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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使与爬虫



  我和诗月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就算放学后见不到,也没理由特地去3班看她的情况。肯定是腻了吧,或者最近忙起来了,不然就是被凛子欺负得不高兴(感觉这个最有可能)。我这么说服自己,尽量不到北教学楼去。因为我害怕不小心碰到诗月,就是说,我不想直面一个可能性——我自己是不是被她讨厌了。

  独自一人的时间增加,我便想起,说起来最近都没在Musa男的账号里上传视频。

  差不多该写首新曲子了吧,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扣上耳机,面朝电脑。

  但,脑子里一点旋律和创意都想不出来,时间完全浪费在拿鼠标指针空虚地在音序器软件上划来划去。

  好奇怪啊。为什么会这样?以前明明做得更流畅。

  闭上眼睛沉入意识深处,我听到的是钢琴和鼓火花四散的互相争鸣。

  在近处听过凛子和诗月的演奏,我开始觉得自己至今猫着腰闷在漆黑房间里独自做出的音乐索然无味。

  不行,今天算了。我剥下耳机,关掉电脑。

  *

  和诗月再会,是在她和凛子的合奏后过了十天,地点在校外。

  这天,因为被华园老师拜托,我从学校回家时去新宿送东西。抱着硬纸箱坐上山手线,靠在门上,漫不经心地望着立在铁路沿线的手机游戏还有专科学校的广告牌,偶尔有车顶反射的午后阳光刺进眼睛。看到令人舒适的晴天,我正想赶紧回家洗吉他盒还有键盘琴包,却在鞋柜前被华园老师抓住了。真是倒霉。

  “这个,能帮我送到新宿名叫‘Moon Echo’的录音棚不?”

  老师说着把箱子塞给我。

  “交给那边名叫黑川的员工。你去了就知道,拜托要快点啊。”

  她没告诉我里面是什么东西。

  后背感受着电车的振动,我观察起硬纸箱来。上面用胶带随意地封口,相较于容积来说很轻,拿起来不费力气,一只手也能托住。里面又没有固体晃动的手感……到底是装了什么呢?

  录音棚“Moon Echo”位于东新宿的办公街区,整栋六层楼都用作录音室。地下还设有livehouse,对我这样的音乐爱好者来说,光是望着楼层向导板内心就莫名有些兴奋。

  这家录音棚的生意看来相当兴隆,大厅里到处站着背吉他盒的乐手。踏入一步,胸口便产生一股被什么塞住似的甜美痛楚,感触真是奇妙。他们和我一样为音乐献上了大部分人生,但,他们唱歌的地方是在五彩灯光下的舞台,而我则是窝在屋子里紧紧握着鼠标,吭哧吭哧地在音序器的钢琴卷帘窗口(piano roll)上排列长方形的块块。要说听众,就只有映在电脑屏幕上的视频右下方空虚地增长的数字。

  我把无聊的自卑塞进心底,朝大厅左手边的柜台走去。

  华园老师说,去了就知道,这话确实没错。关于黑川这个人物,我除了姓氏以外什么也不知道,但第一眼看到柜台后的那个年轻女性,便直觉感到她就是黑川。因为气质和华园老师一模一样。惹眼的华丽面容配着一双喜欢作弄人的眼睛。身穿白衬衫与苗条的黑色西装夹克与西裤,明明是严肃的穿着,却透出一股奔放的姿色。

  “……你好,”

  我朝那名女性开口。

  “请问这里有姓黑川的工作人员吗?”

  “……我就是。”

  她带着怀疑回答,然后眼神落在我抱着的硬纸箱上。

  “哦哦,莫非是美沙绪拜托你来的?”

  “嗯,是的。”美沙绪,是华园老师的名字。她这么快就明白真是太好了。

  黑川小姐把我带到大厅角落,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色调偏亮的淡棕色夹克和红白条纹的裙子,还有满是褶边的罩衫。同样的东西有三套。是学校的校服吗,是的话又华丽得过头——

  “……你来穿?”

  突然被黑川小姐这么问,我惊得朝后仰。

  “诶,啥,啥?怎么可能?”

  “看你一脸这个表情。”

  一脸什么表情啊?我心里想什么就这么容易写在脸上?还有想穿女装是什么表情啊?

  “哎我开玩笑的。”黑川小姐面不改色加了一句:“今晚我这儿的演出突然需要这类服装,能指望的也就只有美沙绪,给你添麻烦了。”

  “哦……”

  那么请问华园老师又为什么会有这种服装?这不是学生服而是模仿着做的偶像舞台装吧?你和华园老师私下的关系好像挺亲近的所以知道些她的私人信息吧?要是有什么能让我立场逆转的把柄能不能告诉我呢?……我把这些想问的话硬是塞回心里,要是暴露给老师真不知道要被她怎么收拾。

  “然后美沙绪和我说,让你搬东西所以要给你点谢礼。”

  “诶?……哦,不用客气了。”

  “她说等演出结束以后把服装送你。”“我才不要呢!”“一直让你等到结束也不太好,要不看看?不过门票2000日元,送一份饮料。”“还要钱啊?既然是谢礼为什么不免费送啊!?”

