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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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焚宫

天蒙蒙亮时,兰婆婆疲惫地转回蜊牙府,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郎中,背着一个硕大的药囊。兰婆婆敲开府门,示意郎中进府,那郎中四十左右岁的年纪,唇上有须,腮边有痣,两只不大的眯缝眼,却聚着贼亮贼亮的光,不时四处打量着。

兰婆婆带着他直奔怡人馆,进到屋里,见蜊牙呆呆地坐在床边,握着南虞的小手儿,不错眼珠地看着南虞。此时的南虞似是已经安静下来,美目紧合,长长的睫翅不时抖动两下,似是被梦境所扰。

兰婆婆先让那郎中在外房相候,她走进屋来,把纱幔放下,只露出南虞白皙的手臂,好让郎中切诊。

兰婆婆准备停当后,才把郎中叫过来,那郎中进屋后,有些紧张地四下里张望,当看到蜊牙天神一般的身躯时,身子顿时抖了一下,忙低下头去。蜊牙背负着手打量他两眼,沉声道,

“好好医治,不要出了差错。”

郎中忙低头哈腰地称是,不敢怠慢,迅速来到床前,坐在方才蜊牙坐过的板凳,微颤着手按在南虞的脉搏上。

郎中切了一会儿脉象,手抚胡须,略有难色地要观一观病人的面相才好下药。蜊牙脸色一沉,

“病人的面相岂是随便看的,你开不了药吗?!”眼睛随即瞪了起来,吓得郎中立时低下头去,连连道,“不看也可不看也可。”

郎中忙不迭地向已摆好的墨砚走去,手提羊毫,刷刷点点,开了一张药方出来。兰婆婆把药方拿给蜊牙看,蜊牙看罢点了点头,都是些镇静安神醒脑的药物,想是开得不错,随即吩咐道,“带去领赏吧,这药我会亲自熬来。”

那郎中一怔,蜊牙的大名哪个不知?当然也包括眼前的郎中,但他还是无缘相见,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没想到蜊牙会亲自为病人熬药,把惊疑的目光投向床上的病人,不知纱幔中的女子为何许人,竟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蜊牙将军亲自为她捧汤。

兰婆婆拨了一把发愣的郎中,眼神斜睨向他,“先生,跟我去领赏吧。”

郎中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跟在兰婆婆的身后走出房门。蜊牙看他们出去后,拿起手中的药方看了看,轻叹了一声,随手又掀开纱幔一角,端详着纱帐中沉睡的人儿,他多希望南虞快些好起来,再也不要受这样的折磨。

芝莆太后听完小黄的禀告,吓得容颜失色,万万没想到她派出去盯着蜊牙府的人,竟然在昨夜的风雨之夜被人干掉,尸横街头,这……是谁所为?难道自己盯梢蜊牙府的事被人发现,是蜊牙府的人出的手吗?

芝莆一阵心惊,如果是的话,那蜊牙也太厉害了,有些颓然地坐在椅上,半天没敢说一句话,然后向小黄挥了挥手,

“让那些人先撤回来吧,看看再说。”

小黄也是慌恐万分,忙点了点头。

紫嫣公主的碧兰宫内,一片静谧,偶尔传来紫嫣的一两声咳嗽,引得在一旁侍候的小宫女,忙上前相问。自从双元节后,紫嫣公主就一病不起,日渐憔悴瘦削。蜊牙的态度对痴痴的紫嫣来说,实在是重大的打击。

这两年来,蜊牙俊逸的身影,几乎成了宫中寂寥的紫嫣的全部精神寄托,与蜊牙团圆相携至老成了她人生最大的希望,也正是这希望支撑着她在宫中凄冷的生活。可蜊牙的冷漠霎时击溃了她,一霎时病恹恹几无生念。

小宫女把一碗燕窝粥捧了上来,紫嫣睁眼瞥了一下,却又懒懒地闭上,把头扭到一边。侍奉的小宫女见紫嫣公主不吃不喝,心中立时焦急起来,紫嫣公主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点,又如何向陛下交待?

小宫女惶然地把燕窝粥放在桌上,向宫门外望了望,此事她已禀告给煖王,可煖王一直在忙,只是派了一两个御医前来探望。

小宫女正焦急时,忽听外面侍候的小太监一声喝喊,“陛下驾到!”煖王大步流星地赶了进来,小宫女连忙俯身跪见。

煖王瞥了一眼小宫女,“公主怎样了?”

