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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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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继后半夜想明白了前后,便一早叫来常兴,去了一趟赵氏的老宅。

此时的赵氏,额前和鬓边的白发,更让她蜡黄的面容无比憔悴,比同龄人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年。得知许盈盈顺产而差点丧命,她又惊又喜的捂着嘴巴,两眼含着眼泪,没让它们落下。

她让常兴转达她的意思,仍然是,不管罗霖兄弟最后会是个如何,她都不会怨恨任何人。不是因为她只能听天由命,而是她明白,眼下的一切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家里男人们的争斗,她一个妇人管不到那些,只求能照顾好他们的身后。

柳继知道,上官翼让钱轶秘密带回罗霖和商孝丰,只是在等一个时机,等能够宽限他们的那一天,也是让赵氏活下去的希望,虽然这非常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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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的寅时二刻,许盈盈首先是腰酸背疼地呻吟着,柳继以为又是噩梦侵袭,立刻转身轻拍,谁知许盈盈竟然睁了双眼。她还不及清醒,便听到柳继说了句,你终于醒了呀!

“我,我睡了很久吗?”

“三天!”柳继斩钉截铁地哀怨道。

“哦,帮我翻个身。”许盈盈一时吃惊,“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柳继伸出双手插进她的后背,直接将她连着夏被一起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这样坐一会儿吧,躺了三天,我可知道,浑身骨头里面都是酥疼。动动脚趾头,嗯,还好,会动的。”

说着,柳继自己先笑了,用一只手,熟练地帮许盈盈揉捏着双腿和双臂。

许盈盈软塌塌的歪在柳继的身上,一下下火热的手温和突突跳的胸膛,好似阵阵暖意,流进她寒凉的躯体,不多时,她先前麻木的身体,开始出汗了。

“我好多了,你放我下来。我想去看看孩子。”

“呵!你还敢说看孩子,我差点就看不到你了,说说我就来气!”柳继佯装气急恼火,用力一捏许盈盈的手臂。

“啊,”许盈盈觉得,一把铁钳子夹住了自己,“轻点!疼。”

柳继帮她向上撸开额前的散发,突然柔声说,“和你说件事情,你先不要激动。”

“是,孩子,不好吗?”许盈盈急急看向柳继。

“别急,不是的。”柳继轻轻安抚她,“孩子一直没有找到乳母,所以,阿珠求三师兄,,给她,,,”

不等柳继说完,许盈盈立起身子,打断道,“什么?她,,,”

“我说了,你别激动,对身子不好。孩子吃了一天蜜浆和米汤水,就再不肯吃了,一直哭。我们都很着急,你这里又一直昏睡不醒。阿珠,,,你千万不要,嫌弃。”

“我,我不是嫌弃。”许盈盈着急地眼圈发红,“她还是个姑娘,日后她可怎么嫁人?”

柳继大手抚着她的手臂,轻声说道,“她,跪着求我。口中一直说什么,这是偿还她欠你的,我只好答应了。”说到这里,柳继认真看向许盈盈,问,“我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许盈盈突然散了力气,任凭他搂紧,“都是几年前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柳继,拍拍许盈盈的面颊,“你们都不说,那我也不想听了。各自都有自己的内心,留给你们自己安放,就好。”

许盈盈伸手,隔着小衣袖子,摸索着柳继瓷实如铁的小手臂,略略有些虚汗上浮。

柳继看她不说话,想她大概想起过往,担心她用心伤神,便转换话头,猛地身体一抖,示意许盈盈看着自己,“说吧,为什么那晚,你把我打发走?”

许盈盈回过神来,俏皮地说,“哦,哪晚?我刚刚清醒过来,哎呀,头疼,不行,也是不记得了。”说着,轻轻歪着头,任凭他的胡子茬,弄在自己腮上,痒酥酥。

“还跟我演戏!”柳继假装发狠,说道,“你这女人,找到机会就来气死我!”

他顿了顿,又说,“你看看你本事大的,那怎么像个死人一样,睡了三天才醒过来?”说完,他想到许盈盈为了他的安危,而忍着疼痛赶他走,便再说不下去了。

许盈盈笑了,轻轻说,“哦,那我这会儿醒了,你接着去追那个贼人吧!”说着,用下巴冲窗口一指。柳继看着从来没有这么依赖自己的许盈盈,内心突然决定,先忍着不说出他考虑的计划——她的脸色,煞白如纸,不能再担起任何,更何况这个计算,事关圣上。

想到这里,他轻拍许盈盈的肩膀,“你安分点吧。我守了你三天,让我也松快一会儿。”说着,他侧身,轻轻放下许盈盈,“接下来你必须听我的,这一、两个月,就给我床上安安分分地养着。”

然后,柳继按着许盈盈的一只手,歪向她,看着暗影里许盈盈闪烁的双眸,安心闭上双眼,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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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南益上官府

上官翼收到柳继的书信,略有意外;

当他将信看到最后,震惊地几乎将信,握碎。

他克制着胸中从未有过的冲动,忽地起身,先将信纸撸平了再反复看了两遍之后,烧了。然后,他背着手在书房里,急急踱着来回步——柳继说的没错,这么多年,即便逆了“龙鳞”,也得有个了局!