  正当我无语地想回家,视野一角有什么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刚好看到一个穿校服夹克的熟悉背影走进大厅更里面的隔音门,上面写着“A1录音室”。

  我不禁又看了一眼。门很快关上,遮住了里面的人影。

  是我们高中的校服夹克,下半身是裙子,黑发长及腰际。

  这背影我有印象。

  “……你认识?”注意到我的视线,黑川小姐问道。“说起来,那女孩和你穿一样的校服。”

  “啊,不是,还不确定认不认识……”

  我穿过大厅,走近A1录音室。门上有个菱形的小窗,但总觉得朝里面看不礼貌。如果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就尴尬了。

  正当我犹豫时,一阵激烈的鼓点飞进耳朵,声压隔着门都几乎让脸上的皮肤颤抖。一连串底鼓击打带来分明的颗粒感,简直想象不到这声音只靠一面底鼓。根本用不着朝屋里偷看,绝对是诗月。穿着我们学校校服的女生中,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能把鼓敲到这个水平。

  为什么她要在这种地方练习?哦对了,华园老师说她认识诗月是在熟人经营的录音棚,所以就是这家店了。

  话虽如此,她在学校的乐器仓库练不就行了,租借的费用不便宜,乐器也是仓库的那套要好很多。果然是被凛子欺负得不高兴了吗?

  “那个,那边的房间——”

  我开口想向黑川小姐打听,却没说出口。朝店里的人问哪个房间用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不好?差不多算私人信息了。

  “那个姑娘的话租了一个小时。”黑川小姐毫不犹豫说了出来。你这样没问题吗?

  “那,呃,我可以在大厅等一会儿吗?”

  “可以是可以……你是要偷偷埋伏?要不变装一下免得被发现?”

  所以你为什么老是想让我穿那套衣服啊?

  我缩在大厅一角,悄无声息地等着。一边翻阅摆在架子上的吉他杂志,一边频繁偷看四周有没有人对我投来奇异的视线。这是被人拜托来办事顺便打发时间可不是像跟踪狂一样在这儿等着女孩子出来,我在心里拼命辩解。当然,大厅里成群的乐手们脑子里只有自己光芒万丈大受欢迎的舞台生活,根本不会在乎我,完全是自我意识过剩。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16点56分左右,我看准时间站起身来。

  我装作看着堆在柜台上的演出传单,同时用余光注意A1录音室的门。正在工作的黑川小姐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这个嘛,就是说,是想让诗月从录音室里出来时自然而然发现我,意在表明我是有事偶然在这儿碰到她,不是故意等着的。

  录音室的隔音门打开时气压变化的感觉传来。

  我努力不朝那边看,视线集中在传单上。装作若无其事,装作自己没注意到,想让她发现我。

  “……真琴同学?”

  声音传了过来。尽管早有预料,身体还是一下子绷紧了。我转头看去,果然是诗月。她手上拎着书包,穿过大厅快步走过来。大概是激烈的练习刚刚结束,脸上还带着汗水,面色红润。

  “为什么你会在这儿?”诗月面露疑惑。

  “……呃,那个,我是被华园老师拜托过来办事……不过你为什么也在?”

  我假装惊讶,可黑川小姐隔着柜台插嘴:

  “他从四点开始一直等着,好像有话想和你说就装作偶然碰到想让你主动搭话。”等一下黑川小姐?为什么拆我台啊?该死,知道她是华园老师的熟人就该更警惕一点的!

  “有话……想和我说是吗?”

  诗月眨了眨眼睛。总觉得她好像有点胆怯,真希望是我的错觉。

  “啊,呃,那个……”

  “我倒不至于说小情侣吵架给我去外面吵,不过能不能先结账啊?”黑川小姐说道。我还没来得及说才不是情侣,诗月已经告罪一声然后跑到柜台前,付过租金后又回到我旁边。

  “……那,有话想说是?”

  “呃,看你最近没来仓库敲鼓,就在想是怎么了。”

  我们站到了大厅的角落。虽然要说的不多,不至于特地换个地方,可为此占据沙发又觉得不好意思。

  “让凛子同学听了不像样的演奏,太惭愧了。练到水平配得上她之前我没脸出现在那儿。”

  “不用在意啊,那地方又不是开演奏会用的。”

  “可是,真琴同学,请你认真回答。”

  诗月眼神朝上挤出声音:

  “那时候我的演奏,和凛子同学完全合不上吧……?”

