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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沟吕木弦进入位于f县y市河岸的老人安养院。他来采访石森壬生,以了解目隐村的风俗习惯。他原先一直在调查凑玄温泉的历史,这阵子却对往昔存在于山中的奇特村落萌生兴趣。

  安养院员工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石森壬生过来。她还没出现失智症的征兆,但每次都会忘记沟吕木的名字。连安养院员工的名字、同住安养院的熟人名字,她也记不得。据说她不是健忘,而是童年时发生过意外。小时候,一场土石流吞噬她家,她被活埋在土里一段时间,后来就记不住人名。她的双亲在那场灾祸中过世。

  值得庆幸的是,除人名以外,石森壬生的记忆力很正常。她说话夹带大量方言,沟吕木必须耐着性子一句句解读,才慢慢对过去在目隐村进行的仪式及信仰有进一步的了解。目隐村以前常接待朝廷的使者,执行能够削弱敌国力量的仪式来换取金钱。这样的历史甚至延续到近代。

  石森壬生的身份不足以直接参与祈祷仪式,并不清楚具体进行的步骤,但深植于日常生活中的风俗,她依然能够侃侃而谈,从中也能窥见几分信仰的内涵。

  举个例子,目隐村会替死者挂上铃铛。将线穿过合十的双手,再系上铃铛。铃铛的功用在于,当亡者爬起来时会发出铃声,其他人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对目隐村的居民来说,生者与死者的界线或许并不那么径渭分明。

  询问石森壬生是否能将目隐村凭吊死者的方式写进书里,她同意了,只是每次提到铃铛,她的表情就会变得僵硬,一副很紧张的模样。沟吕木暗忖,她会对铃声这么敏感,原因可能就出在目隐村的这项风俗习惯。

  「目隐村曾有死者复生吗?」

  沟吕木半开玩笑地问。石森壬生没有笑,沉默好一会,兀自静静眺望窗外潺潺流动的小河。后来,以不写进书里为交换条件,她开始诉说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一九四五年,二战结束那一年,石森壬生二十岁,已跟村里的男子结婚,却迟迟没生下孩子。由于记不住人名,被误以为是个笨女人,丈夫和公婆都对她十分冷淡。夫家务农,于是她过着帮忙农耕的生活。

  村子正中央有几幢大宅,住着祈祷师一族,其余的人都是为了服侍祈祷师而存在。在大宅的土地范围内有一座神社,每个月有几次会燃起篝火,身穿白衣的人会捧着稻穗和酒进行祈祷。

  根据石森壬生从大人口中听来的内容,目隐村在太平洋战争前比较富裕,开战后就迅速没落。原因并非直接遭到战争的残害,想来是太平洋战争开打前的那次祈祷仪式失败的缘故。连他们信奉的山神,也没办法扭转大时代的潮流。

  沟吕木想起当地老人说过的话:太平洋战争快开打前,有一群军人前往应该是目隐村所在的山上。石森提到的失败祈祷仪式,该不会就是那一次吧?

  二战结束的那一年秋季,婆婆交给二十岁的石森壬生一项任务。村外的杂木林深处,建有一座土藏〔注3〕,里面住着一个女人,婆婆希望她去照顾那个女人。具体来说,就是一天送一次饭,帮她擦拭身体,处理排泄物。对石森壬生而言,丈夫和公婆的话如同圣旨,无法拒绝。

  隔天,婆婆带她去土藏见那个女人。尽管是大白天,杂木林里依旧昏暗,雾气弥漫。半路上挂着注连绳,一穿过去,就听不见虫鸣。土藏出现在眼前时,婆婆停下脚步,叫她自己过去。

  土藏看起来很坚固,厚重的门板外侧还上了门闩。她拿掉门闩,走进里头,只见五斗柜、书桌等各种家具及器具杂乱摆放着,再里面则有一道格状木栅栏隔出空间,换句话说,就是监牢。

  栅栏的另一侧,一个年纪与石森壬生差不多的女人端正跪坐着。她见过那个女人,是祈祷师的女儿,每次举行祈祷仪式时,必定站在中央。那个女人美丽极了,双眼饱含力量,瞳仁好似闪耀着金灿的光辉。

  石森壬生战战兢兢地打招呼,女人神色自若地回应。

  「谢谢你过来,以后就麻烦你了。」

  女人点头致意,石森壬生松了一口气。

  女人伸手握住木制栅栏,面露难色地继续道:

  「家里的人都说我疯了。这叫私宅监禁,就是将精神病患关在仓库或另一幢小屋里。」

  格状栅栏和土藏里的墙壁上贴满数不清的符咒,除了文字,上头还画着祈祷仪式会用到的、代表眼睛的花纹。石森壬生不知道这些文字隐含什么意义,好奇地盯着瞧,女人便开口说明:

  「那些符咒上写着他们的愿望,『希望发狂的人恢复正常』。」

  从那天起,石森壬生开始独自造访土藏。她会先去村庄中央的大宅拿要给女人的餐点,再送去土藏。土藏旁有一口井,她从那里打水,帮女人擦拭身体。女人的排泄物都装在监牢里的瓮中,石森壬生只需帮忙清理。

  即使后来两人不时会交谈,石森壬生仍不明白女人为什么被关在这座牢里。女人并无任何不寻常之处,知道许多石森壬生不晓得的知识,也能够流利背诵古书里的长诗,并解释其中含意给石森壬生听。女人的容貌美到令人叹息,脱去衣裳擦拭身体时,婀娜的身姿简直像从神话中走出的人物。

  两人日渐熟悉,石森壬生会对女人倾吐烦恼。那阵子每次出了差错,丈夫或公婆都毫不留情地嘲笑石森壬生,对她大吼。

  「这点小事我能帮你。下次来土藏时,你准备一些供品。」

  女人指定的供品有米、酒、盐和鸡头。石森壬生知道过去她在祈祷仪式中都位居中央,暗想她应该是要进行简易的祈祷。

  「鸡头要先把眼睛弄烂。奉上供品给山中尊者时,这是规矩。」

  山中尊者,指的就是山神。那个女人是巫女,据说她能够与山神交谈。

  石森壬生听到村里有熟识的人家要杀鸡,连忙去要来鸡头,按照女人的指示把眼睛弄烂,再端到土藏。

  「今晚我就会把这些供品献给山中尊者,完成祈祷仪式。」

  监牢里有一张木制矮桌,和可供书写的纸笔。女人将纸张铺在矮桌,再摆上供品,恭谨地低下头。

  村里举行仪式时都是在气派的神社奉上供品,在小小的土藏里也可以吗?

  「可以,山中尊者会派遣使者过来。有一位类似船长的使者会来取供品,再放到船上运回去。」

  女人回答后,在纸上压出折痕,仔细撕开,制作祭祀用的道具大币和纸垂。她又请石森壬生去捡一些红淡比的树枝,扎好玉串。

  石森壬生不清楚那天晚上女人在监牢里进行何种祈祷仪式,只知道隔天起,丈夫和公婆不曾再嘲笑她。即使她又犯错,丈夫和公婆也只是看着她,露出略带畏怯的神情,随即背过身。要是以前,他们早就破口大骂,现在却像在她身后看见什么恐怖的东西,连忙别开眼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石森壬生向土藏里的女人道谢。丈夫和公婆的态度产生变化,肯定是她进行仪式、山神接受祈愿的缘故。女人的力量如此强大,为什么会被关在这种地方?石森壬生难以理解。

  不经意地向熟识的村民打听那个女人的事,她发现很多人连土藏里住着一个女人都不晓得。她这才明白,住在村子中心的祈祷师们,多半是认为土藏里的女人让家族蒙羞,刻意隐瞒消息。他们不希望这件事传开,不过石森壬生仍从几个人口中听到关于土藏女人的传言。

  据说,女人在太平洋战争快开打前的那场祈祷仪式中,负责向山神祈祷,不料调伏失败,诅咒反弹回她身上,害她发狂了。发狂,具体而言是指怎样的状态?石森壬生照料女人生活起居的同时,不免感到疑惑。在监牢里度日的女人,言行举止十分普通。

  过了一年,有一阵子女人经常坐在监牢的矮桌前,认真地写东西。女人握着毛笔在纸张上挥舞,写得不顺时,就会把纸揉成一团。

  石森壬生问,你在写什么?

