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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在迷茫中前行的人们

  就在艾莲于布洛斯洛看见天空变成紫色的同一时间,堤格尔也在毫无徵兆之下目击了变得诡谲的天空。

  这里是距离路伯修公国还有数日路程的辽阔草原。原本牵著马走在道路上的堤格尔,忍不住握紧了左手的黑弓,右手则是伸向挂在马鞍上的箭筒。

  异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天空再次恢复成蓝色。堤格尔在心中慢慢地数到三后,才总算是解除了紧张的心境,但全身上下都喷出了大量的汗水。

  「堤格尔先生,你还好吗?」

  向堤格尔这么搭话的,是一名在麻衣上头披著毛皮,年约十岁上下的女孩。她有著栗色的头发,绑了短短的双马尾。

  堤格尔回神过来,以慎重的口吻向少女问道:

  「你看到了吗?天空……」

  「变成紫色了?那真的很不舒服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堤格尔连眨了好几次眼。从少女——蕾娜的口吻听来,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幅光景。

  「你之前也看过吗?」

  他这么一问,蕾娜便用力点了点头,向走在前方几步的男子说道:

  「吶,爸爸,我记得爸爸也看过很多次了吧?」

  男子没有停下脚步,只转动脖子望了过来。男子有著结实的身材,和蕾娜一样,做著在衣服上披了鹿皮的打扮。他的下半张脸布满黑色的胡须,右手握著弓,左手则是握著绑了猎物的绳子。他手中的猎物是三只兔子和一只山鸟。

  「蕾娜,旅行者先生很累了,别添人家的麻烦。」

  男子的说话声带著些许的斥责之意。蕾娜噘起嘴唇,就此安静下来。就堤格尔个人来说,他很想打听得详细一些,但目前决定作罢。他不打算无端起争执。

  男子名为大卫,是蕾娜的父亲。两人表示自己是住在附近村庄的猎户。堤格尔是在约一刻半钟前——刚入正午时分的时候遇见这对父女的。他凑巧走过了在森林里休息的两人面前。

  堤格尔省去姓氏,自称名为堤格尔维尔穆德的旅行者。要是报上姓氏,就会被对方知晓自己是贵族,并对自己抱持不必要的戒心。为了不让自己带著布琉努腔的吉斯塔特语听来可疑,他也一并说明自己是布琉努人。

  堤格尔表示,自己是来路伯修见一位朋友,想问看看附近有没有愿意收留旅行者的村庄。

  「只要能让我住上一晚就可以了。一到天亮,我就会立刻出发。另外,若是有多余的粮食、水和箭矢愿意出售,我也愿意掏钱购买。」

  大卫虽然对堤格尔抱有疑心,但蕾娜似乎是不敌好奇和好心,用眼神希望父亲能伸出援手。

  大卫叹了口气,说了句:「我家隔壁有座仓库,不嫌弃的话就用吧。」接著在隔了一次呼吸的时间后,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不打算免费招待。」

  堤格尔察觉到,大卫的视线投向了自己手上的黑弓。之后,他要父女俩等他半刻钟的时间,而他便在这段时间内射下了山鸟。大卫对青年的使弓技巧瞠目结舌,蕾娜则是拍著手连连称赞。

  看到这名天真烂漫的少女,堤格尔想起了被他留在王都的蒂塔。虽然有葛斯伯等人在身旁,应当不会有事,但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再走大概一刻钟,就能抵达人家住的村子了。」

  蕾娜向堤格尔谈起关于他们父女所居住的村子,那似乎是间相当朴素的村庄。也许是因为想起蒂塔的关系,这番叙述让他回想起自己辖内领地的村庄风景。但相较于怀念的心情,此时不安占得更多。

  在吉斯塔特发生的种种异变,是否也会在亚尔萨斯上演?

  ——应该也会发生吧。

  魔物说过,它们的目的是改变整个世界,那肯定是不会将范围局限在吉斯塔特里面的。不管是布琉努,还是位于更远处的亚斯瓦尔、萨克斯坦和墨吉涅,肯定都有某些异变发生。

  蕾娜走到了父亲身边,以挂心的神情问道:

  「葛雷布先生他们不知道还好不好?会不会已经痊愈了呢?」

  「放心吧。他们现在大概还在睡,但明天就会有起色的。」

  大卫摸著女儿的头顶,但表情显得僵硬,而这句话听起来也只是为了让蕾娜放心。有些在意的堤格尔开口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蕾娜回头望向堤格尔,看似打算开口,但随即像是学乖了似地缄口不语,只是轻轻地抬起眼睛望向父亲。大卫虽然先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但过不多久就开了口。

  「村里有好几个人生病了……你有从其他地方听说过这件事吗?那是会长在手背或是脖子上的蓝色斑痕,一旦长出了这种东西,就会发烧卧病,然后手和脸都会抽筋,变得动弹不得。」

  「我没办法帮上忙,非常抱歉。」

  堤格尔摇了摇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和蓝斑有关的病徵。

  「听说在森林或田里看到妖精的话,就会染上这种疾病喔——」

  「蕾娜。」大卫呼唤了女儿的名字,打断她的话语。

  「妖精什么的肯定只是错觉,我到现在从来都没看过。」

  堤格尔听著大卫的话语,拚了命地不让动摇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这种疾病肯定是来自于异变的影响。

  ——不过,我该怎么解释才好?

  就算谈起蒂尔·纳·法的话题,这对父女大概也只会露出愕然的神情吧。况且,堤格尔没有医治这种疾病的本事,只能祈祷这些人的病情不要恶化而已。

  ——要是能阻止嘉奴隆的话,是否就能终结这种状况?

  应该会是如此吧。毕竟都是受到蒂尔·纳·法降临的影响,才会衍生出这些状况。

  途中休息两次后,在太阳西斜、天色微暗之际,堤格尔一行人便抵达了村庄。村庄用了简易的栅栏作为外墙,出入口的左右两侧设有四角形的石柱。石柱的高度大约比堤格尔还要矮一个头,表面上雕刻著某些图纹。

  大概是用来驱魔的图样吧——堤格尔仔细打量著石柱。若是这类物事,那实在算不上稀奇,但他很快就察觉自己想错了。因为这两根石柱的四个面里,都只有三面雕刻了图纹。

  「听说那上面雕刻的,是好几百年前的古老神明呢。」

  蕾娜以天真的神情这么说明。似乎是从这座村庄建立以来就流传至今的东西,但她并不知道雕刻的是哪一柱神。

  ——恐怕是蒂尔·纳·法吧。

  堤格尔这么猜测著。之所以只在其中三面雕刻其形,是为了表现出蒂尔·纳·法身为三柱一体的女神特徵吧。虽说战神特里格拉夫也有著三张不同的面孔,但刻在这根石柱上的雕塑,在胸口的部位雕出了象徵女性的两道弧球。

  ——是因为这里邻近路伯修……邻近札冈的关系吗?

  在路伯修境内,留有许多祭祀古代神明的建筑物遗迹,其中也有祭祀魔物芭芭·雅加的神殿。就算雕刻著蒂尔·纳·法的石柱落到了这一带,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不过,根据蕾娜的说法,她只知道雕在石柱上的是「神明」而已。堤格尔认为,恐怕全村的村民都是这么认知的。若是要掩饰蒂尔·纳·法的存在,那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说是神像的雕刻了。

  堤格尔将视线从石柱上挪开,打量起摊在眼前的乡村景致。

  「是个悠闲的村庄呢。」

  这时,认出了堤格尔一行人身影的一名村民,向男子亲切地搭话。

  「嗨,大卫,你刚回来啊——这一位是?」

  「好像是旅行者。我今晚会让他睡在我家隔壁的仓库。」

  大卫这么回应后,蕾娜随即比手画脚地笑著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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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个好人喔。他随便射一箭,居然就把山鸟射下来了呢!」

  堤格尔也向这名村民点头致意。

  「我不会做出造成各位困扰的事,当然,我也愿意保证自己不会在村子里随意走动。能请您们让我在这里住上一晚吗?」

  堤格尔总算有了自己快要抵达路伯修的实际感受。从这里开始,就该更注重自己的体力和身体状况再上路。能不能在遮蔽寒风的建筑物里度过一晚,是相当重要的关键。

  「的确,要在这个季节野营未免也太难受了点。」

  村民露出友善的笑容看向堤格尔,接著将手指向村里的一个区域。

  「我不是怀疑你会偷偷跑出来乱走,但为防万一还是提醒一下——可别靠近那一带喔,毕竟里面躺著病人。」

  看来长出斑痕的人们,就是在那边接受治疗的。堤格尔礼貌地低下头,向对方致谢。

  与村民分开后,堤格尔便跟著父女前行。也许是太阳快下山的关系,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村民。灯光从住家的小小窗户透了出来,在茅草屋顶刻意开出的缝隙上头,也看得见袅袅升起的炊烟。