  如果这种时候能流利地撒谎,那我想我也能更圆滑自如地处世吧。但我做不到,特别是和音乐有关的事情,想什么总是立刻表现在脸上。想别开视线也已经晚了。

  “……嗯,算是吧。……确实合不上。但是两个人合奏,也不完全是你的责任——”

  “单纯是我的演奏不行对吧?我自己也知道。”

  所以说你别把脸贴上来问得这么直接啊?我都没法掩饰表情了。算了我承认,你说得没错。那时诗月的演奏的确不成熟。一开始就没什么有趣之处,随着凛子提出各种要求,演奏也越来越萎靡。

  “可是你看,那不是凛子不好吗,麻麻烦烦提太多要求。”

  “凛子同学的要求全部都很中肯。没能满足她是我的不对。真琴同学听过应该也明白。”

  为什么感觉被责备的好像是我一样啊?

  “所以我要继续特训,等水平配得上她的钢琴以后再去打扰两位的午后时间!”

  能不能不要用“两人的午后”这种表达?很容易招致不必要的误解吧。

  “我说啊,都说好几次了,我和凛子放学后并没有两个人在干什么,况且凛子也是有时候在音乐室有时候不在。”

  “那就也给凛子同学一个写着YES和NO的枕头。”

  “千万别给!”

  “啊,对了。我差点忘了。”诗月“啪”地一拍手。“不用枕头了,家里给我买了手机。”

  “……嗬。”

  诗月从包里拿出来的的的确确是智能手机。外面没套手机壳,液晶屏幕上出厂时的保护膜还没有揭下来。

  “上周母亲给我买的。”

  我眨了眨眼睛。为什么突然给她买了?那不是个对女儿管教严格的古板母亲吗?不对,这只是我擅自想象的吧。

  她连怎么安装应用都不太懂,于是我当场教她装了LINE。认证时花了点工夫,但最后成功加上了好友。第一个人是我真的好吗,总觉得好像我连哄带骗要到了女生的LINE一样,良心备受谴责。

  看着好友列表里孤零零地显示出我的ID,诗月笑逐颜开。

  “期待好久了。和真琴同学发LINE……”

  你对LINE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幻想啊?只不过是通讯工具吧?

  “有什么事随便给我发消息就好了,嫌打字麻烦的话发贴图也可以。”

  “贴图我也很期待!要怎么才能用呢?”

  我教给诗月之后,她两眼放光地在商店里搜索,最后买的是一套打扮成重金属摇滚风格的卡通动物,真是完全符合她的兴趣,然后毫无意义地给我发了一大堆。手机上推送的通知声一时响个不停。

  “真琴同学,可以给我也发点什么吗!什么都可以,什么贴图我都高兴!”

  以前我一时冲动买下“鼠妇侧腹百面相”结果没处可用,至今没给任何人发过。要不给她发这个吧。正当我心里盘算的时候,诗月突然抬起视线,隔着我的肩膀朝店门口望去,脸上僵住了。

  “……母亲……?”

  我转过头,看到一名穿和服的中年女性静静踏进店里。周围的顾客们也因为她过于不合时宜的端庄装束与举止愣住了。就算听不到诗月的低喃,光看相貌就立刻明白。是她的母亲。

  “诗月。”

  诗月的母亲开口说道,声音仿佛踏碎冰块。

  “原来你经常到这种地方来啊。最近练习总是迟到,我还想你是因为什么丢了魂。”

  诗月完全缩成一团躲在我背后,但还是挤出力气问道:

  “母亲,为、为什么知道在这——”

  诗月的母亲没有回答,只是轻蔑至极地朝诗月手里的手机看去。我打了个寒颤。这个女的,从一开始就在手机里设了GPS追踪?为了找到女儿放学后去了哪里特意给她买的手机?

  大概注意到我猜疑的视线,诗月的母亲定睛朝我瞪过来。

  “……诗月受您照顾了。请问是同学年的吗?”

  “哦,哦哦,是的。”

  语气这么殷勤反而更让人害怕。

  “诗月身负继承家名的责任,为了在高中毕业后立刻拿到教导资格,从今年开始增加了练习的天数。音乐这个兴趣相当不错,但我想今后她不会再有机会陪您了。”

  她说着甚至深深低下头,我看得背后一股寒意止也止不住。诗月?喂诗月你别不说话啊?我朝她使眼神,可她始终僵住身体嘴唇颤抖着,完全没有反应。

  百合坂母女坐出租车回去了。

  后部座席的门关上的瞬间,诗月朝我露出歉疚的表情让我一整天始终忘不掉,心情一直很差。

  *

  到了下一周,上学时我发现玄关门口的插花又换了新的。

  一反上周的水平,这次完全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估计不是诗月的作品吧。我心想着俯身朝玻璃箱看去,却发现名牌上写着“百合坂诗月”,大吃一惊。这么平庸的作品会出自她手?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看教科书按部就班做出的东西。不对,我不懂花道,看不出区别,说不定也样也算是上等的成色。

