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缘起缘灭第一章 法院传票
第一节法院传票
邵金南随手拆开一封信,马上呆住了。
本来以为就是一封不关痛痒的广告信函。仔细一看,赫然惊觉,竟是发给他的一份法律文书。
邵金南在青云县公安局办公室工作,主要负责青云县公安局对外宣传工作,同时,也兼顾对内宣传,撰写各类工作方案、总结、领导讲话稿,先进事迹材料。总之,凡是与文字工作有关的,几乎都是邵金南义不容辞的工作责任。
平常写稿、发稿多,邵金南便常常会收到一些刊物、出版社的广告类邮件。这类广告,内容大体如下:尊敬的邵金南先生,您的某某篇稿件被某某刊物或者某本书收录,需要邮寄多少费用到该刊物或者出版社,便可收到样刊、样书多少本,还可参加某年月日,在某处开展的笔会,会期多少天,可游览某某风景名胜等。
这类信函,经常连篇累牍,蜂拥而至,邵金南常常随手拆开,浏览一眼,便丢弃在废纸篓里。
邵金南没料到,这天出现在他眼前的,公然是青云县法院民事庭的一张传票。
传票称,青云县法院民事庭,收到了邵金南的妻子梅素的离婚起诉书。要求邵金南在某年某月某日前,到该庭收取起诉书副本,并于某月某日前,就梅素的起诉书进行答辩,并将答辩状交到该庭。
邵金南看了,颇为吃惊。他没有料到,梅素竟然把家庭内夫妻间的事,扯到法庭上去了。
邵金南与梅素之间的情感纠葛,由来已久。平常工作繁杂,异常忙碌,加之又要独力照顾女儿子淑,邵金南根本没时间去想,他与梅素之间的那些纷乱往事。这倒挺好的,省心,不为那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而搅扰得心神不宁。
单位上的同事,眼见邵金南几年来一直单独带着女儿子淑过日子,都以为邵金南早已离异。包括和邵金南关系较好、相处较为密切的胡杰,也以为邵金南早已单身。
这几年,邵金南整天忙得像个陀螺,滴溜溜乱转,首先是单位上的事,其次是女儿子淑的事。单位上,永远有写不完的稿件,首当其冲的,就是新闻宣传稿件,偌大一个公安局,四十多个科、所、队,仅派出所,就有二十多个,哪个科、所、队,工作中取得了可喜的业绩,都要与邵金南联系,让他去撰写稿件。
这些稿件,视情况而定,适合对外宣传的,就写成新闻稿件,寄给报社或者杂志社,在报刊上刊载。也同时寄给电台、电视台。电台编辑,将邵金南所寄稿件,适当修改,改成适应电台刊播的风格即可。电视台则往往会另派记者,前来补拍一些镜头,必要的时候,还得采访一下办案民警,或者是涉案的当事人。
从获取相关信息,撰写稿件、邮寄稿件,到接洽电视台记者,所有这些事,通通由邵金南来搞定。
其中有些稿件,只适合在内部进行宣传的,邵金南也得走同样的程序,只是少了一点,不用到邮局寄稿。
以上稿件,邵金南写好以后,都得呈报办公室领导,分管局领导,层层把关、审核,重要的稿件,还得政委,甚至是局长亲自把关签字,才能进行外部、或者内部宣传。
