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画功、笔力都把握得不错，你再细细感悟道韵。”文昌帝君已经看了良久，在书画上有此领悟颇是难得。
“大德至善……”
文昌帝君道：“你瞧出来了，这一份道韵，足能将里头的山水绘活，大德至善，就如大道至简一般，你、我都小瞧她，她不是墨画……”
墨画没有她的风趣、古灵精怪。墨画温婉端庄，性情内敛，在藏书阁若干年，从未出过错。最后的错却是贬她入凡尘轮回十世作为处罚，凡人的十世早就过了，可墨画一直没有回来。
“若她不是墨画，她会是谁？她是这方天地的灵魂，定是哪位仙人。”
“在他界轮回数世，对这里的事早就忘了。”文昌帝君道：“大德至善，凭此道韵绝不是一个寻常仙人能做到的，她的真实身份定然很高，绝不在你之下。”
不在文曲星君之下，至少是真君、星君这样的人物，地位尊崇。
大德至善这样的道韵，必是一位有大德之名的仙人，且行事光明磊落，以德服人。可九重天上，有这样的人物么？
文昌帝君看了一会儿画，将画收回盒子里。
文曲星君听罢文昌帝君的话，陷入久久的沉思中，将地位高的仙人都想了个遍，亦对不上到底是哪一位。
文昌帝君坐到案前，将三本剑谱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冯昭说剑谱不全，衔接地方不流畅，必是有所欠缺。上中卷的衔接处，一看就是差了内容；再有中、下卷之间也显得突兀，这中间缺失的到底是什么内容？
文昌帝君取了笔，沾墨绘了起来，他在推衍功法，看得多了，自然亦会了，将那不全的部分经过推衍之后进行补全。
一年后，冯昭收到了文昌帝君派人送来的盒子，缺失的剑谱被他补全，衔接得天衣无缝，浑然一体。
三本剑谱已重新经过装订，文昌帝君不愧是掌管六界文人才气、大运的主神，这绘画的功底，书法真真是好，好得令人拍岸叫绝。
颜长卿的书法一绝，但与文昌帝君比起来，无论风骨还是底蕴，立见高低，非颜长卿所能及。
冯昭看着上头的人物，逼真不说，每一幅都似活了一般。补全的剑谱看一遍就能掌握其精髓。
文昌帝君是文仙，但对剑诀功法的了晓亦颇是精通，没有饱读剑谱，很能补全，能推衍补全功法的神仙。
冯昭眼里冒着星星，真真好厉害啊，仅是这一手本事，便是多少神仙都做不到的。
她很狗腿地想着：伟大的文昌帝君帮了这么大一个忙，要不要感谢一番，得人恩惠就该表示表示。
凡俗界送礼，送的是心意，像亲手制作的东西，更能表达送礼者别致的心意，所谓千里送鸿毛，礼轻人意重便是如此。
冯昭想了良久，终于决定将桃源界的树蚕丝织成仙衣送给文昌帝君，为表心意，还得添置一台织机，学习纺织，她看别人做过，到时候再用她的炼器术炼制一番，这仙衣就成了。
拿定主意，她备了一些仙茶、仙露，去拜访九重天的织女。
织女颇有些意外，这满天宫的人，少有仙子愿意学习纺织技术，来了个半大的小仙子，还能郑重、谦逊地说想拜她为先生学习纺织。
她愿意教，冯昭又愿学，织女还再弄了一台织机，冯昭掌握到关键，学得像模像样，为了感谢织女传授技艺，她特意炼制了一对仙家首饰的钗子送与织女。
织女看着漂亮的仙钗，式样别致、典雅，这是一对白玉莲钗，“你炼的？”
冯昭不好意思地点头，“这是我炼的最好、最漂亮一对钗，织女姐姐莫嫌弃。”
织女道：“我喜欢这钗子，式样精致。”
“多谢姐姐送我的织机，我回去织仙衣。”
谢过织女后，冯昭回到文昌宫，摆好织机，取了树蚕丝，学着织女收云霞为色、集雨丝为丝，织天锦霞衣，她虽收云彩为色，集雨丝为师，亦加入了树蚕丝融合织成天衣。
第一件不够好，再织第二件；第二件的技艺还不够细密、匀称，又织了第三件。
第三件不错，可还是不够满意，直至织了第五件，方才满意了。
她又试着将前四件用炼器术进行炼制。
待到第五件时，炼制之术更为成熟。
她将衣袍炼制后，心里满满都是欢喜。
装入专门的盒子里，将盒子捧到文昌宫大殿。
文昌帝君坐在书案前，原在偷懒睡觉，一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随手抓了一卷玉简，捧在手里装成看书。
