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铅笔小说>科幻灵异>一位女心理师的情感救赎> 第15章:那些天,我们没出房间

第15章:那些天,我们没出房间

<br><br>
我看了看周杨为我布置的房间,简约大方,一切都是淡淡的青草颜色,空气里还有香水的味道,应该是某种花香,清新自然。

我不知道如何说感谢,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微,我不配遇见周杨这样的男人,我觉得我就应该是那个在监狱里跟一帮女犯人比无赖的女人,那才比较接近我的本质。

忽然想到监狱,我问周杨:“我真的不用回去吗?现在,孩子也没有了。”

“不用担心,能拖一天是一天。我已经跟李律师说了,尽快做你的上诉工作,顶多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开庭审理了。钱总会多多做林沐的思想工作的。我有种预感,一切都有转机,一定是非常好的转机。”周杨看起来胜券在握的样子,说话也十分轻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我面前假装轻松,怕给我压力,其实转过身去他也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我第一次主动去抱周杨,我不知道我能给他什么,此刻,我只有拥抱。

周杨也紧紧地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说:“永远都不要离开了!”

这个男人多么符合我当年的幻想,多金、帅气、温润、年轻,并且有诗人一样的气质。假如在遇见卓一凡之前遇见周杨,我们是不是会是截然不同的遭遇?

我抱了周杨很久,最后松开了他,把脸一仰,说:“想我风华绝代的夜路仨冷杀手之一就要这样被你拴在这低矮的屋檐下,人生不堪回首月明中啊!可叹可叹!”

周杨仰天大笑,说:“这就是我认识的冷艳,永远油腔滑调,永远没个正形,又永远美丽可爱!”

说完他又将我一抱,说:“又永远在心里藏着苦!这一次,你要是还敢藏着,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真想就这样在周杨面前将我所有的苦都剥开,然后任由他帮我晾晒或者有些收一收当废品扔掉,又或者把所有的苦都一股脑儿地倒给周杨,随便他怎么处置,总之最后换来的是我的一身轻松。

可是我忽然怜惜起这个人来,从他说“我是个心理医生,我一定能治好她”的那一刻开始怜惜他,因为我懂得那句话的无奈和心痛,同时又懂得那句话的希望。我害怕最后给他的还是无尽的失望,我害怕他的生活卷进我的黑洞里,我不忍心伤害他,哪怕只是他从我身边走过不小心擦破了点儿皮,我都不忍心。

我在周杨家里住了一周。

这一周我们很开心,是真的开心,周杨像是预感到我要走一样地陪我开心着,将他最真诚的开心都展现给我看,于是我便也真诚地用我惯用的耍嘴皮子的伎俩跟他贫嘴。我们在房间里喝酒、唱歌、跳舞、拥抱、接吻,唯独不上床。

我避讳着这一点,周杨也从不要求。

我害怕最后周杨或者我会像袁野说的那样,其中有一个无限地后悔,以为爱情是因为上床而终结的,以为爱情是因为庸俗的肌肤之亲而没了希望。我不想那样,我想让自己和周杨,在任何一个想起彼此的时候,想到的都是亲密和甜美。我想给他一段永远忘不掉但是又永远值得痛恨我的回忆。

那些天,周杨不止一遍地说他要娶我,然后我告诉他,等到我逃脱了牢狱之灾,如果他还想娶我的话,我可以考虑。

那些天,我也不止一遍地告诉周杨我爱他,周杨总是笑眯眯地说他早就知道。

那些天,我们说着笑着最后就沉睡在一起,后来就连梦里也是说着笑着的。

我不忍心离开周杨,就如同我不忍心伤害他一样。

我在离开的那天,一遍遍地想起周杨为我做的一切,想起他第一次在影院里偷偷地亲我,想起他在街上跟人打架,想起他明亮而暧昧的笑,想起他破碎的眼镜和脸上的伤痕,还有他的眼泪,他抱着我痛苦的颤抖……全部都在我的记忆里,深深地被埋葬。

一切都落幕了,我应该学会舍弃,然后再拿起真实的自己。

有些真相,不如不知。

离开,其实是为了以一个更好的姿态回来。

一个月后,我重新回到了这里,只是我没有见任何人,而是直接去了原来的监狱。

我可以想象,这一个月里他们是怎样在寻找我,也许警察早已把通缉令贴遍了大街小巷,只是我刻意地回避着与这里有关的一切,没有去关注。

这一个月,我并没有去多少地方,我只是把之前心里想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不过,最开始,我按照那个监狱里的小姑娘告诉我的地址去找了她说的那两个人。

