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一种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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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心没肺地点头说好。完了,我又加了一句:“目前,我算得上是有几个性伴侣。”

钱总一听,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笑成那样,我直到后来也没明白,但也没再问他。不过,我那句话是骗他的,我已经清心寡欲很久了。

我现在唯一的消遣,就是跟我的两个好姐妹去酒吧调戏调戏帅哥。

我的那两个姐妹是值得一说的。

付清和李雪,一个是做财务的,一个是做人事的,听名字看面相都是冰清玉洁的人,看职业更是都市绚丽白领。实际上,财务和人事虽然一周五天朝九晚五地做着,却不过是兼职,她们的主业一个是二奶,一个是情妇。

她们两个人还分别为了衬托我给自己取了外号:冷酷和冷血。我们仨到一起,人称“夜路仨冷”。

别看这两个人身份差不多,又是好姐妹,可时常谁也看不起谁。付清常常嘲笑李雪做丑男人的情妇,李雪常常鄙视付清给老男人做二奶,两人喝酒喝到激烈时,骂对方的话都特别有水平。我常常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听,任由她们吵去骂去,我一个人听着找乐儿。

比如有次李雪喝酒的时候把手腕上的金链子晃了晃,付清一见,嘴巴一撇,说道:“黄灿灿地亮眼,在情妇这个战场上,你厮杀得很爽啊!”

“彼此彼此,听说你最近改穿F码了,看这呼之欲出的二奶啊,每天肿胀的激情都得不到排泄。我看,你干脆甩了那个举不起枪的老家伙,我给你介绍新的。”

“还别说,我就乐意找老的,我不用吃避孕药,不用担心人流,更不用担心计划生育,我自己小康的同时还为国家作贡献!”

“你可真高尚!”

“你才高尚呢!”

“你高尚!”

“你高尚,就你高尚!你全家都高尚!”

等到她们开始这样无聊的顶嘴的时候我才会慢慢插一句:“行了,别争了,我高尚行了吧?”

然后她们沉默着喝一口酒,喝完之后扑哧一笑,又忘了刚才彼此的针锋相对了,眼睛一挤,说起了昨夜的风流事。

当然,我们也会偶尔谈论一些关系民生的国家大事,比如当今社会离婚率居高不下的根本原因。

这也是一个她们特别喜欢讨论的问题。因为在这一点上,她们可以使劲地抬高自己的身价。她们说,离婚率高是由于无休止的加班造成的。男人和女人加班过度,严重地透支了体力,身心俱疲,回到床上尽想着呼呼大睡,谁还想做那事啊?这样的状况导致了长期的生活不和谐,于是最后只有离婚收场。

可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会有二奶和情妇呢?

这当然也是因为长期加班,男人们已经很累了,所以一般的美是激不起他们的兴趣的,只有当他们面对高质量的美女时才会有欲望。二奶和情妇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拯救男人日渐萎缩的本能。

她们在讨论这些话题的时候,会越发觉得自己素质真高。

当然,有时候我也有必要打击一下她们。

我会补充说,她们对房价居高不下的社会问题也负有极大的责任。个个都要房子,有了一套的还想要两套,有了两套的还想要更多套。辛辛苦苦披星戴月的工薪阶层租着房子受着房东的气,而一个个光鲜亮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床上尤物住着一套又一套大房子,兴致突来的时候,上半夜在这个房子里做,下半夜到另外一个房子里做。

这时她们会不满地瞪着我,然后声称她们只有一套房子。

我摊开手,说像我这样的就一套都没有。

认识钱总之后,我就很少跟她们出去喝酒了,我觉得跟钱总泡在一起更有意思,这小伙子有各种各样逗人开心的把戏。

钱总在我的人生里占着非常重要的位置,这是我后来才发现的。

当然,并不是说我爱上他了,或者他爱上我了,而是因为他的建议,我开始跟员工个别交流谈话,这也为我后来当心理医生做好了铺垫。更重要的是,因为他,我认识了卓一凡。

钱总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的事一直搁置着,我好几次半真半假地催促他,他才正式带我去见卓一凡。

当然,见面之后我才知道他叫卓一凡。

当时是在星巴克里见的面,卓一凡坐在透明落地玻璃旁的沙发上,阳光直直地照在他身上,他面前只有一杯咖啡。他一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一边看外面的阳光,脸上没有带笑,表情却很温暖。他的下巴和鼻子的线条极其优美,我很少看见男人有那么美的线条,硬朗而且温和。

钱总带着我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他才转过脸来对我笑。

钱总还没介绍我们,我就笑着对他说:“拿铁,原味,不加糖,不加奶。”

卓一凡眼睛一亮,问道:“怎么辨别的?”