  但,我无法欺骗自己的感情。

  尽管弄得还挺漂亮,但我内心完全没被打动。

  如果一开始看到诗月的插花时是这样的东西——我心想。

  那么哪怕之后发生完全相同的事,她出现在乐器仓库,我也不会开口问要不要敲鼓,而是默默完成工作后和她分别回家吧,也不会知道她是很有技术的鼓手,之后再没有交集。

  没错。那一天最吸引我的就是她的花。在玻璃的牢笼中令人窒息般燃烧的小小世界。

  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自从在录音棚“Moon Echo”分别后,我再没和诗月碰过面,LINE也没有联系。毕竟是家庭的问题,不是外人可以随便插足的领域。

  要说我能做到的,也就是每到休息时间特地经过走廊,跑到北教学楼去上厕所。

  没什么胆量的努力有了结果。午休时我在楼梯缓台上碰到了诗月。

  “……啊……”

  她走下一级台阶时注意到我,停下脚步。我抬头看着用手扶住墙壁的诗月,脸上露出不成样子的生硬笑容。

  “好久不见了。”

  我开口说道,得到的是疏远的点头示意。

  诗月肩上背着透明收纳箱,能看到里面放着整形剪刀、锥子、金属线等等道具。

  “啊,那个,是去花道社?”

  “嗯,嗯嗯。”诗月过意不去地低下头。“前辈们拜托我再去教她们,就过去一下。”

  既然已经有安排就没办法了。我也没什么事,不,是装作没事来到这边的教学楼。

  “这样啊,嗯,加油。”

  我摆摆手转身,打算走下楼梯,这时脚步声追了上来。

  “请等一下真琴同学!”诗月大步胯下台阶冲过来,几乎要抓住我不放一样说:“上、上周的事,非常抱歉!”

  我不知所措地后退,脑袋差点撞到身后的墙。

  “……呃,啥?……有什么要道歉的啊。”

  “在录音棚让你看到不成样子的一面……”

  “那种事我不在意啦,不如说挺担心的。那人,是你妈妈吧?之后朝你发火了?”

  “嗯……”诗月说着难堪地伏下视线。“她说不准只顾什么音乐疏忽了本职。”

  本职是说花道?明明还是高中生。

  “我已经没法再去那家录音棚了,还有鼓……只能放弃了。”

  “为什么!?”我禁不住大声喊道。“敲得那么好太可惜了,只不过是去录音棚被发现了吧?只要在其他地方练——而且仓库就有鼓。”

  诗月缩起脖子小声说:

  “还没到能给凛子同学听的水平……而且技艺的神估计也要说,想同时兼顾花道和音乐,最后只能两样都半途而废。”

  才没有那种神呢,就算有也让他闭嘴——我硬是忍住这句话。我明白自己在发火。和凛子那时一样。看到谁明明有才能却置之不用直到荒废,作为一个庸才我气得肚子都疼。

  “花道有那么重要?重要到值得牺牲所有人生?”

  明明这种说法极其难为人,但这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诗月显得畏缩。

  “……因为是家业……”

  “可是,你没那么喜欢吧?”

  “才、才没有、”

  “现在摆在玄关的那个,和上周的比起来简直——”

  这时我突然回过神来,闭上了嘴。刚才起我在说什么?无论花道还是诗月的事都不了解,有什么理由指责她。我羞耻得没法直视诗月的脸,把额头抵在缓台墙壁上后悔。

  “……不是,那个,抱歉,……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说得这么自以为是。”

  “不……”诗月扭捏地露出复杂的苦笑,低声说:“果然看了就知道啊。这周的满天星,云龙桑和吊钟花,不行是吗。”

  “并不是不行,呃,”我犹豫该怎么说。“感觉做得很漂亮,但我还是喜欢上周那种张扬的吧……”

  “我自己也这么想。上周花道社的顾问老师和我说,华美过头了,不符合自己的指导方针,既然帮忙处理效果,就做得更像个高中生一样。于是这周是按照老师的方针来做……我还完全不够成熟啊……”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如果是这个意图,那哪里是不成熟,可以说完全达到了目的。怎么看都是高中生的社团活动作品,完全按照示范,看不出任何从容与创造性。话虽如此,我也不能把这话老实说出口。

  “今后要更专注花道才行啊。”

  诗月脸上露出了非常悲伤的笑容,仿佛冬天的早上玻璃窗上结出的霜。

  “但是,让真琴同学听我敲鼓,又能和凛子同学一起演奏真的非常开心。今后——偶尔就好,两位也请一起合奏吧,我会远远听着的。”

  她说着低下头,从我身旁经过,走下了楼梯。

  脚步声越来越小,午休时学校喧闹的气氛再次回到身旁。我在缓台的墙上用力蹭着后脑勺,抬头看看发黑的天花板,叹了口气。

  *

  和凛子说了诗月的事以后,她朝我露出轻蔑的眼神。

  “意思是你什么都说不出来灰溜溜地退下了?无法置信。平时那根舌头说没用的东西说得喋喋不休的,关键时候一点用处都没有吗?”