那个纸条上的地址和人名都记在了我的心里。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帮助他们多少,我只是想去看看他们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另外告诉他们常去看那个在监狱里一直牵挂着他们的人。

那个地方很难找,偏远而闭塞,问了很多的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道地方的还不太愿意去。我对他说,不但要载我过去还要再载我回来,他这才同意过去。

到了地方以后,司机在楼下等我,我一个人上去了。

真幸运,家里有人。

只是开门的是个女人,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我问她认不认识那女孩的弟弟和男朋友,那女人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你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我又问。

“我住进来有半年了。”

“见过之前的房客吗?”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哦了一声,想转身离开,心里还想着不是我不帮忙,是他们都已经搬走了。

“要不我给你房东的电话,你问问房东看看。”那女人忽然对我说。

我微笑地看她,说:“既然这样,你能不能把电话也借我用一下,我没有手机。”

她很大方地把手机借给了我,她把手机递给我的时候,已经拨通了房东的电话。

房东像是个老太太,用很高的声音问我什么事。

我又说了那两个人的名字,问她还记不记得。

房东连想都没想就说:“记得,他们在我这儿住得最久了,不过后来不是他们兄弟俩住在我这里的,弟弟被他妈妈带回家了,哥哥就跟自己的女朋友住在我这里。”

“女朋友?那女的什么时候搬走的?”我奇怪地问。

“那女的半年前跟那个哥哥一起搬走的啊!他们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哎哟,年轻人不会过日子,把我的房子也糟蹋得不成样子,我看他们到哪里都过不好,不务正业啊!”房东还不忘埋怨两句。

我想了想,问:“他的电话号码你还有吗?能给我一下吗?他是我一个亲戚,我找他有急事。”

房东很热心地说给我找找看,最后把号码报给我的时候说:“不知道还用不用了,我的本子上是这么记着的。”

我谢了房东,把手机还给了那个女人,然后找了公用电话,按房东给的号码打过去。

竟然通了。

一个略显烦躁的声音传来:“喂?哪个?”

我急忙说:“我是雁子的朋友,在监狱认识的,她拜托我出来后找你说点儿事,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现在在哪里,我方便过去一趟吗?”

“来干吗?没有什么可帮忙的!”他不耐烦地说。

“她还有东西叫我带给你。”我随口撒了一个谎,我想见见这个男人,看看他到底在过着怎样的日子。

“什么东西?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可以给我啊!”他还是不太想见我。

“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当面交给你。”

他想了想,最后答应跟我见面,但不是在他家里,他随口说了一个地方,让我过去,说他会在那里等我。

我猜那个地方离他住的地方一定不远,因为是河边。谁会把见面地点随便选在一个不像河的河边?除非就在他家附近。当然,这也表明,他真的不想见我。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那里了,地上已经有了两三个烟头,他手里还夹着一根。他抽烟的样子也是不耐烦的,胡须似乎已经好几天没有修整过,邋遢而苍老。

“什么东西?”他一见到我就伸出手来要东西。

“你已经有了新女朋友?”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他,问他说。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定在那里,用一种嫌弃而且埋怨的眼神看着我,半天,他放下了手,说:“东西给我之后你就走人,管那么多事干吗?”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你对得起她吗?她在为你坐牢,你怎么能还在外面交女朋友!”我有些激动地斥责他。

“那我是为了谁杀的人?还不是为了她!如果我没有杀人,如果她没有去坐牢,你以为她在外面就比在里面好过吗?我没有对不起她,我也没有必要等她20年!我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他用力说话的时候压着声音,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出来,白眼球泛着红。

“可是她一心指望着你,你是她的希望,你叫她以后怎么办?”

“我说过不管她了吗?我一直去看她,我从来都没有不管她,就算以后她出来了我也不会不管她。再说,我现在不过是谈女朋友,我又没有结婚,鬼知道那些女人会跟我在一起多久,鬼知道最后会怎么样!雁子对我好,我自然会对她好,我们之间的事,你管不着,我的生活,你更管不着!快把东西给我,你走吧!”

