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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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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的日子乏味而冷清,我发现大多数人跟我一样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发呆或者思考,思考什么呢?也许和我一样,一个问题能从早上想到晚上,然后想到睡着,如果第二天还能想到那个问题是什么的话,还会接着想,如果忘记了那个问题,那就换个新的来想。

发呆和思考是我们必须要学会的本领,否则,你很难在这种无聊的长天白日里度过你生命里随便拿来挥霍的时光。

也有些人是不发呆也不思考的,这些人是以25号为代表的一帮人。她们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周围的一切动静,看看自己的人和自己的领地有没有面临威胁,她们时刻准备出击,也时刻准备防护。她们的乐趣在于群殴和扩张。

当然,我们每天都有任务做,那些机械的劳作也是发呆的一部分,我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什么,抬的是石头还是木头,手里拿的是铁锨还是锄头。谁知道呢?反正就这么用着力,就这么一下一下地打下去。

我安静了两天之后,那个给我她弟弟和男朋友地址的小姑娘雁子就开始偷偷地给我递情报,她的情报真准。比如她说,你今天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小心,结果那天必然会有人把我的饭碰在地上,或者一不小心把口水吐到我饭里,再或者我还会被迎面走过来的人猛地打了一拳。她不断地给我递消息,可是没有一次我能躲得过。

我不再躲了,因为我发现她们能做的不过是些小把戏,她们也都是可怜的,假如没有我,她们的生活该少了多少乐趣啊!我的反叛成了她们目前最大的兴趣所在,她们每天都在讨论如何把我收服了,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想该用什么办法恐吓我,每天都在和我过招。

除了25号那帮人以外,还有一帮人找过我,她们明确表示她们会帮我对付25号,只要我能够加入她们。

我当时问了句:“怎么样就算加入你们了?”

她们的头儿说:“我们很人道,你只要喝一碗水就可以了。”

我一听又是喝“水”立即就有了反胃的感觉,便没有再问,转身就走。

我走的时候还听见她在我身后说:“跟25号的不一样,只是我吐了唾沫的。你别不识抬举……”

我仗着自己住在单独的宿舍又不识抬举了一回。

接下来的情况更加不容乐观。

据那个一直帮助我的小姑娘说,这两帮人以前所未有的团结姿态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上,她们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伤害,这口气已经到了不得不出的地步了。

然而这些我都没有意识到,我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使得她们觉得颜面扫地了,就因为谁家的“水”我都没有喝。

大概过了小打小闹的两周,她们终于要进行一次大行动了,并且决定对我这个疑难杂症彻底地根治。

那天一大早我就收到消息了,所以也是时刻关注着动向。那个小姑娘在告诉我消息的时候,还详细解释了她们会如此对我的原因。她说因为我的强势和不屈服,使得很多长期受压迫的姐妹们对我心生敬仰之情,甚至有要投靠到我门下的趋势,面对这样的局面,她们是不会再对我仁慈的。

一整天都很平静,这平静来得叫人心惊胆战,最后我心一横,不过就是一顿打,有什么了不起。

那天的晚霞较之我刚来的时候更加美丽,天蓝得透骨,一抬头,就会忘记自己身处的世界。

就在那样的晚霞里,我被两个因我而团结的团体围在了墙角,一共围了两层,外面一层是为了做人墙,假装没事发生,好避开看守的眼睛。里面一层才是真正的打手,她们个个摩拳擦掌,横眉竖眼地看着我。

我心跳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有种恐慌的感觉,我觉得她们是真的会把我打死。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们争什么。”我快速地解释。

“那我们两边,你选一个。”25号挑着下巴说。

我犹豫了,问:“一定要进行你们规定的仪式吗?”

25号冷笑一声,说:“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这些规矩都是吃屎的啊?”

我捏着拳头,想了又想,心急如焚,这样的场面,我也是害怕的,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一想到要喝那些“水”,我心里就又犯着恶心了。

最后我心一横,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能不能有种点儿?一个一个来?”