  「我在写一个恐怖故事。」

  女人微笑回答。<span id="chapter_last"></span>

  要求。石森壬生同意后,两人隔着木制栅栏面对面跪坐。女人直视着石森壬生的眼睛,娓娓道来。

  在草木蓊郁的山路上,男人在赶路。

  忽然有铃声响起,他回过头,看到后面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

  情节逐渐展开,石森壬生像被吸进故事里般深深着迷。一方面是女人说故事的技巧高超,再来就是她的声音里似乎有股能迷惑听者的力量。最后,女人指着石森壬生,替故事作结。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石森壬生吓一大跳,女人见状,满意地眯起眼睛。嘴角弯出微笑的弧度时,那张绝美容颜显得十分妖艳。

  「我希望你把这个故事讲给其他村民听。」

  石森壬生没问理由。既然女人如此希望,石森壬生就会照办。但这时遇上一个难题,恐怖故事里的那个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石森壬生记不住她的名字。自从小时候被活埋在土石流中,记人名就难如登天。

  「考虑到这一点,我写下来了,你只要照念就好。」

  女人将折叠的纸张从格状栅栏的缝隙递给石森壬生。摊开那张纸,石森壬生明白这就是女人埋首案前、煞费苦心完成的作品。方才听到的那个故事内容,全用毛笔一字一句写下,那个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的名字,也写得一清二楚。如果照着这张纸念,应该做得到。石森壬生小心翼翼拿着这张纸回家。

  起先,她把故事讲给丈夫听。

  接着讲给公婆听。

  然后是在田地玩耍的一群小朋友。

  大概是村子的娱乐贫乏,女人创作的恐怖故事,让村民们都吓坏了,纷纷感到乐趣十足。

  注3:在木造结构外覆上极厚的泥土白墙,具有防火、防盗功能的仓库。

  2

  春男在旅馆的客房中醒来,换好外出服就前往凑寿馆二楼的大宴会厅。那里供应早餐,住宿旅客找到座位坐下后,服务员会端着白饭和味噌汤等日式早餐过来。环顾四周,没见到山村瑞纪的身影。两人事先讲好,早餐时间可以各自行动。

  吃完早餐,春男去泡了一会温泉。一楼尽头有座大澡堂,还有三温暖。凑玄温泉的水质黏稠滑溜,根据板子上的说明,具有舒缓神经痛、关节痛和四肢冰冷的功效。

  春男准备回房,全身暖烘烘地等电梯时,瞥见间宫幸太在玄关大厅讲电话。他没注意到春男,眉头紧皱,神情凝重地以手机通话。他的脸色惨白,仿佛快要吐了。

  电梯快到时,结束通话的间宫注意到春男。

  「铃木……」

  一看到春男,他就以一副「这次绝对要逮住你」的气势冲过来。

  「方便借我几分钟吗?我有话要说。」

  「怎么了?」

  间宫失去昨天的从容,神色中透着不安。

  「死了……」

  「咦?」

  「昨天我采访的青年死了。刚才警方打电话通知我。」

  两人在沙发坐下。根据间宫的说法,过世的青年名叫森川俊之,在凑寿馆工作。间宫昨天去他家进行采访,晚上他就心脏衰竭过世,而且遗体的眼睛也爆裂了。发现遗体的是森川的母亲,她告诉警方白天一个叫间宫幸太的人来找过儿子,警方才会打电话给间宫,问一些例行性的问题。

  春男暗忖,森川俊之应该也听过那个恐怖故事吧?

  「双眼爆裂过世的,这是第四人了。」

  间宫说道。

  「不,是第五人。」

  春男纠正,顺带告诉间宫,送酒给凑寿馆的酒类专卖店员工渡边秀明也过世了。遗体发现得晚,谣传他的脸被老鼠啃烂,但实际情况恐怕是他的眼球在死亡时爆裂了。

  「渡边……」

  间宫掏出笔记本,翻开一页。

  「森川提过这个名字,他说恐怖故事就是从这家伙口中听来的。」

  「他还有说什么吗?」

  「嗯,只要听完故事就会被诅咒。他全部告诉我了。」

  「全部?」

  「女人追赶男人,最后忽然用手指向听众。是名叫shiraisan的女人的故事,没错吧?」

  春男浑身一僵。来不及了,他已被牵扯进来。

  「真可怜。」

  春男看着间宫脱口而出。谁教他执意要调查,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他不要管这件事,就不会被诅咒。忧伤一闪而逝,接着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你恐怕也被诅咒了。」

  「诅咒……你真的相信吗?不,可是……」

  直到今天早上为止,间宫多半只会一笑置之,反驳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事不可能发生。可是,森川俊之真的死了。

  「诅咒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几个凑寿馆的员工站在走廊尽头交谈。顶着妹妹头、戴眼镜的女员工一副深受打击的表情,差点腿软倒下,其他人赶紧扶住她的肩膀。应该是森川俊之的死讯传到同事耳里了吧?春男没见过那名青年,但看到他们的反应,内心不免一阵苦涩。

  山村瑞纪传line来时,春男已跟间宫分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说终于睡醒,在二楼吃早餐。昨天晚上在旅馆房门前道别时,她仍有点恍神,春男还担心她无法自行爬上床睡觉。春男下定决心,往后一口酒都不能让她沾。

  春男透过line把从间宫口中得知的消息都告诉她。间宫已听过shiraisan的恐怖故事,再也不能置身事外,还有,两人在大厅交换目前为止掌握到的所有资讯。

  间宫说,昨天晚上与妻子冬美通话时,也把shiraisan的故事告诉她了。这样一来,现阶段光是春男等人知道的范围内,受诅咒的就有四人。

  不过,实际上可能有更多人听过shiraisan的恐怖故事,只是他们还不知道罢了。毕竟在今天早上之前,两人连有森川俊之这名青年都不知道。

  上午十点左右,三人相互联系后,在大厅会合。山村瑞纪搭电梯下来,维持一贯的低头姿势,分别向春男和间宫颔首致意。

  「我听说了。」

  从她面对间宫的态度看来,已不如昨天那么戒备。

  「那就好。今天你愿意告诉我详情了吧?」

  「昨天我们避开你,是希望你远离这件事,避免增加被诅咒的人数。既然事情已发生,大家就应该合作。」

  间宫的车停在旅馆的停车场,是一辆白色小客车。春男和山村瑞纪并排坐在后座,间宫发动车子。

  天空乌云低垂,环绕温泉乡的群山,山顶皆笼罩在云中,轮廓十分模糊。由于间宫事先在车上的导航系统输入目的地,预计三十分钟左右就能顺利抵达。

  渡边秀明的老家位在古老民房林立的地区,庭院里种着松树,间宫将车子驶入围墙内。或许是听到汽车的声音,一名高大的男人从玄关走出来,向三人点头致意。他戴着眼镜,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看起来性格严谨,约莫三十五岁左右。那是渡边秀明的哥哥,渡边龙司。昨天春男联系过他,表明今天想来上香。

  「我是昨天打电话过来的铃木。」

  「我一直在等你们来。」

  三人下车,在玄关与渡边龙司打招呼。间宫掏出名片,递给他。

  「你在出版社工作?」

  渡边龙司看了眼名片,大吃一惊。

  「以前碰巧有机会认识秀明。」

  间宫说,过去为杂志撰写凑玄温泉特辑的报导时,曾请他介绍美味的地酒。八成是瞎掰的,但渡边龙司并未怀疑,相信了间宫的话。

  「请进。」

  渡边龙司神色憔悴。倒也难怪,毕竟他的弟弟过世了。春男一想到他的处境跟自己雷同,不禁心生同情,忍不住揣测,他听到间宫杜撰的借口,是不是也会感慨发现了弟弟的另一面?

  他领着春男一行人来到佛坛所在的房间。面对遗照,春男才第一次知道渡边秀明长什么模样,五官和哥哥极为相似。渡边龙司说现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一人。

  春男等人依序在佛坛前合掌祭拜。他们以三人的名义准备奠仪,交给渡边龙司。和室桌上已备好热茶,众人开始闲聊。

  「谢谢你们今天特意过来。」<span id="chapter_last"></span>

  我考虑要重新翻修这个家,便叫他回来,整理出不需要的东西。」

  「他曾提起大扫除时找到以前的日记吗?」

  坐在春男身旁的山村瑞纪,目光停留在茶杯上,开口询问。根据酒类专卖店员工所说,渡边秀明是重读大扫除时翻出来的日记,才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恐怖故事。

  「以前的日记?唔,我不清楚。」

  渡边龙司似乎真的不晓得。渡边秀明很可能没向哥哥提起日记的事。

  「日记怎么了吗?」

  这次轮到间宫发问:

  「他在喝酒时,讲了一个以前写在日记里的恐怖故事。是一个女人从背后追赶男人的恐怖故事,你听过吗?」

  渡边龙司摇头。

  「我没印象。」

  此人没听过那个诅咒故事。光是确定这一点,三人就大大松了一口气。当然,如果能把渡边秀明小时候的日记带走销毁更好,只是在这种气氛下实在不好开口,请求渡边龙司让他们带走弟弟的遗物。

  「对了,以前这附近是不是住了一位学者?秀明说小时候常去找那位学者玩。」

  铃木春男发问。据说,把那个恐怖故事告诉少年时期的渡边秀明的,就是住在附近的学者,他想确认是否真有其人。

  「啊,你是指沟吕木老师吧。」

  「沟吕木?」

  「他是专门研究民俗学的教授。小时候我们常去他家玩,他太太每次都会准备美味的点心和可尔必思。他们家有好多有趣的书,像是画着妖怪图像的画册之类的。」

  渡边龙司流露怀念的神情。春男在脑袋里描绘他和弟弟一起去那位学者家玩耍的画面,只是在想象中,那对兄弟的脸置换成自己与和人的脸。

  「沟吕木老师还健在吗?」

  间宫一问,渡边龙司黯然回答:

  「老师在我们小时候就心脏衰竭过世……对了,他过世时,因为太痛苦,眼睛还飞出去了……」

  离开渡边家后,间宫开车载两人回凑寿馆。途中在路边的荞麦面店吃午餐。等待餐点送上来时,三人用手机上网搜寻民俗学家沟吕木的资讯。

  他的全名是沟吕木弦,专长是研究地方风俗、深植地域的婚丧喜庆仪式,出版过几本著作,曾在关东的大学任教,晚年举家搬到f县y市,持续进行个人研究。他已于二十年前离世,死因是心脏衰竭。网路上找不到有关他的遗体眼球爆裂的讯息,很可能只在当地居民之间流传。这位学者是诅咒的牺牲者,同时也是传播诅咒的媒介。

  「欸,诅咒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走出荞麦面店,再度握住方向盘后,间宫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坐在后座的铃木春男回答:

  「你够了没,快点面对事实啦。」

  「对了,我得叫冬美保密。」

  「拜托你尽快。」

  后来,春男和山村瑞纪在车内讨论是否该延长住宿。原本只预订两晚的房间,明天就得退房。

  「瑞纪,你觉得呢?」

  「再多住一晚没关系。」

  回凑寿馆后,两人先去询问能否延长住宿,柜台人员表示没问题,于是延长了一晚。下午前往当地的图书馆寻找沟吕木弦著作,可惜空手而归,他们决定明天再去其他图书馆碰碰运气。

  3

  去电询问后,发现邻县的国立大学图书馆有收藏沟吕木弦的著作。从f县y市开车走高速公路,单程也要一小时。跟昨天一样,瑞纪与春男坐在后座,由间宫负责驾驶。行驶中的车内几乎没人交谈,一路上只见清冷沉郁的群山绵延不绝,偶尔才能看见像是水塔的建筑物一晃而过。好久没看到晴朗的蓝天。

  驾驶座上的间宫,握着方向盘的左手无名指戴着戒指。出版界人士牵扯进来,瑞纪心里多少有些担忧。瑞纪不希望好友的死成为记者大作文章的题材。要是引发社会大众的关注及骚动,总觉得对香奈有点抱歉。

  但间宫分享的资讯,确实令人感激。名叫森川俊之的青年告诉间宫的话,对一直在黑暗中摸索的瑞纪等人帮助很大。间宫把采访当时的对话用录音笔录下来,也让瑞纪和春男听过。

  一月三十日夜里,森川俊之从凑寿馆回家的路上,遇见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那不是看错,也不是幻觉。那女人恐怕不是人类,甚至说不准是否属于这个世界。那是从人们口耳相传的故事中爬出来的怪物。故事中提到「只要被追上就会死」、「只要被抓到就会死」之类的说法,森川俊之大概是及时想起,拉开距离才逃过一劫。

  只要一直盯着那女人的眼睛,她就不会靠近。森川俊之分享的这项资讯,说不定日后会拯救我们的性命——瑞纪眺望着窗外寂寥的景色,在心中深深感谢那名青年。

  就算成功逃离一次,那女人仍会不断找上门。森川俊之的死,证明了这一点。只是,既然知道不转移视线,那女人就不会靠近,第二次怎么还是被逮住?究竟是什么原因?刚好发生其他事,让他分了心吗?还是,内心太煎熬,撑不下去?

  想破头也不可能知道答案。坐在后座的瑞纪无意识地摸了摸左腕上的绷带。过了两周,伤口仍会痛。那天,香奈在咖啡店一直注视着窗外,想必是因为那女人就站在那里。当时,瑞纪什么也看不见。想必只有听过那个恐怖故事,知晓那女人存在的人才看得见吧?

  那女人接近,香奈吓坏了,紧紧抓住瑞纪的手臂,力气大到像在求救。残留在手臂上的抓痕,正是香奈不愿被带离这个世界,抵抗不明不白死去的命运的证据。

  三人前往造访的国立大学位在丘陵地带。在停车场停好车,他们进到图书馆,在柜台取得入馆许可。馆内有为学生设置的自习区及咖啡雅座,搭电梯上二楼,放眼望去全是一排排的书架,架上摆满各种领域的学术书籍。

  三人在很里面的位置找到民俗学的书架。

  沟吕木的著作有三本。其中一本是以居住山地的流浪族群「山窝」为题,剩下的两本则专门记述每个地区婚丧喜庆仪式之间的差异。三人决定分头阅读,寻找有用的讯息。

  瑞纪拿起《结婚与丧礼》,这是沟吕木晚年出版的著作。读到差不多一半时,她发现一页的内容颇有意思。那一页是介绍过去存在于f县y市山上的一个村落的葬礼。在那个村子里,火葬时会将死者的双手合十,以丝线贯穿,并系上铃铛。万一死者苏醒,铃声一响,大家就能马上得知。放眼日本全国各地,这种风俗仍十分奇特,从此一丧礼仪式,便能窥见当地居民对死者的想法。

  「铃铛」一词吸引了瑞纪的目光。印象中,那个恐怖故事里,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是伴随着铃声一起出现。书里也提及,拥有这项风俗的村子叫「目隐村」。

  瑞纪立刻呼唤铃木春男和间宫幸太过来,给他们看提到目隐村的那段文字。

  「写这本书时,沟吕木弦已搬到f县y市。可能是有什么契机让他得知这个村子,引起他的兴趣。」

  间宫这么推测。尽管篇幅不多,书里还是描述了一下目隐村是怎样的地方。那个村子拥有独特的山岳信仰,为了进行祈祷调伏的仪式,政府会派遣使者过去,于是带动当地温泉乡的发展。

  「什么是『祈祷调伏』?」

  瑞纪发问,铃木春男回答:

  「大概是一种咒杀敌人的仪式。我记得『调伏』是指咒杀对方。」

  「你好清楚。」

  「我最近查了许多与诅咒相关的资料。蒙古来袭时,朝廷也曾四处花钱找人诅咒敌方。什么宗派都无所谓,连密宗和在山里徒步修行的修验者,他们都不放过。毕竟攸关国家的存亡大计,他们把所有能拜的神明都拜了一轮,其中一个地方,可能就是目隐村。」

  太平洋战争结束后,没多久目隐村就因传染病而灭村。<span id="chapter_last"></span>

  料。

  「间宫先生,你没遇到什么类似灵异现象的状况吗?」

  铃木春男主动询问。

  「灵异现象?」

  「据说,那家伙会不断透过一些灵异现象来消磨我们的意志力,让我们精神虚弱。只要先削弱我们的生命力,真要发动攻击时就容易许多,不是吗?」

  间宫思考片刻,似乎心里有底。

  「这么一提,我的确在旅馆房间里,看到不寻常的东西。」

  间宫说是镜中的倒影。他在理应只有自己一人的房内,看到陌生女人站在阴影里。

  「那就是受到诅咒的证据,百分之百没错。间宫先生,你真的被诅咒了。」

  「拜托你不要那样讲话。」

  瑞纪在一旁聆听铃木春男与间宫的对话,默默吃着日式冷豆腐与马铃薯沙拉。

  「我们是明天退房吧?」

  看准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瑞纪开启新的话题。间宫主动邀请两人坐他的车回东京,以便在路上商讨今后该如何应对。

  「回东京前我有一个地方想去看看,你们要一起来吗?」

  「哪里?」

  「目隐村。可能走到一半就没路了,但我想试试能多靠近。」

  瑞纪和铃木春男接受间宫的提议。三人决定明天早上离开凑寿馆后,前往那个消失在地图上的村子。

  4

  早上十点,间宫退房后,便在凑寿馆的大厅等待。过一阵子,山村瑞纪和铃木春男分别带着行李下来。这两人在交往吗?间宫一开始曾这么猜想,但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听来,不像是情侣关系。他们说是在这次的连续离奇死亡事件中认识的。刚痛失好友和家人,又身陷超乎现实的恶劣处境,应该没有恋情萌芽的余裕。

  从旅馆走到停车场,钻进车内。间宫坐在驾驶座,两人坐在后座。天气十分寒冷,晨风冰凉到刺痛皮肤。间宫先发动引擎开暖气,却没办法一下就温暖起来,车内宛如冰窖。虽然待在车里,呼出的气息也是白色的。

  「那就出发喽?」

  「麻烦你了。」

  听到间宫的询问,铃木春男开口回应。于是,间宫换档前进。

  从后照镜可看见山村瑞纪系上安全带。她是一坐到后座,就理所当然地系好安全带,并确定扣紧的类型。真是认真的家伙。

  当然,每名乘客都有义务系安全带,可是就间宫身为一个普通市民的印象,很多人并未认真看待后座乘客的安全防范工作,日本全国依然充斥着「坐在后座不绑安全带也无所谓吧」的氛围。

  以前去某个先进国家采访,坐上计程车后,只要后座的间宫没系上安全带,司机绝对不会开车。没想到海外这个观念推行得如此彻底。在这些国家的人民眼里,日本的安全观念恐怕非常落伍。

  无视通往东京的高速公路入口,直接将车子驶向山上。铃木春男比对着在图书馆影印的古地图和手机上的地图app,一边指示前进的方向。目隐村已不存在,该怎么开到目的地,三人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大家决定尽可能开到附近。如果运气好,通往村落的道路依然保持可通行的状态,或许能去废村的遗址瞧瞧。

  间宫确信目隐村就是那个诅咒诞生之处,暗自期待造访当地能找到解开诅咒的线索。

  一开进山路,路幅就变得十分狭窄,坡度也很陡。两旁全是针叶树林,视野极差。偶尔能从树干的间隙隐约窥见山麓的城镇,得知目前的标高。由于路面狭窄,间宫担心万一遇上要会车的情况会很麻烦,幸好对向一直都没有来车。