还有一类稿件,比如民警在案件侦破工作中,作出了重大贡献,要么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使案件由重重迷雾中,渐渐清晰可辨,最后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要么在制止犯罪的过程中,或者在抓捕违法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英勇负伤,甚至流血牺牲。邵金南也得第一时间,火速进行采访,了解事实真相,如实撰写好报功材料,及时上报上级公安机关,对立功民警,对作出重大贡献,负伤、甚至流血牺牲的民警,进行表彰、奖励,或者追认为英模、烈士等。
上述诸稿,都可以归属于宣传类型。只不过宣传稿件所面临的读者不同而已。
还有一类,属于少有个人意志及自由发挥余地的,便是工作方案、工作总结等,这些稿件,行文方式又有所不同,措辞严谨,行文规范,属于公文范畴,写好后,得交给相关领导,层层审核、修改。
长年累月的文字工作,脑袋瓜里,永远在不停地思索,不停地构思。鲜有轻松愉悦的时候。弄得人极端辛苦疲惫。幸好,邵金南正当盛年,有的是蓬勃的精力,有的是永不枯竭的工作热情。虽然很辛苦,他却忙得极端踏实。
在生活中,女儿子淑,是邵金南最大最丰富的生活内容,最幸福最刚劲的生活动力。如何让女儿健康成长、幸福生活、愉快学习、终有所成,是邵金南一直以来的奋斗目标,和最终极的人生意义之一。
每天早上,叫醒熟睡中的女儿,匆忙给她梳洗。便骑着单车送女儿上学。途中,随便选上一家早点摊,买点可以带走、在路上慢慢吃的早点。
在青云县,最常见最普通,也是最受欢迎,几乎百吃不厌的,就是油糕、饵快。
油糕是用洋芋制作的,先把洋芋煮熟,切成碎小的颗粒,放到一个特制的铁勺里,适当拍压平实、紧凑,再放到米浆水里迅速浸一下,让铁勺里煮熟的洋芋颗粒外层,包裹上一层米浆水。再把铁勺里的洋芋,放到已经沸腾的菜油之中,炸一小会,洋芋脱离铁勺,勺状的、圆圆的油糕便形成了。油糕在沸腾的菜油里飘浮起来,便任它在沸油里继续炸,又开始在铁勺子里装填煮熟的洋芋颗粒,重复之前的程序。
待在滚油里翻腾的油糕变成金黄色,迅速用一把类似火钳的铁夹子,把油锅里的油糕捞起来,放到附着在锅面上的、一个特制的滤油网上,稍冷,便是蓬松香软,异香扑鼻的油糕。
饵快则是用白米制成,把大米煮熟后,再舂细舂茸,制作成状如圆月的细薄饼子。一人炸油糕的同时,另外一人则把饵快,摊平在一个小火炉上翻烤,烤得软软的,散发出阵阵稻米的清香味,再将饵快摊平,抹上诸如肉末、辣子、甜酱等各类可口小吃,再洒上点芝麻之类,把油糕拈到饵快上,包裹严实,便是青云县人百吃不厌,既方便携带,又香糯可口的早点,着名的油糕饵快。
时间如果充足一点,还可以吃油糕、稀豆粉,把油糕放到绿豆制作而成的稀豆粉中,或者边吃油糕边喝稀豆粉。这也是青云县流行数十年、也许一百多年的吃法,可口,便捷,价廉物美。
邵金南带着子淑,除了周末,其他时间都来不及吃稀豆粉,常常是给子淑买一套油糕饵快,迅速把子淑抱到单车前面的三角架上,待子淑坐稳,邵金南便用力蹬动单车,往子淑就读的青云一小赶去。
有时遇到下雨,邵金南便把子淑整个人,全部盖在自己穿着的雨衣下面。蹬着单车在雨中前行,子淑便只能看到被雨淋湿的路面,不断从眼前往后退去。走一阵,子淑便会问:“爸爸,到哪儿了?”
