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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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怜痴

蜊牙从宫中回来后,已是傍晚时分,他心中挂念南虞,便悄悄来到南虞居住的怡人馆。他走进内堂,却发现南虞不在室中,心下一惊,不知南虞跑到哪里去了,回身大叫侍奉南虞的兰婆婆。

兰婆婆端着一盆水慌慌地从外面进来,看到蜊牙在室中,吓得忙放下水盆,“刚刚姑娘还在房中,这会儿怎么就不见了?我只是出去打了一盆水呀。”

蜊牙不等兰婆婆把话说完,就抢步出了屋,向院外走去。心想,这个院门平时都是关着的,南虞不可能跑出院吧?想到房后还有一个小花园,便绕过房屋,向后面的小花园疾步而去。蜊牙穿过小月亮门,站在园中焦急地四处张望,却不曾发现南虞的身影,急得一攥拳一跺脚,心想,南虞不会出什么事吧?他此番入宫,已把最近后宫之事打探清楚,知道太后芝莆对南虞始终是耿耿于怀,并不喜欢她,还风传南虞此番溺水遇害本是太后所为。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南虞的处境是很危险的,他此番带南虞回京,不会让太后的人知道了吧?蜊牙正在心中胡思乱想,忽听花园深处传来隐隐的歌声,声音轻细婉柔,若断若续。蜊牙心头一喜,忙向歌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在一棵粗壮的垂柳后,露出半截裙裾,粉粉艳艳,分明是今晨蜊牙亲自送来的服饰。蜊牙松了一口气,轻轻地咳了一声。那断断续续的歌声似是受到这一声咳的惊扰,顿时停了下来,从树干后露出半张清秀绝美的脸庞。

蜊牙走过去,发现南虞坐在树后,手中把玩一截断枝,她看到蜊牙过来,清凌凌的目光睇向他,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靥。蜊牙温柔地还以一笑,蹲下身来,抻了抻南虞肩上的衣服,温和地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吓了我一跳,到处找你。”

南虞眨着清澈的眼眸,不错眼珠地望着蜊牙的眼睛,突然像孩子一样把头靠过去,贴在蜊牙的肩头,脸上漾着浅浅的,却写满幸福与祥和的笑。蜊牙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口中呵哄道,“南虞乖,天晚了,咱们回去吧。”

南虞却撒娇般不肯起来,蜊牙无奈,只得伸手抱起了她,向园外走去。南虞鬓发的清香,细细地缓缓而来,直浸蜊牙的鼻端。蜊牙突然惊愕地发现,为什么自己在南虞面前没有了那种见到女人就有的窘涩?

从他在草屋中发现受害的南虞始,他抱着她回到客店,又亲自给她洗浴,一路上照顾她的起居,他的心中只有一种浓浓的怜惜与沉痛,她纤弱得像一片风叶,只有这般的爱怜才能让他的心好受一些,而且是他亲自照料。

蜊牙摇了摇头,看着怀里依旧不知愁地在甜笑的南虞,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样也好,再不会有什么事情来伤害她了,就让她这样笑下去吧,有我蜊牙在,一定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他抬头向前望去,花墙边的泡桐树枝叶正盛,偶尔轻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蜊牙忽地想起了那个月圆之夜,他和煖潜在花架下,看到一个仙子从浓阴深处款款而来,成了他永生都磨灭不了的梦境。

蜊牙紧了紧手臂,步履稳健地向前房走去。

兰婆婆见蜊牙抱南虞回来,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忙把床铺收拾了一下,让蜊牙把南虞放在床上。

此时已有小丫头们送上晚膳,蜊牙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喂给南虞吃,南虞很是听话,手里一边把玩一些床上的饰物,一边张口去吃,那神态动作与一个顽童无异,引来一旁站立的兰婆婆一声叹息,偷眼瞧瞧蜊牙,心中酸楚万分。

煖飞马直奔宫禁,身后的黄色斗篷在疾风中高高飘起,脸上神情蕴满郁怒,眸光阴沉低暗,像是天边就要狂雨的乌云。

煖在议政殿前飞身下马,他是唯一可以在宫城中纵马飞奔的人。煖利落俊逸的身影迅速步入议政殿,殿内早已聚满等候的文武官员,一个个神色紧张,今天煖王还未回来,就提前招集百官在此等候,想是朝中会有大事情,一个个心里都在打鼓,尤其是那些暗地里有些不可告人之事的人,心情就格外地慌恐。

煖虎步生风,旋即坐上龙座,回手便把玉砚啪地磕在龙案上,发出巨响,大殿之上霎时鸦雀无声。

煖看着殿下一个个诚惶诚恐的百官,阴厉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太宰言如海的脸上。

“大胆言如海,你可知罪?!”

言如海未及走出班列,就吓得跪在地上,手捧笏板的手不住地在颤抖,结结巴巴地回道,“微臣不知罪犯哪条,请陛下明言!”

煖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气,“哐啷”一声拔出肋下宝剑,剑尖直指言如海,握剑的手却因为气愤和激动而微微地抖动。

“大胆言如海,竟敢如此草断大案,致使无辜之人蒙冤,你该当何罪?”