“属下藏书拜见帝君，谢帝君为属下修全剑诀，这是属下特与织女学得纺织术，织成的天衣，还请帝君收下。”
他知道最近半年冯昭拜织女为师学习纺织术的，天天早出晚归，藏书阁的事，都是交给仙僮们打理，有她定下的那些管理条程，倒不至生出乱子。
文昌帝君瞄了一眼：一件雪白色却织有岁寒三友银色暗纹的天衣，但凡天衣，必然无缝，故有天衣无缝之说。
他用手轻抚，“这天衣的材质很特别。”
“是域外蚕丝树的树蚕丝，再学得织女姐姐的收云霞为色，集雨丝为丝，织就而成的。这是我最满意的一件天衣。”
“你织了很多少件？”
冯昭比划了五根手指头，“拢共织了五件，那几件没这一件好，不是式样差了，便是颜色不好，或是丝线不够匀称，又或是不够柔软，这一件不会起褶，我用的是最好材质！”
文昌帝君“哦”了一声，“那几件也是男袍？”
冯昭道：“是啊，我只学了织男袍……”她眨着眼睛，“我好像忘了与织女姐姐请教如何织女衫了。”
“那几件也给我罢。”
冯昭道：“可那几件不好。”
“你留着不给我，想送谁？”
送朋友，送亲戚，能送的人可多了，虽然她寻了一大堆的缺点，可那是天衣，而且是她亲手织成的，经过炼制的，还拥有防御、攻击之能，不会破损，这可都是照了织女教的织技而成。
冯昭道：“那帝君在家里时穿那几件有暇疵的，出门就穿最好的。”
他应了一声。
冯昭将那四件亦取出来，整齐地放在最好的那件上头。
她一扫眼，“帝君是在参悟新式书法风格，需得倒握书简，是倒行书？”
拿倒了啊！
文昌帝君立马正过来，“你且回去罢。”
冯昭轻声道：“属下今儿前来，还有事请教帝君，还望帝君指点迷津。”
这小丫头织了几件衣袍，立马往竿上爬，半点不带寒喧，直切主题。
“想问什么？”他的声音温润、优雅，带着几分磁性，很诱人心，真是太好听了。
冯昭默了片刻，“其一，域外天地有古神大陆，听仙人说，那里住的不是真正的神，因为神能与天地同寿，他们寿缘虽长，却并非不会殒落，称那里为伪神域。
伪神域之下是上仙界，由九片仙域组成，中央仙域为下界飞升仙人，八方更有八大仙族，以五行、风、雷、冰而命名。八大仙族修练的功法，是登仙梯，寻仙缘，所谓仙缘是他们的神赐仙血为种，以仙血淬化仙体，仙血期……”
她的声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亦有一股温婉，仿若春泉缓缓流泄，偏带了两分稚音，又有女孩儿的绵软，很是好听。
“帝君，这功法能用于九重天么？”
文昌帝君心下微惊，“仙魂期？”
“是，神魂淬化成仙体，仙体化虚，神魂化实，虚实转化。”
这是何境界，前面几层他是听说过，可仙魂期更是从未听闻过。
“你是仙魂期？”
冯昭答道：“在那方天地时，用那里的话说，我应当飞升神域，可我生而为神族，在晋入仙魂十层时，却并未能飞升。后来才知道，八大仙族祖下留下了规矩，一族之中，只能出现一个天赋异禀的后辈，若出现两个，另一个就会被放弃。
而我是被放弃的冰族中人。因我生母与冰王后相斗，我自出生，冰王后就给我下了上古神咒，故而一生命运多折，即便轮回亦是九死一生。
在他界，我经历了魂飞魄散之苦，是我生母倾半数修为炼制仙器，为我重聚魂魄，送我轮回历劫……”
她受的苦，远比文昌帝君所想的还要多。
魂飞魄散后再重聚，那么聚回魂魄还是以前那个？
域外之地的底蕴，并不是他们想的那般简单，仙魂化实，仙体化虚，便是九重天也没有，再有这重聚仙魂的仙器，绝不是寻常人能炼出来。
文昌帝君问道：“你重聚魂魄之后，修练仙魂，没有不适？”
冯昭摇头，“重聚魂魄是几多波折，我的魂魄曾被其他怨念颇深的魂魄吞食，是我生母几经磨折为我寻回的，重聚数次。
那一方天地有魂果、魄果，能强大魂魄之力，我给自己炼制的淬魂仙丹，可助仙魂强大。”
文昌帝君道：“你会炼丹？”
“是，八大仙族都有自己的传承，赤金大陆的金牛、银牛相传有神农血脉，所以他们的丹术最高，而这两族就似生而知丹一般，只要参悟丹术碑，就能得到神农丹术传承。
神农丹术分上下两部，上部为炼丹基础、技艺，下部则各凭悟性。为了造福冰雪大陆，让他们学得丹器符阵四术，我在其他仙族游历时，就会潜心苦学，我学的四术是那方天地最高的。但我不知，在这里算何等级。”