  “为什么要被你说到这个地步啊?”

  “水平那么高的人说要放弃音乐,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你这个水平这么高的人不也差点放弃了吗?

  “不是啊,当然觉得可惜,非常可惜。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嘴,没能立刻说出什么……话说回来。”

  我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朝凛子的脸打探。

  “你说水平那么高,是说有这么认同诗月?之前一起演奏的时候不是把她贬得一文不值吗?”

  “我才没说她一文不值。”凛子不高兴地拧起嘴唇。“只不过对在意的地方提出要求。要是没觉得她有能力做到,一开始根本不会提。”

  “……说得也是。”

  “你看我平时好像把你贬得一文不值一样,其实也只是对在意的地方提要求而已。要是没觉得你有能力做到,一开始根本不会提。”

  “……说得也是……才怪呢!差点被你骗了!你平时根本就是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吧?”

  “然后你打算就这么不管百合坂同学了?”

  凛子一如既往彻底无视我的抗议说道。我挠了挠头。

  “就这么不管……嗯……”

  “你不也是想和百合坂同学搞才每天晚上都把她带到仓库去吗。”

  “才不是晚上呢而且想搞的是音乐!你这说法也太难听了!”

  这时我们和往常一样是放学后待在音乐室,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别人,我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社会上的名誉。

  “所以呢?反正你看到女的就摇尾巴,肯定已经拿到百合坂同学的LINE之类的吧?”

  “什么叫看到女的就摇尾巴啊……LINE倒确实加过了。”

  “看吧,我就说。”

  “所以为什么啊!?要是真看到女的就摇尾巴,我不该最先要到你的联系方式吗?”

  “也是啊。”

  凛子抱着胳膊说道,好像同意了,不过我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然后凛子突然愤然吊起眉毛说:

  “明明连我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却知道百合坂同学的?无法置信。”

  “我越来越不明白你在气什么了!”

  凛子朝我伸出手。

  “手机借我。”

  “……为什么?”

  “我给百合坂同学发LINE。你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吧。”

  “诶诶诶诶诶……你要发什么……”

  “不用担心。再过分的性骚扰发言还有低级趣味的贴图我都彻底装作是你发的。”

  “这让我怎么不担心!”

  “不过我冴岛凛子用你的账号给百合坂同学发性骚扰内容,会不会让她弄不明白情况,结果把事情弄得更混乱?”

  “只要不说性骚扰的话不就行了吗!?”

  “的确是。那就定了,我以保证不进行性骚扰发言这个条件借到你的手机。”

  定了?为什么?这什么道理?

  可是我已经开始嫌麻烦了,于是把手机解锁递给凛子。看到待机画面后,她皱起了眉头。

  “这什么鸟啊,脸真吓人,你兴趣好怪。”

  “鲸头鹳很可爱的好吗!你少管我!”

  凛子打开LINE,一通操作之后把手机塞回我手上。我看了看屏幕,上面显示出已经发送的消息:

  “我是1年4班的冴岛凛子,因为某些缘故用村濑真琴君的手机联系你,请不要深究我和村濑君的关系。关于不再玩鼓这件事我有话想说,请你明天放学后到乐器仓库来。”

  ……深究关系如何如何这句话没必要吧?感觉反而让人多想。

  “所以,把她叫来要干什么?”

  “那还用问,合奏啊。你也把吉他和效果器带来。”

  *

  第二天,从早上起就下着凉白开一样温乎乎的雨。

  我把喜爱的Washburn[注]白色单切角吉他放进软包,离开家门。这是我现有的吉他中声音最没有怪癖的一把,因为凛子没告诉我要弹什么,就只能选中庸的了。

  [译注:Washburn诞生于1883年,历史最悠久的吉他品牌之一,国内习惯称其为“勇士吉他”。]

  为了防雨,我用塑料罩子套在琴包外,在挤满上学上班的乘客的埼京线车里相当碍事,我紧紧贴在车门上,心里拼命向周围的乘客们不停道歉。

  在教室里,我也备受关注。

  “村濑那是吉他?”“你会弹?”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来弹一段听听。”

  ……就因为会变成这样,我才不想带到教室来,可因为下雨眼看就要迟到也是无可奈何。幸好第一节课的铃声很快响起,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我也慌忙把吉他藏到柜子和墙之间的缝隙,在座位上坐下。

  上课期间,我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雨雾朦胧。

  隔着天井的另一侧,北教学楼的墙壁被细碎的波纹洗刷,一连串的走廊窗户看起来就像是贴上了一排电影胶片。一扇窗是一帧,从教学楼右端到左端,算起来上映时间不过一点五秒。

  每到课间休息,我都拿出手机查看LINE。

  从昨天开始,诗月的回复就只有一句:“我知道了。”

  只靠文字的交流,我无法想像她带着怎样的心情打出这句话。是吃惊,为难,还是胆怯呢?