小宫女低首谨言,“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还在床上躺着。”

煖眉峰一凛,向紫嫣的床前走去。昏昏沉沉的紫嫣似是听到小太监的呼喊,蒙蒙地睁开眼,恰看到煖注视过来的关切目光。紫嫣见皇兄亲自来看她,眼中立时濛上一层泪雾,挣扎着要起身。煖挥了一手,示意她不要动,探巡的目光在紫嫣的脸上逡巡,心下一惊,没想到几天未见,紫嫣竟然病成这样。

煖深吸了一口气,他焉不知紫嫣的心事?想他帝王之家,天之骄女,竟然会为婚嫁之事发愁,想想也真是讽刺,心中不免对蜊牙不满,因他曾在先皇面前发过誓,要给柔弱的紫嫣幸福,作为一个女人,还有什么比找一个她喜爱的夫婿更重要呢?

煖伸手抚了抚胸前垂下的发带,他要把蜊牙的心收回来,放在紫嫣的身上,那个被蜊牙藏起来的神秘女人,成了这件事情的关键。煖皱了皱眉,为了紫嫣,他也许顾不了那么多了。

煖安慰了紫嫣几句,走出宫室,他眉头紧拧,略忖思一下,回头对跟在身边的小太监说道,

“你想办法把紫嫣病重的消秘传给蜊牙,看他什么反应。”小太监低首应是。煖长号地了一口气,他与蜊牙兄弟情深,实在不想把事情做绝,他还想蜊牙一个机会,如果蜊牙珍惜,他也许会放过那个女子,必定他自己也有过心爱的女人。

煖还有一些朝政未理,急匆匆向前殿走去。

……

三天后,煖在议政殿与几个老臣商议国事,想起紫嫣的事来,回头向近侍询问紫嫣公主的病情。那怀抱拂尘的小太监说还是不见好。煖眉梢一蹙,又问,“你可曾告知蜊牙将军公主病重的事?”

那小太监点了点头,说是告诉了。煖眨了一下眼,“蜊牙将军没有来看望紫嫣公主吗?”

小太监摇了摇头,说是没有,这些日子蜊牙公子一直都没有出府,差人打听,说是府上有人得了病,蜊牙公子日夜守护。

煖听完把手中的竹简“啪”地扔到桌上,把桌上的茶杯都震得摇晃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冷声道,“把巴良给我叫来!”小太监一怔,随即领命而去。巴良是煖在朝中新培养的近侍军的头领,煖只碰到紧急之事和秘密之事才会叫他来。

煖与巴良密谈了一阵子,最后巴良领命而去。

南虞自从在风雨之夜受到惊吓,病情明显地加重,身边已不能离开人,她不时会惊恐万分地瑟缩在墙角,只有蜊牙在身边,紧紧地拥住她,她才会安然地睡上一会儿,致使这些日子蜊牙都没有去上朝,好歹蜊牙在朝中是有特权的,也没有人去追究他。

兰婆婆又亲自上街市买了一些瓜果回来,洗干净送到南虞的房中。像婴孩儿一般瑟缩在蜊牙怀中的南虞,看到水灵翠绿的瓜果,张了张嘴,蜊牙大喜,忙命兰婆婆切细了拿过来。

兰婆婆见姑娘要吃,也是高兴万分,利落地把瓜果切好,放到托盘里呈上来。蜊牙小心地拿起一块儿,送到南虞的嘴边儿,南虞张开樱桃一般的檀口,一点点地吃起来,虽是神志不清,但吃东西的样子还是那般的雅韵犹存。

蜊牙看到南虞吃东西了,欣慰地笑了起来,随口也就夸了兰婆婆几句。兰婆婆受了夸奖,立时眉开眼笑,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将军呀,我今天在街市上听人说,城外的灵安寺神佛很是灵验,有求必应,姑娘病成这样,医药无益,何不去求求那神佛?给姑娘叫叫魂儿,听说这病是因为魂魄离体所致呀。”

蜊牙“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兰婆婆说得也是有道理,但又为难地看了一眼南虞,如果南虞出府被陛下或是太后的人看到,那就后果不堪设想了,可看到南虞的痛苦,最后咬咬牙,对兰婆婆道,“好吧,你去准备一下,叫门房把车备好,从后门出府吧,不要让人知晓。”

兰婆婆眼中一喜,立时福身遵命,下去准备了。

芝莆太后站在花廊下,听完小黄的禀报后,惊讶得瞪大眼睛,激动得上前一把抓住小黄的袖襟,“你说的可是真的?确定吗?”