  这让堤格尔忆起了故乡亚尔萨斯领内的几处村庄。当然,那些村庄和此地住家的外观设计大不相同,但在氛围方面倒是让堤格尔感到十分相像。

  过不多时,他们抵达了大卫的住家。这里和其他住家一样有著茅草屋顶,在以泥土和木头砌成的墙上涂了灰泥。住家隔壁有著一座看似陈旧的仓库,以门栓关住了外门。

  「这里就是你今晚的窝了。不过,在入住之前,先帮我做份工吧。」

  大卫所谓的做工,指的是处理兔子和山鸟。堤格尔借了工作台和工具,在大卫处理兔子的期间,以俐落的手法解体猎物。就连以估量价值般的神情打量堤格尔的大卫,对此都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你稍微等一下。」

  做完处理后,大卫拋下这句话走入屋子的深处,很快又再次回来。他以双手抱著箭矢和看似麻袋的物体。

  「你需要多少?我可以分一点给你。」

  堤格尔先道了谢,接过少许箭矢和三天份的粮食,并支付了铜币和银币。

  蓦地,堤格尔感到有些古怪。他想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问题所在——因为大卫到现在都还在用厚布围住脖子,双手也戴著手套。

  既然都脱掉了毛皮外套,应该就代表他不觉得冷吧。围著脖子的布姑且不论,但若是要处理猎物的话,理应要脱下手套才便于动手。

  ——大概是讨厌猎物的血或内脏弄脏手吧?

  在这之后,堤格尔和大卫走出了住家,移动到隔壁的仓库。只见蕾娜正牵著堤格尔的马,喂它喝水。

  待大卫将封住仓库外门的门栓取下后,堤格尔朝著里面踏出脚步。冰冷的尘埃味登时钻进了青年的鼻腔。

  他探出点了火的油灯环顾室内,只见随处堆积著老旧的农具、麻袋、绳子和木桶一类的物品。里头没有窗户。

  ——看来这里可以避风啊。

  要度过一个晚上似乎是没问题。

  堤格尔望向眼看就要走出仓库的大卫背影,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您是不是看过紫色的天空很多次了?」

  大卫向正在擦拭马匹身子的蕾娜瞥了一眼,随即转过身子正眼看向堤格尔。也许是为了不让女儿听见吧,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

  「关于这方面,你知道什么内情吗?」

  「我不清楚,不过……」

  堤格尔向他说明,自己是来自王都席雷吉亚,而王都现在也发生了各式各样的异变。

  「因此,我才会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关……」

  堤格尔的话语,让大卫深深地叹了口气作为回应。

  「想搞清楚那个看了就反胃的天空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的,反而是我们才对啊。我们第一次看到那个,是在将近一个月前的时候……由于当时不是全村的人都有看见,所以还以为是眼花了。」

  但在那之后,村庄的周遭陆续发生了奇怪的现象——大卫这么表示后继续说道:

  「有些人说在森林和田里看到了妖精,然后就纷纷倒地不起。也有些人说位于村子郊外的墓园被人捣乱过,还看到应当死掉的人在走动。我们虽然请了隔壁村的神官过来祈祷,但一点用也没有啊。」

  堤格尔皱起了眉头。这是他迄今从未听过的状况,若是和变成紫色的天空放在一起思考,那就代表事态已经恶化得相当严重了。

  堤格尔犹豫著是否该说出关于蒂尔·纳·法的事。不过,他最后还是决定按下不表。毕竟就算说了,也只会让他们变得更为不安。

  口腔里传来一阵酸痒,堤格尔咬牙忍耐,露出了苦涩的神情。看到青年的表情,大卫也露出了疲惫和难受参半的神色继续说道:

  「你这不是一脸叫我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难的表情吗?」

  「若我知道哪边安全的话,一定会全数告知您的……」

  「不,要是有地方能逃的话——」

  大卫转动视线,望向抚摸著马鼻的蕾娜。

  「我希望你能带上那丫头逃啊。」

  堤格尔只能以「非常抱歉」作为回覆。若要安置这名少女,就得找个信得过的人所在的地方,而离此地最近的则是路伯修的公宫。然而,堤格尔终究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绕上这段路。

  「不,算了。我对一个萍水相逢的旅行者说了些无聊话呢。忘掉吧。」

  门被关上了。大卫并没有从外头拴上门栓,这代表他信得过堤格尔吧。

  堤格尔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背靠著墙壁,叹出了安心的气息。

  「原本还担心会不顺利,看来是得救了。」

  不仅有仓库可以过夜,甚至还补充了粮食和箭矢。而比这两者更为重要的,则是蕾娜开朗的个性和大卫为女儿著想的心,让堤格尔打起了精神。

  必须尽快让世界恢复成本来的样子,不让那对温柔的父女再担心受怕。

  他就著油灯的火光,从行囊里取出了装水的皮囊和粮食。

  这一餐是烤得坚硬的面包、肉乾、起司和苹果乾。他交互咬著面包和肉乾,并配著水喝。吃完主餐后,他慢慢地品尝著所剩无几的苹果乾,享受其中的甜味。

  在这段旅途上,他购买的粮食都是以能够久放为优先。就算偶尔猎到了兔子或野鸟,他也大多是当场吃掉吃得下的部分,剩余的则是埋到土里。

  ——真想吃蒂塔烤的面包和烹煮的麦粥啊……

  堤格尔想起了这些事。从小就侍奉自己的栗发侍女,对青年喜欢的东西可谓瞭若指掌。在这个季节里,她大概会准备涂上奶油后烤透的面包,或是切碎香气扑鼻的冬季香草后,加入麦粥里熬煮吧。她煮的鱼汤也相当好喝。

  ——也许是我太累了……还是早点睡吧。

  吃过晚餐后,堤格尔盖上外套躺了下来,很快便发出鼾息。

  疑似野兽的咆哮声传入耳里,让堤格尔清醒过来。

  他将手伸向手边的黑弓。由于睡前熄掉了油灯,因此视野里一片黑暗,但堤格尔没有立刻点灯。当务之急是掌握目前的状况。

  他稍做摸索后抓住了箭筒和黑弓。这时,堤格尔从黑弓上头感受到了少许『力量』的流动,像是在对自己传达某种讯息。

  ——这和外面的骚动有关吗?

  紧张的思绪蓦地窜升,堤格尔走到大门一带。野兽的咆哮再次传了过来——并毫不间断地响起某个物体被破坏的声音,以及人类的惨叫声。

  「难道是魔物吗?」

  对手若只是盗匪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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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动物之流,黑弓也不必特地给予警告。

  堤格尔慎重地推开大门,而呈现在他面前的光景,显得极为异常。

  在黑夜之中,有好几道高度和成人相仿的蓝色火焰,它们或缓缓摇曳,或激烈甩动。火焰的数量约有十道左右,接著,从家家户户都传来了女子和小孩的尖叫声。

  ——那是什么东西啊?

  虽然对眼前的情景感到愕然,但堤格尔很快就回过神来。定睛观察后,他发现在蓝色的火焰底下,有著类似黑色人影的物体存在——换句话说,是某种形似人类的存在,在身上缠绕了蓝色的火焰。这样的事实,让堤格尔涌上了一股难以雷喻的恶心感,而这也和渥加诺伊或是托尔巴兰那种非人之物对峙时的感觉有些相像。

  ——黑弓想传达给我的讯息,是那些家伙的存在吗?

  那是魔物——堤格尔这么下了定论。这些魔物正在袭击村庄。

  被缠绕蓝火的魔物们袭击的住家中,其中一间冒出了火舌。红色和蓝色的火焰相互混杂,像是要吞噬这间木造小屋。

  堤格尔冲出了仓库,朝著传来惨叫声的民房冲了过去。其中两头发现了堤格尔,迅速奔了过来。其中一只像是野兽般,以四肢著地的方式拉近了距离。

  「你们是什么人!」

  堤格尔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后大声吼道。但魔物们没有回答。

  他迅速将两支箭矢搭上黑弓。敌我的距离已经缩到低于五十阿尔昔(约五十公尺)。对方果然看起来像是被蓝火缠绕的人类。

  他拉紧了弓弦,立刻放箭。第一支箭矢击中了一只的右肩,第二支箭矢则是贯穿了另一只的大腿。若是人类的话,应该会失去平衡摔倒在地,或是因为吃痛而停下脚步吧。

  然而,魔物们只是稍稍晃了一下身子,随即发出诡异的叫声冲向堤格尔。

  堤格尔睁大了眼睛。对方绝非寻常的怪物。在他从箭筒里抽出新的箭矢这段期间,以四肢爬行的怪物猛力一蹬,高高跃起。虽然体格看起来与一般人类无异,但却有著让人联想到野狼般的跳跃力。

  堤格尔连忙一个飞扑,躲过了怪物的撞击。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拉开距离,在让另一只魔物保持在视野角落的同时,对著袭击而来的魔物射出了箭矢。这一箭贯穿了头部,魔物登时仰天倒下。

  另一只魔物欺近堤格尔,伸手抓了过来。感觉到有危险的堤格尔,朝著对手的腿部一踢,利用反作用力在地上一滚,并搭上箭矢。

  虽然来不及拉满弓弦,但这支在极近距离所放出的箭矢仍是射中了魔物的左眼。同时魔物挥出手臂,带起呼啸的风声。

  堤格尔站起身子,和对手拉开距离,并射出下一支箭。这一箭贯穿了魔物的脖子,它发出短促的惨叫声后,身子重重一倾,这才终于倒下。

  堤格尔在黑弓上又搭了一支箭,走到魔物身边。包覆著魔物身体的蓝火虽然逐渐减弱,但恐怕暂时不会熄灭吧。

  他倒抽了一口气。因为被蓝火所包覆的人类,正是在堤格尔入村的时候,向大卫打招呼的那名男子。他身穿的衣服也和当时相同。

  「这是怎么回事……?」

  黄昏时与这名男子见面时,黑弓并没有向堤格尔传达任何讯息。这代表当时的男子还没有变成魔物吗?