  轮胎勉强驶过山路的边缘,再往外几公分就是一道大陡坡,后座的两人神情也相当紧张。

  「这条路真的对吗?」

  间宫频频向在后座看地图的铃木春男抛出同样的问题。

  「间宫先生,请走这边。」

  驶进岔路后,这里的路没铺柏油。车子在裸露的泥土地上前进,枯黄杂草不断摩擦着车体下方。终于,一棵横倒的树木阻断去路,没办法再往前开。

  看来就到此为止了。间宫停车,开门出来。那棵倒地的树木后面,依然有一条没铺柏油的路继续延伸,但看不见像是废弃村落的地方。山路一直延伸至杂木林茂盛的昏暗地带。他向从后座下车的两人说:

  「开车最多就到这里。」

  「从地图上来看,目隐村在前面。」

  感觉不是走不到的距离,只是必须翻过一座小山。那种地方真的曾有村落吗?为什么那些人不选择更方便的平原居住?还是,他们信奉的对象就在那块土地上,不继续在那里进行祈祷就无法生存?昨天才刚在图书馆翻阅沟吕木弦的著作,三人对于土着的信仰及山岳信仰,多少有些基本的认识。

  间宫和铃木春男决定让山村瑞纪留在车上,两人先去探路。他们前行时不断拨开枯草,没多久路就消失了。从地上的痕迹看来,几十年前似乎发生过山崩。大块岩石及无数砂砾堵住道路,而石头缝隙中,各类青草长得颇为茂盛。要继续前进,以现有的装备不太可能。

  从乌云密布的天空降下雪花,气温低到灵魂仿佛都要结冻。环绕着道路尽头的群山昂然耸立,云朵就贴在山顶附近,宛如轻抚地表般飘然挪动。群山形成的巨大黑影,仿佛正低头望着两人,不知为何,令人莫名害怕起来。

  间宫和铃木春男回到车上,与山村瑞纪会合。引擎一直开着,因此车内十分暖和,两人终于能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

  「回东京吧。」

  后座的两人纷纷附和间宫。

  雪花纷飞中,间宫心惊胆颤地倒车,寻找可回转的空地。车子大半都陷进枯黄的草丛,他才成功转了一百八十度,往山麓前进。

  「瑞纪,那是什么?」

  「刚才在等你们的时候,我整理了一下至今为止的情况。」

  「每三天一次吗……」

  听到后座的谈话声,间宫瞥向后照镜,见铃木春男正探头看山村瑞纪摊开的笔记本,好奇地问:

  「什么每三天一次?」

  铃木春男回答:

  「离奇死亡事件发生的时间。瑞纪刚刚把日期整理过一遍。我弟弟和人过世的那一天是一月二十七日,三天前,香奈过世了。再三天前,是酒类专卖店的渡边最后一天去上班的日子。警方推测他是在当天晚上过世。每三天就有一人出事,中间都相隔两天。」

  「这么单纯的事实,我们怎么一直没注意到?」

  听到间宫的疑问,山村瑞纪应道:

  「因为和人过世后,好几天都没人出事,直到六天后才换富田咏子……」

  铃木和人的忌日是一月二十七日。

  富田咏子的忌日是二月二日。

  这样的空白形成误导,他们才忽略了每三天就会发生一次离奇死亡事件的规律。

  不过,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五天的间隔。

  「一月三十日晚上,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去找森川,而他活下来了。」

  缺口被补上了。那家伙每三天就会出现在某个人的面前。

  车子驶离裸露的泥土路,回到柏油路上。在下坡路段,只要一个闪神就会失速。两侧都是大片针叶树林,斜坡上林立着无数色彩如石头般灰暗的笔直树干。

  「富田咏子过世的三天后,二月五日就轮到森川俊之吧?他是那天过世的。」

  铃木春男接着说:

  「如果下一次再有人出事,就会是在那三天后,也就是二月八日,今天。」

  车内的气氛急转直下,再也没人开口。

  乌云彻底遮掩住阳光,尽管还是大白天,四周却十分昏暗。亮起车灯后,车子穿过在空中飞舞的无数雪花,奔驰下坡。马路终于变宽了些,间宫加快车速。他想尽早离开这座山,回到有人烟的地方,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发凉。

  事情就发生在他开到发夹弯之际,弯道内侧也有众多针叶树矗立着,林间深处显得相当幽暗。转过弯道时,他在层层叠叠的树干缝隙中,瞥见小小的人影。亮色系衣服的一角,在黑压压的树林中格外显眼。

  密密麻麻的针叶树遮蔽了视线,但间宫一直盯着,又从树干缝隙瞥见那个小小身影。这次看得更清楚,是一个孩童。有个女孩在针叶树林里独自玩球。这种深山怎会有孩童?疑惑掠过他的心头,随即消失。

  那个小女孩发现间宫的车子,抬起头。是真央。间宫死去的女儿,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

  「间宫先生!」

  听见铃木春男的<span id="chapter_last"></span>

  喊叫声,间宫回过神,前方已没有路。前轮驶出路面,车体剧烈摇晃,后座传来山村瑞纪的尖叫声。间宫急着想让车子回到正轨,但在这种状态下,没办法控制车子的方向。弯道外就是一道大斜坡,可能是车体前半部掉下去,后轮就悬空了,瞬间响起轮胎的空转声。接着,车子底部传来一股向上顶的力量,间宫的身体飞离座椅,看见挡风玻璃前方的天空后,下一秒视野就大幅翻转,只看得到斜坡下方。接着,他的身体被座椅猛烈推向前,车子高速滑过坡面发出摩擦声,造成剧烈摇晃。身体在车里被甩来甩去,不断撞到各种地方。耸立在斜坡上的树干快速逼近眼前、显得越来越大,霎时,挡风玻璃化为碎片,简直像整个世界都破碎、震飞了出去。

  5

  三人像是置身于制作鸡尾酒的调酒杯,如果没系安全带,搞不好早就被甩离座位,重重撞上车子的天花板,导致脖颈骨折。撞击声震耳欲聋。车子猛烈撞上树干的瞬间,挡风玻璃化成的无数碎片,甚至飞到后座的瑞纪身上。

  车子彻底停住,转瞬之间,一切又恢复寂静。连引擎声、轮胎转动声都消失,只剩泥土和碎石从斜坡滑下,击打车身发出「啪啪啪啪」的细碎声响。

  瑞纪勉强保持清醒,但剧烈的冲击和身体的疼痛令她说不出话。刚才车体摇晃得太剧烈,全身上下都撞到了。幸好感觉没骨折或受重伤。瑞纪不住咳嗽,转头查看同伴的情况。

  「铃木……间宫先生……」

  即使呼唤他们的名字,也没人应声。

  瑞纪身旁的铃木春男血流如注。他的头撞伤了,无力地垂着,侧头部不停渗出血。不过,他应该只是昏过去,胸口依然规律起伏,还有呼吸。驾驶座上的间宫情况差不多,趴在方向盘上,动也不动,看来也是昏迷了,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呻吟。两人都还活着,瑞纪不禁松一口气。

  解开安全带后,瑞纪差点从座位上摔落。因为车子在斜坡中段卡到针叶树的树干,呈现倾斜的状态。瑞纪想开车门,但车体变形,怎么也打不开。她使尽全力一撞,车门才勉强动了,终于能出去。

  压扁扭曲的引擎冒出阵阵白烟,往斜坡上林立的针叶树林空隙缓缓扩散。灰蒙蒙的天空依然不停降下雪花,虽然不到会积雪的程度,依旧寒冷刺骨。

  必须设法把两人移出车外,让他们躺在地上才行。可是,驾驶座的车门,及后座铃木春男那侧的车门,都没办法从外面打开。没辙了,瑞纪只好从刚才出来的那侧钻进去,将手臂穿过铃木春男的腋下,试着拉他出来,他却文风不动。力气太小了,瑞纪十分懊恼。

  得想办法求救。瑞纪从掉落在地上的包包掏出手机。动作要快点,车里应该还有汽油。万一汽油漏出来,一不小心哪里产生火星,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然而,天不从人愿,手机萤幕显示收不到讯号。

  瑞纪决定只带着手机离开。

  「我马上回来。」

  对昏迷不醒的两人说完,瑞纪开始攀爬斜坡。干燥的白色泥地上覆盖着层层枯草,只有车子滑落的地方翻出底下的黑土。瑞纪非常谨慎,一边爬一边留意别滑下去,好不容易回到汽车刚刚奔驰的那条马路上。她的目标是走到有讯号的地方,打电话求救。

  低头瞥了眼斜坡上的汽车,瑞纪毅然向前走。沿着通往山麓的方向前进,她频繁检查手机萤幕。一直收不到基地台发送的电波,显示可通话状态的天线符号迟迟不出现。

  山路蜿蜒曲折,左右两侧都是幽深的针叶树林。厚重云层遮蔽太阳,不过就算天气晴朗,树林里恐怕依旧很暗吧?没有动物活动的迹象,万籁俱寂的山中,只有纯白雪花无声地从天而降。到山麓还有多远?现在的标高是多少?这些瑞纪都不清楚。