域外之中，还有自己的传在。
文昌帝君坐直了身子，“你且下去。”
“帝君，域外的仙魂修练术，我能修吗？”
“你已修成，便是能修。”他悠悠地答道。
他是否对域外的了晓太浅薄。
他们的存在只有其意义，并非处处都不及这里。
他们笑话那些生灵没有永生之法，可他们的传承并不是一无是处。
文昌帝君一抬手，收了桌上的四件天衣，却将最好的一件依旧装在盒子里。
他身化轻烟离开文昌宫。
灵宝天宫内，文昌帝君见了灵宝天尊，拿出最好的天衣，“天尊以为炼器术如何？”
灵宝天尊用手轻抚，“是我的传承。”
文昌帝君惊道：“灵宝天尊去过域外？”
他微微颔首，“若干年前，游历虚空，到过一处叫雷霆大陆的地方，见那里的人资质不凡，炼器术差，他们将仙族圣物雷霆真晶送予我，作为回馈，我将器术传承留在雷霆大陆。”
文昌帝君道：“雷霆真晶？”
“此乃上古宝物，混沌化天地，雷吸天地灵力与雷元力而化的天生灵宝，极是少见。拥有此物，能助我在炼器术更上一层楼。”
文昌帝君沉吟道：“可是域外三号？”
灵宝天尊道：“是九域天界，是域外天地中传承与地位最高之地。九域天界之下，亦有八荒仙界，中央仙域为下界凡人、修士飞升，而八荒仙域，乃是九域天界九大仙族后裔。”
文昌帝君想到了冯昭，“我帝宫之中的藏书仙子来自此界，早前我们都以为她是域外三号界来的。三年前，她拿了一套剑诀，说上头功法不全，请我出手修补。后来，她与织女学习了纺织之术，当年织女八百岁随上任织女学习此术，用了一百年……”
灵宝天尊静静地听他说话，便是这一千年，还是众多仙族、天族小仙子里挑出天份最好的一个。
文昌帝君道：“你猜藏书仙子学了多久？”
“一百年？”
“两年，只两年她就学会了。天尊再看看这件天衣，上头有炼器术的印记，有九重天纺织技艺，采云霞为色，集雨丝成线，天界仙织之术，她学到了精髓。”
九重天小仙子学一百年，人家学两年就成了。
这天赋委实过人。
文昌帝君道：“今日她来请教我指点，说他们那里的仙族修练功法，是登仙缘，得神族赐下仙血为种，从仙血、仙肉……”他将冯昭的话讲了一遍。
“仙脏之后有仙魂期，仙魂为实，仙体为虚，虚实相融即为大成，仙魂十层即可从仙界飞升神界。她问我，她来九重天，以前的功法还能修吗？”
灵宝天尊瞪大眼睛，“你如何答她？”
“她已修至成神体，我要答不能修，这有用吗？”
“她今年多大？”
“她说过了，她是那边神域的神族中人，以前以为仙魂十层就能飞升，可到她并未飞升，方知自己生而为神。只因他们一族的同辈之中，出现了两个天赋过人的人，按照祖上的规矩，出现两个时，就得放弃一人，而她便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一出生，就被送往了下界仙域……”
灵宝天尊叹了一声，“这九域天竟有这等规矩，委实令人意外。不过她既不是域外三号天地来的，而是九域天，当将此事禀报上去。”
“我看她炼制的天衣手法颇与灵宝天尊有几分相似，故来相问，原有太多疑惑。墨画的天赋我是知晓的，可此女天赋远在她之上。
她说自己出生被冰王后下了上古神咒，一生劫数极多，曾在轮回之中魂飞魄散，是她亲生母亲倾半数修为炼成仙器，助她重聚魂魄，可魂魄离散时，她曾被怨魂吞食了部分魂魄……”
能聚魂的仙器，便是灵宝天尊亦炼不出来，就算炼出来没有三五百年根本不可能，这不是此人的炼器术远在他之上。
灵宝天尊与文昌帝君结伴同往天君宫，与天君禀报了此事。
不是域外三号来的，而是九域天来的？
九域天、九重天……
这事更严重了。
九域天的神仙如何进入九重天的结界内，天道为网，在天地形成之时自行化成的结界，非这方天地的生灵而不可入。能进九重天的，必须得是这里的神仙，下界生灵难入，域外生民更难入。
天君再派人彻查，查冯昭是如何进入九重天的。
此刻的冯昭去拜访织女，学习织就女衫、女裳的技艺。
织女常年在织房，少有来说话，且还是真心求教，她更乐意教，在教的时候，还能让冯昭帮她织天衣、天锦等。
因有上回的经验，一通则百通，冯昭如此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很快就掌握了要诀。