他说的也许是对的,我管不着,这是与我无关的事,更是我管不了的事,我连自己的生活都管不好,还想管别人的,似乎异想天开了。

给他什么呢?

我忽然想到那个纸条,便从身上掏出来,递给他,说:“她没有东西叫我带给你,只是我自己想把这个给你。她在里面,给了很多人这样的纸条,她请每一个将要出来的人来看看你,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助的。我想,她可能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工作……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我把那纸条递给他之后转身准备离开。

“神经!”我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我转身的时候正看见他将纸条一扔,然后吸了口烟走了。

我定定地看他离开,然后一个人站在那里,忽然之间号啕大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只是在那一刻,我心里的所有悲伤好像都因为那个男人随手将纸条一甩的动作得到了极大的扩大,扩大到不可自制。刚开始我确定我是为雁子而哭,可是到了后来,我不确定了,我不知道我哭的意义在哪里,是为雁子委屈、不值,还是为爱情叹息、遗憾,抑或是为自己失望和无奈。也许都有,也许都没有,眼泪到了最后,只是为眼泪本身而流,我心里空成一片荒芜。

哭完了,我上车离开的时候,心里空空的。那个雁子姑娘一心惦记的男孩已经有了新女朋友,他也许很快就会忘记她,他依然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日子,挥霍自己自由的青春,而她却为了他在监狱里折磨自己最美好的20年。

我要不要把这样的结果告诉她?要不要说呢?

我对司机说了声去车站,然后一遍遍想要不要告诉她。

如果我告诉她,她将要从现在开始悲伤,甚至悔恨抱怨,这种情绪会一直持续下去,从此贯穿于她的生命。如果我不告诉她,不管她从监狱里出来时,已经是什么心态什么光景,至少在此之前,她还是带着期待活着,她还可以一直那么天真地笑着。哪怕多笑一天,也是好的。

有些真相,不如不知。

我在车站买了回家的车票。

我在家里跟爸爸妈妈狠着劲儿地贫了好几天,然后才开心地离开。

我走的时候,开玩笑地对他们说:“说不定这一走十年八年的都回不来了,别想我,我也不会想你们的!”

他们对我满口没谱的话已经见怪不怪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其实我说的是真的。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真是放得开了,这个时候,在我决绝地准备在监狱里待上十年的时候,我竟然还会想到一定要先看完风景再回去。

其实,我想去看风景只是一方面,我只是在逃避,一切对我来说都没做好准备,我想静静地想一想,再回去的话,是回到周杨那里,还是回到魔鬼一样的监狱里。

我在离开周杨家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坚定,直到现在还在犹豫,但是我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没勇气,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给自己。其实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在给自己时间斟酌清楚。

从家里出来之后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个人,当时我坐在客车里,看见她背着一个包上车,然后一路走到我身边,坐下,对我说:“真巧!”

“真巧!”我回答说。

这个人是严纯纯。

“你也去桂林?”严纯纯问我。

“我不知道,我已经坐了很多的车到了很多地方,管他下一站是哪里呢!”我无所谓地说。

“周杨……还好吗?”严纯纯忽然问起了周杨,这多少让我有点儿不自在。

“我不清楚,应该还好吧!”

严纯纯一听,打量了我几秒,说:“看来你们的情况不妙,你出来旅行他竟然都没有陪你。哦,对了,我差点儿忘了,你现在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我听说你怀孕了,所以才能有机会出来玩的吧?”

严纯纯逮到机会还是要羞辱我,她对我应该是有恨的,恨我的出现造成了她和周杨的不可能。

我想了想,没有说我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的事,然后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严纯纯。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撤诉吗?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有时候,我也可以很坚韧,尤其是为了周杨。可是最后我撤诉了,你不觉得这其中另有原因吗?”严纯纯很不识好歹地跟我说话。

这事确实蹊跷。可是在周杨告诉我那一刻,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想就被警察带走了,接着就是措手不及的事,关于严纯纯为什么要撤诉,这个事就没有再被我想起过。

我看着严纯纯,说:“难道不是你良心发现?”

严纯纯笑着拍了拍肚子,说:“我肚子里有个孩子,你猜是谁的?”