我笑了笑,说:“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钱总把身子坐正,然后指着我说,冷艳,指着他说,卓一凡。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然后钱总起身去给我点咖啡,我指了指卓一凡的杯子,说要一样的。

第一次见卓一凡,我一点儿都没觉得生疏,反而觉得他与我失散多年,终于在一个阴差阳错的地方相遇了。我把这种相遇想象得极美,美到我自己都为之动心。

我已经很久没有动过心了,或者说,在遇见卓一凡之前,我是不是动过心都不确定。

看见卓一凡,我开始滔滔不绝讲起话来,我不知道哪里来的想要说话的欲望,这欲望致使我嘴唇的运动细胞加速繁衍、生长。

“我谈过很多恋爱,可是现在我单身一人。我有两个做情妇的姐妹,可是我没有可带回家过夜的男人。我做培训工作,却不能给自己解惑。对了,现在的培训工作是个很有趣的事,你知道他们都会来问什么问题吗?我没想到每个人都有那么多问题,工作量忽然加大,我却比以前轻松。有的人会问孩子不听话怎么办,有的人会问老公有外遇怎么办,不过问的最多的是我爱上他了怎么办,他不爱我怎么办……面对各种各样的感情问题是我现在的生活。你有感情问题吗?有的话拿来我给你解答。”

卓一凡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不怎么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你,眼神在回应你的每句话,这样对话的感觉非常好。

卓一凡听我这样问他,笑着说:“我只有一个问题,刚才你是怎么辨别我的咖啡的?”

我笑而不答,神情暧昧,眼睛却看向卓一凡,眼波里有我想要传达给他的信息。可是,这信息还没传到卓一凡那里,我就收回了。我有些胆怯,对着这样一个我基本一无所知的男人,我原来无所畏惧的勇气今天不站岗了。

卓一凡忽然笑了,说:“你可以去做心理医生了。”

“为什么?”我问。

“你现在的工作跟心理医生区别大吗?”卓一凡反问道。

我、卓一凡和钱总,没有一个人知道心理医生是怎么做的,有时候人往往对一窍不通的东西比较有信心,因为不知道关卡在哪里,总觉得是平坦大道。

就像对爱情。

当然,卓一凡的话只是给了我一个提示,我后来决定去做心理医生是另有原因的,我最精彩的故事也都是在做了心理医生之后发生的。

我跟卓一凡的谈话正在火热地进行着的时候,钱总忽然起身,拉起我的手。

我惊讶地看着他,说实话,要不是他这个动作过大,我真的忘记了身旁还坐着一个钱总。

“忽然忘记还有点儿事,赶紧跟我回去。”钱总说完,不由分说地就拉着我走。

我无奈地跟卓一凡说再见,然后被钱总拉着走了。

跟钱总一起上了出租车,我才忽然想到了什么,遗憾地说:“刚才光介绍我自己了,我都还没听他自我介绍呢!对了,手机号码也没留,钱总,你再约他一次吧!”

钱总一言不发。

“真是的,我连他的一丁点儿底细都不知道。”我还在埋怨着。

钱总忽然开口说话:“他是大三的学生,明年毕业,音乐系的,主修钢琴。人很帅,可是有病,你不能跟他在一起。”

“你也有病吧?我没说我要跟他在一起啊!”听见钱总说他是学生,我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学生,那得多小啊。

“他跟你一样大,但是大学念了快六年了。”

我忽然才注意到钱总说他有病,我问是什么病。

钱总说:“心理疾病,他大一的时候亲眼看见他妈妈在家跟别的男人在床上偷情,从此抑郁,至今未愈。”

这事要是换在别人身上,我一定觉得他矫情——就这么点儿破事,值得你抑郁这么多年吗?可是这事在卓一凡身上,我就觉得是正常的——卓一凡那么干净纯粹的一个人,必定对感情有着最纯洁的认识,沾了一点儿尘土,他的世界就变色了。