  等待放学时,我的时间就像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珠一样流淌。时而慢慢爬落,时而倏然滑下,不断反复。或许都是因为我的心情,对放学急不可耐,同时又有些害怕。

  凛子打算让诗月做什么呢?

  不用说,肯定是让她敲鼓吧,这我知道。但她的问题靠一次演奏就能有什么改观吗?我把凛子拖到楼顶那次,拦住她前进的不过是个人心理上的问题,可诗月这次不同,关系到她的家庭情况和今后的人生。一次演奏又能有什么变化?还有,就算有了变化,那真的是正确的吗?

  铃声响了。

  意识被学生们拖动椅子的吵闹声音掩埋。我放弃思考站起身,把吉他从藏好的地方拿出来离开教室。

  诗月已经先到了乐器仓库。她跪在横放的底鼓旁,估计是想拆下鼓皮吧。

  在她旁边,还有一张没有开洞的全新鼓皮。

  “啊,真琴同学。”

  她注意到我后停下手,带着歉意打了个招呼。

  “你干什么呢?”

  “之前擅自开了洞,就像换回原样。”

  “为什么?没关系的啊,也没有其他人用。”

  “但我已经不会在这儿敲鼓——”

  “不是,你看到LINE了吧?今天要和凛子在这儿合奏,我也拿来了吉他。”

  诗月睁圆了眼睛。咦?她怎么还吃惊呢?

  “……合奏……是吗?因为上面只是写有话想说……”

  我仰天叹气,回想起那条消息的内容。这么一说好像是一个字都没提到要演奏,是不是觉得老实写出来的话诗月有可能不来呢。也不对,用那种仗势压人一样的文辞都把她叫来了,还不如老老实实约她演一首曲子呢。话说回来,诗月看了那个竟然还愿意来啊。

  “是想搞合奏,所以把鼓装回去吧,调音我也来帮忙。”

  “……可是……”

  诗月抓着空荡荡的底鼓的边缘低下头。

  我把她拿出来的布偶又放回鼓身中,再装上边圈和鼓皮,上紧螺栓。

  “声音想调成什么样?”我刻意明快地问道。这个时候不要给她演不演的选择,而是当作已经确定要演来说下去更有效果吧。我猜是这样。

  “呃,那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诗月眼中积攒的困惑也淡了几分。“就算你问怎么调……是哪首曲子啊?要看风格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

  尽管事到如今,我还是开始生凛子的气。连曲子都不告诉她啊,而且连我这个帮忙的人也瞒着,而且是她把人叫来,自己却不见影子。

  没办法,我和以往一样依自己的喜好适当调音,摆好配置。诗月踩了几次踩镲踏板确认硬度,脸上仿佛走过结冰的水池一样不安。

  然后我拿出自己的吉他,通过效果器接上蹲坐在仓库角落的Roland(罗兰)吉他音箱,打开电源。

  我的声音也是,要怎么调?相比于鼓,吉他调音更要看是什么曲子。

  就在这时,微弱的钢琴声传来。

  用指尖静静弹奏的琶音。每两小节变换得愈发暗淡,安稳地推进和弦行进,仅此而已。

  是凛子吧。在隔壁的隔壁那间音乐室弹的。话虽如此。

  光靠这个我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朝诗月看去,她也坐在鼓凳上朝我投来困惑的目光,手里握着鼓棒一动不动。

  但她很快屏住呼吸,依偎着凛子的钢琴声踏下节拍。起初是极其单纯的2/4拍。大概是感受到凛子隔着墙壁传来的不满,重复两个循环后诗月开始加进底鼓的后半拍十六分音符。脚底懒洋洋贴住地面一般的迟钝步伐顿时轻快了一些。

  我终于知道是什么曲子了。鼓声已经安定下来,那么诗月也明白了吧。同时,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凛子没有事先告诉我曲目,以及我该用手上的吉他和效果器做什么。

  我迅速调好效果器。为了不打乱稳定的节奏,暂时把音量拧到零,然后把背带挂在肩上,低喃般唱了起来。我压低嗓音,免得混淆乐器的回响,同时又注意不被鼓声完全盖住。

  在你面前,我不敢直视你的双眼

  你就像天使,肌肤令我动容

  你就像羽毛,在美丽的世界飞舞

  多希望能和你一样与众不同,但——

  Radiohead的《Creep》。

  这是如今在音乐之海最北端开路前进的破冰船一般的重量级乐队,在他们五个还只是在牛津郡空有一番理论装模作样的年轻人时的曲子。汤姆·约克坐在大学的长凳上,斜眼看着歌颂青春的恋人们,郁郁寡欢地写下了这首歌。同时,这也是推动、诅咒、束缚,令Radiohead成型的歌。