25号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她身后就是她平时呼来喝去的姐妹,现在我还是一样在她面前硬着,她瞪着眼睛,嘴巴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狠狠地对着我的小腹就是一脚。

在她一脚之后,我便弯下了腰,蜷缩在墙边了。与此同时,内圈的所有人都上来对我进行了最新最强悍的群殴。

但是我都感觉不到她们群殴我了,因为25号的那一脚,我蹲在地上疼得大汗淋漓。我从来没有试过这样疼,那是种拿把刀在身体里一点一点划过的疼,不,比那还要疼上百倍千倍。那种疼抵过了所有人的拳打脚踢,甚至此时如果有人给我一刀,我也一定感觉不到。

我疼得几乎昏迷,但是最后还是将眼睛睁开了。但是我已经完全不能支撑着自己蹲着了,我瘫在地上,手捂着小腹,想叫喊,可是我疼得连一丝力气都没有。

活了这么大,我从来不知道世上有一种疼痛是这样的,是真的撕扯着心的,是真的能叫你感受到生命的脆弱的。

我觉得我要死了。

我的意识开始渐渐稀薄,我的眼睛看得越来越模糊,这世界上似乎除了疼痛再没有其他的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停下了,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血,然后所有的人都散开了,就在一瞬间,她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会这样?你们怎么下手这么狠?”这声音是25号的,这声音就算我死了我也分辨得出,我恨这声音。

然后我听见这声音靠近我,问我怎么了,再然后,我觉得我被人抱了起来,最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针头从皮肤上划过的那种美妙的疼痛感真好!那样的时候你会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血肉之躯,你会无比清醒地看到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甚至将来,你会感受到那种所有回忆一起向你压下来的那种畅快淋漓的高潮感,你也会感受到整个生命里存在过的那些温暖。

我醒来的时候又是躺在医院的床上,我又进了医院,我叹了口气,然后看见了站在我身边的张教官。

我四下里看了看,我忽然希望就像上一次一样,周杨会出现在我醒来的时刻。

“醒了?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的律师,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了。”张教官见我醒来对我说。

我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样的事没有必要通知律师吧?

“你还不知道吧?你怀孕了。”张教官叹了口气,说,“小家伙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对你也好。”

这个时候周杨和李律师都赶到了,周杨一进来就问:“人没事吧?”

我看着周杨,眼泪又出来了,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我看见了周杨,而是因为我听见张教官说我怀孕了。

“怎么了?怎么了?”周杨走过来趴在我床边。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真的。”我对周杨说,说的时候我依然哭着,我并没有去想这个孩子是谁的,接下来要怎么办,我只是想到这个孩子会把我从那个地方解救出来,即使只有一段时间,那也是难得的。

周杨先是一惊,接着兴奋地转身对李律师说:“她怀孕了,赶紧去申请监外看管,立即,马上,最好她直接从这里回家!”

周杨的兴奋不亚于我,他也是根本没有考虑这个孩子是谁的,他先想到的和我一样。

李律师笑着转身就出去了。

“孩子命大,你刚才只是出了一点儿血,孩子没事。”张教官说。

“真是命大的孩子,我要是知道我肚子里有个孩子,宁愿喝她们给我的……也不会叫她们打。”我笑着对张教官说。

“你们的那些事,我也知道一些,说实话,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没有像25号那样的人,我们更难管,毕竟进到那里去的都不是善类。”张教官为难地说。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个时候我还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我马上就要解脱了,我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我还有什么不能理解呢?

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直到确保胎儿完全没事之后才出院,这次出院直接就回家了。张教官在我回家的时候一再强调会有人对我进行监控,叫我务必自觉。

我点头哈腰地说一定一定。

在回家的路上,我摸着肚子,一遍一遍地笑,对孩子说:“你是我的希望啊!”

我回到家的时候付清激动得把手里的爆米花都撒了,拄着拐杖在屋子里蹦蹦跳跳,样子很是滑稽。她问我为什么回来了,是不是因为发现我是个好人了。

我拍拍肚子,告诉她我怀孕了。

付清整个人都凉了一般,但是过了一会儿又开心地笑了,她说我这个孩子来得好,比李雪的那个来得好!然后付清又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笑着说了“卓一凡”三个字。

周杨从来没有问过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想,他应该清楚是谁。因为就在我说了“卓一凡”三个字之后,周杨也没有什么反应。

周杨只坐了一会儿就要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对付清说:“你先给她好好洗个澡,她身上估计会有伤,你温柔一点儿,严重的地方给她涂点儿药,要是没有我等下去买。然后让她好好睡一觉,等她差不多醒来的时候我再来,我买了菜再过来。”

付清使劲儿点着头。

我对周杨说了声谢谢。

周杨看了看我,转身走了。

周杨走了之后,付清使劲儿地在我面前为周杨竖着大拇指。

我笑了笑,摸了摸付清的头,想问她:“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口说话啊?”最后还是没问。既然她现在开心,那就好了。

我不要付清给我洗澡,可是她偏要,我拧不过她,只是对她说:“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知道付清到底有没有做心理准备,我只知道我把她吓住了。她盯着我身上的那些伤痕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掩着嘴。

我开玩笑地说:“反正又不会说话还掩着嘴干吗?”