我想到了纯粹那个词,卓一凡竟然是我整天挥着手臂喊着口号说要做的那种纯粹的人。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做心理医生,不过这个念头也就一闪。我觉得我要是做了心理医生,我就是专门忽悠人的次品,自己的病还没治好呢,还想着给人治病,似乎有些太滑稽了。

现在想心理医生那个事还有些远,近的就有个问题要处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带我来见他?”我问道。

“他是我朋友,我觉得你们都不是那种彼此会来电的,所以带他来见你比较安全,我承认我有私心。另外就是你开朗、幽默,我想,也许这会对他有所感染也说不定。”

“那你还拉我走?兄弟,你到底卖的什么药?”

钱总忽然正经地看着我,我被他的眼神吓住了。

“别玩了,我就受不了人正经。”我转过脸不看钱总。

他忽然扳过我的肩膀,然后把他的嘴唇放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地吻我,长久地不移开。

我蒙了,这么久没近男色,没想到一沾就是钱总的男色,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感觉太怪异了,比我自己对着镜子亲吻自己还怪异。

我推开钱总,用中指关节敲了下他的脑袋,说:“你糊涂了啊?你占便宜占到我这儿来了?”

钱总不说话,嘴巴继续靠过来,这次他是带着力量的了。我终于发现他是认真的,使劲跟他纠缠着,大声喊道:“你丫的王八蛋!”

钱总稍稍松了下,我趁机给了他一个巴掌,然后叫司机停车,下车就走了。

钱总在后面追了上来,边跟着我边喋喋不休,“我看出来了,你就喜欢那个卓一凡,你看你见到人家那个面带桃花的样儿!”

“我就喜欢他怎么了?我不能喜欢他吗?男未婚女未嫁,我怎么就不能喜欢他了?”

“他有病,你也有病!”

“就你没病?你刚才做的那是人事吗?”

“你不都是无所谓的吗?你有那么多风流史,怎么就不能跟我风流一下?”

我一听,停住脚步,转身对着钱总的脸狠狠地就甩了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甩过去,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过瘾,我真想把这小子拳打脚踢痛扁一顿,打到他满地找牙,不,打到他神志不清,牙都找不到!

钱总的脸上立马就印上了五个手指。

我冲他呸了口,说:“咱们的哥们儿情谊玩完了!”

跟钱总分开之后,我一直想着卓一凡,后悔跟钱总撇清关系太早了,因为还没得到卓一凡的联系方式。

人生难免有失策的时候,但是这次的失策叫我耿耿于怀。

我常常在跟一个员工面对面谈话的时候贸然地问:“你认识卓一凡吗?”

然后对方一愣,形势急转直下,本来是我在开导人家,最后变成人家开导我。

其实我很想登个寻人启事,但是又怕被别人笑话我想男人想疯了。当然,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办法:我去学校找。教授音乐的,就那么几所学校,范围不大;上了六年还没毕业的鲜明特点,更使得目标明确。可我还是不想,我觉得那样的话,意图就太明显了。我更希望有天我跟他在大街上或者饭店里偶然相遇。

比如那个星巴克,我几乎天天去,可是再没有遇见他。

我每天都对那个小姐说:“拿铁,原味,不加糖,不加奶。”我希望说完之后会有一个声音忽然说:“给我来份一样的。”

当然,生活就是生活,很现实,这样的偶遇只存在于想象中和电影里。

在对卓一凡念念不忘的时间里,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看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并不是要为卓一凡治病,当然,这样崇高的念头也应该是有一些的。我想得更多的是怎样让卓一凡再见到我之后就不会跑掉。

我知道我脸蛋的档次。

之前钱总就总说我:“冷艳,你长得吧,其实一点儿也算不得漂亮。”

我总是特无辜地回他:“是啊,我从没说过我漂亮,我只不过迷人罢了。”

迷人,这两个字就是对我个人外貌的总结。当然,我只迷一部分人,我并不是万人迷。至于迷哪部分人,当然是迷对我着迷的那部分人。

这样的总结似乎毫无用处。

我一个人单方面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再遇见卓一凡,却不知卓一凡到底有没有在想我。

因为卓一凡的事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于是去喝酒的次数也渐渐频繁起来。

那晚我约了付清和李雪,但是李雪正跟她的东家闹别扭,没来。

我跟付清喝酒的时候还不忘挤对李雪。付清说李雪就是零花钱少了,使性子呢。我对着付清笑,笑这是她的经验之谈。

喝道一半,付清忽然说:“不想干了。”

我以为这小妮子要从良,赶紧问了句:“房子到手没?”

