。」

  回应这些声音的仍然是沉默,而且关门声打断了他们的游说。

  垂头丧气的人影落寞地走向西南街头。

  「……情况怎么样?」

  「完了,拓峰都是一些孬种。」

  「即使得知乡城已经被攻下了,也没有人感到高兴,每个人都露出好像马上会被送上绞头台的表情。」

  「他们已经深刻体会到,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带来可怕的后果。」

  「只要躲起来,就不会被弓箭射中吗?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撑过一辈子!」

  「——不知道那些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夜晚的道路旁,交头接耳的声音戛然停止。

  「我们去支援他们——」

  「无论如何,都希望他们可以顺利逃脱……」

  夜空的颜色渐渐亮了。「完了。」有人低声说道。

  铃回头看着夕晖。铃和其他人站在城门箭楼旁的步墙上。黑夜已经渐渐消失,即使没有灯火,也可以看清人的脸。夕晖发现了铃的视线,窘迫地笑了笑。

  「继续等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天快亮了——赶快逃吧。」

  步墙上笼罩在一片沉默中。虎啸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这代表这里就是这种地方——这下子我们永远都无法再回来止水了,但至少已经推翻了升纮,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为这场叛乱负责,就把这件事当作是我们的成果。」

  所有人都发出失望的叹息。

  「夕晖,接下来要怎么办?」

  「最低限度的必要物资已经从仓库里拿出来集中在一起,我们北上进入山里。」

  「要穿越建州吗?」

  「……这是唯一的方法,如果直接向西,就会在和埋伏的州师交战时,被从明郭赶来的州师追上。」

  「南下呢?」

  「不行,因为距离太远。如果州师骑马追我们,在我们抵达他州之前就会被追上。如果不想和州师的骑兵比速度,只能往北走。」

  他们根本无力对抗使用骑兽的空行师,夕晖说,只能安慰自己,州师的空行兵人数不多,而且很少轻易出动。

  「我们要从没有旅帅的北边突围,因为那里的士气应该比较低。」

  目前包括受伤的人员在内,大约有七百人,连他们自己也对于能够活下来感到惊讶——但是,因为没有得到其他百姓的支援,所以虎啸他们还是输了,只能接受即将落败而逃的现实。

  可能大家都知道已经面临这样的结局,手拿武器的人都沮丧地低着头。

  「好吧,」虎啸响亮的声音语气坚定,「虽然拓峰的人都是孬种,但还是有这么多有胆识的人在这里,也就是说,止水所有有胆识的人都在这里。嗯,我们真厉害,竟然都集合在这里了。」

  沮丧的人群发出了笑声。

  「那我们再勇敢一次,一起逃出去!」

  「好!」人们再度振作起来。

  「太厉害了……」

  铃听到小声说话的声音,转头看着站在她身旁的阳子,阳子对她笑了笑。

  「虎啸太厉害了,可以用一句话提振士气。如果他在军队,一定可以成为出色的将领。」

  「是吗?」

  「嗯。」阳子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头顶上响起拍翅膀的声音。

  5

  铃抬头看着头顶,发现渐亮的夜空中出现了黑色的影子和巨大的翅膀。

  「——鸟。」

  「不,是天马!」

  人群散开,响起一阵嘈杂声。

  「空行师!」

  「夕晖——!」

  虎啸大声叫道,当铃看向夕晖时,夕晖已经备妥了箭,箭射向黑色的影子,停顿了一秒,标枪朝着夕晖斜斜地射了下来。

  「夕晖!」

  惨叫声交错,铃睁大了眼睛,虎啸伸出手,阳子也伸出手。阳子将夕晖用力一推,虎啸抓住了阳子推过来的身体,把夕晖拉向自己。标枪刺中夕晖前一刻在步墙上所站的位置,接着是一阵分不清是惨叫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赶快躲进箭楼!」

  听到虎啸的声音,人们立刻跑向箭楼。铃握住三骓的缰绳,一根标枪贯穿了三骓的脖子,铃尖叫起来,三骓倒地时,握住缰绳的她身体失去了重心,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铃痛得倒抽了一口气,虎啸把她拉了起来,又有标枪射中她的脚边。

  「州师的战力果然不同。」

  虎啸简短地说完,把铃推进旁边的箭楼。

  「快进去,夕晖就拜托了。」

  铃虽然点了点头,但带着绝望的心情抬头看着头顶。成群的骑兽在渐亮的天空中飞来飞去,无法计算正确的数字。从天而降的标枪和箭如雨般地射下,准确地射中了人,也许正是所谓的战力。