言如海咚地一声坐在地上,抬起头直视煖王,两眼瞪得像铜铃,眼底的惊恐却是毫不加掩饰。桑树坳一案,一直是他心里最大的隐忧,千方百计地想遮掩过去,没想到今日还是被煖王直道了出来,也不知煖王了解了多少情况,一时之间愣在那里,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煖王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把宝剑重新收了回来,有生以来,他是头一次出剑而未染血。最后低沉地喝道,“来人!把言如海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侍卫们快速上前,提起软瘫的言如海,拉出大殿。

煖缓缓地坐回龙座上,脸上立时布满疲惫,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文武百官统统下去,他实在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他此番前去益安,得到一个天大的真相,桑树坳谋反一案,本是益安王所为,因益安王想把那里作为他日后起事的接应,至于南虞,根本就是受其冤枉。煖得到益安王谋反的确凿证据后,派重兵围困益安,益安王见势力悬殊,不战而逃,往燕国而去。

煖出了议政殿,回到乾坤宫,一眼便看到当中摆放的梅花图屏峰,心中一痛。他走到屏峰前,习惯性地伸手去触摸,每当他思念南虞的时候,他都要把手伸过去,手指在那一朵朵逼真的梅花上流连,似是轻抚着南虞温热的脸庞。

这时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抬眼怯怯地看一眼脸色骇人的煖王,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和煖王说话,是要加倍小心的,

“启禀陛下,蜊牙公子求见,不知……”话还未说完,煖王倏然转身,“宣!”

小太监卑微地躬了一下身,退了出去。

片刻,蜊牙步伐生风地走了进来,看到殿中伫立的煖,关切的眼神,在煖的身上急切地流转。煖回过头,看到蜊牙的时候,那强抑在心的悲切之情,像出闸的水从眉眼间倾泻了出来。想说什么却难过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讲。

蜊牙站在一边,也是久久都没有讲一句话,他知道煖此时心中的痛苦。煖爱南虞如此之深,蜊牙是亲眼目睹,看到煖思念南虞的苦痛,他欲言又止,狠狠心,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南虞的下落说出来。因煖无论怎么爱南虞,他都是一个帝王,南虞的再次出现,只能带给他更大的痛苦与遗恨,还有就是南虞更加悲惨的命运。无论是为了煖还是为了南虞,他都要紧守这个秘密。

煖王猛地抬起头,注视着蜊牙,“蜊牙,我不相信南虞已死,河中并没有找到南虞的尸首,说不定她还活着,我要张榜全国寻找南虞!”

蜊牙一愕,“陛下,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寻找南虞会很渺茫。”

煖上前一步抓住蜊牙的肩,眼中闪着急切,“蜊牙,这不是你应该说出的话,以往无论我让你办多么艰难的事,你都能完成得很出色,今天怎么说这样的话?你知道吗?我冤枉了南虞,还把她逼疯了,那是我最爱的人啊!”说到此竟然难过得蹲下身去,多少年不曾在脸上出现的泪滴,此时顺腮而下。

蜊牙看着煖悲痛欲绝的样子,身体一顿,脸上倏然变色,上前一步,刚要说什么,但眼前马上闪现出草屋那一幕,这样的耻辱如何能加在一个帝王的身上?如果他说出来,南虞只有一死!

蜊牙默默地转过身去,镇定了一下心绪,也许时间会让煖淡忘这一切。蜊牙伸手抹了一把将要溢出眼眶的泪水,回身道,“陛下保重,蜊牙尊命就是,我这就派人去寻找,请陛下节哀顺变!”

煖重重地点了点头,把期望的目光投向蜊牙。

芝莆太后在慈安宫焦急地来回踱着步。狱中的言如海捎出信来,向她求救。想当初自己示意言如海隐瞒南虞被冤之事,若让煖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言如海出来。可是,现在宫中风传南虞溺水之事与她有关,煖竟然都不到慈安宫来请安,她这个母后再说什么恐怕都不灵光了。

芝莆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坐在玉案前唉声叹气。正焦灼时,忽有一名黄衣宫女神神秘秘地走了过来,向芝莆太后禀报前殿近一日发生的事情。当芝莆太后听到蜊牙的名字时,眼睛一亮,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主意。她轻摆腰肢扭到舒适柔软的凤座上,拿起桌案上的香茗,优雅地呷了一口,轻轻地吩咐道,“看看蜊牙将军忙完了没有,若是没事了,就诏他到哀家的宫里来一趟。”那小宫女眨了眨眼睛,向芝莆躬身福了福,转身向寝宫外走去。到门口时,又被芝莆叫了回来,嘱咐她一定要密诏,不得上他人知晓,那小宫女含笑点了点头。

时近傍晚,蜊牙着一身肃整的官服,在小宫女的带领下快步走到芝莆的慈宁宫前。蜊牙看着巍峨秀美的慈宁宫,心中暗暗揣测,不知太后此番诏见他是何意。

蜊牙在宫门口整了整衣冠,敛息恭然而入。凤座上悠然而坐的芝莆,看到丰神俊逸的蜊牙走进来,如颐桃腮绽开一个温馨的笑,轻挥素袖,赐座。

蜊牙坐定后,芝莆轻咳了一声,示意小宫女捧上香茗。蜊牙受太后如此礼遇,心中渐感不安,侧目向太后瞄了瞄,恭然等待太后的下文。

“蜊牙将军此番南下,一定受了诸多奔波之苦吧?”陛下有你这样尽心尽力的臣子真是他的福气呀。”