  针叶林深处的树干缝隙中,白茫茫的大团雾气宛如猛兽爬行,不断靠近,逐渐笼罩瑞纪的四周。雪仍下个不停,视野很差,看不清前方的路。在大雾中下雪,瑞纪头一次体验到这种天气。

  针叶树笔直的剪影与白色世界模糊相连,像是一根根支撑着巨大建筑物的柱子。疲劳及全身的疼痛使得双脚使不上力,好想停下来,好想干脆坐下来。瑞纪强忍着想放弃的冲动,继续检查手机萤幕,却还是收不到讯号。

  视野瞬间变暗又恢复。可能是意识逐渐模糊、快要昏倒的征兆,也可能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站在山顶上,挡住厚重云层后方的太阳。

  铃!铃声响起。

  瑞纪停下脚步,凝视着前方的道路。白雾弥漫的山路上,有人蹲在那里。由于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细部的轮廓。人影缓缓站起。从那一头长发,看得出是个女人。

  瑞纪双脚颤抖不已,全身都没了力气。

  是她。

  是那个恐怖故事里出现的女人。

  女人静静站着,一直望着瑞纪。白雾模糊了女人的长相,只能隐约看到形影,然而,那股视线已造成莫大的心理压力。只要被逮住就会死,的确非常恐怖,但在此之前,光是那个超乎现实的怪物本身,便教人怕得心脏一阵绞痛。

  瑞纪没将目光从那女人身上移开,是因为想起森川俊之说过的话。必须赶紧下山,走到有讯号的地方才行,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她的身心都在抗拒继续前进。朝那女人走近,这种事根本连想都没办法想。瑞纪不断后退,拉开距离。

  瑞纪……

  忽然传来叫唤声,瑞纪停下脚步。那声音十分熟悉。不是前面那女人发出的,而是来自背后,从后颈附近传来。

  欸,看我这边呀,瑞纪……

  有人站在瑞纪的身后,距离近到甚至能够听到呼吸声,还有衣服擦过的声音。

  瑞纪想将目光转到后面,确认背后那个人是谁。

  浅粉红色的衣角进入视野,果然是她。身后的人是香奈。

  即将与她面对面之前,铃声响起。瑞纪霍然想起,绝不能移开目光,赶紧将注意力放回前面。

  那女人靠近了。距离只剩下刚才的一半,瑞纪转回视线的同时,女人也停下动作。长长的发丝和从双手垂下的红线不住摆荡。红线穿过手背上的孔,尾端系着小铃铛。那副模样跟沟吕木弦在书里描述的,目隐村处理死者的方式如出一辙。

  瑞纪,我们是朋友吧?

  即使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挡香奈的声音从身后钻进耳里。好想回头,但瑞纪必须牢牢盯着前方的女人。她很清楚,绝对不能别开视线。

  女人的那双眼睛,透过披垂在脸上的黑色发丝缝隙窥伺。那双大得不像人类的眼睛,给人一种视觉遭到扭曲的错觉。内心强烈排斥那女人的脸,不愿接受眼前所见的景象,瑞纪好想象平常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好想阻绝外界的讯息,逃离那张骇人的脸。

  这一瞬间,方才从马路低头往下望的那一幕闪过脑海。斜坡下方,汽车的挡风玻璃裂成数不清的碎片,车头也扭曲变形,铃木春男和间宫幸太还在里面。瑞纪无从判断他们究竟伤得多重,可能需要尽快急救。

  不能移开视线,瑞纪叮嘱自己,笔直望着那女人。必须设法活下去,必须去找人来帮忙才行。

  恐惧丝毫没有淡去。光是注视着前面的女人,瑞纪就感觉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流失。那女人穿着和服,打着赤脚,嘴唇周围满是瘀青,仿佛是遭到殴打的痕迹。漆黑的双眼简直像巨大的洞穴,在无尽的黑暗中,满是死亡的气息。光是置身于女人的视线范围内,灵魂便快要结冰。女人没再靠近,只是伫立原地。然而,仅仅是维持这种看与被看的关系,瑞纪就感觉自己的存在正遭到蚕食鲸吞。

  你挥开我的手……

  瑞纪摇头头,内心快要崩溃了。

  看我这边……

  惊悚而冰冷的声音。她不曾用这种语气说话,但瑞纪知道,朝自己说出这些话的确实是香奈。

  「香奈,不要这样。」

  泪水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

  我们是好朋友,你却挥开我的手……

  「你别这样。」

  香奈却没停止。<span id="chapter_last"></span>

  逮住,心脏停止跳动,双眼爆裂吧?在双手制造的黑暗中,瑞纪等待那一瞬间的降临。

  肩膀忽然被抓住,她已有赴死的觉悟。

  「瑞纪!」

  一道声音响起。瑞纪没办法立刻明白发生什么事,总之,她晓得自己还活着。抬起头,发现那女人来到比刚才更近的位置,但还没近到足以抓住她。

  「你不要紧吧?」

  头上仍在流血的铃木春男,跪在瑞纪的身旁。

  「铃、铃木……」

  瑞纪的声音颤抖着,没办法正常讲话。他怎会在这里?他追过来了吗?肩膀上那双手的触感及温度令人无比安心。他是真实的,不是幽灵也不是幻影。他的目光直直投向前方那个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瑞纪忍不住问:

  「你看得见?」

  「对。」

  他神色紧张地点头。

  原本站在身后的香奈是不是不见了?从他的反应看来,可知刚才一直在瑞纪后方的香奈已消失。

  「你站得起来吗?我们离那女人远一点。」

  在铃木春男的搀扶下,瑞纪站起身。两人的目光紧紧黏在那女人身上,逐渐往后退。

  6

  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伫立着。

  透过垂落脸孔前方的黑发缝隙,两潭深渊正凝视着这边。不该存在于这世上之物,就在那里。只要看一眼,就会立刻明白。

  这女人肯定就是杀害和人的那个诅咒的真面目。在此之前,春男想着要替弟弟报仇,然而实际与她面对面后,满腔冲动顿时消散。站在那里的,绝非人类有办法应付的怪物。

  眼前的情景超乎常理。弥漫山路的白雾中,一个拥有人类女性的轮廓、言语难以形容的怪物,一直注视着这边。只要稍微松懈,就会因太过害怕而失去理智,彻底发疯。

  山村瑞纪就在春男旁边。两人用相同的速度往后退,但春男无法确认她是什么表情。绝对不能从那女人身上移开目光。

  「我马上回来。」

  即将恢复意识前,这句话钻进春男的耳朵。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遍布车内的挡风玻璃碎片,侧头部又热又痛,间宫昏倒在驾驶座上,却不见山村瑞纪的踪影。可能是去求救了,春男心想必须赶紧找到她。

  现在绝对不能落单,至少得两个人结伴才行——春男直觉这么认为。要应付挡在面前的人形怪物,恐怕只有这个办法。

  只要看着那女人,她就不会靠近。一别开眼,她就会接近。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就算其中一人不小心移开目光,因为另一人还看着那女人,应该能阻止她靠近。

  发现山村瑞纪大概是只身去求救时,春男就有预感那怪物会向她下手,于是想着绝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垂落的红线尾端系着铃铛,那女人依然注视着这边。春男让那女人待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开口问瑞纪:

  「你有没有发现刚才间宫先生的神色不太对劲?」

  「怎么说?」

  山村瑞纪的声音在颤抖。

  「开车时他似乎看见什么,表情很震惊,然后车子就冲出山路。」

  「他是看见什么呢?」

  「不知道,不过我猜八成是那怪物干的好事。应该不是间宫先生疏忽,而是那怪物设下圈套害他恍神。」

  中计了,三人被逼上绝路,分散行动。

  让三人分开,再逐一杀害。越孤独的人,越容易死亡。

  memento mori,勿忘你终有一死。前几天父亲说的话,忽然浮现在春男的脑海。当时在整理弟弟的住处,父亲将生死学的书放进纸箱,说了句「没想到和人居然会看这么深奥的书」。

  勿忘你终有一死。好好凝视着死亡,不要移开双眼。

  此刻站在眼前,拥有女人身形的,正是死亡本身。我们有朝一日都会死——尽管春男不想接受这个事实,那一天仍终将到来。对于自身消亡的那份恐惧化为具象,就站在那里。

  「啊……」

  一直后退的山村瑞纪发出惊呼,同时,春男感觉脚踩空了一下。

  刚才春男全副心神都放在前方的女人身上,没发现来到转弯处。这条路没有护栏,旁边就是大斜坡。春男和山村瑞纪同时踩空,幸好没滑下去,及时往前一跪,四肢撑着地面,逃过一劫。只是,两人的目光都离开了那女人。