  嘴上和着远处凛子的钢琴声哼唱,我心中浮现这首歌完成的过程。听着汤姆弹唱的样带,科林和菲利普搭起朴素又有推动力的节奏,艾德用细碎水泡般的清音琶音描绘和声。大家都有预感吧,这首曲子将相当成气候,能成为现场演出时招揽客人的主打歌。旋律悦耳易记,歌词也够吸引人。

  但乐队里的第五个人,强尼不满地瞪了眼其他成员的背后,低头看向自己的Telecaster[注]。

  [译注:Fender Telecaster,电吉他型号,由美国吉他制造商芬达乐器公司由1950年开始一直生产至今。]

  这还让我怎么加我的吉他?规规矩矩地加长音?用助奏填补歌的空隙?无论怎么搭配不都只会变成普通的曲子吗?像已经发射的烟花一样在排行榜上升起落下,然后消失被人遗忘。这样你们也能满足吗?

  我不满足,我要搞破坏。

  凛子要我扮演的角色也正是这个。以毫无防备的状态被扔进歌里,听凭从零涌起的冲动肆意破坏。所以她才没有提前告诉我曲目,因为能量会钝化。

  好啊,那我就破坏给你看。

  我把效果器的踏板踩到底提升声压,随即感受到每一颗空气的分子都在昂扬地震颤,同时明白身旁的诗月也绷紧了身体。她当然也知道这首曲子,很清楚在即将进入副歌的前两小节会发生什么。

  拨片剜动琴弦。

  将失真效果撕扯到极限的声音已经不是乐音,而是即将脱轨的列车车轮抓挠铁道般充满危险预兆的尖叫。不只一次,第二次仿佛硬挤进后半拍的缝隙,第三次则引出副歌的呐喊。

  我解除静音,弹拨开放和弦,随着激情放声歌唱。

  但我是爬虫

  我是个怪胎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这里不是我的容身之处

  回过神时我发现,尽管如此歌也没有被破坏。我用尽全力扫弦,失真吉他声几乎让仓库墙壁龟裂,明明是为了声音不被盖住而吼叫,可我的歌声非但没有被脚下的鼓声打散,反而更有力地迈进步伐。只有钢琴时没有响起的叮叮镲的闪耀与轮廓分明的底鼓重击支撑着歌声。朝旁边看去,扇动铜色翅膀的爵士鼓对面是诗月的侧脸,睫毛上的汗珠闪闪发光。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感情,因为一切都被音乐吸收了。

  不可置信的是,歌声的间隙中,我又听到了钢琴声。我们和凛子之间明明那么远,中间隔着厚厚的混凝土、空气与不解,尽管如此,还是听得到。

  第二次的副歌仿佛要将身体撕裂。诗月猛烈的节奏从身旁压上来。捏着拨片的手指几乎沾满了血,每个自卑的诗句都牵动喉咙的干渴带来疼痛。一旦歌声出现停顿,便有钢琴的潮水趁机涌来,侵蚀我的音域。

  已经没必要、也没有余力朝诗月那边看了。她的心思已经通过声音冲突时的反应清晰地传达。没错,是冲突。配合别人简直太蠢。配合其他配器来敲那就不叫鼓了。互相敲打、伤害、贪食、掠夺的同时合而为一,这才是音乐真正的姿态。只有每件乐器都变成任性激情的急流,冲撞时才会更加有力,汇聚成大河,撕裂大地向前奔淌。

  如此吞没我们三人的大河冲破平原,到达河口,在广阔的大海得到解放。我舍不得漫长持续的残响,尽可能延长回授音的叹息。凛子的钢琴柱式和弦仿佛潮起潮落的波浪,诗月刻下的镲片滚奏化成波浪间的光粒散去。我再次朝虚空吐出最后一节歌词。

  这里不是我的容身之处——

  在沉迷于足球、夜总会、恋爱还有志愿活动的大学生之间,没有汤姆·约克的容身之处。但他在弥漫着铁锈、香烟焦油和电气味道的录音棚中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一个绝不算舒适的地方,有另外四个人一同削磨身心,亦敌亦友一起陪伴他的地方。Radiohead。

  我把吉他的音量拧到零,狭小仓库中紧绷的气氛开始逐渐稀薄。诗月用手掌按住镲片消音,远处的钢琴声也被墙壁吸收,不见了踪影。

  我长出一口气,把拨片滑进胸口的口袋,想要松开握住吉他琴颈的左手。可手指抽动着贴在琴弦上,没法自如活动。手上渗出的汗在指板上画出发光的纹样。

  我好不容易把手剥下来,在裤子上蹭了蹭汗。

  从肩上摘下吉他时,和刚好站起身的诗月对上了视线。

  诗月的脸也泛起樱色的红晕,然后变成了难为情的蔷薇色。她慌手慌脚地站起身,两手拿着并在一起的鼓棒,向我深深低头。

  “非常感谢和我切磋!”