我愕然,严纯纯的笑和她撤诉的结果都明确地显示着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也只有那个人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才会叫严纯纯罢手。

除了周杨,没有人能阻止严纯纯。

“怎么了?很吃惊?你一定想到了,没错,孩子的父亲是周杨。我最后改了条件,我要他给我一个孩子,我要为他生孩子,这样,这一辈子,他跟我都脱不了关系了。”严纯纯用手摸着肚子说话的样子看起来很幸福,我很难将她的话和她的表情联系在一起,我更不敢将那个孩子和周杨联系在一起。因为这都是真的,我相信这都是真的,所以才不敢。

“你在骗我!”我逞强地笑着,说,“如果周杨知道你有了他的孩子,他不会不管你的,他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就算为了孩子,他也会照顾你,哪怕不跟你结婚,他也会照顾你和孩子。”

“看来,你不了解他,他狠起心来,亲生骨肉都可以扔的。对了,你没见识过他的狠心,我可是见识过了,只可惜,他没有我狠,所以,他狠心地推开我,我还是狠狠地贴着他。冷艳,我劝你别跟他在一起,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夺过来的。”严纯纯一直是用平和的态度说着又冷又生硬的话。

我冷笑一声,笑里面多半是在笑自己,笑自己心里这么不舒服地在意着,这件事我没有介意的份儿,周杨会这么做是因为我在乎卓一凡。

“你放心,我不会跟他在一起的,你想怎样黏着他就怎样黏着吧,跟我无关。”

“既然这样,那最好了,我们也没必要针锋相对。我也是一个人出来玩,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你也是,咱们一路上可以互相做个伴儿,照应着。”

我下意识地把手放在了小腹上,看了看严纯纯没有再说话。

此时,我听着严纯纯说着她的孩子说着周杨,我的心就好像被割成了一片一片,这是无法缝合的裂痕,孩子永远离开了我,而我永远离开了周杨。

我在闭着眼睛不理会严纯纯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周杨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答应严纯纯的无理要求,他怎么会答应呢?他也不会扔下孩子不管,这绝不是周杨。

我不知道,我真的如此介意。

“睡不着就别睡,咱们说说话。”严纯纯忽然开口说。

我依然闭着眼,没理她。

“别装了,看你那眼皮一会儿没歇,一直在鼓动,就知道你在想事呢!刚才的事对你是个打击,我知道,可是事实已经这样了,就不要想了,既然出来玩就好好地玩。”

我睁开眼,看着严纯纯,看这个女人此时一脸平静还面带微笑的样子,真是无可奈何。最后我干脆坐好了跟她说话。

我说:“你一个孕妇,肚子里装着孩子四处乱跑什么呢?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呢?”

“你难道不是孕妇吗?你怎么也出来乱跑?”严纯纯笑眯眯地回了我一句。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可是当这个孩子是宝。”

“你真了解我。我现在怀孕,确实不适合这长途奔波,可是我必须走,我只有桂林可以去,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把孩子生下来。周杨要是知道了,他会来杀了这个孩子的。”严纯纯就连说最后一句话也是微笑着的。

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真可怕,她怎么能用那样善良的表情说着那些狠毒的话?

“你是桂林人?周杨为什么要杀孩子?”

“我不是桂林人,我有个姐妹在桂林,我要到一个周杨找不到的地方。他要杀孩子,自然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告诉他吗?”

“我就是很矛盾呢,我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现在我把这个矛盾丢给你,你看着办吧,如果你告诉他,最后这孩子没了,你也不会好过。”

“你疯了!”

我狠狠地说了一句之后,重新闭上眼睛不再理严纯纯。我不想看见她可怕的笑容,更不想看见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小腹的样子,那样的动作,我本来也该有的。

“真不想理我了?真有意思,我没想到会碰见你,现在我不想去找我的朋友了,我要跟你好好地待在一起,一起看看桂林的山水。”

严纯纯肯定是疯了,就算没疯,也快疯了。我很难说清楚她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我想也许我跟她一样的,处于疯癫的边缘,并且用自己意想不到的方式宣泄着。

后来我睡着了,严纯纯把我推醒的时候车已经到站了。

“你要到哪里去?”严纯纯问我。

“不管到哪儿去,我都不跟你在一起。”

“那好吧,我跟你在一起就行了。”

严纯纯一直跟着我,我去哪里她去哪里。我在车站胡乱地转圈,她就跟着我转圈,最后我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迅速地钻进去的时候,严纯纯也钻进了车里来。