说到房子,她一脸的不开心,说道:“别提房子了,弄了半天,房产证上是他的名字,原来压根没我啥事,我还跟着他凑什么热闹啊?我每天对着他又老又丑的样子都恶心死了。我得找个年轻帅气、怜香惜玉、一掷千金的。”

“那样的人得你给人家钱吧?”我笑着泼了盆冷水。

“冷艳,你丫的真是我们仨中最高尚的人!”付清无奈地回了我一句。

“那是!我还得丑话说前头,你跟那老家伙一拍两散之后,别来我这儿找床睡。”

“得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我从来不睡女人的床,除非是极品。”

付清的话刚说完,有个男声插了进来:“男人的床睡吗?”

我跟付清一转头,看见一个男人硬生生地插在了我和付清中间。

我上下简单地扫了眼这个人,应该算得上风流倜傥吧,不过,风流的成分稍大。

我当时没答理他,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我那时候心里还在想着卓一凡,第二是我认为他绝对不是我的那盘菜。

付清当时眼睛一亮,手往那人肩上一搭,身段就扭起来了。

我一瞧付清那个样儿,立马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一个层次的长相,她做得了这行而我就做不了。

那天认识的那个男人叫袁野。

当天晚上付清就跟着袁野去开房了。

他们从我身边搂头抱腰地离开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无聊。

为什么在酒吧遇见一个男人就跟在咖啡馆遇见一个男人差别那么大?我为什么就不能也在这里抱着一个像袁野那样的还不错的男人到一个看似干净的地方过夜?跟谁做不是一样的?讲究那么多干吗呢?做完以后各自离开两不牵扯,如果在某一天又遇见一个合适的各有所需的人,再接着玩一样的游戏,生活没有负担,感情没有债务,岂不是很好?

自从失恋以后,加之又不再继续做销售员,于是以前那个很能在上床和感情的问题上分清的我,如今很容易把这两者混为一谈,或者把它们合为一体。

我非常想谈场恋爱,虽然我嘴巴上对恋爱鄙夷不屑。

后来,付清还详细地给我讲述了那天晚上她和袁野的风流韵事。付清说的时候两眼直愣愣的,看起来就是一个长期性压抑的饥渴者。

付清说:“嘿!真男人啊!别说姐妹不想着你,要不要领回家过夜?试试嘛!一定满意,很销魂啊!功夫一流,绝对一流!”

我冲着付清嘿嘿两声说:“留着你自己用吧!”

当时我是怎么都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真的会跟袁野上床,上床那件事是个意外。

但是上床之后,我发现袁野根本没有付清说得那么好,论体形论技术都是泛泛之辈。不过,我不免有些可怜付清,在长期的二奶生活里她其实根本得不到宠幸,却还不敢大胆偷吃。

所以说,二奶也不是好当的。

以后我的老公要是在外面有二奶,我一定不闻不问,而每天要死缠着他,让他几乎没机会跟二奶缠绵,久而久之,让二奶索然无味,过着怨妇一样的生活,或者忍受不了去偷腥,过着哪头都不待见的日子。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自己得意了一下,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跟袁野上床那件事是发生在我刚做心理医生不久,在此之前关于我为什么做了心理医生,还有一件大事要说。

那天中午,我刚吃完饭,忽然有人跟我说外面有人找我。

我奇怪地出去一看,真是开心得想大声喊出来。不过,我没有,我死撑着脸面,尽量掩饰着内心的喜悦,然后风度翩翩风情万种地走到卓一凡面前,微笑着对卓一凡说:“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太意外了。”

卓一凡还是如第一次我见他的样子,面目清朗,扣人心扉。

“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辨别出那种咖啡的。”卓一凡微笑着张口说话。

我整个人凉了半截。

卓一凡会来找我,原来就是要问关于咖啡的问题,他着急的不是要见到我,而是着急问题的答案。这件事叫我发凉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卓一凡果然是病的。他执著于一件事,执著到执拗,执著到一种无理的病态。我想,如果我不告诉他,也许他会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说不定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我张了张嘴,不忍心再隐瞒他,这个可怜的孩子。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另外一个女人高声地叫“冷艳”的声音杀死在胸腔了。

我转过头,说:“我就是冷艳,你有什么事吗?”