邵金南便要详细告诉女儿,已经到哪儿哪儿了,还有多远就可到她读书的学校了。
骑单车送女儿上学,最愉快的,就是一边骑行,一边教女儿背古诗:
《观书有感》
宋·朱熹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小池》
宋·杨万里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荫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或者是李白的《金陵酒肆留别》: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听子淑清脆的童音,在清晨新鲜、清冽的空气中,稚嫩地响起。邵金南便觉得,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生命中全是道不完说不尽,洋溢着甘甜芬芳的喜悦。
子淑也特别听话、乖巧,从来不让邵金南淘神。在学校,特别听老师的话,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加之邵金南的哥哥邵麟南,就在子淑就读的青云一小教书。邵金南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子淑便跟着伯父,到伯父家里,吃饭、睡觉,一例由伯父、伯母照应。
父女俩的生活,真可谓有滋有味。
邵金南长年需要加班加点地工作,又不能总是把女儿子淑交付给哥哥、嫂嫂,有时,便把子淑反锁在家里,让女儿坐完作业后,自己呆在家里玩。
此前,爷儿俩租借一小间房间,家里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做饭菜的时候,得把一个电炉子,搬到过道上,再用一根有着很长电线的移动插座,连接电源。缺电的时候,还得用个小火炉,生火做饭做菜。这些,似乎都从来没有难倒邵金南父女。
只有一样,屋里没有卫生间,极不方便。特别是邵金南把女儿子淑反锁在家里,自己跑到单位去加班的时候,女儿要方便,只得按照爸爸的吩咐,方便在一个垫着报纸的塑料袋里,方便完毕,再扎紧塑料袋的袋口,等邵金南回来,再拎到楼下公共厕所去处理。可说也奇怪,女儿子淑在这方面,从来不会让她自己,或者爸爸难堪,这种应对措施,几乎没有一次真正施行过。子淑总能等到爸爸回来,才跑来楼下厕所方便。
邵金南也不明白,子淑这个小不点,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生活中的各种困难,从来就没有难倒过邵金南父女俩。
当初,邵金南和梅素闹得很僵的时候,两人带着子淑,住在梅素一个学生家长租借给他们的房屋里。两人虽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吃、住均各自为政。俨然陌路。如此不堪状况,两人仍然维持了两年之久。
后来,梅素不知受了什么思想的影响。动辄就要把邵金南从屋子里赶出去。开口闭口都说,邵金南住的是她学生家便宜租借的房子,是占了她的便宜,沾了她的光。
赶来赶去,邵金南觉得,那个“家”,实在是回不去了。便想着与梅素和平分手。但总也谈不拢。其实,那时候,两人都没有任何财产,扯来扯去,不过就是女儿子淑的监护权及抚养费的事。
邵金南想带走女儿,梅素想留下女儿。两人无论如何沟通,都难以达成一致。而且,每沟通一次,就大吵一次,积怨越来越深。
邵金南私下问子淑,愿不愿意跟爸爸一起搬走,和爸爸一起过日子,可子淑那时候还小,恋母,应是孩子的天性。子淑小脸上满是悲伤,泪汪汪地、难以割舍地望着爸爸,但仍然坚定地表示,她自己,要与妈妈一块儿生活。
没有法子,在梅素的重复了很多次的斥责声中,邵金南终于搬离了那个家。
四处寻房,却没有着落。那年代,经济条件不好,有空房租给别人住的人家,并不多。
毫无着落,情急之下,邵金南搬到敬老院一间仓库的顶层阁楼,暂时住在那里。当时,哥哥邵麟南有个熟人,是那家敬老院的职工。那仓库,堆了一些多年不用、又一直未曾处置的废弃物资,中间可站直身子、两边则低至墙头的阁楼,则是空闲不用的。
阁楼的楼梯,摇摇欲坠,踩在上面,痛苦的吱嘎声,仿佛是抗议,又像是哀求,让人每迈一步,都会心怀内疚。
长年空闲的阁楼,尘灰堆了足有一寸厚。邵金南费了好几天的功夫,才把那堆满尘灰,略一走动,便扬起阵阵令人窒息、不断咳嗽的陈年积尘,清除干净。
把简单的行李放到那里。夜晚,就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看书。仓库外面,是一条公路,每次有大卡车经过,阁楼都会震颤起来,头顶上的房瓦,也会跟着发出哗哗的细碎声响,同时,细沙积尘,不断从瓦隙间簌簌落下,书上,被子上,人的头脸、全身,很快便会堆满细沙积尘。
第二天起床,洗脸的时候,一盆洗脸水,很快就变得污黑,要清洗好几次,洗脸水,才会变得清亮。
这个时候,邵金南暗暗庆幸,幸好女儿子淑,没有答应跟随自己一块儿搬出来住。这种地方,哪里是孩子能够居住的。
在那楼梯呻吟,尘灰呛鼻,细沙飞扬,宛如败刹的地方,居住了大约两个来月。邵金南的哥哥邵麟南,终于从一个朋友处,借到了一间废置的小屋。邵金南才得以解脱出来,第二天洗脸,脸贫里,终于不再见到那种脏污的黑水。
条件稍有好转,邵金南便时刻念着女儿。很渴望,女儿能够生活在他的身边。他总有一种直觉,女儿和她妈妈梅素生活在一起,其实也并不快乐。他分明记得,自他从那个家里搬出来以后,两个来月,只有机会回家看过一次女儿,那一次,便惹得他当众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