我对师傅说去漓江,没再管严纯纯。

到了漓江,严纯纯还是一样跟在我后面。我走的时候,她就不远不近地跟着;我停下脚步的时候,她就走过来和我并肩站着。我不理她,她依然微笑着沉默,或者偶尔说那么一两句话,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应答。

最后我对这种局面漠然了,因为我完全主宰不了,便由着严纯纯跟着。

在漓江划船观水,倒也不觉得清冷,到底是南方的天气,一直很暖。

一整天下来之后,我开始跟严纯纯说话了。

坐在漓江边的一间小屋里喝茶,严纯纯在我对面,我看着远处的山石,对严纯纯说:“你不该来这里,你应该去看望夫崖,那才像你的姿势。”

严纯纯也看了看远处的石景,说:“你错了,并不只是望夫崖才像我的姿势,这里的哪个石头不像我的姿势呢?它们谁不是一心一意朝着一个方向伫立着?它们谁不是坚硬着心肠雨打风吹也不更改地站立着?纵使过了千万年,纵使风吹日晒改变了它们的容颜,纵使上帝收回它们站立的权利,它们的心也是最后无更改的,等到它们的心更改或者破碎,它们也就会灰飞烟灭了。可是,你看到过它们流泪吗?那些挂在它们脸上的,不过是旁人为它们惋惜而流的泪,在它们自己,却是幸福的,所以才可以这样坚守着。爱情,有时候就是一个人的幸福,所以,即使一个人坚守着也可以天长地久。”

严纯纯的这番话,让我原先对她的芥蒂都消失了。严纯纯这个女人就算再坏,她也是可怜的,更何况,她还没做过什么恶毒的事情。

我想劝她忘了周杨,最后我没有说。因为我发现这已经没有说的意义了,心里想着念着周杨,也许就是严纯纯的幸福。

并且,现在,她有了周杨的孩子,那孩子一定是她更大的幸福。

“其实,我的孩子没有了。”就在我对严纯纯没有了芥蒂之后,在这样一个不属于我们任何人的地方敞开心地跟严纯纯说话。

“没有了?怪不得,我看你一点儿不在意。”严纯纯脸上只是略略吃了一惊,然后说,“你不怕我举报你?”

我笑了,说:“要想举报你就举报吧,反正我无所谓。”

“是你告诉我的,我就不会举报的。”严纯纯一直转着面前的茶杯,这动作跟卓一凡很像。

“其实,有个孩子挺好的,能感觉到自己不孤单,尤其是有一个自己爱的人的孩子,应该是更幸福的。”

严纯纯忽然低头不说话,从那时候开始,她开始沉默,长久的沉默,百无聊赖地跟在我的身后,不管是去旅馆订房间还是吃晚饭,她都没有再说话。

我问了几次怎么了,她依然不说话。

晚上,我们各自睡下,我很久以后才睡着。我总是想着严纯纯沉默之后的空洞眼神,总是觉得有事要发生,我甚至猜测那孩子不是周杨的,一切可能是严纯纯自己的臆想,或者是她编造出来骗自己的谎话,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

我觉得我自己也变得很奇怪,这次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出来的呢?怎么会有这样感觉能包容一切的心态?难道是因为我决计要回到那个令人厌恶的地方去?难道是因为觉得自己再没有希望?难道是因为这世上的任何恩怨我都没有机会再面对了?

人生也许总会有这样的时刻,在知道自己即将失去一切的时候,自己所面临的一切就都变得无所谓了。

有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觉。

我在这种奇怪的感觉里睡去,却又感觉从未熟睡,身边的一切都还能感知,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浅睡眠。

我隐隐地感觉到抽泣,我心里想着大概是严纯纯在哭,可是我睁不开眼睛,怎么都醒不过来。再之后,我觉得严纯纯下床了,她开始在房间里走动,然后摸索着拿出了一样东西。

就在那个时候,我醒来了。

我睁开眼睛就看见黑暗中的严纯纯手里明晃晃的刀光,那刀光让我一下子蜷缩起来。虽然我想过很多次死去,但是真的面对这样的场面,我还是胆怯的,我还是想活着的,尤其在我如此清醒的时候。

严纯纯站在距我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她手里的刀光却是真切的。

忽然刀尖一转,原来不是要刺向我,严纯纯将刀对着自己的小腹做着一个像是要切腹的姿势。

我赶紧开了灯,然后扑过去抓住严纯纯握刀的手,用力把刀打落。

严纯纯惊恐地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的小腹上有一道浅浅的刮痕,溢出了血,血让那个痕迹变得鲜红起来。

“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我情急之下给了严纯纯一个巴掌,我想让她清醒一些。

严纯纯回过神来一般,看了看我,又回到床上,拉过被子就躺下了,轻声说:“没事,我梦游呢!”