  铃!铃声响起。

  春男抬起头,那女人来到距离两人只有几公尺的地方。

  黑色长发与系着铃铛的红线,不住晃动着。

  女人的脸上不带一丝情感,双眼宛如黑漆漆的洞穴。

  山村瑞纪忍不住啜泣。春男扶着她手臂站起来,再沿着路面的弧度往后退。要撑多久那女人才会消失?每一秒内心的恐惧都在扩大,逐渐侵蚀心智。

  哥……

  背后传来和人的声音。

  春男与山村瑞纪同时停下动作,不过奇怪的是,她喊了声:「香奈?」和人的声音在她耳里,似乎变成加藤香奈的声音。

  我好怕……

  不能回头去看和人。

  身后弟弟站立之处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

  那家伙要把我带走。

  救我,哥……

  有股食物腐烂的臭味。

  看看我呀……

  春男右手紧紧握住戴在左腕上的手表。弟弟很珍惜的手表。那坚硬的触感提醒春男什么才是现实。

  「和人,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哥……

  如果我没出生就好了……

  胸口一紧,春男明明没那么想。

  「我从来没讨厌过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弟弟。真的。那只是小时候说的气话,我不是真心的。和人,其实我一直以你为荣,很庆幸你是我弟弟。」

  看看我呀,哥……

  我好怕……

  你来陪我……

  「我也想去陪你,可是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不能丢下身旁这个人,让她孤单一人,抱歉。我们一定要互相帮助,不然马上会被那怪物逮住。」

  我不想死……

  我好寂寞……

  好想转身抱紧弟弟,但现在只能牢牢盯着前方。不晓得讲了多久的话,春男不停安慰和人。

  磅!身旁传来一道声响。

  山村瑞纪倒在地上。约莫是疲劳和紧张终于耗尽她的力气。

  春男也感到有些恍惚,小心地将那女人保持在视线范围内,在山村瑞纪的旁边坐下来,抱住她,像在保护她。

  笼罩山路的白色雾气仿佛有黏性,紧紧包覆全身。针叶树的剪影、那女人的轮廓,都逐渐消融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看不见那女人,春男心里发慌。她在哪里?春男的目光四处梭巡,寻找那个由死亡与虚无化成的人形,却没找到,也没听见铃声。

  眼前是全白的世界,一个小小的光点浮在半空中。凝神细看,光点渐渐变大,朝春男靠近。他心生害怕,想要逃跑,却疲惫得站不起来,更何况,不能丢下山村瑞纪独自躲避。春男抱紧她,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光点。

  直到光点大到有些刺眼,春男才发现光点不只一个,其实是两个光点左右并排。终于领悟那是车头灯时,一辆轻型卡车从白雾中出现。伴随着尖锐的紧急刹车声,卡车骤然停在春男面前。驾驶座上的年长男子睁大双眼,露出惊魂未定的表情,与他四目相接。

  白雾迅速散去,四周的景色逐渐清晰可见。引擎声、鸟鸣声、风拂过树梢枝枒晃动的声响,纷纷传进耳里。那名男子打开驾驶座的门,下车询问:你们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一放下心,春男差点就要昏过去。看样子,两人活下来了。他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勉强将在前方发生意外、驾驶受伤的事告诉对方。

  7

  瑞纪待在一个不可思议的空间里。

  四周昏暗,橙色烛火照亮墙壁。

  五斗柜和木箱等杂物堆叠着,她猜测自己是在一个老旧的仓库里。

  听得见水滴声。

  脚边摆着水盆,水滴是落进盆内。

  水滴声在空间里回荡,久久不散。

  墙壁上有蜥蜴在爬,一察觉到瑞纪的视线,一溜烟就逃走了。

  瑞纪发现一面镜子,映出自己的身影。

  好像有人。

  从日式五斗柜的缝隙望去,一道看似十分坚固的木制格状栅栏,将昏暗的空间一分为二。

  到处都贴满符咒,上头有类似眼睛的花纹和毛笔字。

  一个女人端正跪坐在栅栏内侧。<span id="chapter_last"></span>

  小来推测,应该是婴儿的骨头。

  瑞纪倒抽一口气,或许就是这一声惊扰到对方,那女人回头看向瑞纪。

  两人四目交接。

  那是个很美的女人。

  瑞纪从梦中醒来。

  f县y市的医院里,瑞纪悠悠醒转。她的手指滑过自己的脸,确定紧闭的眼皮下方,眼球仍好好地待在里头。按下护士铃,护士很快出现。她接受了几项简单的检查。「铃木春男和间宫幸太呢?」护士听到她的问题,告知两人都平安无事。

  距离那场意外已过一晚。原本放在间宫车上的旅行袋,此刻就摆在病房的角落,应该是有人好心帮忙拿过来。瑞纪的掌心有伤痕,大概是下车时遭挡风玻璃的碎片割伤。缠在手腕上的绷带松脱,香奈留下的指甲刮痕变得很淡,几乎快消失。

  「瑞纪!」

  病房门口响起呼唤声。铃木春男听说瑞纪醒了,立刻跑过来。

  「铃木……」

  见到他的瞬间,瑞纪放松下来,忽然很想哭。

  记得在那条白雾弥漫的山路上,独自与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对峙时,他出现了。接着,背后传来香奈的声音,瑞纪和她交谈好一会。不过,最后的记忆有点模糊,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获救。

  春男在瑞纪床畔的椅子坐下。两人四目相对,瑞纪凝视着他,忽然被他一把抱进怀里。瑞纪吓一大跳,却没推开,双手自然地环过他的腰际,紧紧抱住他。对方还活着,升高的体温让这份感受更为鲜明。

  春男将瑞纪昏倒后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那个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融进白雾似地消失,一名从事林业工作的男子开车经过,春男请求他帮忙。春男的头上缠着绷带,侧头部缝了好几针,他却说只受点小伤实在太幸运。

  负责开车的间宫没这么好运,肋骨断了好几根。虽然有意识,但还在加护病房,只有家人能进去探望。他的车滑下山坡,撞得变形,昨天警方前往调查,今天会把车从斜坡拉上来。

  下午,警方来到瑞纪的病房,询问几个有关昨天那场意外的问题。警方并非怀疑当中涉及犯罪,全是写报告用的例行问题。警察询问瑞纪怎会在那里,瑞纪解释他们在调查废弃村落的资料。

  瑞纪和春男都只受轻伤,不过保险起见,得住院多观察一晚。夜里,一名女子造访瑞纪的病房。从服装就能看出她并非护士。那名美女神情疲惫,深深低下头。

  「我是间宫的妻子。」

  她自称间宫冬美,是为丈夫造成的意外前来致歉。

  二月十日,听闻间宫幸太已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瑞纪便与春男一起去探望。他躺在病床上,全身缠着绷带,间宫冬美陪在一旁。昨天她提过,当初得知丈夫发生意外,她就从东京赶来。

  「给你们添麻烦了……」

  间宫幸太看着瑞纪和春男,一副过意不去的表情。他连发出声音都很困难,光讲这几个字已费尽力气。

  「没关系,你好好休息。」

  「幸好你没事,真的。」

  春男和瑞纪异口同声地安慰他,他露出愧疚的神色。

  「我们要先回东京,保持联络。」

  「嗯。」

  将间宫幸太留在病房里,两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与间宫冬美交谈。

  「出事前一刻,他似乎看到什么……」

  间宫冬美神情迷茫地说。两人追问究竟看到什么,她表示丈夫只回一句「我看错了」,不愿多谈。

  「我猜,或许他看到女儿。」

  她这么推测。

  间宫夫妇的女儿,早在几年前就车祸身亡。

  「明天你要小心,最好跟你丈夫待在一起。」

  春男好意提醒。那个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似乎会以每三天一次、间隔两天的频率,去找目标对象下手。至今为止,这个规则是成立的。假设情况不变,下次就是二月十一日,也就是明天,那女人会出现在听过恐怖故事的某人面前。间宫冬美曾透过手机听丈夫讲述shiraisan的故事,已涉入其中。瑞纪不禁揣测,这几天她身边搞不好也曾发生一些奇怪的现象。

  「那个……」

  间宫冬美神色紧张,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沉默。

  「没事,抱歉……」

  最后,她只深深低下头。

  与间宫冬美道别后,瑞纪和春男背起旅行袋,坐计程车前往车站。搭上往东京的特急电车后,两人眺望着窗外景色,一边交谈。天空乌云密布,寂寥的群山不断从眼前掠过。

  「结果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春男在隔壁座位上随着电车摇晃,这么说道。

  「是啊……」

  两人千里迢迢来到凑玄温泉,最后只搞清楚富田咏子说的那个恐怖故事是从何而来。那个恐怖故事和目隐村——现今已不复存在的村落,似乎有所关联,但详情不明。现况没有丝毫改变。尽管这次侥幸逃过一劫,还是有可能跟森川俊之一样,某一天,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又出现在面前。一想起在山路上遇见那女人的情形,瑞纪就怕得无法动弹。