  人类会突然变成魔物——这是真的有可能发生的事吗?

  ——但是,王都已经发生了各式各样的异变。

  他抬起头扫视整座村庄,感受到一股极为异常的气氛。就像是这一切都被人重新涂改过了似的。

  ——所谓改变世界,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忽然间,一道刺耳的笑声传入耳中。那是从另一头魔物的倒地之处传来的。堤格尔转动视线看去,只见一只约有手掌大小的小矮人从魔物尸体的阴影处现身了。他戴著三角形的帽子,耳朵尖而细长,眼里带著邪恶的光芒。堤格尔一将黑弓对准该处,小矮人便看似慌慌张张地躲回尸体的阴影底下。

  视线的一隅望见了闪烁的蓝色火光,让堤格尔的表情一歪。在他和两只魔物交手的期间,其他的魔物正在尽情肆虐。

  若是对黑弓灌注够强的力量,应该可以将远处的蓝火魔物们一扫而空吧。但这么一来,这座村子的人们和建筑物也会受到波及。

  堤格尔朝著大卫和蕾娜的家迈山脚步。得迅速说明状况,叫他们快点逃跑才行。若是可以的话,他希望能让两人前去呼吁其他村人避难。光靠堤格尔一人,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有限了。

  堤格尔跑了起来——但还跑不到十步,他就停下了脚步。

  大卫一家的屋子被人打开了大门,一名身上缠绕著蓝火的男子正站在那儿。那人是大卫。他以两手抱著蕾娜,嘴里衔著红黑色的——看似绳索状的某种物体。那条绳索是从浑身是血的女儿腹部抽出来的。

  蕾娜的双眼失焦而黯淡,嘴角渗有血迹。她已经断气了。

  愕然的堤格尔紧盯著女孩的父亲。在数刻钟之前,他明明就还是个为女儿著想的善良父亲,但现在却人事已非。

  堤格尔举起了黑弓,弓上没有搭箭。

  他将愤怒和悲叹灌注在手指上使力,拉开了弓弦。察觉到使用者的意识后,『力量』造出了一支箭矢。这支箭的威力并不强。

  射出的箭矢笔直飞去,完全不受风的影响,并贯穿了大卫的眉间。大卫就这么维持著拥抱蕾娜的姿势仰天倒下。

  堤格尔的脸上挂著哀戚之情,走到了父女身边,在大卫的身旁单膝跪地。在近距离这么一

  观察后,果然如他所料,大卫的脖子依旧围著厚布,双手也戴著手套。堤格尔一边警戒周遭,一边以小心翼翼的动作取下了大卫的手套。

  ——是这东西搞的鬼吗?

  大卫的手背浮现带著蓝色的丑陋水泡。大概就是这个水泡让村民们化为被蓝火包覆的怪物吧。

  堤格尔轻叹了一口气,为蕾娜阖上双眼。接著他握紧黑弓,站起身子。

  转头一看,只见在黑暗之中舞动的蓝火数量比起刚才更多了。也许是像大卫那样掩饰水泡的人们接连变成怪物了吧。传入耳中的惨叫声明显比先前多。

  ——得尽可能多救一些人……

  真的办得到吗?现在可是充斥著黑暗和混乱啊。更糟的是,知晓堤格尔来历的大卫和蕾娜都已经死了。村民们很可能会认定,他这个来路不明的旅行者是前来杀害村民的恶徒。

  然而,还是得去做才行。堤格尔下定了决心。就算遭到怀疑、被人憎恨,青年依旧无法对眼前的惨况置之不理。

  「还活著的家伙快往村外逃!快跑啊!」

  堤格尔深吸一口气,带著想多救一点人的心思放声大吼。之所以要他们逃往村外,是为了避免误射的状况。当然,藉此将魔物们的注意力转向自己,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如他所料,几道蓝火开始朝著自己靠了过来。

  堤格尔瞄准其中一道,随即响起了放弦声。

  天亮了。堤格尔靠在包围村庄的栅栏上头,静静地看著被微弱阳光照耀的村庄。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映在青年视野里的光景,只能用凄惨两字来形容。到处都有倒卧的尸体,几处房屋被粗暴地摧毁——这是化为怪物的村民所下的手。也有几间房子失火,存活下来的村民们正拚命地倾倒土沙,或是以农具破坏墙壁来灭火。

  三名中年男子站在堤格尔的身旁。他们每个人都扛著锄头或是十字镐一类的农具,以警戒的神色望向堤格尔。

  整整一个晚上,堤格尔都不断喊著要村民逃命,并持续与魔物交战。虽然战斗在天亮之前就结束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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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天色变亮为止,堤格尔都无法解除紧张的心理。前去避难的村民们也没有回来。

  到了现在,堤格尔才和回来的村民们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记得大卫那家伙确实有说过,他让一名年轻的旅行者上门借宿。」

  一名村民沉吟著说道,让堤格尔的表情稍稍放松下来。幸好大卫似乎有好好向其他的村民说过堤格尔的来历,若非如此,状况应该会变得更为棘手吧。

  「好几个人都说,这个男的从变得失常的那些家伙手中保护了村民,还叫他们逃跑。」

  另一个村民以忿忿的口气啐声说道。他不是对著堤格尔,而是对眼前的状况发怒。到昨天为止都还是朋友或熟面孔的人们,突然化身怪物袭击村民——就算证据就摆在眼前,依旧难以立刻接受。

  「你的意思是,在王都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件吗?」

  第三名村民以狐疑的口吻确认道。堤格尔沉默地点了点头。

  虽然觉得他们的态度有些过分,但堤格尔也不是不能明白他们的心情。毕竟就他们来看,这里的村民等于是被一名素不相识的外人杀害的——即使那些村民都变成了怪物也一样。没办法在一时半刻之间接受现实,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堤格尔随口探问起村里的状况,得知变成怪物的村民约在二十人上下,而丧命的人数似乎超过了五十人。这原本就只是个人口不满一百五十人的村庄,仅仅过了一夜,就有半数的村民死于非命了。

  ——他们有办法熬过这个冬天吗?

  他知道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只会惹得三人的反感,因此并没有开口,但堤格尔还是担心了起来。他们所受到的精神打击,应该远超乎自己的想像吧。但即使如此,堤格尔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他们。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一名村民出现在堤格尔的面前。那是一名顶上无毛,下颚被白胡子覆盖的老人。从其他村民的态度来判断,老人似乎是村里的有力人士。

  老人只稍微点头致意后,没说任何客套话,直接切入正题:

  「能请你立刻离开村子吗?」

  「我知道了。」

  由于在预料之中,堤格尔点了点头。不过,他还加上了几点要求:

  「能请您找人把我的马匹和行李送到村外吗?还有,若村里有多余的箭矢,我希望能索取一些;若真的没有的话,给我些箭头也好……」

  在这一晚的战斗中,他用光了所有箭矢。就这点来看,他的状况变得比进村之前还要糟糕了。无论如何,他都得想个办法补充箭矢。

  老人露出了感到意外的神情看向堤格尔。

  「我还以为你会骂个一两句呢。」

  一般来说,拯救了村民的堤格尔应当受到村民们的感谢,并被隆重地送出村外。但村民们投来的并不是感激,而是猜忌和监视,最后还要他立刻离开这个村子。在老人看来,堤格尔就算感到愤怒,也是在情理之中。

  然而,堤格尔摇了摇头。

  他只是将心比心,把状况代换到亚尔萨斯境内的——自己成长的故乡榭雷斯塔镇,或是领内的其中一处村庄。若是发生了同样的状况,而一名来历不明的旅行者在无可奈何的状况下杀死了自己的领民,那就算堤格尔能沉住气向他表达谢意,也肯定没办法在脸上展露笑容吧。