“你个臭婊子,臭不要脸的,臭狐狸精!”她骂骂咧咧地就过来了,到我面前顺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但是她的手被卓一凡拦住了,我和她都有些吃惊,我没想到,她也没想到。

不过这个时候我担心卓一凡比担心自己更多些,因为卓一凡的手在抖动,甚至他的面部肌肉也跟着在抖动。他在激动着,或者说紧张并且害怕着,那么刚才他出手帮我又是什么原因?是不是他用尽了勇气?

我太过于在意卓一凡的反应,竟然忘记了面前这个女人才是我最大的敌人。

“这里还有一个呢!你这个狐狸精,你要害多少人?”她说着,另外一只手就揪住了我的头发。

我没有叫,我还不想整个公司的人都来看我的笑话。

我忍着痛把她的手掰开,这个时候卓一凡彻底放开了她的手,我看见他抖得更厉害了,我确定他病了。

“你丫的到底是谁?”我急了,我是为卓一凡着急,想尽快摆脱这个女人。

“钱总,你知道吗?我们在一起八年,八年你能理解吗?”她说到八年两个字时变得异常激动起来,挥舞着双手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上来打我。

这个女人打人毫无章法,乱打一气,你怎么躲都不是。

我会抛媚眼,会忽悠,会勾引男人,可就是不会对付女人,也不会打架。一会儿的工夫,我的头发已经被她抓掉了一大把,脸上也这里一块儿那里一块儿地疼着,甚至脖子和双肩都在隐隐作痛。

围观的人一会儿就成了一个圈,却没人上来劝阻,我转身看卓一凡,他已经蹲在地上了,双手抱着头,很痛苦的样子。

“咱们能先把他送医院回来再打吗?回来随便你怎么打!”我对她说。

她可能也累了,住了手,然后一点儿也不得意地看着我,眼睛里还满是泪水,搞得好像不是我被打而是她被打一样。

她一停手,我就赶紧去扶卓一凡,这个时候钱总忽然出现了,他跟我一起扶起了卓一凡,眼睛不看我。我想,他应该是不敢看我。

“快,先送他去医院。”钱总皱着眉头说。

“钱总,你给我回来!”那个女人还在纠缠。

钱总根本不理她,扶着卓一凡就走。

我也跟着走,一边走一边对卓一凡说没事没事。

卓一凡忽然伸出手推我,摇着头,说不出话。

“他不让你去。”钱总对我说。

我一愣,心里生出了无限悲哀。他是觉得我是个像他妈妈一样的坏女人了吗?那他刚才为什么还要为我拦一下?

我慢慢地站住脚,垂着双手,险些要哭出来。

卓一凡忽然用力转过头来看我,张着嘴要说话。

我一见,赶紧又跑上前,问:“你想说什么?”

他已经满头大汗,但还是吃力地说了话:“告诉我……答案……”

我心里一抖,眼泪下来了,我用力喊:“因为我只喝那一种咖啡,只喝那一种啊!只喝一种怎么会认不得?怎么会认不得呢?”

他忽然笑了,虽然他这个时候笑起来很难看,可是我心里终于舒服了,这一舒服,眼泪流得更畅快了。

在钱总扶着卓一凡坐上出租车的时候,我看见卓一凡流下了泪。

“你去医务室整理下吧!”钱总那天就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坐进出租车扬长而去。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是后来在付清和李雪的嘲笑声中才了解了自己的狼狈。

不过,当时卓一凡一走,我却来了精神了。

我走到那个女人面前,说:“老娘就是狐狸精,老娘就是喜欢看男人甩女人,然后我再把那男人甩了,老娘从这中间能得到快感!老娘永远做甩人的那个人,不像你,只能被人甩。”

她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说实话,我都不知道她是干什么来的,耍猴的?耍猴的都比她好看。

我说完就走了。

然后我听见她在我身后哭着说:“八年,就这么分手了,你怎么能懂?”