付清一把抱住了我,死死地不松开,我能感觉到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我身上的温暖。

原来人的眼泪是热的!

我拍了拍付清的肩膀,说:“没事,我都不在意的。那真是一段值得回味的日子,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体会到的,真有趣。我们都是牛鬼蛇神,在无聊里争夺根本不存在的空间和财富。我常常想起我们以前的日子,并且常常做比较,最后我发现两者没有什么区别,然后我就踏实了。”

付清还在哭,她才不会相信我这些鬼话,她知道,那样的日子我宁可死也不要再过了。

我只好由着付清哭,等到她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我拍拍她,笑着说:“来吧,你一边给我洗澡我一边给你讲那里面好玩的事,我这可都是第一手资料,谁也没有我说得真切!”

我说话的味道又有了以前的样子,付清终于满意地笑了。

然后付清开始给我洗澡,我就挑好玩的给她讲,讲得付清一阵一阵地笑。

“那里的地方可大了,一点儿不拥挤,我往那群人里一站,绝对是狱花,回头率,那高得离谱!最重要的是,冲咱回头的那大多都是女人!能叫女人都冲咱回头,那得多美啊!那里面的人,灰头土脸的,普通话不标准,她们见面说话就好比这样的:‘你洗头了?’‘食堂饭早没了。’‘哦,洗澡了。’‘我那儿有馒头,吃不?’贼逗,各自说各自的方言版普通话。还有,那里还分帮派,这个最逗了,入帮派的规矩是什么知道吗?哈哈,喝尿!是真的哦,可不是啤酒!不过我这样的人家不愿意收,所以我没有喝尿的资格,那些喝过尿的人都非常骄傲,整天抬头挺胸地做犯人。对了,那里的探照灯很有意思,比路灯好看,也比路灯亮,跟路灯比,人家那就是高科技的东西……”

付清有时候笑得拿捏不住了手下力道就大了些,我哎哟一声叫疼,她赶紧又轻轻地。

放在几天前,我压根不敢想能又回到这样的生活里来,可是现在我真的又回来了。我拨弄着那些水,觉得那水也是亲切的,我想到付清,想到周杨,想到李雪,想到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觉得一下子变得那么珍贵,他们都是我必须用一辈子去珍惜的。还有我的孩子,还有卓一凡。

想到卓一凡,我忽然有些无措,我是不是要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如果他知道了会如何选择?

孩子这件事要是放在以往,我可能不会告诉卓一凡,甚至,我可能谁也不告诉就去医院把孩子拿掉了,因为我向来是个现实的女人。

可是现在,我绝不会那样做,并不仅仅因为这孩子让我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在我自由的这段日子里我的上诉还很有可能峰回路转,而是因为我懂得了珍惜,并且要自己努力去珍惜所有能珍惜的东西。

我决定告诉卓一凡,他有权利知道我将要生下与他有关的孩子。

付清给我洗了澡之后,我周身的所有疲惫都跑了出来,然后我在自己的床上美美地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我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立即起床,而是躺在被窝里用眼睛看了看四周,确认了一下房间里所有东西的位置和特性,并且在心里说我爱你们,然后伸了个懒腰,再用耳朵去感受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声音里有付清的拐杖碰到地面的声音,有厨房切菜的声音,还有油在锅里的咝咝声,还有水声,还有窗外隐约的车声,偶尔还有一两句吆喝声……

多么美妙的声音和早晨!