小黄怯怯地点点头,“是都良侍卫听蜊牙的贴身侍卫说的,那天他们在一起喝醉了酒,说蜊牙将军在一个叫桂婆婆的手中救下一名女子,蜊牙唤她南虞,还说那南虞相貌奇美,就是神志不清,蜊牙对她格外关照,带到府中后就秘密地藏在怡人馆,把那里划成禁地,谁也不能进去,只有那个兰婆婆在侍候,这和我们的情报也是一样的。

芝莆脸上立时狂喜,兴奋地来回快速走了几步,双手互搓,“这一定是那个南虞,没错的!没想到南虞竟然没有死,大胆的蜊牙竟敢隐藏陛下的宠妃,这比我的罪过也不小啊,哀家若是把这一隐情报与煖王,本太后的罪过可是没有了,剩下的就是该那蜊牙倒霉了,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呀,哈哈……”芝莆说到最后竟然忍不住地狂笑起来。

“小黄,快备好车辇,我要去见驾!”

小黄迟疑了一下,因煖王有旨,太后是不能随便出入宫室的。太后见小黄犹豫不定,气得用眼睛横了她一眼,“这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了才是大罪,还不快去,哀家这一去,以后所有的禁令都不会有了!”

小黄见太后说得有理,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备车辇。

太后在值事太监那里打听到煖王正在阳和殿,于直奔阳和殿而去。

正在阳和殿赏歌观舞的煖,心情正在烦闷,虽然眼前美人如画,却不能让他稍有心怡。南虞虽然离开他已有数月,但南虞美丽诉身影依旧浮动在他的身前身后,让他思念不已,还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如此动心、牵挂。

门口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绕过舞池,来到煖王的身侧,向煖禀报太后来见,说是有要事。煖眉头一纵,因为芝莆对南虞的迫害,让煖恨透了她,明明下过旨让她在慈安宫怡养天年,今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太后既然抗旨而来,想是有大事,那就让她进来吧,想到往日与她的母子之情,心中也略软了下来。

芝莆得到旨意让她觐见,心中大喜,忙走了进来。煖看到明显瘦削的太后,竟然也从龙座上站起来,看着她久久没有说一句话。芝莆看到煖就低首抹起了眼泪,煖退掉喧闹的歌舞,命人给芝莆搬来了座位。

芝莆抹罢眼泪,煖问她此来何事。芝莆一时伤心竟然忘了此来的目的,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凑近煖,把她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讲给煖王。

当煖王听说蜊牙藏匿起的女人是南虞时,惊愕得从龙座上“腾”地站起,大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芝莆,“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女人竟然是南……虞吗?”

芝莆点了点头,“从迹象看是千真万确的,蜊牙没必要为一个普通女人如此神秘,把怡人馆划为禁地。”

煖王愣怔怔地看向前方,眼中霎时潜上通红的血丝,太多的意想不到让他一时傻在了那里。他想不到对他忠心耿耿的蜊牙竟然藏匿他心爱的宠妃,而且蜊牙明明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思念南虞,他竟然视若无睹,既断了与他的君臣之谊,又断了与他的兄弟之情,怎不让他一时肝胆俱碎?蜊牙几乎是他全部友情、亲情的寄托,是他百分百的信任,他怎么可以这般反复?不顾了他的伤心欲绝?

他知道南虞还活着,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兴奋而欣慰的事情,那是他全部温馨暖爱的源泉,可是他却于昨日下了对南虞的扼杀令!