我是不懂,我实在很难懂,为什么八年都不结婚?八年都不结婚的感情一定有问题吧?不过我想想就明白了,因为钱总毕业没多久,看来他们的八年是在学校里度过的。想到这里,我真想敲下她的脑袋,在学校里的恋爱,到了社会上,未必就合适了。这个问题有些高深,我想这就好比种橘子树,土壤不同,结出的果子也不同。

不过我没有回去给她解释,人的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也一样。

我还没来得及去洗手间整理我一片混乱的仪容,老板就叫我去了。

“我都替你丢人!你说你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放着凤凰不要,跑去招惹麻雀!”老板可逮到机会了,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趾高气扬地教育着我。“我看,你别做那个什么培训了,你这样的事一出,以后说话还怎么服众啊?来给我做秘书吧,正好缺一个。”

他当初的算盘落空了,没想到我培训工作做得那么好,就差有人给他写表扬信了,所以他也不会贸然地把我换下,这回他这么做就顺理成章了。

我一看他那摇头晃脑、肥嘴油肠的样子,就打心里恶心,尤其是见了卓一凡之后,老板在我眼里简直就不算个男人了。

我忍着没说话。

他走过来,拉起我的双手,摸了又摸,说:“做我秘书,工作轻松,钱不少你,只会更多,想要什么,你跟我说一声!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被人打成这样,真叫人心疼。”

我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说:“老娘不干了!老娘现在就想自由!”然后我就大摇大摆地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了。

我听见他说我不识抬举了。

我这人还就不识抬举。人生要是老是陪着他们开心,我得把我自己放在哪里啊?我前两年陪了不少了,现在不想陪了,我也想有人来陪陪我开心。

这想法虽然奢侈点儿,可毕竟是有追求了。

当天,我受伤加失业,付清跟李雪都跑到我家来慰问,并且带来了一堆药品。

她们两人一见到我,双双用手遮住嘴巴,眼睛瞪得滚圆,然后十分夸张地叫了声:“唉哟妈呀!”

付清的嘴略略比李雪的刻薄一些,她一边给我擦药水一边嘲笑着我:“你可真本事,我跟李雪在这道上混了这么久都没经历过如此之大的场面,你这算是哪一出啊?改行得了,做了我们这一行起码还有个好名声,咱们不破坏人家的原始感情跟婚姻啊!哪像你,整天一边抬着下巴说清高,一边挤眉弄眼地钓男人。你这样做是严重地破坏和谐的社会、和谐的感情链的,你知道不知道?从良吧,你就从良吧!”

李雪也附和着说:“就是,从良吧!”

“丫的,你们是来给我添堵的吧?”我其实一点儿不生气,我嘿嘿笑着,也酸了她们一句,“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是赤裸裸的嫉妒!有男人为了你们抛妻弃子的没?没吧?哼,老娘我还没陪人家上床呢,人家就能为了我抛弃八年的初恋小情人,这什么档次,你们比得了吗?嫉妒吧!就可劲儿地嫉妒吧!”

付清跟李雪被我堵得半天没话说,不过手下可不留情,对着我受伤的地方使劲儿按着。我大声喊着,说:“人家没把我打破相,别最后倒让你们给救破相了!”

李雪倒是很正经地对我说:“咱们叫你从良不是开玩笑的,你说你现在也失业了,找个工作多麻烦,跟着我们干吧!”

“你们就自己使劲儿地恶心吧!还从良!跟着你们我就彻底上了贼船了。不过,你们不是也照样工作着吗?反正工作还是不能少啊!”

付清乐了,说:“我们那也叫工作?我做财务的,出纳,一周五天,我连一天干正经事的都没有。李雪更厉害了,老板就是她的那位,她就做做人事部副部长,小事由职员干,大事由正部长干,她就管着对老板笑。你看看你,整天累得跟条狗似的,还以为捡了宝。”

李雪不同意付清的最后一个比喻,说:“现在狗可宝贝了,吃的穿的,哪样不比你好啊?”

“别说了,你们说的都不在路子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认识了你们两个冤家。指望你们给我想点儿主意,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我已经有打算了,你们别操心了。”我说着,把鞋脱了,把两只脚分别摊在付清和李雪面前,说,“脚也挨了打,疼着呢,你们给揉揉!”

付清跟李雪倒是真的抓着我的脚揉了起来,边揉边问我有了什么打算。

被她们揉着脚,真是舒服,我满足地往沙发背上一靠,说:“我要做心理医生!”