我起身去厨房,看见了正在忙活的付清和周杨。

“咦?这么早就起来了?”周杨笑着说。

付清过来扶我,不准我进厨房,还指着我的肚子。

我对付清笑笑,然后对周杨说:“难得能在家里活动,我得充分把握我自由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

“好了,赶紧去洗脸,马上可以吃饭了。”

周杨掌勺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我开心地笑了笑。

吃饭的时候,我将周杨的手艺夸得神乎其神,称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不要说回味三日,就算是三年三十年乃至三辈子都忘不掉。

我并没有夸张,这么久以来我没有好好地吃过一回饭,更没有吃到过一回可口的饭菜,今天吃到周杨亲自下厨的饭菜,便更觉得是世上难得的美味了。

周杨听我这么夸着,也笑着说:“不用回味,我可以给你做三天、三年、三十年乃至三辈子。”

周杨的话把我和付清都感动得脸上笑开了花,不过笑完之后我还是言归正传,对周杨说:“帮我联系卓一凡吧,他的手机好像联系不上,我昨天试过了,没打通。我想见他。”

“见他做什么?”周杨反问我说。

“你说做什么?我肚子里的是他的孩子,我难道不要见他一下跟他说说吗?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那你希望他是什么态度?或者说他是什么态度对你来说重要吗?”周杨继续反问我。

我看了看周杨,说:“我并没有希望他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不接受也没关系,我自己养;如果他因为责任而接受,我也不会同意;我只是想把这个事告诉他,让他知道而已,就这么简单。”

“既然这样还告诉他干什么?你不是都想得很明白了吗?”

周杨的态度很坚决,我被他的坚决弄得很奇怪,心想,现在我都有了别人的孩子了,拜托你不要再对我好了,或者说,你放手吧,你难道会想要跟我一起养别的男人的孩子吗?最重要的是,这个孩子还在我的肚子里。

我知道我不能这么问他,这会对他造成伤害。

“我和你养这个孩子。”周杨忽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

我嘲弄般笑笑,说:“别以为你能做这么好吃的菜我就会同意你养孩子,再说,不管孩子谁养,我也得告诉卓一凡这个事,必须告诉,我也不能叫自己就这么高尚地做个冤大头啊,就算我伟大地给他生孩子,我也得让他知道啊!我冷艳可不做这么傻的事。”

付清摇摇周杨的胳膊,眼神无辜得很,意思是叫周杨帮我找卓一凡。

周杨夹了菜放在我碗里,说:“赶紧吃饭,吃完饭我跟你说件事。”

我索性把碗筷都放下了,说:“你这不是成心叫我着急吗?难道你不知道我这人最受不了引诱?有事赶紧现在说,不然再好吃的饭我也咽不下去。”

周杨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哀伤,他就那么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虚,看得我不敢出声。

过了好久,他说:“好,现在我告诉你,你别激动,你一定别激动,现在,你要以孩子为主。”

我还是不敢出声,点了点头。

周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其实,卓一凡,他不在了。他在你被抓的那天,也就是他跟你打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我心里咯噔一下,耳朵里嗡嗡的一片响声,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周杨的表情那么严肃,他不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又想起了周杨之前在我面前说到卓一凡时的神态,还有卓一凡的电话,为什么那次会突然挂断,为什么挂断之后就再也打不通。忽然之间,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告诉我,周杨所说的是真实的。

是不是他因为给我打电话忘记了看路上的车?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恐惧,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都因我而成为遗憾成为灾难?

忽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回过了神,看见周杨在我面前,他说:“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卓一凡他知道你,他也知道你对他的心,所以,即使他不在了,他依然在帮你,他赐予你他的孩子,然后帮你渡过这个难关。你放心,我一定会在孩子出生之前还你清白。”

还说什么清白?清白还重要吗?我刚刚感觉到的家里那么珍贵的一切一下子变得都不重要了,我之前觉得我无比惨烈的人生也一下子变得不重要了,跟卓一凡的死比起来,我被打被冤枉又都算得了什么呢?