上官翼迟迟未动手,是因为他始终不知道原因。然而,许盈盈屡次死里逃生,已经让他和柳继,忍无可忍,即便不知道原因,也要有个结果。

“左不过就是一个死,起码死得大家明白!”柳继这样写道。

他想着这个决定,眼睛不禁看向茶屋前,玩耍的两个孩子,在宋勤的看护下,小的是小雅生的孩子,最近开始蹒跚学步,大的则退去小婴儿的水嫩,眉目越来越像自己,此时一边跑在前面,一边回头对着弟弟,叫着笑着。

暖意的风,吹着幼童们圆溜溜的大脑袋,让上官翼莫名心头一酸——突然想起了慕容礼英,她的一手一足,全部刻蚀在他的身体里,和心动不心动,无关。

宋勤白皙的手臂挽起,躬身笑着、摇着蒲扇,一边帮小的扇风凉,一边叮嘱大的奔跑时看着石砖缝,小心跌倒、磕到膝盖。她也是这样的娴雅,上官翼对自己说着,这也是让他突然想起亡妻慕容礼英的缘故。

在婚后的第二个月,宋勤得知有孕而看向上官翼的双眼里,闪着晶莹的喜悦。

一直以为自己不会有子息的上官翼,瞬间因为意外而面色僵硬,然后毫不掩饰的笑容让小他十二岁的宋勤,第一次感到意外。

日常上官翼谦恭有礼、温润体贴,但总给她一种,冷冷的疏离感,不是他日常不苟言笑的原因。她开始以为是年龄的差距,但后来的日子里,她知道,先于她两年进府的小雅和阿臻,也同样有这样的感受,只是她二人都不敢言说。

孩子出生后,宋勤曾问过上官翼。

“我家,一贯这样。”上官翼不悦地简短作答,那种疏离感徒然上升成了一座高墙,让宋勤本能的退后而仰视,她甚至认为,自己在上官翼的心中,还不如小雅亲舒。

可能,确是如此。

当小雅分娩的时候,上官翼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一样,紧张兮兮地骑着小鸣、跑开了。

上官翼的预感是正确的。

疼痛中的小雅,以为自己是熬不过了,拉着大夫人宋勤不停恳求,日后要将这孩子视为已出,算是小雅此生唯一的恳求。

边上的婆子们因上官翼暗中吩咐,保大人,此时听小雅有意放弃,便严厉地威胁她:“这种时候,不准说这些怪话,否则这孩子要保不住的!”果然,小雅担心孩子而用尽全力。

在听到孩子的啼哭,众人都喜悦地长出一口气,小雅却反而拉着纱被、捂着脸,大哭大叫。

“把孩子抱走,我不要看到他。”她当时甚至都不知道孩子的性别。

一旁的宋勤和阿臻,以为是她生孩子太苦了,疼了一天多差点死掉,所以内心怨恨这个婴儿。只有到了天黑才回家的上官翼,知道小雅的内心。——小雅是自己要将全副心思放在上官翼身上,甚至不容许自己的孩子来让她分心。

还有一个原因,上官翼猜到了却不忍说出来。那便是,小雅始终因为自己官婢的身份而自卑,希望气度高洁的宋勤,能自幼教养上官翼的这个孩子。

上官翼在得知小雅有身孕之后,问过她,因何之前三年了不曾有孕。

小雅回答,希望上官家的长房,是嫡出。

上官翼当场愣住,说上官家从来不计较这些,小雅只是笑而不语。

后来,他将这些告诉了宋勤。

宋勤感慨,自认,做不到小雅那样的。

之后,宋勤带着这样的心结,见到了久仰大名的许盈盈,内慧的她不日便明白,为什么上官翼会娶她。因为她在许盈盈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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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勤的父亲,宋石城,拿着帝京发来的帝京上官府图样,一阵惊叹。