我这句话把付清跟李雪吓得不轻,两人也不揉脚了,赶紧起来,使劲儿拉着我,说要去医院,口口声声地说:“皮外伤都不要紧,脑袋被打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我挣开她们,把我买的那些心理学方面的书往她们面前一摔,说:“看看,老娘可是早有准备。跟你们谈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悲哀悲哀!”

谁知她们愣愣地看了看书,结果给了我一句话:“原来脑袋早就坏了啊?”

直到有一天,我真的把心理咨询中心开起来的时候,她们才笑呵呵地说,早就知道我会有这么一天。

:一张证书

恋爱,只会叫女人心思更缜密,智商更高超,联想更全面,神经更莫名。

我的故事现在才真正开始,从我做了心理医生之后真正开始了。

我这个心理医生也是忽悠的成分多些,你能想象一个心理医生从无到有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吗?对,我就只用了一个月,我用一个月的时间找店面、装修、买证书。

买证书是至关重要的,没有证书你就做不了事。证书是袁野帮忙弄到的,他说:“别说心理咨询师证书,就是真的身份证我都能给你弄来。”

在弄证书这件事上,袁野确实有点儿本事,至少这本事大过他在床上的本事。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的不学无术型心理医生。之所以要找袁野帮我弄证书,是为了早点儿把心理咨询中心开起来,我没那么多钱耗时间。当然,早点儿开起来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早点儿有借口接触卓一凡。

我想先把证书弄到手,技术上的活慢慢学,不过我现在多少也算是懂点儿皮毛了,虽然我只研究抑郁症。

心理咨询中心的第一批访客是付清和李雪。当时付清四周望了望,感慨地说:“五千块啊,五千块就让冷艳成了持证上岗的心理咨询师了,还是二级的!”

“你咋不弄个一级的呢?”李雪一听,问我。

“咱就不能低调点儿?谦虚点儿?弄个一级的我还有努力向上的空间吗?”我回答说。

付清一撇嘴,说:“得了,李雪,一级的证书要两万块!这小妮子心疼钱,要了五千块的二级证书。”

我用手指了指付清,说:“不说实话你会死啊?”

然后三人哈哈大笑。

其实这证书到手花了远远不止五千,到底是多少我也忘记了,总之处处送了礼,处处花了钱。袁野说这个地方得要钱,我就给他,那个地方得要,我再给他。我发现我那时候特相信袁野,一点儿也没想过去怀疑他把钱私吞了。

这件事让我相信我是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做将军的料。

后来我发现心理咨询中心这牌子太大了,因为整个心理咨询中心小兵加领导就我一个人,还中心什么呢?后来就改了,叫心理诊所。我每天穿着看起来很有品味的衣服在店里像模像样地翻看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认认真真地,倒真像是个心理医生了。

自从做了心理医生,我喜欢上了两个字——变态。

我总是忽然认真地指着付清或者李雪说:“请注意,你现在变态了。”

变态这个词在心理学上并不是贬义词,它是个中性词,是非常态的意思。所有心理有疾病的人都是心理非常态了,简称“心理变态”。我特别喜欢这个词,每次说完还要跟人家说:“请注意哦,不是骂你哦,只是想说明你现在非常态了哦,这是心理学上的名词哦。”

每次短暂的口舌之快后,我总觉得自己像孔乙己,就差穿个长袍了。

诊所已经开张一周了,没有一个客人,我看似无所谓,其实心里在着急。

这天终于来了一个,可是我一抬眼没理,进来的人是钱总。

钱总不像之前的钱总,像之前的之前的钱总,他笑呵呵地说:“厉害啊,不过一个多月,自己的诊所就有了!能赏口饭吃不?”

我一听他那样说话,心里亮堂了。这人还是聪明的,跟我较劲儿,较到下辈子我也不会理你,做这样的哥们儿多好?

不过,好像不是他跟我较劲儿,明明是我跟他较劲儿来着,可是我忘了。

本来我已经想理他了,他又说了下面一句话,我心里立马阴转多云再到晴最后到万里无云。

钱总说:“给你卓一凡的电话,要不?”

当然要,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吗?