  「虎啸,你也快进来。」

  铃抓住虎啸的手臂。他们无法打落在空中飞行的骑兽,虽然背后的箭楼射出了箭,但除了弓箭以外,完全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对付来自空中的敌人。

  「没想到竟然会出动空行师——!」

  「请你赶快进去!」

  用浑身的力气把他推进箭楼。在跑进厚实的楼门前,再度看着在天空中乱舞的骑兽群,大约有十五骑骑兵,但一骑骑兵相当于八名步兵,一骑空行骑兵可以匹敌二十多骑骑兵。

  虎啸简短骂了一声,冲进了箭楼。空虚的空间内只听到悬门卷起的滑轮声音,虎啸穿越这片空间,继续往上冲,冲上了正门上方最高的第三层楼。

  「——铃!」

  铃跟着虎啸冲上最顶楼,立刻有人递来一把弩,她慌忙接了过来,夕晖把箭丢了过来。

  「上箭。」

  铃点点头。用脚踩住弩前端的镫,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弦挂在牙上,把箭放进箭槽后交给夕晖,然后又捡起空的弩,再度上了箭,交给在女儿墙旁射空行骑兵的人。旁边是拿着大型的弩——床子弩射向城门的人,随着虎啸一声令下,有人搬着战棚。

  横向细长的石建大厅朝向门内外的方向并没有墙壁,只有柱子之间有女儿墙而已。为了避免影响射击,他们用斧头敲掉了漂亮的装饰。战棚架在屋檐和女儿墙之间四方形的开口处,从缝隙处巡视着下方昏暗的拓峰街道。天色微亮之后,可以隐约看到街头的景象——眼前的状况还不至于绝望,至少可以用弩弓狙击敌人。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够射中,但空行师因为他们射箭而远离了箭楼,只能时进时退。

  「可恶,速度实在太快了。」

  虎啸吼道。他无法射中空行骑兵。战棚架好之后,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

  「完了,箭用完了!」

  床子弩旁的男人惨叫着。用床子弩射出的箭和普通的箭不同,长度和重量可以和枪匹敌,一旦射中,甚至可以摧毁建筑物——但是,现在箭已经用完了。

  「还有弩,用弩和弓!没有标枪了吗?」

  「——虎啸!」

  背后传来惨叫声,回头一看,架在后方女儿墙上的战棚被吹走了,木片四散,空洞外出现一匹红铜色的马。

  「不要让他们进来!」

  因为攻击都集中在前方,所以刚才疏匆了后方。一旦被敌人从后方趁虚而入就完蛋了。如果停止射击,空行师很快就会降落。

  夕晖最先向后方举起弓,阳子拔剑冲了过去。骑兽的背上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人影拿着长枪跳了下来,越过女儿墙冲了进来。铃看着那头骑兽,发现是吉量,同时看到了吉量上的人影,立刻冲上前去。

  「——夕晖、阳子,等一下!」

  驾驭吉量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祥琼!」

  听到铃的声音,正准备离去的吉量转过头。鬣发被东方拂晓的光染成了红色,铃跑向女儿墙。

  「喂!铃——」

  听到虎啸的声音,铃回头说:

  「不是敌人!是我在劳先生那里遇见的人!」

  铃跑到战棚被吹走的地方向外张望,一辆白色条纹的漂亮马奔了过来,骑手微微探出身体。

  「铃!你没事吧?」

  「祥琼,你怎么会来这里?」

  吉量上的少女举起手,笔直指向右方。

  「——啊?」

  铃探出身体,朝她手指的东方看去,看到了青龙门和后方的大道。除了青龙门前布阵的州师,大路上有人群飞奔而来。

  「——那是……」

  祥琼放下手后降落,从建筑物的缝隙飞向北方。铃目送她远去,发现一个人影站在身旁,回头一看,是从吉量上跳下来的男人。

  「你就是铃吗?」

  「对。你是……」

  男人轻轻一笑。

  「我叫桓魋,是祥琼的伙伴,这样你就了解了吧?」

  铃看向东方问:

  「所以,那些是——」

  虎啸在铃的身旁探出身体,看向东方,然后回头看着桓魋问:

  「都是你的伙伴吗?」

  「我们比州师抢先赶到,值得称赞吧?」桓魋笑道:「总共有五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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