他是负责建造南益上官府的督办,他将二女儿宋勤叫来身边,让她也看看眼界,毕竟如此精工巧夺的设计和建造,他也第一次见。

当然,按照规制,他是不可能因为一道圣旨,便将帝京上官府一模一样的搬到南益州。

宋石城将图样呈在上官翼面前,想请他给个法子,此次建造是取里面的哪一部分。

上官翼看都没看呈在面前的图样,只说,按照中轴线以西的房舍建造即可。南益州的人当时还不知道,东边是慕容礼英带来的嫁妆,是慕容棠赶走边上的人家而扩建出来的,因此,帝京的上官府看上去确是违制而硕大。

只眼角看到图样里的小鱼池,上官翼便将视线移开。他根本不想因为李乾的一时高兴而让自己再回忆一遍,帝京城里的血腥。更何况听说了南益州要建造上官府,他当时只是个刚刚提拔的城南的城门偏将,这让很多人嫉妒得眼睛发红。原本稍稍建立的信任,再次竖起面上不遮掩的轻蔑。

老道的宋石城,应该是看出了上官翼的哀伤和厌烦,急忙去卷了轴、丝带束了,心里有些分寸,只看着上官翼的脸色,不便再多问。

选址的时候,宋石城再次找到上官翼,不过是在他的小院落里。

他远远便看到小院落外,新旧不一的竹篱笆,在想,一会儿如何开口。因为很明显,上官翼没钱,即便按照规制修建了上官府,怕是他这样的秉性,也未必会住进去。

果然,二人寒暄之后,上官翼说,府邸就在他现在居住的小院落北面的荒芜空地上,日后小院落也要做为府邸的一部分,具体让他自己想办法。

宋石城一愣,凭记忆,他记得北面之所以荒芜,主要是因为靠近山势的起坡,也不平整,所以小家小户的,不愿意住在斜坡上。

看宋石城不语,上官翼知道他可能有些为难,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不过因为此事让他很反感,所以他举起茶盏啜饮,也不问。正房里的空气,十分尴尬。

回家后,宋石城找来弟弟宋石在商议。

宋石在,长脸上一双微凸的眼睛,眨了两下,说,“把坡面炸平了再说,能整理出来,就建造,不行再和那个上官大爷商量去。”明显,他是受了南益州城上下的闲言碎语的影响,对上官翼没好感。

宋石城斜眼瞟了他一下。

“说话规矩些,你一介布衣,哪来的这么大神威!”他因为见过上官翼本人,对其非常有好感。

宋石在不理解他的这种尊敬之心从何而来,哼了一声,不言语了。

小炸药申请花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期间宋家两兄弟,跑到小院落的北面实地看过好几回。

这一日,宋勤也好奇,跟着一起来。

她和她的父亲,几乎一模一样地觉得印象深刻的,便是那小院落外新旧不一的竹篱笆。她拉了一下父亲的衣袖,问,就是给这家造府邸啊?

边上的宋石在立刻接嘴,轻蔑地说,“那可不,帝京来的什么大爷,就是不一样吧!”

宋勤也不喜欢叔父这种口头上的利索,隔着遮阳帽、斜眼看了他,只“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趁着暑热还不是很厉害,他们三人低头往回走,迎面看到回家的上官翼,骑着小鸣,过来。

上官翼没有看向宋石城身边的两个年轻人,更不知道一身利落短打扮的宋勤,是个姑娘。

他只远远看着宋石城手里拿着工具箱,便策马上前,在半射地外利落地翻身下马。因为之前自己的态度,后来想来非常不妥而在此刻表现得极为谦恭。

“宋督办,您辛苦了。”上官翼手握缰绳,立在小鸣身边,行了规矩的拱手礼。

宋石城没想到身着官服的上官翼会突然下马行礼,因而原本准备抬手示意便走过去,一下子自己半举起的右手,傻傻地愣在空中。

他趁着上官翼低眉行礼的一瞬间,立刻将尴尬的右手伸出,上前扶住上官翼的手臂,“上官大人,休要多礼。”

他们身边的宋勤和宋石在,当时的感觉是,宋石城的这个动作,分明是上官翼的长官。两个人因此都愣在原地,看上官翼的反应。

上官翼面容谦和地一笑,视线在宋石城的身后扫了一下,竟然客套了一句,邀请他们三人去小院落喝茶。

宋石城做出了更加让身边二人吃惊的回绝。

后来,宋石城解释,因为宋勤在身边,他不想让女儿未出阁便出入单身男子的院落,传扬开来,名声不好。

上官翼也不强留,在宋石城的礼让下,对着三人一一行礼之后,便上了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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