“你说话!如果不想说话你就哭吧!哭出来!”周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大声跟我说话,付清也走到我身边来,一遍一遍地拍我的背。

我是想哭的,可是我没有眼泪,我眼里看见周杨看见付清,我觉得害怕,我忽然觉得他们好像也是马上就会死去的,或者用其他的方式离开我。总之,他们最后都是会离开我的,用一种最能伤害我的方式。

我不敢去想卓一凡,那个坐在星巴克的玻璃窗下跟我一起喝着原味拿铁的男孩,他是那么一尘不染。在我心里,他有着纯净的心和忧郁的眼神,他的忧郁恰恰是他的纯粹所在。我所记得的,永远都是那一刻的卓一凡,永远都是那个脆弱得叫人怜爱的卓一凡。卓一凡在我心里,偷偷地生根发芽,虽然我知道我们之间有着无数的不可能,我仍旧希望自己能够保护他,能够给他我的所有,能够让他快乐,能够让他痊愈。他渐渐让我看到他痊愈的希望,却在最后,在他康复的时候这样地离去。而同时,他赐予我他的孩子。

我不敢去想,可是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偏偏潮水一般涌来,我在这种潮水里被淹没,悄无声息地。

我的昏厥让我再次进入医院。医生说,下次再出血的话,孩子就危险了。

依然是周杨和付清在我身边,周杨见我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钱总来过了。”

钱总?我感觉那是久远的记忆了,关于钱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没有回答周杨的话,眼睛向门口看了看,忽然惊叫起来,我看见了林沐和25号,她们带着阴森森的笑容向我走来。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然后跪在病床上,一下一下地对着走过来的林沐和25号磕头,并且恳求她们,“放过我的孩子,放过我,放过我们吧!我再也不做坏事了,我再也不害人了,我加入你们,什么我都喝,放过我们吧!”

周杨和付清忽然抱住我,然后把我重新按回到被窝里。

我再仔细看的时候,25号不在了,只有林沐一个人,林沐冷笑着说:“你的孩子会像我的孩子一样死去,一命抵一命!”

我用尽了力气哭喊,一边哭喊一边恳求,我求林沐放过我的孩子,我说我愿意拿自己的命偿还给她,只求她放过我的孩子。

林沐一直笑,不回答我。

我更加拼命地挣扎,任周杨和付清两个人也按不住我。

最后我好像被打了一针,接着四周就安静了。

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听见了周杨的话,他好像是在说给谁听。

“知道卓一凡去世不过是个导火索,她原来还在警察局的时候就有些不正常了。这段时间的委屈压抑还有痛苦,在她知道卓一凡去世之后爆发了。要慢慢调理,一定不能再进监狱了。现在林沐还不肯开口,要不你想想办法?她这样的状态,别说孩子保不住,她自己能不能健健康康的都成问题了。”

我心里害怕睁开眼睛,我怕又看见了林沐或者25号,可是我又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这里。

最后我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于是我看见了钱总,可是我发现钱总正站在周杨身边朝我冷笑,我啊的一声惊叫。

周杨和钱总都走了过来,我顺手拔了手腕上的针头,不停地要去刺钱总,钱总阴阴的冷笑叫我害怕,我总觉得他另有所图,他一定是要联合林沐对我使诈。

周杨摆手叫钱总出去。

钱总出去了之后有医生进来了,好像又要给我打针,周杨拦下了,说:“镇定剂用多了不好,我来想办法。”

医生们把吊水的针重新插回到我的手上,处理完毕后,就出去了。

我一直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心里非常紧张,好像有无数的危险将要靠近我,无端的和无限的恐惧叫我不能安宁。

周杨坐到床上来,把我抱在怀里,把我当成宝宝一样地抱着,嘴里轻轻地哼着歌,温柔而遥远。

周杨的怀抱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归属感,我渐渐觉得安宁平和,渐渐平静下来,依偎在那里不想再出来。

之后,我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在梦里我看见了我的妈妈,而我还是蹒跚学步的孩子。妈妈在我前面摇着扇子,笑着叫我走到她面前去,我一步步走进她,可是就在我终于走近的时候,妈妈忽然变成了老虎,然后张着大口要把我吃掉。我转身就跑,像是忽然间就长大了,拼命地奔跑,一边跑一边拉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一直在对我说:“你把我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行了,你怎么这么笨,把我放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你自己跑!”我觉得有道理,可我就是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我心急火燎地难受着,希望能赶快出现一个安全的地方。终于,我看见一片大海,大海中央有个岛屿,我笑了,我想,要是能到那里去,就安全了。我像是插上了翅膀,拉着孩子就飞了,我想飞到那个岛屿上去。可是中途我就掉到了海里,海水将我淹没,没有办法呼吸,我还是在拼命挣扎。老虎也游了过来,它嘴里叼着那个孩子,对我冷笑。

就在拼命挣扎的时候我醒了,一睁眼就看见了周杨破碎的眼镜和满脸的伤痕。

我不敢相信地问:“这都是我干的吗?”