  「我知道了。我会尽可能帮你张罗箭矢。」

  老人这么向堤格尔承诺。

  过了约半刻钟的时间后,堤格尔来到了村庄的外头。马匹平安无事,马鞍的后座堆满了行囊,而挂在马鞍旁边的箭筒里放了将近二十支的箭矢。这是老人说服村民之后搜集而来的箭矢。

  「谢谢您。」

  堤格尔对著陪同自己走出村外的老人低头致谢。老人并不是前来送行,而是要亲眼确认堤格尔完全离开了这座村庄,因此回应也相当冷淡。

  「快走吧。我们也是很忙的。」

  这句无情的话语之中,说不定也含著些许心虚之情吧。不过,他们确实相当忙碌,不仅要埋葬死者,也得治疗伤员,还有——这虽然是最让人厌恶的一环,但他们还得仔细确认存活下来的村民们的身体,若有人长出了蓝色水泡,就不得不将他们彻底隔离开来。

  最后,在向众神祈求大卫和蕾娜的灵魂得以安息后,堤格尔便离开了村庄。

  幸好马匹可以不理会自己的心情径自前进。若是现在要他以自己的双腿迈开脚步,那肯定会是极为沉重、与瘸子没什么两样的步伐吧。

  ——不管你让蒂尔·纳·法降临是有什么理由。

  堤格尔心想,自己肯定是没办法原谅嘉奴隆了。他和大卫与蕾娜虽然只认识了一天,但他和两人的相处之中,确实感受到了温情。

  身体因为疲惫而相当沉重。等离村庄够远之后,应该要好好休息吧。然而,堤格尔的精神却因愤怒而亢奋了起来,迟迟没有冷却下来的迹象。若不将这股情绪发泄在嘉奴隆身上,就难解他心头之恨。

  ◎

  现在的王都席雷吉亚,可以说是沉浸在混沌的泥淖之中。不仅如此,目前非但没有爬出泥淖的迹象,反而继续向下沉沦。

  在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离开王都后,迄今才只过了十天。然而,王都在这段期间的情势,却有著一波三折的变化。

  卢斯兰王子因为忙于政务而倒下了,而接替他作为代理统治者处理政务的,则是尤金·舍巴林。他统筹了在王宫任职的人们,以诚挚的心态尽自己的本分。

  岂料,尤金却被侍从长米隆安上莫须有的罪名铍铛入狱,并由米隆当上了新的代理统治者。这是发生在堤格尔离开王都后隔天的事。

  米隆虽然没有一丝恶意或是野心,但就客观来看,这起交棒的戏码根本就是权力斗争。而在王宫任职的文武百官,都无可避免地产生了这样的疑念——侍从长真的扛得起统治者的职务吗?

  卢斯兰和尤金都有辅佐过先王维克特的经验。原为下一任国王的卢斯兰从小就受过各式各样的教育,也完成了许多交托的任务。

  尤金也有长年出使外国的经历,还将先王赠与的帕耳图领地治理得有声有色。但侍从长就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了。

  然后,他们所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米隆发布了命令,调动几名支持尤金的官僚。

  就他个人来看,尤金是个觊觎王座的奸臣,会和这种人建立起信赖关系的家伙当然要疏远。然而,在尤金以卢斯兰的代理人身分接手处理政务时,他从未更动王子订下的人事安排。即使会惹得仰慕卢斯兰的官僚们不快,他仍是以将混乱压抑在最小限度做为优先。

  因此,尤金虽然会被人暗中咒骂「以一副占地为王的态度在王宫里昂首阔步」一类的流言蜚语,但也拜此之赐,政务并没有造成瘫痪。

  但这起人事调动,已经足以让官僚们对未来感到悲观了。

  即使如此,米隆不愧是长年以侍从长身分在王宫任职之人,在接手处理政务后,他确实展露了稳健的处理能力,甚至让官僚们都按著胸口放下心来。

  只是,米隆的知识和经验大多都局限在王宫之中,因此也有著对王都外头发生的事情缺乏想像力的缺点。

  米隆成为代理统治者的第四天,在比多格修举兵的朱利安·克鲁堤斯派遣的使者造访王宫。使者在进入谒见大厅后,随即念诵起朱利安的书信,而信中所展露的态度高压得教人吃惊。

  「比多格修的四千兵力,目前已经到了距离王都仅有三天路程之地。在愚蠢的卢斯兰没有放弃王位继承权,并永远离开吉斯塔特之前,家父伊尔达之仇就无法得报。我等绝不会停下脚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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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我等便会跨过维塔大河,对王都发起攻势吧。请别以为你们的对手就只有比多格修的士兵,因为凡是在王都以北拥有领地之人,全都为家父的死亡感到悲叹。他们全都支持著我,做好了随时出兵的准备。」

  站在谒见大厅的文武百官全都哑口无言。难道朱利安·克鲁堤斯打算在他这一代搞垮克鲁堤斯家吗?

  「比多格修公爵是疯了吗?」

  米隆虽然火冒三丈,但这封书信的后半部分还是需要警戒。克鲁堤斯家确实是吉斯塔特里屈指可数的名门,而对卢斯兰抱持怀疑和不安的人士确实也不在少数。

  朱利安的父亲伊尔达乃是维克特王的外甥,他不仅武勇过人,也受到许多人的支持。朱利安若是善加利用这股血脉和人脉,恐怕会在吉斯塔特北部凝聚成一股反卢斯兰的大势力。若状况真的走到这一步,吉斯塔特就要一分为二了。

  「帮我转达比多格修公爵,要他立刻退兵,并回到自己的领地。因为我等已经向邻近的诸侯发布命令,要他们制止比多格修公爵了。」

  这时在文官之中,有几个人对米隆投以非难的目光。因为在收到比多格修公爵举兵的报告时,决定要请邻近诸侯出面协助的并不是米隆,而是尤金。

  就政治层面来说,米隆的作法是对的。若让对方认为发布命令的是身为现任代理人的自己,就能给予对方震慑的效果。然而,文官们能不能接受这种作法,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多格修的使者安静了下来,不过,他寄宿于双眼的光芒正露骨地嘲弄著米隆。被这么一挑衅,老侍从长登时将心中的不满全说了出口。

  「说起来,克鲁堤斯家原本就是王家的一员,但此时居然将枪头指向王都,这究竟成何体统?卢斯兰殿下不仅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也拚了命地付出心血,为的都是保持王国的安宁。相较之下,倘若放任一时的情感而引发混乱,那朱利安卿的举止,岂不是侮辱了亡故的伊尔达卿吗?」

  「那么,请让在下拜谒卢斯兰殿下。」

  使者宛如含了毒针般的尖锐话语,响彻了谒见大厅。

  「卢斯兰殿下身在何处?帕耳图伯爵呢?要是在下过去的主君伊尔达大人看到了王宫的现况,他会作何感想呢?」

  使者的这番说词,让武官们迅速地交错著紧张的视线。既然派遣了如此火爆的使者,就代表朱利安已经不打算进行交涉了。

  一名壮年武官迈出脚步,走到米隆和使者之间。

  「侍从长阁下,是否该让这位使者阁下暂时在王宫滞留一阵?而我等现在最该做的,就是立刻关起王都的城门。」

  这是理所当然的处置。然而,老侍从长却皱著眉摇了摇头。

  「……不,我们不需做到这种地步。只要邻近诸侯有所动作,比多格修公爵肯定也会察觉自己的过错。当然,我们必须严加惩罚这种行为,但更应该给他赎罪的机会。若是在此时关上城门,也许就等于断绝了公爵的后路。」

  武官为之哑然。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焦急,拉开了嗓门反驳:

  「假设公爵真的察觉了自己的过错,也得在公爵用尽各种手段证明自己真心悔过之后,才该由我方给予机会。」

  「侍从长阁下,在下也抱持相同意见。」

  另一名武官开了口。他向邻近的同僚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把朱利安的使者带下去。他看著使者被两名武官包夹,就此退出谒见大厅之后,便再次望向米隆。

  「至少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比多格修公爵的战意十分高涨;而目前的王都并没有大量兵力,仅有警备王宫、在城墙守望,以及维持市镇治安的人员而已。为了避免最糟糕的状况发生,还请您下达关闭城门的命令。」

  「不过,若是关上城门,表现出与之一战的态度,就会煽动比多格修公爵的战意。不仅如此,最近市镇接连传出诡异的案件,人民正陷入不安之中啊。若是在这个时间点关闭城门,只会让他们更为害怕。」

  米隆苦著一张脸提出反驳。这名老侍从长从未上过战场,对于要将王都化为战场的命令,他终究会感到抗拒。

  「若是到了数千士兵兵临城下的时候,王都却还是呈现毫无防备的模样,那才会让民众深陷恐慌吧?」

  以不屑的口吻拋出这句话的,是看米隆不顺眼的一名文官。米隆虽然苦著一张脸望向那名文官,却也不得不承认整个谒见大厅的风向都倒向了他的意见。

  「我知道了,就把所有的城门关上吧……」

  在无言的沉重压力之中,米隆终于屈服了。

  「不过,还是要做好随时都能派出使者去见比多格修公爵的准备。若是诸侯出手令他知难而退的话,那就可以圆满收场了。」

  侍从长的话语,让重臣们交错起阴森的视线。然而,他们已经没有闲暇出声抱怨了。若书信的内容正确的话,朱利安已经来到了距离王都只有三天路程的位置。在关闭城门之后,还得想方设法安抚民心才行。