增寿仙人再次接受天将的问讯。
他将他们在星云墟外寻机缘，得遇冯昭的事细细说了，还说冯昭将星云墟大阵研究精透，掌握了其一万零八百种变化，在星云墟得了机缘。
至于是何机缘，增寿仙人不知。
天君得到回禀，“藏书将星云墟的上古大阵研究通透了？”
天将抱拳答道：“回天君，增寿仙人确实是什么都说，他离开星云墟便是藏书仙子领的路。藏书仙子还说，那里有一万零八百种变化，如何从主阵眼变副阵眼、阵眼、生门、空门等，她了若指掌。”
文昌帝君与灵宝天尊坐到两侧。
天君道：“九域天的天之骄女，连那边冰王后都忌惮的人，将我九重天的星云墟大阵研究通了？”
怎么心里就不痛快呢，那小天才学什么都快，只要她学，她就能学会，为什么不是自家的孩子。
文昌帝君道：“她入地星华夏转世，恐怕是她生母为护她所为，极有可能，她并不是这方天地的生灵，而是无意间进入。她说过，她通晓丹器符阵之术，只未想到，阵术极高……”
灵宝天尊道：“九域天的丹器符阵四术不弱。”
天君默了片刻，“将人唤来，再细细询问一番。”
如果九域天因她天赋过高而弃她，九重天不在乎多一个神仙，这亦是多了一个外力，何况文昌帝君说她悟的是大德至善之道，能悟此道的人，必是至善至德之人，他们也乐意收留，更愿意给她一个尊贵的身份与地位。
他们从调查到传人，冯昭已经学会了如何织女裳、女裙的技艺，还炼手织了三身，将最好的送给了织女。
织女连连夸赞一番。
冯昭决定回去再试试手，而这两身就留给她自己了。
待她刚出织房，云海之中行来一位天将、四位天兵，远远抱拳行礼：“藏书仙子，文昌帝君在凌霄宝殿，天君召你过去。”
冯昭一路观云雾缭绕，仙宫、仙山掩映在云雾之中，云蒸霞蔚，近了凌霄宝殿，她恭敬地行罢了礼。
天君开启天眼，天眼一出，冯昭立时由人化成了一只凤凰，一只漂亮的凤凰，但一看就是幼鸟，还未长成，但那一身漂亮的凰羽夺上眼球，乍看之下，像是寻常的冰雪凤凰。
“天君，你这是作甚？”
她想说话，开口却是一阵“啾啾——”之声的鸣叫。
这声音似能震动神魂，令人顶礼膜拜，心悦诚服。
灵宝天尊脱口而出：“净世神凰！”
文昌帝君未出口。
天君收回了天眼，冯昭运用《凤凰幻化术》，从鸟化成了人形，眼里有刹那迷茫，神魂小人的仙眼已开，天君身上浮动的燥气、不安与防备；文昌帝君的沉静，但身上的气息骗不了人，那是意外；灵宝天尊的惊愕。
灵宝天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凤昭，凤凰的凤，日月昭昭的昭，我随母族，我母亲是雪凰族的族长。”
灵宝天尊问：“你父亲呢？”
冯昭的眼里掠过一丝暗晦，她哪里不知，他们防备她了，“我出生之时，父亲就因冰王后之女而放弃我。后来我下界历劫，大小劫无数，在造化秘境历练时因我得到了机缘，被魔、佛两道围攻，身中红莲业火，仙体受损。
母亲为我重塑仙体时，淬去我父亲的血脉，她说父亲待我毫无父女情分，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九重天，一旦决定了父亲是谁，便不能更改。
而她的母亲因恼其父，直接将其父的血脉淬化而去，不再让她沾上半分。
这种秘法，九重天闻所未闻。
九域天果有他们不及之处的秘法。
文昌帝君道：“你说通晓丹器符阵之术，阵术源自何处？”
“上古阵术传承，我界阵术最高者阵神传授阵术数年，我的阵术仅次于阵神。”
仅次于阵神……
难怪她将星云墟研究个通彻，这不是说，若她想从那里寻机缘，可以轻松地将所有机缘拿走。
灵宝天尊道：“你的阵术我们已经领教，你可绘制了阵谱？”
冯昭道：“为研究星云墟的九转乾坤星云阵，我确实耗了百年之力绘成阵谱。”
天君冷声道：“拿出来罢。”
这东西就是一种威胁。
他们不知道，在她闭关的三百年，她用了一百年的时间在研习这一万零八百种变化，她甚至可以根据这变化，化出十万零八千种变化来。
但，她不能说。
有些东西学到了就是知识，是实力。
她默了片刻，几人以为她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