周杨摇摇头,说:“不是,是我的一个病人。”

“你撒谎!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一直守在我这里。周杨,我是不是病了?我很难受,我觉得自己不是自己,我觉得恐惧,甚至可能出现幻觉。”

周杨依然是抱着我的,他用轻松的语气对我说:“看来情况不是很糟糕,连你自己都知道自己病了,那就好治了。不过,你还是要配合哦,我等下回去给你拿点儿药来,今天下午我们就转到别的医院去,好不好?”

“精神病院吗?我有那么严重吗?”我非常镇定地问。

周杨想了想,说:“好吧,咱们不去那里,去我的诊所怎么样?我那里会给你准备专门的床位的。”

“我不能回家吗?”我又问。

周杨又想了想,最后妥协了。

之所以我会对周杨这么镇定地说话,不是因为心如止水,而是因为心如死灰。

心如死灰就是我此时的感觉,我的心灵一半躺在周杨的怀抱里,而另外一半却在控制着我所有的思维。那一半在干什么?那一半在告诉我所有可以伤害自己的办法,以及所有不用再活下去的理由。

那一半还告诉我,我真的很累了,就算我不主动,早晚有一天,也会有人从我这里取走我的生命。与其那样,不如自己给自己痛快。

那么孩子怎么办呢?

孩子,当然也会跟我到一个安宁的地方,那里再也不会有这世上所有的恐惧和苦难,我们会生活得很好,也许,我们还会看见卓一凡。

我很聪明地没有把我的想法都告诉周杨,我知道他是不会准许我这么做的。

周杨从我这里离开之后,我就拔出了针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直往我身体里输送这些没用的液体,这些东西要是能救得了人我早就该好了。医生是不能相信的,付清就是个例子,至今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针头拔出来之后,我的手背开始流血,我没有要止住的意思,相反的,我用针头在手腕那里划出了一条线,那条线因为鲜血的颜色越来越清晰。

针头从皮肤上划过的那种美妙的疼痛感真好!那样的时候你会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血肉之躯,你会无比清醒地看到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甚至将来,你会感受到那种所有回忆一起向你压下来的畅快淋漓的高潮感,你也会感受到整个生命里存在过的那些温暖。

在这样的时刻,所有存留下来的都是美好的,所有你能看到的都是微笑着的,那些细小的片段组合在一起,能在此刻给予你巨大的力量,那力量叫你不惧怕死亡。

死亡,应该会是件美好的事。

我满意地闭上了眼睛,我在等待我最美好的结局。

这些天我总是三番两次地醒来,这次也不例外。

我醒来之后看见我身旁的周杨、付清、李雪和钱总,奇怪地说:“怎么你们都在?原来这里也可以看见你们,你们看见卓一凡了吗?”

付清和李雪的眼泪又开始泛滥了,周杨和钱总皱着眉头。

然后医生进来了,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

“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傻了啊?你是不是冷艳?我们认识的冷艳怕过什么?什么坎儿在她脚下过不去?你怎么现在这么孬种?”李雪哭着说的时候一只手还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生怕太激动影响了孩子。

“难道……”我看了看这个真实的空间还有房间里的灯光,才明白自己没有死去。

付清气得在一旁一直用她的拐杖砸着地。

钱总一直在看我,最后他说了一句话就出去了,他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回到那里去的。”然后他就出去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里是哪里,是地狱,是天堂,还是监狱?

那是这么久以来我听到的钱总的第一句话,可是他说完就出去了。

周杨一直隐忍着,在钱总出门之后,他转过身,使劲儿地砸着墙,一边砸还一边说:“我为什么要回去拿药?为什么要回去拿药?”

“我不是已经醒了吗?你们都想谴责我吗?那一起来吧!别零零散散地来,我受不了。”

所有人听见我这么说话都惊喜地看着我。

李雪赶紧问周杨:“她好了吧?她应该是好了,她以前就是这样的。”

周杨的眉眼之间也带着笑意,似乎看到了希望。

“饿了,给我弄点儿吃的,看我都虚弱成什么样了,那么多血可都是从我身上流出去的。”我笑嘻嘻地对他们说。此时我心里真舒坦,明亮得很,好像一下子什么包袱都没有了。

其实我之前一直是这样的状态,一会儿像正常的我,一会儿是变态的我。

周杨似乎想到了这一点,忽然小声地和付清和李雪说了句什么。

我很不满意地说:“赶紧弄吃的,说什么悄悄话呢?”