  而就在王都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在距离王都北方大约两天半路程的一处平原上,有一场战役才刚刚落幕。

  带著血腥味的风扬起沙尘,就这么吹向远方。地面倒著将近一千名穿著盔甲的尸体,折断的枪与剑则是像墓碑般插在地上。而克鲁堤斯家的军旗也混杂在其中,只见旗帜被血和泥泞所污,被随意弃置在地。

  他们是效忠朱利安,克鲁堤斯的比多格修兵,总数有四千之谱的兵力之中,有一千化为尸骸,有一千抱头鼠窜,剩下的两千则是拋下武器投降了。

  将他们击溃的,是身穿盔甲和毛皮,以长剑和长枪做为武器的士兵们,其总数约莫五千。

  这一方的死者人数不满五十,就算加上伤员,其总数也还不到两百。

  在冬季的空气之中,他们将投降的敌兵聚集在一处,并警戒著逃跑的敌兵是否会折回战场。他们高举的军旗为黑龙旗,以及在中央画上了以黑白两色构成的圆形的蓝底旗——这是奥斯特罗德公国的军旗。

  他们的指挥官是一名美丽的女了,她有著黑中带蓝的长发,以及绽放著妖艳光辉的紫色双瞳。她不仅戴上了白玫瑰的发饰作为装饰,包裹她纤细身子的纯白礼服,也在各处施以玫瑰作为装饰。

  虽然看起来娇柔脆弱,但她却扛著一柄和这般形象格格不入的长柄巨镰。巨镰的长度与成人的身高相仿,还有著让人联想到龙爪的可怖造型,而深红与漆黑两色的组合,更是加强了不祥的印象。女子则是在战场上宛若无物似地挥舞著这柄巨镰。

  她的名字是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乃是拥有『虚影的幻姬』别名的战姬。而她手持的巨镰则是龙具——虚影艾萨帝斯,亦被称为『封妖之裂空』。

  在逃离王都之后,凡伦蒂娜便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公国。接著她暗中动兵,并采查朱利安的动向,等待机会到来。

  凡伦蒂娜骑著马匹,待在军队的后方。这时,有三名士兵现身了,他们慎重其事地抱著一具遗骸。

  「我们带来了疑似是朱利安·克鲁堤斯的遗体。」

  其中一人在凡伦蒂娜面前屈膝报告,另外两人则是将亡骸横放在地。

  那是一名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他的头发紊乱,脸庞虽然端正,但左半张脸却盖上了一层乾掉的血迹。原本施有华丽刺绣的绢服也变得千疮百孔,沾满了鲜血。套著铁制护手的左臂则是弯向奇怪的方向。

  凡伦蒂娜下了马,在遗体面前屈膝跪下。她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任何表情。

  「嗯,不会错的。他就是朱利安卿。」

  黑发战姬伸出手,为遗体轻轻阖上双眼。

  凡伦蒂

  (本章未完)

  娜曾和朱利安见过面。他们最后一次会面,是在秋分之际——上一任当家伊尔达命丧王宫,朱利安为了继承克鲁堤斯家而遥访王都的时候。

  对于为父亲骤逝感到悲伤的青年,凡伦蒂娜表示哀悼,并出书劝慰。

  而在数天之后,凡伦一娜单独和朱利安一人见了面。

  继承完克鲁堤斯家和比多格修之地,并让尤金担任监护人后,朱利安似乎多少冷静了些。而凡伦蒂娜向这样的他告知了一件事。

  也就是「伊尔达之死可能是遭人设计」。

  卢斯兰王子大病初愈,在王宫露脸的时间点,刚好是伊尔达死前约一个月。对此抱有疑念的伊尔达,开始打探王子的状况——凡伦蒂娜这么说道。

  若是站在知晓一切的角度来看,肯定会对黑发战姬的这番作为感到惊愕吧。因为用伪装成意外的方式谋杀伊尔达的,正是凡伦蒂娜本人。

  「不过,殿下相当信任伊尔达卿,我不认为他会做这种事。」

  当时她以这种方式结束话题,就此与朱利安告别。

  然而,在朱利安回到比多格修之后,凡伦蒂娜却又放出风声,直指卢斯兰涉嫌重大。当然,她没有亲自动手,而是透过好几个人传递消息,她也不忘做些手脚,让消息的来源绝对查不到她这边。

  朱利安的亲戚或是朋友、造访比多格修的贵族、与克鲁堤斯家交好的商人——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们都这么说道。其中甚至还有人斩钉截铁地说「杀死伊尔达卿的正是卢斯兰殿下」。

  「在卢斯兰殿下眼里,伊尔达卿是个觊觎王座的不忠份子。毕竟殿下和公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会换成伊尔达卿坐上王位了。」

  若是卢斯兰和其子瓦雷利丧命——在这种状况下,王位继承权排行第七的伊尔达便会登上王位。

  过去,维克特王曾指名过王位继承权排行第八的尤金作为下一任国王。然而,撤回这道命令的不是别人,正是维克特王本人。

  此外,在卢斯兰大病初愈之际,尤金虽然默默地配合,但伊尔达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疑虑和不满。甚至还有传闻指出,他曾亲自找上维克特王,表示无法接受让卢斯兰接下政务。

  所以,卢斯兰才会暗杀伊尔达。这就是先下手为强……

  朱利安相信了这个说法。他虽然是个聪颖的少年,但经验尚浅,无法察觉那些企图捆绑住自己的谋略蛛丝。

  也因为父亲之死确实留有疑虑,加上侍奉过父亲的部下们也同意这个说法,因此他便视卢斯兰为敌,起兵反叛。

  然后,他们受到凡伦蒂娜率领的奥斯特罗德军的奇袭,败下阵来。

  对于企图将王位收于手中的凡伦蒂娜来说,克鲁堤斯家是该趁著这个机会一举摧毁的存在。

  在北部拥有领地的诸侯之中,克鲁堤斯家最为富庶,也拥有最多兵力。只要他们有心,就能在一天内动员数以千计的士兵。若哪天与如此强大的克鲁堤斯家为敌,凡伦蒂娜的奥斯特罗德就等于芒刺在背,必须为了防范而分拨兵力。

  所以,凡伦蒂娜才会教唆朱利安去做傻事。

  朱利安并没有孩子,接下来,比多格修之地会因继承者的问题而陷入混乱吧。虽然最后应该会有人摆平这一切,但至少在这个冬天可以置之不理。

  「请把朱利安卿的亡骸移交给比多格修军。若是由士兵们下葬的话,他的灵魂应该也得以安息吧。」

  对部下这么说完后,凡伦蒂娜站了起来。

  ——做这种事果然让人开心不起来呢……

  凡伦蒂娜没出声地这么呢喃。由于她是认为有其必要才会下手,所以并不感到后悔。然而,她之所以会为遗体阖上双眼,并不只是为了遵从礼仪——其中也参杂了些许感伤之情。

  ——这可不行呢。是因为从娜塔夏阿姨那儿听了些往事的关系吗?

  她摇了摇头,甩去心底残存的些许疙瘩。她甩起礼服的裙襬再次上马,并环视著部下们说道:

  「那么,接下来就朝著王都出发吧。再过两天,应当就能瞧见维塔大河才是,只要渡过河川,目的地就近在眼前了。还有,也得向王都派遣使者才行呢。」

  目送比多格修的士兵们抱著己方的遗体撤退后,奥斯特罗德军再度展开行军。他们将比多格修军的武具和军旗堆上拖车,作为胜利的证明。

  三天后,凡伦蒂娜抵达了王都席雷吉亚,而这也是堤格尔离开王都后的第七天。

  奥斯特罗德的士兵们从王都席雷吉亚的北侧城门鱼贯而入。

  对于稍稍听说过王宫内情的人来说,这肯定是相当奇妙的光景吧。因为奥斯特罗德的指挥官凡伦蒂娜是一名罪犯,一般来说,她应当不会获准以这种形式穿过王都之门才是。

  不过,她现在的身分乃是击退了比多格修军的王都守护者,并站在士兵们的最前方,悠然地策马行进。居民们纷纷众集到主街道的两侧,凝视著奥斯特罗德军。他们的眼里带著尽是好奇与期许,并没有不安或是敌意。