我笑逐颜开,看着钱总,说:“我听说了,你也辞职了,我这里缺个小秘,可是不敢请你,我怕哪天再冲进几个女人来,打了我不要紧,把我的招牌毁了可就麻烦了。”

这么跟钱总把话说开了,心里就舒服了,隔阂也没有了。

钱总拍着胸脯说:“本人目前单身,并且保证在你这里打工期间不交任何女朋友!”

我本来想说:“那可不行,我这不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吗?”可是作为一个女人,我还是有些虚荣的,被那个女人打了一顿之后,我还是以一个绝对胜利的姿态坚持到最后了,真带劲儿!

我刚刚点头聘请钱总做我的秘书加大内总管,生意就上门了。

我看着门口颤巍巍地走进来的老太太,对钱总说:“钱总管,开门倒水伺候着!”

钱总双腿一弯,左手往身后一放,右手往前一搭,说:“嗻!”然后就去招呼老太太了。

老太太是我的开张生意,自从这之后,我的生意渐渐就好起来了,所以老太太的那件事我总是说了又说,直到后来说的时候付清他们再也不笑了。不过遇见第一次见面的人我还是要说老太太的事给他们听,凡是第一次听的都乐。

老太太已经八十岁了,张口说话风直往嘴里灌,满口的牙都挺好,唯独缺了两颗门牙。她一进门就开始慢慢悠悠地给我讲她家老头子的悲惨遭遇。

“我家老范啊,买了一辈子彩票,一分钱没中过,真的一分钱没中过。他到底买了多少彩票,我也记不清了,反正风雨无阻,比吃饭还准时。他要是一辈子都一分钱不中也就算了,结果前两天,他中了五十万。打他知道他中了五十万起,他就倒地不起了。送医院去,医生说啥毛病没有,可能是心理问题。这都好几天了,看得我着急上火的。咋办呢?”

我一听,问了句:“你刚叫他什么?”

“老范啊!”

“没事,你把他带我这儿来,保证叫他好。他们家祖上有前科。”我拍着胸脯说。

“啥前科啊?”

“范进中举知道不?现在买彩票就跟那范进中举似的。总之,你把你家老爷子带来,我保证叫他健健康康地回去。”

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也没底,不过我要是表现得没底,那老太太不就更没底了吗?

下午的时候,老太太和她儿子、儿媳妇就把老范带来了。

老范流着口水,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知道看人。

我走过去,使劲地抡了个巴掌给他,然后说:“你以为你真能中五十万呢?做什么白日梦?一辈子都没中过,最后还叫你中了?醒醒吧!”

老范眼珠子转了转并没啥反应。我第二个巴掌还没抡下去,老范忽然张口说:“真的没中啊?”

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没,你看错了!”

老范一听,开心了,站起来笑呵呵地说:“我就说嘛,吃也不能吃了,玩也不能玩了,这个时候叫我中那么多钱怎么花啊?”

然后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走了,临走的时候,老太太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五百块钱塞给我,说我是活菩萨。

我当时一激动,就从五张票子里抽出了一张递给钱总,说:“赏你的!提成!”

钱总很不客气地就接了过去。

人一有点儿钱就会飘,我那时候还没钱呢,不过是拿着开张生意的钱,就开始飘了。

钱总来了之后,我有充足的时间出去溜达了。加上又有了卓一凡的手机号码,我怎么着也得约他见一面。

拨卓一凡电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忐忑着,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上次他去了医院之后,我也没有多问,主要是我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

电话通了,卓一凡好听的声音传了过来,问我是谁。

“我是冷艳,就是那个风华绝伦的冷艳!钱总介绍咱们认识的,我认出了你的咖啡,你来找过我,就是那个冷艳。”我一下子说了好多个可以让卓一凡想起我的理由,我怕我只说一个,或者只说我是冷艳,他根本想不起来我是谁,我不能遭受他根本不记得我的打击。

“哦,我知道。有事吗?”他说知道,我很开心。可是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漫不经心,对我的这个电话也不在乎。

是谁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的?这句话犯了严重的错误,我现在还没恋爱呢,只是面对卓一凡的时候稍稍对恋爱向往了一下,可是我已经能从他的一个声音、一个眼神或者一句话里联想到众多莫名的关系和心理了,这在我的正常情况下是一定不会发生的。恋爱,只会叫女人心思更缜密,智商更高超,联想更全面,神经更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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