周杨叫付清和李雪看着我,他出去买吃的了。

李雪和付清在我床边一边一个地坐着,看着像是时刻准备要逮住我的样子。

我笑话她们两个说:“真是一对活宝,没事啦,我死了一回了,就绝不会死第二回,好马不吃回头草嘛!”

李雪和付清都笑了,然后李雪开始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雪要当妈妈的缘故,她说起话来温柔和气,并且有种母亲教育孩子的口吻。

“人生其实就是在得失之间前行,每个人都一样,就连受苦也都是一样的,谁都要受苦,这世上没有不受苦的人。冷艳啊,你觉得你的苦比我和付清的多吗?也许多,也许不多,可是你一定是认为多的,因为你的苦是你吃的。而我们一定是认为不多的,因为我们的苦是我们吃的。你这样想想就平衡了,谁不要吃苦呢?吃了点儿苦又算什么?别说你现在还有我们,还有周杨,还有钱总,就算你什么都没有,就算这世界上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因为这就是你要吃的苦,而别人的离开就是别人要吃的苦。”

“你给我念什么咒呢?”我笑着问李雪。

“我给你念的是一切放开的咒。”李雪说,“不要多想,你如果失去了你觉得珍贵的,你必然会得到另外一样珍贵的,你要是得到了一样珍贵的,也必然会失去另外一样珍贵的……”

“李雪,没有怀着孕还出家当尼姑的吧?你可别老这样,万一你孩子一出生就一心向佛,立即遁入空门,我看你怎么办。”我拿着李雪开玩笑。

李雪认真地说:“那是他的人生,他要那样,我当然随他去。”

“说大话谁不会啊?到时候我看你不管?我孩子将来要是不听我的话,我肯定得拎着耳朵教训他!”说着我伸手去摸我自己的肚子。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我又摸了摸,然后看了看在我面前沉默的这两个人,大喊一声:“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你们谁偷走了?谁干的?”

“因为你自杀,孩子没能保住。这是命,是命!”李雪还在说她的宿命论。

我一下子没力气喊了,我躺在床上,手依然放在孩子原来在的地方,而此时的心里是无尽的绝望,那种什么都不能医治的绝望。

从我知道有那个孩子到现在,短短数天,他神奇地来了,然后又神奇地走了。

李雪还在我身边念念叨叨,念念叨叨,像个神婆一样不断地说着话,可是我一句也听不进去。

付清拍了一下李雪,然后比画着,李雪想起来了什么一般,赶紧说:“你放心吧,周杨已经把医院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你孩子没了的事不会传出去,你暂时不用回去。”

有钱真好,有关系真好,可是又有什么用?能用钱把我的孩子买回来吗?能用钱买我的清白吗?

这时候周杨回来了,可是我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

葡萄糖和盐水这两样东西充斥在我的体内,让我变得非常虚弱,这令我很不满意。

“我到底要在这个鬼地方待多久?”我问周杨。

“明天就出院!”周杨肯定地回答我。

然后我又陷在自己的沉默里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周杨忽然问李雪:“她哭了吗?”

李雪摇头说没有。

周杨开始用跟李雪不同的方式来劝我,他们都想解救我,李雪叫我放开,周杨叫我哭。

但是都没有用,我放不开,也哭不出来,现在,我只想逃跑,逃离这些人还有这些事,最好警察到时候也找不到我,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真正地不用回去那个地方了。

我对那个地方充满恐惧,这恐惧甚至高过我丢失了自己的孩子的痛感。

“要不,我带你走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周杨忽然说。

我惊喜地看着周杨,他常能看出来我在想什么,即使是现在连我自己对自己的思维都感到混乱的情况下,他依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们逃跑!从此以后什么都不用管!明天,不,今天晚上我就带你离开,怎么样?”周杨笑着说,他的神情认真,仿佛在许诺,又仿佛在向我描绘骑士的世界。

我点着头,表示同意。

“你疯了?你看她现在都虚弱成什么样了?怎么能长途奔波?再说,她现在还需要治疗,而且你要是就这样带她走了,她的清白怎么办?”李雪看我们认真了,赶紧出来阻止。

“有什么关系呢?对我来说,她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清白在活下去面前是不是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而且我要她健康,我是心理医生,我不是冒牌的,我一定能医好她,一定能!”周杨一字一顿、认认真真、充满激情地向付清解释他的想法。

“我是心理医生,我一定能医好他,一定能!”

