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聪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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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金洪用粗厚茧子的手指拈了一粒萝卜种子，啧啧惊叹：“这么俊的种子我老牛是头一遭见呐！”他在秦家做了好些年的长工，每年种下的种子可比自个儿全家吃的米面都多，要不是这两年收成不好，种子都差了，可不会对这样丰满的种子多眼热。
——顶多心底挂念几句罢。
乐怡稍稍松了一口气，斟酌词句：“这萝卜种子是往年晒干不知放哪的，之前胡乱在我家后台撒了些，竟也能成，牛伯伯，你这还有别的种子给我回去撒些，养养苗么？”她打算直接从外头搬种子到小岛种下，按照小岛里的速度，足够她收一次晒种子再育苗出来了。
“这……”牛金洪叹着气，招呼个八岁的男娃抬了个箩筐来。
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种子，按照牛金洪的说法是这个月种不完的，一芋两茄、三辣椒、四豆五菜、六种瓜，乐怡倒是不客气，说：“成，这些我都拿回去。”转而问：“我看这儿的地一半没翻，两天，要几个人能翻完？”
虽然这边通了水管道，但是现在的土地都旱得很，不翻根本没法播种。乐怡见着的也就五个大人，估摸着那年纪都上了四十，牛金洪有五十来岁，去掉那个八岁的小孩儿，也就四个人能干活，翻五亩地，不知得拖多少天。
听到两天的说法，牛金洪浑浊的的眼里有不可置信，嗫嚅着数字，却始终说不出日子来。
乐怡别开眼，看向另外几人，问了姓名。
也就是一户的人，牛金洪、牛金涛是两兄弟，带着妻子做。那八岁小孩叫牛耀邦，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有些小机灵的样子，是牛金洪那一脉的。据说他们有三个儿子，可都念书进城，牛金涛倒还有个孙女，太小还没断奶，最小的那个忙着没结婚，每年回来一趟送些钱和票。
牛耀邦现在只是个小学生，每天放学却是乖乖地来地里，帮衬着爷爷奶奶。
“这附近，能雇得人吗？”既然人手不够的话，就去雇呗，乐怡理所当然地想着。
不过此时的乐怡似乎忘了，这个年代的人口怎么比得起后世，何况……
“哪能雇啊！”牛金洪的妻子腰间围着块墨蓝的布，袖子挽起，露出手腕，她接着说：“现在公社是给进不给退，有力气的都进城做工了，哪看得上这种地的活。”她说这话时候小声了很多，还努了努嘴，对面那边就是两个生产队的人。
那皮肤黝黑的姑娘瞧见，大声喊话：“说什么呢，别对我们指手画脚的！”
这下整张脸都露出来，让乐怡想起了裘九娇，两人眉眼像得很，皮肤也是一个色号。
牛耀邦赶忙跑到田坎上，对那姑娘大声说：“裘八娇！我们才不指手画脚呢！”
八娇？
这倒是对上了，裘九娇的姐姐啊。
乐怡和秦瑛枝对视了一眼，发现她似乎也刚知道裘八娇在这。也难怪，秦瑛枝都不管事的，老太太随便划块地，谁知道能撞见谁呢。
“那你们干嘛指着我？不扒拉你们那几块地？都荒着浪费哦？”裘八娇义愤填膺似的模样却是掺着几份眼红。
她是家里第八个女孩，念完小学就因为成绩太差上不去了，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一年多，才来生产队，刚上地也只有三五折的工分，还不如她妹妹做点网兜。
可工分也能涨啊，等明年考核自己力气大了，说不定直接就能挣八个！要说挣十个的女人……那吃得苦可太多了，她在生产队也打听了不少，要没力气只能用脑袋，可自己脑袋也不灵光，目标八个也难得很呐。
他们是双梨大队的第二生产队，今年分到的地就挨着秦地主家旁边，今儿个她就挖了六条，还差一条才能挣完三个半工分，可对头那些慢悠悠地，一个大人也就挖个四五条，比她一个小孩都慢，地主也没人催，自己这边却有记分员盯着，真让人不甘心。