我没有说什么,关了灯接着睡觉了。

我当然不信严纯纯是梦游了,可是她看起来也不像是想杀我,难道她真的想杀孩子?或者,她就是真的疯了?

周杨若是知道他如今的“不随便”和当年的“随便”一样都害了那些喜欢他的女子,他会不会失望?会不会觉得无奈?

后来我就更加没有睡好了,严纯纯拿刀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晃着。她应该是痛恨那个孩子的,可是,那分明又是她最珍惜的东西。

这是严纯纯的劫难,她把爱情和自己的人生包裹在一起,然后把周杨和自己的爱情包裹在一起,对她来说,没有了周杨,就没有了人生。林沐也许也是这样的人吧,她们都是可以为了爱不顾一切的人,但是这并不显得她们比我勇敢,过分的紧张和过分的不在乎都是懦弱的。所以,我如可怜自己一样可怜严纯纯,还有林沐。

严纯纯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起床之后神采奕奕,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也许她不记得了。

“今天去哪里玩?”严纯纯兴高采烈地问我。

“你现在才起床,还想着去哪里玩?”

“要不我们去夜游漓江,一定很有意思。”

我看着严纯纯一脸的笑意,甚至以为昨夜的事是我在做梦,现在才是真实的。

我走到严纯纯面前,手按在她的伤痕上,问道:“疼吗?”

严纯纯摇摇头,说不疼。

“流的不是你的血吗?怎么会不疼?”

“流血就一定要疼吗?疼的都是流血的吗?有些东西,不见血,却疼得叫人痛不欲生;有些东西,流了血,也未必疼。”严纯纯又是严肃又是俏皮地说。

“你恨那个孩子,还是恨周杨?我想你总不至于恨我。”

“我谁也不恨,我为什么要恨?我只是,只是,只是难过!”严纯纯很苦难地想着,最后用了难过这个词。

我想我可以理解她,那是一种无法恨的感觉,爱一个人,然后一直忍受着拒绝和不可能的结果,而自己又控制不了地去思念去爱。这是一种连接着心和呼吸的难过,日夜噬咬你,永远得不到,又永远在期待。

“晚饭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我们还是各自走各自的好,你去找你的朋友,我走我的路。”我不想再看见和昨夜类似的事情了。

“好!等下再陪我逛逛漓江吧!”严纯纯笑着说。

我想了想,点头说好。

当暮色降临的时候,漓江的水显得更加纯净和秀美,加上远处水面上渐渐消退的霞光,如此自然的漓江有了一种叫人忘却尘世烦扰的魔力。

在这样的自然里,人是可以将生命托付给大地的。

我刚刚想完这句话,就听严纯纯在我身后说:“在这样的时候,就算死了也是美的。”

我转身看了看她,本来我是有些担心的,但是我看见严纯纯脸上惬意的微笑和宁静的眼神,我放心了。

这世间的事变化得太快,听到的不可信,看到的也变得不可信,似乎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境地。

就在我转过身来之后,只听扑通一声水响,我再回头,身后的严纯纯已经不见了,水面上的波纹开出了一朵越来越大的向着颓败行进的花朵。

“在这样的时候,就算死了也是美的。”我想起严纯纯的话,我真的理解她,因为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想就跳了下去。