  “诶?……啊,嗯,嗯,我才要谢你。”

  她的反应完全在预料之外,我只能摸不着头脑地回答,而且诗月直接把鼓棒放回包里,慌手慌脚离开了仓库。

  被独自留下,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抱着吉他一动不动。

  演奏很顺利——应该没错。

  话虽如此,也不是说一定能改变什么现状。是不是我期待过高了呢?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心地用擦琴布擦拭琴弦。

  仓库门被猛然打开。我还以为是诗月回来了,转头看去却发现是凛子大步走进来。她面带怒色环视仓库。

  “百合坂同学呢?”

  “……回去了。……为什么生气?对演奏不满意?”

  “演奏很完美。激烈得我快窒息了。”

  “那不就挺好吗。”

  “不好。接下来我还打算劈头盖脸给她一顿说教呢。”

  “还说教……你打算说什么?”

  “明明这么喜欢音乐却因为无聊的个人原因勉强自己放弃也太蠢了。”

  你好意思把自己事放一边说她吗?

  “没办法,只好拿说教你凑合一下。”

  “我又怎么了。”

  “吉他还算行,但是歌词我完全没听见,你认真唱了?”

  “从你那边不可能听得到吧!”旁边就是大音量的鼓和吉他,我还没有话筒呢,隔着一间屋子还能听到那就闹鬼了。

  “意思是给百合坂同学听不给我听?”

  “你怎么因为这个生气?……要是想听的话,呃,我现在唱?要是不介意只靠一把吉他弹唱的话。”

  凛子拧起了脸。那表情简直像是吃光一盘菜以后在盘底发现蟑螂一样。

  “免了。听着不舒服。在女人面前弹唱《Creep》你脑子没问题吧?不知道什么叫羞耻?给女性的礼物里面从最差劲的算起来能排第五左右了。”

  好吧毕竟是那种歌词你想说什么我理解可是能不能换个表达方式呢?

  “……作为参考,能告诉我前四个是什么吗?”

  “第四名是‘改变我人生的电影一览’。第三名是印满‘我喜欢你的一百个地方’的定制马克杯。第二名是”

  “对不起我听不下去了!是我不好不该问你!”

  *

  又过了一周上学时,我在玄关门口处找到了诸多问题的回答。

  是装饰在鞋柜正面的插花。看到的瞬间,我哑然站住不动了。

  没有玻璃箱。大盆直接放在铺着白布的台子上,里面大胆地立着一束白桦枝,周围簇拥着鲜红的石楠花。估计是规模太大箱子装不下才去掉的,但在我看来仿佛是生命力极强的花和树枝从内测冲破玻璃箱探了出来。尽管如此,却完全不显得粗野,而是遥远行星上不为人知的繁茂森林——就是这样的一份作品。

  枝势太过大胆,几乎完全遮住了放在旁边的制作者名牌,只露出最后的一个“月”字。不过嘛,也用不着特地确认了。

  我故意放慢速度从插花前经过,走向楼梯。搞不好在我移开视线的瞬间,花和树枝也在生长,我心里被这样的妄想占据,无数次回头查看。朴素的白色与鲜亮的红色的对照始终留在脑海,迟迟不肯散去。

  放学后,我正在乐器仓库保养吉他音箱时,房门一下子开了。

  “打扰了!”

  诗月精神焕发地踏进屋里。

  除了书包,她手上还拎着另一个布制的手提袋,里面除了鼓棒还看得见棉槌,鼓刷等等用于各种特殊奏法的工具。

  “我不客气地来打扰你们两位宝贵的放学时间了!”

  “……哦。”

  她能再来我倒是高兴。

  “都说过多少次了,我和凛子并不是每天都在这儿干什么,而且她不来的时候比较多。”

  “那今天就是只有我和真琴同学两个人吧,那正好!”

  正当我想问什么事情正好的时候,隔着墙传来钢琴声。

  是“很强(fortissimo)”的八度音连续不断,清晰分明得简直不像中间隔了一间音乐准备室。肖邦的葬礼奏鸣曲的最终乐章。是凛子。……她生什么气呢?

  随即响起的鼓声将我的疑问拦腰打飞。诗月较劲似地开始敲鼓。我被凶暴又完美的合奏夹在中间,感觉要被碾碎了。怎么看碍事的都是我。

  没办法,我不声不响悄悄离开仓库。既没有吉他和话筒,也没有演奏技术,没法向她们挑战。如今不过是爬虫(creep)的我还是回家吧。在阴暗的屋子里写下曲子,练到手指渗血,仰望着在天空高高飞舞的天使们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要羽化成蝶,飞到和你们一样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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