由于煖对蜊牙所宠爱女人的好奇,早就派人盯着蜊牙府,要弄清那个女人是谁。后来煖的人发现了太后的人也在关心此事,于是在那个风雨之夜,煖的人杀了太后的人,绑走了兰婆婆。兰婆婆在那帮宫廷侍卫的手上,不到一个时辰就招出了怡人馆的全部情况。但蜊牙并没有告诉兰婆婆南虞是何许人,蜊牙平日里只是称呼南虞为南南,兰婆婆只是称呼姑娘。所心煖并不知道怡人馆中的女人就是南虞。

由于蜊牙对紫嫣公主的无情,让煖动了怒气,因他不能容忍帝王之家的天之骄女会受到如此的冷落。所以他顿起杀机,命那个兰婆婆想办法让蜊牙带那个女人出府。宫中侍卫早已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只要蜊牙出来,南虞是绝不会有命在的。

想到此,蜊牙疯了一般冲出阳和殿,向城外的天神庙奔去。因那里已成死地,只要蜊牙和南虞踏进那里,绝无生理。

蜊牙与南虞坐在一顶蓝色大轿之中,直奔城外的天神庙而去。轿中的南虞穿一身淡蓝色的纱衣,手里把玩一个香包儿,不时回过头瞅着蜊牙憨笑。蜊牙看着浑浑噩噩的南虞,低叹一声,抚了一下她漆黑如墨的头发,盼望此去天神庙能让南虞回过神来,如果那样,他情愿折寿来换。

南虞似是坐得累了,把头靠在蜊牙的胸前,静静地合上美眸。蜊牙紧了紧手臂,把欲睡的南虞抱得更紧。

大轿忽闪闪地行了一个时辰,时近正午,到了天神庙前。这座天神庙醒皇门神殿,香火异常旺盛。蜊牙掀开轿帘,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回头对南虞一笑,“南虞,听说这家神殿很是灵验,有求必应,但愿你能在这里还魂,蜊牙此生足矣!”

还在朦胧中浅睡的南虞,似是听到蜊牙的喃喃自语,微微睁开一条眼缝,看向蜊牙明朗的脸,竟是莞尔一笑。蜊牙看着这一笑,知道什么是灿如春花,明若朝霞。

蜊牙轻轻地抚了一下南虞的鬓发,千般呵护都在那微微划过的指尖流淌。

大轿进了山门,到一座大殿前停下,蜊牙探头向外望了望,回手把南虞身后的轻纱掀过来,遮在南虞的面上,因蜊牙不想让外面的人见到南虞。

神庙中的掌事巫神从大殿中出来,看到蜊牙的大轿,忙谦卑地躬下身去,在一旁等候。大轿落稳后,马上有人过来掀起轿帘,蜊牙回身抱起南虞,迈出大轿,向主殿走去。殿堂很大,当中黄色布幔掩映下,一尊青面獠牙的巨神威然耸立。

蜊牙缓步走到神像前,看着威武的神像,心中略有些迟疑,心想,这神像相貌如此可怕,会不会吓到南虞?还是不要让她看见吧。于是,蜊牙悄然把南虞放在神殿前的跪垫上,让她跪在那里,教她双手合十。

南虞此时很安静,听任着蜊牙的摆布。蜊牙安顿好南虞后,回身看向随后跟进来的巫神,听兰婆婆讲过,招魂安神之术还要由这个神殿的巫神主事来完成。

这个巫神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黑纱半遮着颜面,一身青衣,看上去神神秘秘的。她抬起头,紧张地看一眼蜊牙,忙把慌乱的眼神移开,对蜊牙恭敬地一揖手。蜊牙向她点了点头,沉声道,“招神安魂之术还请神女尽心。”

巫神向下蹲了蹲身,“小神领命,还请蜊牙将军到殿外等候,这里就交给小神吧,施招魂大法旁人是不能在场,以免惊扰了神佛,反要降罪招灾。”

蜊牙哦了一声,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南虞,迟疑地道,“她神志不清,我怕我离开会……”巫神悄然一笑,不以为意地揖首言道,“将军放心,有小神在此,姑娘不会有事的。”

蜊牙抿了一下嘴唇,睨了一眼巫神,只得讪讪地走了出去,到门口还回头看了一眼,黑衣神女儿又向他恭然一揖,蜊牙无奈,只得走了出去。

外面已有殿中小巫等候,要把蜊牙领到后殿的客房,蜊牙说就要等在门口,那小巫摇了摇头,说方圆百步是不能有人迹的,只有这样巫神才敢施法。

蜊牙虽有些不快,但又怕真的耽搁了南虞的招魂术,这时兰婆婆也过来劝说,蜊牙只得随了那小巫走到离此甚远的后殿去喝茶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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