  黑发战姬从奥斯特罗德带来的兵力约莫五千,几乎是这段期间里能动员的最大人数了。凡伦蒂娜从中挑出了五百士兵进入王都,并下令其余的士兵在都外待命。

  若是一口气将所有的士兵带进王都,肯定会引发混乱,并助长居民们的不安。既然打算长期以王都作为据点,就得避免这种状况发生。

  「战姬大人,那些铁炼该如何处理?」

  待在凡伦蒂娜身旁、负责向士兵们下达指示的骑士问道。黑发战姬对辎重部队下过命令,要他们将粗长的铁炼装载在用两头牛拖曳的货车上。其数量还不只一台,共计有数台之多。至于这些铁炼的来历为何,没有任何人提问过。

  「请搬到我的宅邸。虽然有些部分必须保密,但那是相当重要的物品。」

  「遵命。我也会要士兵们小心搬运。」

  骑士敬了一礼后,便为了向辎重部队下令而离开了。

  凡伦蒂娜强忍著苦笑的冲动。她不能说出铁炼的来历——因为那具备著封住龙具之力的功效。

  这些铁炼,是凡伦蒂娜在布琉努王国弄到手的,若要说得详细一点的话,就是凯伦·安蒂格尔·葛雷亚斯特私下让给她的。葛雷亚斯特已经透过实际俘虏过艾莲的成果,证明了铁炼的力量是货真价实的。

  凡伦蒂娜并没有乐观到以为光靠这些铁炼,就足以战胜其他战姬,但这确实是对付她们的有效手段。在实际用于战场之前,她必须隐藏铁炼的存在。

  对著居民报以微笑的凡伦蒂娜,就这么沿著主街道抵达了王宫。

  ——应该没有人料想得到,我会以这样的形式重返王宫吧?

  凡伦蒂娜让大部分的士兵在王宫门前待命,只带了五名士兵走入王宫。而面露复杂的表情出面迎接的,则是侍从长米隆。他的后方站著不只一名文官待命。

  「凡伦蒂娜阁下,感谢您协助清剿了比多格修军。」

  就米隆的立场来说,他也只能这么说了。凡伦蒂娜则是笑吟吟地回应:

  「身为守护王国的战姬,我只是做了份内事罢了。我本来还以为,您会就我身为禁足之身却逃出王都一事予以谴责呢。」

  被对方先发制人,让米隆和文官们全都苦著一张脸。对骤变的事态来不及反应的他们,目前对于这个问题还没理出一个共识。

  虚影的幻姬以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继续说道:

  「虽然各地似乎都传出了许多状况,但我会竭力守护卢斯兰殿下和这座王都的,能否请您网开一面?毕竟我不认为比多格修军会因为一次的败北而就此撤兵……」

  比多格修军暂时是动不了了——凡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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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蒂娜虽然明白这一点,但米隆等人尚不知情。一回想起朱利安的那封书信,对比多格修军的不安登时淹没了其他情绪。米隆遵循礼仪低下了头。

  「拜托您了,凡伦蒂娜阁下。请您一定要守护卢斯兰殿下和王都。」

  「即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凡伦蒂娜也优雅地行了一礼。在这一瞬间,黑发战姬已经在王都获得了极为稳固的立场。

  「那么,关于战姬阁下违反惩处一事,就先暂时延后处理——」

  其中一名文官开口说到一半,旋即被米隆举手制止。

  「不……回想起来,凡伦蒂娜阁下之所以会受到禁足处分,都是为了从狡猾的帕耳图伯爵手中守护卢斯兰殿下啊。」

  凡伦蒂娜之所以会在王宫的庭园与苏菲开战,是因为收到了尤金企图篡夺王位的告密。这同时也是凡伦蒂娜亲自向卢斯兰说明的理由。

  「既然帕耳图伯爵的野心已经摊到了阳光底下,那我们就不该向凡伦蒂娜阁下和菲尼莉雅阁下的行动问罪。这是应当受到赞赏的行为。」

  「……发生了什么事吗?」

  凡伦蒂娜让脸上显露出些许紧张的神情问道。这当然只是演技,黑发战姬早就知道王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这也是她亲手设下的谋略之一。

  米隆说明起尤金串通墨吉涅王国的始末。「那位帕耳图伯爵竟然会……」凡伦蒂娜刻意装出吃惊的模样这么说道。

  「那么,伯爵目前人在何处?」

  「我将他关入地牢了。要是公布事实,肯定会招致王都的混乱。我想等局势平复些后,再想想该怎么处置。」

  「我也赞成侍从长阁下的想法。」

  凡伦蒂娜露出笑脸表示同意。和尤金相比,要操控米隆容易多了。

  「对了,我想探看卢斯兰殿下的状况……」

  在话题告一段落后,黑发战姬作出了这个她无论如何都想加以确认的要求。米隆的额上渗出汗水,转头望向身后的文官们。其中一名文官开口说道:

  「殿下的身体微恙,目前正在养精蓄锐。」

  「这我知道。」

  凡伦蒂娜立刻回道。她的话声之中掺入了微量的冷冽。

  「我是以一名臣子的身分,担心著殿下的贵体。我不会厚颜无耻要求唤醒他并与之交谈,只要能在远处探望即可。若连这点要求都无法同意,难道是有什么内情吗?」

  「不,当然没这回事了。」

  米隆慌慌张张地摇摇头。老侍从长认为,凡伦蒂娜对卢斯兰的忠诚已是坚若磐石,若是怀疑忠心耿耿的她会对卢斯兰不利,因而拒绝让她与卢斯兰会面,那岂不是让旁人笑掉大牙?

  「我明白了。那我就仅带凡伦蒂娜阁下一人前去,诸位随从则是请在客房稍作休息——这样的安排是否一女当?」

  凡伦蒂娜接受了这个安排。她将部下们交给文官,与米隆并肩在走廊上迈步。他们很快就抵达了卢斯兰的寝室,并将龙具交给看门的士兵保管。

  米隆推开了门扉。在偌大的房间中央设有一张豪华的床铺,而卢斯兰便躺在上头。御医就站在床铺旁边。

  在看到卢斯兰的瞬间,凡伦蒂娜闪过了一丝紧张感。她的双眼睁得微开,在无意识之中抿紧了唇。米隆没察觉到她的这番变化,径自向御医说明状况。

  在米隆的敦促下,凡伦蒂娜走到了床边。卢斯兰似乎醒著,虽然看似无神,但他的双眼确实是睁开的。淡金色的头发在后颈一带整齐地绑成辫子,胡子则是有人剃掉了。他的脸色略带铁青,脸颊也凹陷了下来。

  ——看来还能再活上一段时间呢。

  凡伦蒂娜屏除了一切感情,冷静地这么思考著。目前状况依旧混乱,他若是在这一、两天突然暴毙的话,也会教人很伤脑筋的。凡伦蒂娜希望他至少能活过这个冬季。

  「卢斯兰殿下,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参见。」

  凡伦蒂娜恪守臣子应有的礼数,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著卢斯兰的状况。卢斯兰的眼球一动,抬眼看向黑发战姬。沙哑的嗓声自王子的嘴边抖落而出。

  「是蒂娜吗……」

  「是的,殿下,蒂娜在此。」

  听到他呼唤自己的昵称,凡伦蒂娜浮现出微笑。然而,王子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笑容骤然冻结。

  「蒂娜,你读完莱德梅里兹的『艾芙兰与伊凡』了吗……?」

  虽然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凡伦蒂娜却一时之间答不上来。『艾芙兰与伊凡』是在吉斯塔特流传已久的童话故事。虽然是讲述聪明的王子艾芙兰击败邪恶侍从长伊凡的故事,但在许多人的加油添醋下,据说现在流传的『艾芙兰与伊凡』的版本已经超过了五十种以上。卢斯兰之所以会刻意加上「莱德梅里兹的」,为的就是厘清版本。

  「……是的,我读得非常开心。」

  隔了两次呼吸的空档后,凡伦蒂娜挂著僵硬的笑容回答,而她并没有说谎。在所谓的莱德梅里兹版里,艾芙兰是一名侧室所生的王子,他克服重重考验后,最后打败了企图窃国的侍从长,登上了王座。虽然在众多的『艾芙兰与伊凡』之中属于比较单纯的情节,却相当合凡伦蒂娜的胃口。

  卢斯兰的嘴角绽出了微笑。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因为你虽然是个妙龄少女,但却对英勇的故事格外有兴趣。你下次可以看看『北海男爵』,就拜托一下娜塔夏姑姑——」

  后半段的音量实在是太过微弱,只有凡伦蒂娜听见了内容。卢斯兰没再继续说下去,猛烈地咳了起来。「殿下——」米隆虽然喊出声来,但王子轻轻转动脖颈制止了他。卢斯兰就这么闭上眼睛,很快便发出了鼾息。看到这一幕的侍从长安心地按住了胸口。

  米隆对凡伦蒂娜使了个眼色。两人向御医点头致意后,随即退出了寝室。

  侍从长望著从看门士兵手中接过龙具的凡伦蒂娜,以困惑的神情开口问道:

  「凡伦蒂娜阁下,您过去曾与殿下见过面吗?」

  「不。」凡伦蒂娜晃著黑色长发摇了摇头。这时的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我只是顺著殿下的话说罢了。虽然这话题来得突然,让我有些吃惊,但我也刚好看过『艾芙兰与伊凡』,因此还接得上话。」

  「可是,殿下称呼您为『蒂娜』……」

  黑发战姬对著仍旧无法接受的米隆继续说道:

  「殿下刚才说过『你虽然是个妙龄少女』对吧?我虽然自诩年轻,但终究是过了可以被称作少女的年纪。我想,殿下是因为身子虚弱,所以把我误认为他人了吧。」

  「……也对,您说的确实有理。」

  事实上,米隆也不是基于肯定的心态出言质疑的,凡伦蒂娜的说法——也就是卢斯兰认错人的状况确实是比较有说服力。

  凡伦蒂娜调整心情,向米隆行了一礼。

  「侍从长阁下,感谢您愿意让我拜谒卢斯兰殿下。请容我在此重申——我将尽绵薄之力支持殿下,不会让外敌危害王都。」

  「有劳您多多担待了,凡伦蒂娜阁下。」

  米隆也深深地低下头回应。在这之后,两人商量了关于今后的动向。

  凡伦蒂娜首先要求将所有的城门打开,作为王都重获和平的证明。接著,她也徵得了米隆的同意,让奥斯特罗德兵得以分批进入王都。

  「我将前往城墙上方,巡逻市镇的状况。侍从长阁下,可以将战争方面全数交给我处理,由您专心处理政务吗?」

  这正是米隆求之不得的环境。老侍从长一口应允,并将凡伦蒂娜带到一间客房。

  「还请您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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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间房里。就算稍有延迟,我们也一定会在明天之内准备好专门让您使用的房间。」

  「感谢您的用心安排。」

  在米隆为了向官僚们下达指示而离开后,独自一人待在房里的凡伦蒂娜随即靠上墙壁,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紫色的眸子里摇曳著千头万绪。

  「想不到他还记得……」

  卢斯兰确实是搞错了——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年轻的凡伦蒂娜。

  ——会被人以「蒂娜」这种昵称称呼的女孩子虽然不会只有我一人,不过……

  卢斯兰的姑姑——名为娜塔夏的女性就只有一人而已。娜塔夏是先王维克特的妹妹,也是凡伦蒂娜视之为第二名母亲的女性。

  娜塔夏曾有过两段婚姻,但都以丈夫的逝去而告终。维克特王虽然多次建议妹妹再婚,但她拒绝了这样的提议,并移居至奥斯特罗德,理由则是因为此地是第二任丈夫生长的故乡。这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

  在凡伦蒂娜七岁至十二岁的这五年时间,她都是在娜塔夏的宅邸里度过的。这虽然是出于维克特王的考量,希望能有个人待在妹妹的身旁为她分劳解忧,但凡伦蒂娜之所以会被选上,并不是因为她特别适任,而单纯是基于消去法之后的结果。

  既身为国王的妹妹,又拥有王位继承权的娜塔夏,对贵族诸侯来说是个不愿放手的对象。

  有些人是想透过她的帮助达成自私的愿望,也有些人则是带著被国王拒绝的悲愿上门,希望能对她动之以情。

  娜塔夏之所以移居奥斯特罗德,不仅是为了珍惜与丈夫的回忆,也是为了逃避这些恼人的心机。

  国王虽然想安置某个人在如此重要的妹妹身边,但地位崇高之人——或是有许多王室亲戚的人并不是好的选项。不过,若是派去的人地位太低,又很有可能过得战战兢兢;而维克特也不想派个品行不明的人安插在妹妹的身边。此外,为了避免传出难听的风声,有一定年纪的男性也被排除在选项之外。

  最后,凡伦蒂娜便成了人选之一。虽然仅是远亲身分,但她确实是拥有埃斯堤斯这个姓氏的王族,加上她的个性乖巧,最后便雀屏中选了。

  对于遥访宅邸的这名七岁女孩,娜塔夏并没有表现出冷淡或是不相往来的态度。虽然在用字遣词等一系列的礼仪课程中,娜塔夏摆出了严厉的态度加以指导,但她不仅教导凡伦蒂娜读书写字,也传授了自己所知的歌曲和故事,甚至也教导了编织和刺绣的技法,以及冲泡红茶的法门。

  凡伦蒂娜也相当喜欢娜塔夏。虽说身为王族,但凡伦蒂娜一直过著和庶民无异的生活,因此在娜塔夏宅邸接触到的每一项事物都显得无比新奇。

  此外,她也很快就察觉了娜塔夏是出于为自己著想的心,才会将这么多的知识倾囊相授。

  当时的凡伦蒂娜体弱多病,因此她甚少外出。在闲暇之余,凡伦蒂娜会待在娜塔夏的身旁读书,或是听她讲故事。

  除此之外,对凡伦蒂娜来说,她在这里还体验过一段极为珍贵的经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来自王都的某人登门造访,频率大约是一个月一次。这些访客的种类形形色色,有身穿绢服的中年女子,也有身材纤瘦的青年。

  娜塔夏并不会请这些人吃闭门羹,而是会邀他们来到客房谈话。不过,凡伦蒂娜迄今都还记得,每当这些访客告退之后,娜塔夏几乎都会露出黯然神伤的模样。

  在不知不觉间,凡伦蒂娜开始会偷窥这类在客房举行的对谈。其中八成的动机是出于正义感——娜塔夏若是有了万一,她就打算大声喊叫赶跑对方。至于剩下的两成,则是她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她凭藉直觉明白,客房里谈论的是她所不知道——甚至可说是不知情还比较好的另一个世界。

  这些客人希望透过娜塔夏这个人脉,在维克特王或是王国重臣底下谋得一官半职。娜塔夏虽然会倾听他们的来意,但在绝大多数的状况下都不会承诺协助;为了说动这样的娜塔夏,访客们总会将来意说得钜细靡遗,并投注满腔的热忱滔滔不绝。凡伦蒂娜多次在这类客人回去之后,向娜塔夏这么提议道:

  「阿姨,下次就由我来应门吧。我会和他们说阿姨正在休息,如此一来,那些人应该就会回去了。」

  然而,娜塔夏每次都会抚摸凡伦蒂娜的头顶,然后摇摇头说道:

  「没关系的,蒂娜。他们都是我的客人。」

  回想起来,凡伦蒂娜所出的主意只能说是小孩子的小聪明。那些风尘仆仆地从王都来到奥斯特罗德的人们,当然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孩子的片面之词而打退堂鼓的。而他们不惜找上与隐居无异的娜塔夏,也间接说明了自己的处境极为艰困。娜塔夏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没把他们赶出宅邸,而是不时倾听这些访客的要求。

  顺带一提,藉由这段偷听所获得的知识,有一部分在凡伦蒂娜成长后获得了活用的机会,藉以慢慢实现她的野心。

  如此这般,会造访娜塔夏宅邸的,大多是些不远之客——但其中也有例外。名为沛特罗夫的金发青年便是其中之一。他的年纪看似在二十上下,是个给人开朗印象的男子。

  在他登门造访之际,娜塔夏会允许凡伦蒂娜一同出席。娜塔夏不会直呼其名,而是会叫他「小弟」。而沛特罗夫也笑著接受了这样的称呼。

  就凡伦蒂娜所知,沛特罗夫从未向娜塔夏要求过任何事情。他会聊起王都的近况,并尽情享受谈笑之乐。在这里借宿一晚的时候,他也会和凡伦蒂娜在沙发上并肩而坐,也曾为她朗读过故事书。

  对沛特罗夫的来历感到好奇的凡伦蒂娜,多次向他打探询问,但总是被含糊带过。她唯一勉强打探到的,就只有沛特罗夫似乎也和自己一样,是王族的一份子。

  知道凡伦蒂娜喜欢看书后,沛特罗夫便经常向她介绍书籍。他虽然大约每两个月才会造访一次宅邸,但也曾特地为凡伦蒂娜送来书本。

  某一天,凡伦蒂娜察觉了沛特罗夫是假名。在吉斯塔特北部,被取名为沛特罗夫的人相当多,因此也多会拿来作为假名之用。娜塔夏不直呼其名的原因也是如此。

  不过,当时的凡伦蒂娜已经很亲近沛特罗夫,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凡伦蒂娜十二岁的时候,有人接替了她的职务。这并不是因为凡伦蒂娜犯了什么错,而是因为维克特王认为不宜让同一名人物持续待在妹妹身边太久。

  当时的凡伦蒂娜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为要结束这样的生活感到遗憾。不过,由于娜塔夏对她说过「欢迎你随时再来,我心爱的女儿」,她还是为此感到开心。在那之后,凡伦蒂娜就一直以至少一年一次的频率造访娜塔夏的宅邸。