秦瑛枝莫名其妙地看着那裘八娇，轻笑道：“我秦家的地怎么种，公社还有人管啊？”敢管？那年底的粮不想要啦？
双梨第二生产队的队长瞅着这了，他姓石，在舒粮公社转过不少职位，对这片地了解得不少，出面逢迎道：“舒粮公社管理的都是社员，不会管贵府的事情，小孩子不懂事，石某给你道歉，望请多多包涵。”
秦瑛枝勾起唇角，本就好看的面容愈发艳丽：“石队长，我秦家的地就是划你们种几年，可别学那些不正经的做法，折腾坏，这土就废了。”
乐怡不知道这些，好奇地问：“什么是不正经的做法？”
旁边几个长工都不敢说，倒是牛耀邦咧着嘴掐腰仰头地说了起来。
“不正经的做法”是进年舒粮公社里的人尝试的各种脑洞：深翻土、掘一米，种苗难长；熟黄豆、作麦肥，收成不抵；狗肉汤、硬痂土，颗粒无增。
前些日子又倒腾了给麦子打“葡萄糖”——用木橛子先打好密密麻麻的洞眼，往里灌人粪尿搅拌好的稀汤子。不料，这俩天麦苗全黄了。
一时间就是村里村外茶余饭后的笑谈之资。
牛耀邦讲得很快，后头的那裘八娇和石队长一众脸色越来越红，羞得不知所措。
——这可是公社不少人都参与的事，他们第二生产队甚至是首当其冲，否则也不会被换到这边的地来了。
乐怡望了眼他们生产队的进度，微微笑言：“石队长带的人很能干啊，这么快就种完了，是不是还有空闲？”看第二生产队下地的就有二十多个人，加上其他职位，少说也有五六十个人，自己也不过十亩地，要能雇过来翻地的话，没必要担心什么了。
秦家的土质不算差，水分不多可也不算缺，江乐怡对自己的种子有信心，不怕长不好。
闻言，秦瑛枝懂了这个妹妹的意思，跟公社说肯定不同意，可要是石队长把秦家的地排入日程，定期轮流换人，也搞不清楚什么的。至于酬劳，他们的会计自然有本事做好账目。
只是这风险啊……都是秦家的。
这孩子可真精明。
近年粮食不够，明面上没人敢说，可吃进肚子多少都一清二楚，石队长皮肤也黑，是晒的，脸庞上有些胡茬，脑袋却是个大光头，此时大手挠着那头顶，有点大傻个的样子。
可这石队长心思清亮得很，不过三秒钟就说：“我们第二队的都是算好工作量的，各司其职……”
没等石队长说完，乐怡开口道：“桃花大队那边出了个泉眼，据说能迁水出来，不知道公社怎么安排？”
这番话却不是真想问公社安排，而是给这石队长掂量轻重。
昨儿谁不知道江大夫家后头挖出了个泉眼，还是个认了秦大小姐当妹妹的小姑娘！
石队长差点忘了这茬，脑袋一根筋赶紧扯断，恨不得立刻巴结上江乐怡那小姑娘！公社对那桃花队的泉眼可重视得不得了，要是这中间因为他出半点岔子，全社的人不得恼他，以后还怎么混？此情此景唯有——
“各司其职也是绰绰有余，江同志，你要是想我们帮忙的话，尽管开口啊。”还有水啊什么的给我们双梨庄多匀点啊……后面那句话他没敢说，怕招人烦，眼白黑瞳却是渴望得紧。
乐怡瞥了眼石队长身边的裘八娇，点了点头：“那以后可就别怪我指手画脚啦。”
石队长连忙说不敢，心下却记得这江乐怡记着仇，给裘八娇递了眼色，奈何无果，简直比给猪抛还浪费。
解决完人手的事情，剩下就是牛金洪和石队长商量的事，倒没乐怡插话的地方。本想走开，转眼就见着裘八娇用斗鸡眼的看法地瞅着自个儿。
乐怡被这样盯着不舒服，说：“你眼睛怎么了？”
“你真是江乐怡？”
裘家九女一子，当初都见过江乐怡，可有些时日，这么大的反差让裘八娇一开始没想起有这么个人。这句话问的乐怡有些忐忑，只轻抿唇，答：“没错。”
心虚？怎么可能，她除了转变大了些，在外人面前也没露什么马脚。
况且，江乐怡这个名字，从来就是她的。
裘八娇眼神很复杂，她记忆中的江乐怡不过就是个跟在孟喜凤身后的尾巴，脏乱傻，那时候可招人嫌了，一下子成了个远近驰名的香饽饽人物，还不傻了，怎么会呢？
肯定有问题。
指不定是吃了什么怪东西，江大夫那名声传得也神呼呼的，当初她偷听到央着求药时都没给，现下……恐怕是给了江乐怡。
那聪明药——
不是哄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