我清楚地听到周杨的这几句话,忽然之间百感交集,那些熟悉的岁月掺杂着卓一凡的面孔都到了我面前,面孔里还有那么执著的自己。我曾经就是这样对周杨对卓一凡也对自己说的,我说我是心理医生,我一定能医好他,一定能!

跟随着这几句话的是曾经被爱情充满的岁月,那岁月里的很多人都是那么快活,不管是声色犬马的夜生活还是正儿八经的职业生涯,我们都是那么光彩照人,我们总是带着玩笑让自己光芒四射,我为那些失恋和失望哭泣,可是我们依然会在睡醒后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我们那么纯真又那么现实,我们梦想被无数的钞票砸醒,梦想有个王子开着豪华奔驰来接我们,我们一起幻想金钱的同时又幻想爱情,我们互相挖苦的同时又紧紧拥抱。那段岁月那么美好,那里的人那么无畏,包括我自己。

我忽然无止境地开始流泪,那些过往的所有画面叫我疲惫叫我心酸叫我惋惜叫我心痛。我在哭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岁月,哭一个再也回不来的自己,哭一份永远消逝的爱情。

原来能叫人流泪的不止是悲哀,还有美好。

周杨忽然激动地抱住了我,然后和我一起哭。

那天哭了之后,第二天,我果真就出了院,周杨没有骗我。

出院的时候周杨一直走在我身边,一直拉着我的手,像个大人领着孩子。

那场眼泪让我心里空了,什么都空了,之前堵在那里的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包括希望、爱情以及一切幻想。

坐在周杨车上的时候我问他:“如果我是一个空壳,你还要吗?”

他非常自信地说:“要啊,干吗不要,因为早晚我会把我自己填进去!”

“能遇见你真好!”我由衷地说。

周杨朝我笑笑,然后开着车一路往家奔。

“方向不对吧?”我总是觉得走错了路,对周杨说。

“怎么?你还知道我家怎么走?我都没觉得不对,你倒是觉得不对了?”周杨嬉皮笑脸地说着。

“你家?我去你家干什么?我要回家!”

“就你那租的小房子也算是家吗?房子我已经租给别人了,你现在跟我回我家。”

“付清还在里面住着呢!”

“放心吧,她去跟李雪一起住了。李雪一个孕妇,正好需要人照顾;付清呢,又是半个病号,也需要人照顾,她们俩住一起正合适。”周杨自说自话着,显得他安排得还挺周到。

“那我也不能住你家啊!那算什么事?我们未婚同居?”我赶紧打住,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周杨一听可高兴了,一路上为了“未婚同居”这四个字笑个不停。

我明白周杨的意思,他是不想我再回到原来的地方,然后想起原来的事,他想让我能尽快跟过去一刀两断。

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能一刀两断的事都不算个事。

周杨一直把我带到他家,然后又牵着孩子似的把我牵上楼,一直把我牵到他的房子里,关上门,才放开我的手。

“你是除了我妈之外第一个光临这个房子的女人!”周杨挑着眉毛对我一笑。

“别说这个房子没有女人光临我不相信,就连这个房子没有女人居住我都不相信。”

“为什么?你这么说我可是太无辜了。”

“太干净整洁了,我不相信你这么干净整洁。”

周杨双手一摊,说:“好吧,我承认吧,在你出院之前我请了保洁公司,花了五百大洋才有了今天的样子,之前呢,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差强人意。”

周杨说着领我去房间。

他打开门,对我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新买的,安全卫生,放心使用。从今天开始,我不能叫你从我的眼皮底下离开。我去诊所呢,你就跟我去诊所;我回来呢,你就跟我回来。当然,叫你去诊所可不是去玩,最近你是在休养生息,可以跟我去玩,等你完全康复后,要在我的诊所里工作,我决定聘请你这个赤脚医生了。现在你在我这儿的所有花费,以后都用你的工资来慢慢偿还。好了,就这么定了!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不得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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