  在十多天前,为了将王都纳入掌中,凡伦蒂娜正打算率领五千兵力从奥斯特罗德出征。而她便在这个时间点上前去拜访了娜塔夏。她抱著去做最后一次问候的心态,敲响了娜塔夏的宅门。

  娜塔夏虽然察觉「心爱的女儿」散发的氛围和往常不同,但也没点破,而是以一如既往的态度邀起凡伦蒂娜入内。

  凡伦蒂娜没说任何一句不必要的话语,喝著娜塔夏为她泡的红茶,尽情地谈笑风生。由于记取了小时候的经验,凡伦蒂娜虽然偶尔会做些孩子气的要求,但从未要求过娜塔夏帮忙解决麻烦事。

  谈到卢斯兰在王都病倒的话题时,凡伦蒂娜终于忍不住问起了耿耿于怀的问题。

  「阿姨,关于卢斯兰王子过去患了心病的事,您可瞭解内情?」

  那是发生在八年前的事。当时卢斯兰称职地扮演著下一任国王的角色,集众人的信望与尊敬于一身。凡伦蒂娜虽然对他患上心病的原因做了调查,但最后还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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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疾而终。

  娜塔夏先是空了一段短暂的沉默,接著将视线投往墙壁。不过,映在老妇眼里的似乎不是墙面,而是遥远的过去。

  「也是呢。如今兄长大人也过世了,若是你的话,应该可以说吧。」

  娜塔夏以像是在讲迤古老传说般的沉静口吻,向凡伦蒂娜询问道:

  「你知道前任战姬们的经历吗?」

  「不,我不太清楚……」

  凡伦蒂娜摇了摇头。关于治理奥斯特罗德的前任战姬,她曾从在公宫任职的人们口中打听过,但并不曾亲眼相见。

  其实只要想想其中的机制——战姬会因为某些理由失去既有的资格,而龙具会自行寻找新的战姬,那彼此之间毫无交集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像琉德米拉·露利叶那样祖孙三代皆是一脉相传的战姬,其实是极为罕见的例外。

  也许是料到了凡伦蒂娜会这么回答吧,娜塔夏慢慢地点了点头。

  「关于前任的战姬们,就算是以我的眼光来看,也是以勇气过于强烈的女性们居多。而对于兄长大人来说,她们是相当处不来的对象。」

  是指战意过度旺盛的意思吗——凡伦蒂娜暗忖。对于素不好战的维克特王来说,应该是相当合不来吧。

  「卢斯兰和其中的两名战姬特别要好。那孩子啊,打算给予战姬更多的自由,藉以扩张吉斯塔特的版图。关于这方面的意见,兄长大人似乎经常和他起争执的样子。而不管吵了多少回,双方都是坚持己见。」

  凡伦蒂娜稍稍瞠大了双眼。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的消息。她在王宫打听的时候,每个人都夸赞卢斯兰既是个优秀的王子,同时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他是想扩增战姬的权限,并进一步扩张领土吗?

  这一点也让她感到吃惊。想不到卢斯兰设想的方针居然会和自己不谋而合。

  「我才疏学浅,不清楚兄长大人和卢斯兰的意见哪一方有理。但除了这个话题之外,他们就像众人所说的一样,是一对感情融洽的父子。」

  娜塔夏继续说道。

  在某个时期,有个王族企图对维克特王发起政变。他设想得极为周到,不仅拉拢了好几名有力贵族,甚至说动两名战姬加入了自己的阵营。据说战姬之所以会倒戈到他的麾下,是因为看维克特王不顺眼的关系。

  「就结论来说,这场政变是失败了。」

  维克特王在阴谋实行之前便察觉到有异。接著,他迅速逮捕了几名核心人物和嫌疑人,并在他们吐实之后处决掉。

  这起政变只有极少数的人士知晓。

  对维克特王堪称幸运的是,他不需对战姬做出惩处。因为在企图篡夺维克特王之位的那名王族遭到处决的同时,龙具也从那两名战姬的身边离去了。两人自此失去战姬的资格,最后离开了吉斯塔特。

  事件看似画下了句点,但维克特王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的双眼转而看向了其余的王族,以及在这次事件之中没有积极协助维克特王的战姬们。而这份名单之中,也包含了与卢斯兰交情良好的王族和战姬们。

  「我不晓得兄长大人是怎么和那孩子说的。不过,就我从兄长大人那儿听来的部分,卢斯兰是拚了命地希望兄长大人网开一面,但兄长大人却充耳不闻。两人在看待战姬的价值观上,出现了相当巨大的鸿沟。」

  凡伦蒂娜暗自感到理解。娜塔夏是从她的哥哥——维克特口中听到这件事的。凡伦蒂娜虽然曾听说过这起针对维克特王的政变,却不晓得在事情落幕后还有这些风波。如此看来,现在的王宫里,已经不存在知晓这件事的人了。

  「而我听说,卢斯兰为了阻止兄长大人,甚至不惜服下毒药。」

  凡伦蒂娜的紫色双眸,这时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因为她明白了娜塔夏为何要告诉她这些事。

  「——阿姨。」

  「对不起啊,蒂娜。」

  娜塔夏微微垂下脖颈,但凡伦蒂娜摇了摇头。

  「不,娜塔夏阿姨,您不需要道歉的。」

  在话题的一开始,娜塔夏强调了「若是你的话」。

  娜塔夏大概是认为,这件事应该传达给某个王族知道吧。凡伦蒂娜既是王族的远亲之一,也拥有埃斯堤斯的姓氏。

  「说到卢斯兰,我想这件事应该也告诉你才对。你在还小的时候,和卢斯兰的交情非常好喔。」

  凡伦蒂娜侧起了脖子。她首次见到卢斯兰,是在自己当上战姬造访王都的时候。娜塔夏露出微笑,继续说了下去:

  「你还记得沛特罗夫吗?」

  提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凡伦蒂娜的思路深处有一条线接了起来。

  关于沛特罗夫的来历,她一直克制著自己不去调查。主要的原因固然是为了尊重他不愿公开身分的意愿,但她同时也害怕,也许在得知真相之后,自己的回忆便会沾染上乌黑的杂质。

  凡伦蒂娜预测著娜塔夏的下一句话,并点了点头。

  「那孩子就是卢斯兰喔。他是代替兄长大人,前来探视我的。」

  凡伦蒂娜走出王宫,来到了包围王都的城墙上头。龙具——巨镰艾萨帝斯则是扛在她的肩上。

  饶是处变不惊的虚影的战姬,在听到卢斯兰的话语后,还是要花点时间平复心境。同时,她也对会因这样的状况而狼狈的自己感到讶异。

  若是来到这里,那就算一个人走动也不可疑,不会有什么危险。用来转换心情恢复冷静,可说是再合适不过。

  城墙上已经看得见奥斯特罗德兵的身影了。他们在此的任务,乃是协助原本就在城墙上担任警备的士兵们进行巡逻。当然,士兵们也没忘记在各处竖起奥斯特罗德的军旗。他们有必要告知居民「目前守护王都的是奥斯特罗德军」。

  「辛苦了。」

  对于向自己敬礼的士兵,凡伦蒂娜微笑著这么答礼,并在俯视著市镇的同时在墙上迈步。此时东门已经敞开,商人和旅行者们排著长长的队伍。他们都是打算离开王都的人们,想入都的人们仅有寥寥少许。

  「看来侍从长阁下有听从我的要求,将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呢。只要再过几天,希望进都的人们就会排得车水马龙了吧。」

  凡伦蒂娜检视著城门周遭,看似开心地喃喃自语。直到不久之前,城门都还呈现著不分昼夜地紧闭的状态,有这么多人会想逃离这种气氛紧绷的王都,也只能说是理所当然。等到他们察觉王都重归和平之后,应该会再次前来吧。

  凡伦蒂娜来到了人烟罕至之处,让拂过的风吹起自己的黑发,并露出苦笑。

  「出乎意料的事情还真是多呢。」

  不管是在接收凡伦蒂娜的投药、逐渐恢复意识的那段期间里,还是在意识完全恢复理智之后,卢斯兰都从未提到自己扮演沛特罗夫的那段过往。由于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凡伦蒂娜认为他就算彻底忘掉了这件事,也还算是合情合理。

  凡伦蒂娜万万没想到,卢斯兰居然会在她从娜塔夏口中探听内幕之后,恰巧想起了这件事。

  不过,卢斯兰其实也只是从模糊的意识之海中打捞起记忆的碎片,在下一次清醒的时候,他有可能已经忘掉了这段短暂的会话。

  凡伦蒂娜踩著极其自然的步伐,转进了阴影之中。

  在确认周遭没有气息和任何人的视线后,她轻轻闭上了双眼,接著将巨镰斜倚著肩。殿下——她无声地呢喃道。

  ——听到我与殿下的目标相同,确实是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我不打算自抬身价,说自己要一并实现殿下的梦想。

  自己能实现的,就只有自身的梦想而已。随著梦想逐渐成形,它也会渐渐变得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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