当我自己在水里挣扎的时候,我才想到,我根本不会游泳。

于是我一会儿喊救命,一会儿喊严纯纯。

人是有潜能的。

我拼命地蹬着水,不想让自己沉下去,后来我发现我真的可以不沉下去,虽然我只是原地不动。

我的手在胡乱抓着,可能因为我跟严纯纯跳下来的时间没有什么差别,我抓到了她的头发。抓到了她的头发之后,我就没有松手,可是她却带着我往下沉。

幸好这里的游客很多,在我几乎要昏厥的时候,感觉有很多只手把我托了起来,这个时候我手里还死死地抓着那把头发。

上岸后,我呛了几口水出来就清醒了,严纯纯却昏迷着,有人在对她进行人工呼吸。

“快叫救护车,她是孕妇!”我对着围观的人大声喊着,此时我很害怕,比我跳下水的那一刻要害怕得多,我不能看着严纯纯和她的孩子都死在我面前,我不想以后整夜地做噩梦。

所幸在救护车到来之前,严纯纯有了呼吸,意识开始渐渐清醒,但是孩子情况如何还不知道。

严纯纯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睁开眼睛看了看我,然后向我伸出手,眼角流出泪来。

我抓着严纯纯的手跟她一起上了救护车。

严纯纯像是要开口说话的样子,我掩住了她的嘴,叫她休息。

等到医生确定孩子没事的时候,我才松了口气。

“你竟会救我!”严纯纯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对我说。

“我已经不止一次救你,昨夜也是我救了你。所以,这很正常也很平常。”

“昨夜……昨夜,我其实是想杀了你。”我不知道严纯纯此时的平静是真是假,因为她总是在骗我,或者连她自己也被自己骗了。

“你还是恨我的。”

“对,我一直恨你,因为这个孩子,我更恨你。”

“是因为周杨不愿意因为孩子而屈服于你?”

“不,这里有个真相,我想告诉你。”

严纯纯此时的样子更像是一个等待死亡降临的人,她的心和人生都空了,她整个人就这样以最自然的姿势躺在生命的河流里,河流的水漂浮而过,她漂浮于水面之上,等待终点。

“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孩子的父亲不是周杨吧?”我将心里一直藏着的疑问说了出来。

“不,你错了,孩子的父亲就是周杨。只是,这个过程和你想的不一样。我要他跟我在一起,我说他跟我在一起的话,不管是卓一凡的还是你的还是他的麻烦就都没有了,可是他不同意。最后我退而求其次,我求他给我一个孩子,他竟然答应我了。后来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你知道是哪里吗?”严纯纯自嘲地笑笑,继续说,“是医院。在医院里,他给了我一个小瓶子,然后对我说:‘想要孩子的话,就拿去吧!’你该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吧?然后他就走了。我知道,他是想给我难堪,想叫我绝望,他拒绝过我很多次,都没有最后一次来得彻底和无情。可是,他不会想到,我真的会去做人工授精,我就是要生一个跟他有关的孩子。在进行手术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那是恨和绝望。”

严纯纯说完叹了口气,接着说:“可是,现在都没有了。因为我发现我杀不了你,我也自杀不了。我遇见你真的是意外,后来我跟着你,我想我心里不舒服我也叫你不舒服。到了晚上,你和我睡在一间屋子里,我有种想要掐死你的冲动,可是我下不了手,我试了很多遍,总是下不了手。我换刀,依然不行。我有时候又想把孩子拿出来,从此就跟周杨没有关系了,我也下不了手。我很痛苦,这种痛苦折磨着我,我快要窒息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人格分裂了。我想到死,就连死我都想要死在你面前,我想,这样你一辈子都不会好过。可是,我发现你竟然不恨我,我一个人演戏一下子变得很无聊。我好想做自己,为自己活着,而不是被爱情或者仇恨左右,上天给了我机会,让我死,再让我活。”

“重要的是你自己想通。其实我恨过你,你诬告卓一凡的时候,你要挟我的时候,我都恨过你,而且,我是个一旦恨一个人就会对他下毒手的人。真的。我之所以现在不恨你,是因为有比恨你更恐怖的事在等着我,恨你这件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仔细想想,也确实是微不足道的。你还会有爱情的,你会遇见一个最适合你的人,但是我请你带着孩子活下去,孩子是最重要的。”

我是真心地诚恳地对严纯纯说这些话的,即使她说她要杀我,终归她没能杀了我,如果她真的杀了我,也许是我的解脱呢!这世上受苦的人,被折磨的人真的是多如牛毛,能够隐忍的是少数,多数都要用不同的方式发泄出来,比如监狱里的那些人,她们就用让别人受苦让别人受折磨的方式来发泄。所以,我一点儿不怪严纯纯,也没有了仇恨。

也许,对于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来说,真的没有什么是放不开的了。

“你走吧。”严纯纯对我说,“以后见了周杨,不要告诉他我的事,永远都不要说,我不想在他眼里变成一个为了他而卑微不堪的女人。孩子,就当是他为了偿还我送给我的礼物吧!如果你们以后在一起,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带着孩子回去找他的。”

“可是,心里藏着秘密真的很难受,你还要我藏一辈子那么久。”

“那你就难受吧,得到幸福的同时,难道不能接受点儿惩罚吗?”