  「只是,也有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

  「我终于能和香奈说再见。」

  那是铃木春男赶到山路后的事。两人一起后退时,瑞纪背后传来香奈的声音。

  「香奈就站在我后面。虽然不能回头,但可以讲话。」

  看我这边呀……

  她不断说着这句话,啜泣起来。

  瑞纪累得神智不清,仍努力诉说对她的感激之情。

  谢谢她愿意当自己的朋友。为了挥开她的手深深道歉。

  「我大概一直很想好好跟她道别。我把想说的话都说完,背后她的气息就消失了。原本我一直心怀愧疚。只有她死去,我却活了下来。」

  「我也跟和人讲到话了。他觉得寂寞,要我去陪他,不断恳求我。我拒绝了。我说还想活下去,不能过去找他。」

  「我听到的是香奈的声音,可是铃木,你听到的却是弟弟的声音。那是真正的香奈,与真正的和人吗?」

  「真正的?什么意思?」

  「假设那是我们打从心底渴望听见的话语,就是幻听。不过,如果是shiraisan把他们从阴间带过来,企图转移我们的目光,可能就是真正的香奈与和人。」

  「瑞纪,你觉得是哪种情况?」

  「我也不晓得。只是我希望香奈听见那些道别的话,所以当然是真正的本人比较好。不过,为此将他们的灵魂从阴间带来人世,感觉有点残酷。」

  「对方操控死者的能力究竟有多强大,也是一个问题。说不定我们主动交谈,会减弱那女人的操控力,香奈跟和人就能释怀,满足地回去。」

  瑞纪点点头,放松身体随着电车一同摇晃。

  抵达东京车站,瑞纪向铃木春男道别。

  「那么,明天见。」

  「好,明天见喽。」

  两人各自回家整理行李。好久没在自家的床上睡觉了。

  隔天一大早,瑞纪和铃木春男在新宿车站前会合。还没决定今天要去哪里,总之先选择两人都方便到达的新宿。一看到瑞纪,他笑着打招呼,旋即神情又紧张起来。毕竟今天不是来约会。

  二月十一日。自从上次遇见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今天是第三天。只要那女人出现的频率没改变,今天她出现在某个人面前的可能性极高。注视着那女人时,她不会靠近,所以不能独自待着,最好结伴行动。

  早上先去咖啡厅讨论今天要做什么,两人很自然地决定去东京铁塔。几年前来东京后,瑞纪就一直想去,却一次都没去过。春男则跟家人去过几次。

  两人搭乘地下铁前往,混在观光客中逛东京铁塔。从高处俯瞰东京的高楼大厦,瑞纪在脑中模拟着,万一那女人出现在这里,该怎么后退才能顺利逃离。天气十分晴朗,还有,跟春男一起度过这一天很开心。

  两人在连锁家庭餐厅待到凌晨十二点,期间那女人都不曾出现。瑞纪和春男不断与间宫夫妇传讯息保持联系,那女人也没去找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

  铃木春男喝着从饮料吧拿回来的咖啡,一边打呵欠。

  瑞纪摊开笔记本,重新检视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出现的日期。

  「规则变了。或许『每三天会出现一次』的推测是错的。」<span id="chapter_last"></span>

  事情尚未结束,她有这种感觉。

  8

  沟吕木在以各地域风俗为题材的著作中,提及石森壬生描述的目隐村丧礼。出版后,他带着那本热腾腾的新书去河畔那家老人安养院,打算送给她。

  采访石森壬生耗费很长一段时间。她年岁已高,一次没办法讲太久,因此她与仓库里的女人交流的过程,分好几次才述说完整。

  安养院员工推着坐轮椅的石森壬生过来,明亮的阳光透进落地窗,照亮那双宛如小女孩的眼睛。一番闲聊后,沟吕木请她继续讲上次那件事。她不记得讲到哪里,沟吕木便开口提示:

  「讲到仓库里的女人告诉你一个恐怖故事。」

  被关在仓库里的女人是谁?如果石森壬生的话可信,应该就是祈祷师一族的女儿。

  石森壬生说,仓库里的女人憎恨目隐村的众人。

  「她说自己原本怀着一个孩子,好像是死胎。」

  「是谁的孩子?」

  「不知道。」

  那女人被关在仓库时,肚子里怀着一个孩子,但孩子没能在出生后发出洪亮的哭声。由于生下死胎后,石森壬生才接手照顾她,只见她的小腹十分平坦。石森壬生每天送食物过去,照料各种生活所需,慢慢获得女人的信任,于是她说出往事。

  「那是个女婴。」

  石森壬生非常同情女人的遭遇,离开前故意没锁上栅栏,方便她随时逃跑。但不知为何,她一直乖乖待在牢里。

  石森壬生将女人创作的恐怖故事讲给许多村民听。由于村里少有娱乐活动,故事很快传开。

  「不久后,她偷偷告诉我一件事。」

  目隐村就要大难临头。

  你快点逃到山麓的村子。

  「我问她『大难临头』是什么意思。」

  女人说,她向山神祈求了。

  她会献上许多祭品,换取孩子回来。

  那一天,石森壬生跟平常一样去照顾仓库里的女人。先去大宅领餐点,再走向仓库所在的杂木林。穿过注连绳拉出的界线,走进老旧的仓库,经过各种家具及用品堆积如山的那一区后,她正要朝格状栅栏里呼唤,却看见女人倒在地上,动也不动。死因不清楚。女人像是睡着了,双眼紧闭,身体已冰凉。

  石森壬生赶紧去叫人,通知他们仓库里的女人过世了。那些人明明是女人的亲戚,听到消息却纷纷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石森壬生一直很同情那女人,不免有股冲动,想向他们提出抗议。但那女人的亲戚是住在村子中央的大宅里,负责在祭祀时向山神诵念祝祷词的人,石森壬生没资格反驳。

  依目隐村的风俗,他们将那女人的双手合十摆好,再于左右手的手背上钻孔,穿过红线、系上铃铛后,才放入棺桶。遗体在村外的墓地火化,不是在平常举行祭祀活动的大宅境内的神社。来观礼的人不多,只有几个看起来像亲戚的人,也没邀请村民参加。石森壬生藏身在不远处的茂密草丛里,悄悄观望。

  「熊熊大火中,铃铛响了。」

  火焰包围棺桶,烟雾和火星逐渐飞向空中。此时,铃、铃、铃!响起好几次剧烈的铃声。石森壬生没听错,她远远看见来观礼的人一阵慌张。铃声在火焰中持续好一会,才渐渐转弱,终于听不见。

  仓库里的女人过世后,石森壬生又重新开始帮忙夫家的农活,只是也没持续太久,因为目隐村的居民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每隔几天就会有人过世。每一具遗体的情况都很类似,大家怀疑是一种传染病。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人,隔天心脏就停止跳动,痛苦得双眼爆裂。

  石森壬生想起女人生前说过的话。

  目隐村就要大难临头。

  或许是女人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招来恶疾。石森壬生决心逃出目隐村,她对丈夫和公婆的感情十分淡薄,因此天还没亮就独自前往山麓的村子,也没带上任何行李。她迷失方向,花了整整一天才终于走出山里。由于她跟别人去过几次山麓的凑玄温泉,知道大概的方位。

  「目隐村一直有人过世,有奇怪的病在扩散。」

  石森壬生告诉山麓的居民这件事后,累得昏睡好几天,过了一阵子才弄清目隐村的状况。山麓居民将石森壬生的话转告警方,区公所了解情况后,上报给国家单位。听说,政府派来陆军防疫给水部的人。他们赶赴当地调查时,目隐村的村民已全部离世,但并未发现病菌。之后,豪雨导致山崩,往来变得十分困难。

  从此,目隐村成为废村。

  「后来,我就在提供住宿的温泉旅馆工作,却发生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石森壬生住在旅馆旁的另一栋屋子里,跟几名员工一起生活,共享一个大房间。某天,在被窝里熟睡时,那女人出现在她的枕边。就是被监禁在仓库里,应当已死的女人。

  「她抱着婴儿。我马上发现,是那个夭折的孩子。」

  女人把婴儿放在石森壬生的枕边。婴儿身上还连着脐带,尚未穿衣,小手小脚不断挥舞。

  我把村民当成祭品。

  请神明将这个孩子还给我。

  女人说完,一脸慈爱地望着婴儿。

  婴儿的哭声吵醒石森壬生,大房间里的其他员工也都揉着双眼,跟着起身。如同在梦里所见,石森壬生的枕边有个婴儿。刚出生没多久,脸还是紫红色的女婴。脐带从中间剪断,正在流血,必须赶紧拿线绑起来止血。那个孩子是真切无比的存在,并不是梦。

  起初,众人怀疑那是投宿客人抛弃的孩子,展开调查。可是,那段期间没有怀孕的客人,而且好几件事都透着不寻常。大房间里有数名同事一起生活,要避开所有人偷偷把婴儿放在石森壬生的枕边,简直难如登天。而且,从脐带滴落的血迹,只出现在石森壬生的枕边,其他地方一滴血也没有,仿佛是凭空出现。

  「目隐村曾有死者复生吗?」

  沟吕木想起,当初半开玩笑地提出这个问题,才促使石森壬生提起这件往事。看来复生的死者,应该就是那个婴儿。至少,石森壬生是如此相信。他无从判断老婆婆的话有多少是真的,想必掺杂着一些想象出来、经过扭曲的事实吧。

  那个婴儿最后送到孤儿院,不过石森壬生每天都去看她。婴儿满三岁后,石森壬生决定领养她,当成亲生女儿照顾。那女孩从当地的高中毕业后,与一名担任教职的男子结婚,后来连孙子都有了。在二战后没多久出生的婴儿,如今应该已五十几岁,的确是有孙子也不奇怪的年纪。

  然而,出现在石森壬生梦中的女人讲的话,令人难以释怀。

  我把村民当成祭品——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不该探究梦中话语的涵义?