说完,我和严纯纯相视而笑。

这个曾经那么清纯的女孩变了,变得苍白而且苍老,她所经历过的伤痕不管是别人给她的,还是她作茧自缚的,终究是她的伤痕,那些伤痕会让她更坚强吧?

但愿如此!

跟严纯纯分开之后,我一个人又走了一些地方,把山山水水都仔细地看了看,把我现有的人生都仔细地排列了一遍,最后终于从我遇见过的所有的人那里获得了一些宽慰:他们多少都从我这里受到了一些伤害,那么我所受的伤害应该是他们所受伤害之和,所以我现在的痛算不得什么;那些恨着我的人并没有比我好过一些,或许仇恨让他们寝食难安,所以我并不需介意他们的恨,因为他们正受着恨的折磨和惩罚;那些给予我爱的人都是真的可以看到我内心的人,他们呵护着我人生里最温暖的部分,那部分永远在,无论我在哪里,所以我没有必要在意将去何方。

这是我给自己最后的勇气。

谢谢你,赐予我爱情!

一个月后,当我站在监狱门口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的人生是一场梦,这场梦做得离奇并且真实。所有的快乐、痛苦、潇洒和苦难都融合在了一起叫我吞下去,老天爷一会儿高兴了扔个东西给我,一会儿不高兴了又要抽回去,再过一会儿又扔个东西给我,不高兴了还一样要抽回去。

老天爷也不过是个凡人,有七情六欲,有情绪。

看大门的不准我进去,我说我是这里的犯人,然后他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又强调一遍:“我真的是这里的犯人!”然后我想到了张教官,便要求见张教官。

看大门的还算通情达理,让我见了张教官。

张教官一见我,那眼神里多少也有点儿看神经病的味道。

“你为什么还来?”张教官奇怪地问。

“我……我不该来吗?”

“你不是已经没事了吗?你还来干吗?”

“啊?”我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张教官说的没事了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知道?哦,也对,你正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不知道也是应该的。难道你现在还没好?”

听张教官这么一说我更是不明白了,摇着头,完全进入迷糊状态。

“看来很严重啊,我打电话问问你是哪个精神病院的,得赶紧送你回去!”张教官说着就去打电话了。

我赶紧说:“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好了,全好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还挺想念的,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我很聪明地没有再继续坚持自己的说法。

我飞快地从那里逃离,像是捡了个大便宜,生怕走得慢一点儿就会被人重新抓回去了。

我的人生又开始上演滑稽的一幕了吗?真是闹剧完了上悲剧,悲剧完了上喜剧,够折腾的。

谁会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没事了?我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显然,周杨一定知道。

我很明智地直奔周杨的诊所去了,我想此时这个敬业的人应该在诊所而不是在家。

周杨竟然不在,问诊所里的人,说周杨参加婚礼去了。

“他的婚礼还是别人的婚礼?”我当时就冒出了这么句话。

“当然是别人的!”周杨的员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乎周杨就不该结婚。

在信息发达的时代,身上没有通讯工具真是寸步难行,早知道如此,出走之前应该收下周杨送我的新手机。

不过既然到了周杨的诊所事情就好办了,我用诊所里的电话拨通了周杨的手机。

周杨听到我的声音,立即说:“你站在原地,一动都不许动,我马上来!”

周杨在十分钟之内就赶回了诊所,我很听话地站在给他打电话的地方,一动没动。

“舍得回来了?玩够了?我告诉你,你完了,这回你彻底完了。走,马上跟我回监狱,警察到处都在抓你,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冷艳了,都知道你这个越狱的女犯人了,赶紧跟我回去自首吧,争取宽大处理!”周杨一边说一边过来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跟着周杨走,一直到坐上他的车,我才开口说:“好吧,走吧,反正我刚从那里回来。”

周杨一听,惊讶而又无奈地看着我,然后使劲儿鸣了声笛,说:“你去哪里了?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知道大家找你都要找翻天了吗?你说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你从来都没想过别人吗?不过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手里还握着你小样的一笔财产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