  沟吕木满腹疑惑地结束那天的采访。

  9

  放学后,松坂步美走在高中的校园里。平常这个时间,她都在第二音乐室参加合唱团的练习,不过期末考快到了,最近所有社团都暂停活动。她的朋友近藤雏跟过来,兴高采烈地问「春假要去哪里玩」。她和步美在合唱团都是女高音部。

  「你会不会太心急啦,春假前得先准备考试。」

  「要趁早计划才行。放春假时,想不想一起去东京?」

  「东京?不会太远吗?」

  从步美住的小镇搭新干线去东京要花上半天,不是能当日往返的距离。

  「我有亲戚住在东京,说不定可以借住。我超想去新大久保,拜托啦,陪我。」

  雏非常迷韩国男偶像,听说东京有一个叫新大久保的地方,很多店都会卖韩国偶像的周边商品,她想去买些心仪偶像的小东西。

  「我问一下我爸妈,如果考试有考好,应该没问题。」

  步美心想,升上三年级,明年就要考大学。趁现在还悠闲时,多陪陪雏吧。

  「希望能去东京。」

  「嗯。太好了,雏,你终于有点精神了。」

  好友最近不时露出阴暗的表情。原本以为是失恋了,似乎不是。「你有没有闻到东西腐烂的臭味?」几天前,她主动说出这句话。最近在课堂上或通学途中,经常突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不过,闻到臭味的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周遭的人全都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她担心自己的鼻子出了什么问题。

  不光是这样而已。她摆在房里的小装饰品,不知不觉间移动了位置,但家人并未擅自更动<span id="chapter_last"></span>

  摆设。在看喜欢的韩国偶像团体影片那短短几分钟里,明明没人进出房间,装饰品的位置却变了。

  说不定是幽灵作祟,雏认真地担忧起来。

  「不久前,我在网路上看到一则恐怖故事。听说看了那个故事,真的会遭受诅咒……」

  步美不太关注网路上的消息,只想着「最近在流行这种东西啊」,没多问那个恐怖故事在讲什么。她最怕恐怖故事了。

  走廊尽头的图书馆入口出现在眼前,步美打算去图书馆的自修室准备考试,没想到雏忽然停下脚步,一脸诧异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和窗户。

  「怎么了?」

  「刚刚好像变暗了一下。」

  「有吗?我没注意到。」

  雏注视着走廊尽头,脸色非常难看。

  「雏?」

  步美叫唤,但雏没回应。接着,她的唇间发出微弱的声音:

  「那是……」

  雏伸手指向前方,可是那里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看不见吗?」

  雏似乎快哭出来了。步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不免一阵慌张。完全搞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事,刚才一路上她不是都很开心吗?

  雏一步步后退,步美追上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雏没回答,一直盯着走廊尽头,单手扶墙不断后退。

  「小心!」

  步美大喊。雏正要退往楼梯。她踩空了,整个人后仰摔下去。一对情侣不巧在楼梯上,雏撞到他们,三人倒在楼梯中间的平台上。

  步美停下脚步,低头望向平台。雏很快爬起,打算离开,一起摔倒的那个男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喂,你给我道歉!」

  雏试图挥开对方的手,但他抓得很牢。

  「放开我!拜托你,放开我!」

  雏不断恳求。

  小情侣中的女生依然坐在平台上,没站起来,脚似乎扭到了。男生一边关心女朋友的状况,一边紧紧抓住雏不让她逃走。雏神情惊骇地望着楼梯上方。她的目光就落在步美旁边,但步美不晓得她看见什么。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那个男生站起身,挡住雏的视线。从步美所在的位置,看不到雏。

  只听见雏发出惨叫。女高音的叫声响彻整栋校舍,结束在一阵破裂声中。楼梯的平台一片通红,像是装满红墨的水球爆裂。那对情侣的衣服染成鲜红色,细碎的肉屑向四面八方飞溅。

  那个男生摇摇晃晃地后退,倒在平台上的雏映入步美的视野。她跑下阶梯,靠近雏的身体,却没勇气伸出手。很快就有学生和老师聚集过来,围成一圈。目睹失去双眼的女学生遗体,现场一片哗然。

  x x x

  矢崎弘离开公司后,一如往常在那家店点了一杯酒。外籍店员以生硬的日语复诵一次他的点单,便走回厨房。每天下班去居酒屋看历史小说,是矢崎的生活乐趣。他不急着回家,反正老婆和儿子不会等门,早早就吃完晚饭上床睡觉。即使赶在他们还清醒时回家,彼此之间的对话也没什么内容。

  喝到微醺时,矢崎察觉一道视线。店门口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以前的部下市川透。他身躯瘦削,微弓着背,一动也不动。大概是店里灯光较昏暗,他的脸覆盖在浓浓的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

  这不晓得是第几次了。最近他常出现在矢崎前往的地方。矢崎闭上眼,使劲揉了揉眉间,再望向店门口时,他已不见。

  市川透在一年前过世。有匿名者向公司密告,他可能是受不了职场霸凌才自杀。而会在工作上给他压力的人,正是矢崎。矢崎不认为自身的言行有不妥之处,他不过是把当菜鸟时前辈训过的话,照本宣科地对部下说一遍。只是市川不太可靠,矢崎的用词或许更强烈一点。幸好公司相信矢崎,判定他不须为市川的死负责,也相信没有职场霸凌的情况。

  矢崎付钱后,走出店家。深夜的小巷里,一整排都是餐饮店。朝地下铁的入口前进时,市川透又出现了,这次是在巷子的暗处。矢崎啧了一声,径自走过,假装没看到。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印象中,是从在居酒屋听到一个奇特的恐怖故事那一晚开始。那天,矢崎和一同坐在吧台座位的男子聊了起来,自nhk的晨间连续剧、大河连续剧,一路聊到历史小说。

  后来,男子讲了一个从网路上看来的恐怖故事,内容根本莫名其妙,描述有个男人遭到眼睛大得离奇的女人追赶,听着十分不愉快。他好像说那女人叫shiraisan吧?经过那一晚,亡者的世界仿佛忽然近在身边。

  矢崎刷卡进入车站,跟刚下班的大批上班族一起在月台上等电车。是喝醉的缘故吗?四周一暗,仿佛视野闪烁了一下。

  铃!他听见一道铃声。

  矢崎揉揉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对面月台站着一个穿和服的女人,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覆盖着脸,浑身散发出诡异的气息,不过往来的行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她。

  电车进站后,女人的身影就被挡住。矢崎虽然好奇,也只能先上电车。车内挤得水泄不通,矢崎抓住吊环后,又听见一道铃声。

  刚才那女人也在电车里,矢崎在人群之间看见她。方才明明在反方向的月台上,她是怎么搭上这班车的?矢崎略感不对劲,瞥见覆盖在黑发下的那双大得离奇的眼睛,理智瞬间停摆。那显然不是人类。矢崎无法接受自己看见的景象,脑袋一片混乱,惊骇莫名。他求助似地朝周围伸出手,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市川透。他恶狠狠地瞪着矢崎。

  矢崎放声大叫,其他乘客冷静地与他保持距离。在大城市的电车里,鬼吼鬼叫的醉汉并不罕见。几秒后,叫声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奇异的爆裂声,矢崎的四周鲜血与肉屑横飞。尖叫与喧哗声充斥车内,情况十分混乱,电车在下一站停靠,门一开,所有乘客都冲上月台。空荡荡的车厢内,只剩失去双眼的矢崎遗体倒在地板上。

  x x x

  和田翔真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跳上自行车。这是父母为了庆贺他上高中新买的越野车。傍晚的田园地带黑漆漆的,路灯数量极少,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空间仿佛没有尽头。他穿过温室旁的小路,朝成排农家所在的地区前进。两旁的树林茂密,细枝错落交叠,石板路向前延伸。再往前,就是居民尊称为「宫大人」的神社境内。

  「和田!」

  骑着越野自行车进去,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叫住他。那是好友坂本顺平的声音。神社里没有照明,四周一片漆黑,等眼睛习惯微弱的星光,他才终于看清楚周遭的情况。

  「你来啦!」

  这次是小西明的声音。

  和田翔真凝神一看,发现神社里有三个人影。高又瘦削的人影应该是坂本顺平,胖胖的人影是小西明。两人是和田翔真从小学就认识的死党,上国中后还是每天都玩在一块。

  有问题的是第三个人影。

  那家伙有着女人的轮廓,一头黑色长发,身上是旧式和服。她合十的双手无力似地往身体前方歪斜,垂下一条系着铃铛的细线。

  和田翔真看到她的瞬间,一股寒意窜过全身。不知为何,他很确定那绝非普通人类。

  有个恐怖故事从几个星期前就开始疯传,是名叫shiraisan的女怪物的故事。据说,如果遇见化为女人形体的怪物shiraisan,还被她逮住,就会双眼爆裂而死。实际上,眼球爆裂的离奇死亡案接连在日本各地发生,连电视节目也在谈论,蔚为话题。

  和田翔真、坂本顺平、小西明,三人都喜欢搜集网路上的恐怖故事。偶然发现shiraisan的故事后,三人轮流看完,也知道传闻看过这个故事,就真的会遭到诅咒,但他们偏不信邪。

  连电视上都在介绍有关shiraisan的都市传说,不过他们否认诅咒的存在,认为可能是社会大众对于心脏衰竭造成双眼爆裂的现象感到不安,才会出现这种都市传说。

  「你们没事吧?」

  「和田,你看得见那东西吗?」<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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