蜊牙听了太后的夸奖忙起身还礼,谦恭地回道,“陛下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蜊牙理当尽忠,这些风尘之苦实是不足挂齿。”

芝莆淡然一笑,让蜊牙复座,又与蜊牙寒暄了几句,屏退左右,向蜊牙这边探了探身,一副极亲近的样子。

“蜊牙将军现在是越来越出息了,记得当初你入宫陪王伴驾之时,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顽童呢,煖每次闯祸都是你替他受过,也真是委屈了你。”

蜊牙摇摇手,不以为然地一笑。芝莆轻叹了一声,继续道,“像蜊牙将军这般才貌双全的,在这满朝文武中已是不多见了,哀家早就有一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说,如今却是再也不能拖了。”

蜊牙一怔,不知芝莆太后要对他说些什么,疑惑地看着芝莆。

芝莆神秘地一笑,脸上桃花愈艳,芝莆太后虽说年逾四十,但在宫中养尊处优,容颜依旧年轻美艳,不愧是当年后宫第一美人。芝莆卖关子似的轻抚了一下鬓发,最后缓缓说道,“先皇陛下的十三公主可是天下难寻的美人坯子,如今已长大成人,到了择选驸马的时候。先皇驾去前,十分挂念这个小十三,曾把她托付给哀家,让哀家替她寻一位合心的驸马,哀家这些年就留意了,依我看非蜊牙将军不能配与,不知蜊牙将军意下如何呀?”

蜊牙心头一震,没想到芝莆太后诏他入宫是为了这事,眼前立时闪现十三公主娇俏可怜的脸,慌忙低下头去,遮掩浮上脸颊的红晕。

芝莆斜睨着眼神察颜观色,见蜊牙一副羞窘的样子,忽想起宫中传言,说蜊牙怕见女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才提了提,他便红云满面了。心中觉得可笑,便掩袖吃吃地笑了起来。芝莆这一笑,更让蜊牙难堪,头低得更甚。

芝莆止住笑声,询问蜊牙意下如何。蜊牙抬起头,愣愣地呆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心中忽有一点矛盾,在心里纠结难解,但这丝心的缠绕纠结来源于何方?却又让他说不清理不明。

他起身向芝莆躬身施礼,先谢过芝莆太后的雅意,只是说父母尚在,需得回禀高堂。芝莆一顿,脸上略有不快,但本朝倡导以孝为先,蜊牙如此说却也没有办法,只得笑着点头,夸赞蜊牙知礼,行事稳健。

重新落座后,芝莆侧目向蜊牙瞥了瞥,又扯了一些家常,渐渐把话题扯到言如海的案子上,为言如海大叫冤枉,然后看蜊牙的反应。

言如海的案子的确是非常敏感的神经线,轻轻一碰,立时就能弹跳起来。蜊牙有些惊愕地看向芝莆笑意盈盈的脸。芝莆轻叹了一声,“蜊牙将军呀,以我看这言如海就是冤枉的,那桑树坳一案又不是他亲自审理,如今出了事,怎么好把他打入天牢呢?言大人平日在朝鞠躬尽瘁,陛下这样待他,怕是要伤老臣的心了,蜊牙将军以为如何呀?”

蜊牙听着芝莆太后的话,细眯了眼睛看向她,觉得太后突然为言如海这样说话,实是难解,他深深了解太后,如果不是与她有关系的事情,她是绝计不会插手的。如今太后如此热衷于言如海一案,让他实是费解,马上想到太后曾经有意要封言如海的女儿为皇后,而且南虞就是在那一天落水。还有宫中风传南虞死于太后之手云云。

蜊牙想到南虞的凄惨,心中立时升起一丝怒气,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伤害过南虞的,蜊牙便恨之入骨。

蜊牙不想再在慈宁宫多留,起向告辞,对于言如海一案,他未发一言。芝莆看着蜊牙突然变色的脸,心下一怔,不知蜊牙是怎么了,只好命小宫女送蜊牙出去。

芝莆看着蜊牙的背影,心中一阵不安,她没想到蜊牙对言如海案子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自己在言谈之中已明显地露出本意,这蜊牙竟然没有顺坡而下,真是有些意外。

然而,更让芝莆太后想不到的是,她不但弄巧成拙,没有求得蜊牙帮她解困,反而让蜊牙怀疑起她与言如海之间的厉害关系。

阴暗的天牢铁栅林立,石墙上的火把腾起浓浓的烟火,把阴暗的大牢照得通明。在一间严密把守的牢间内,坐着披头散发的言如海。他关到这里已有数日,每日里担惊受怕,唯一的希望就是芝莆太后能够救他出去。

他抬起头,用手拨了一把头上的乱发,露出已然深陷的眼睛。往日精亮的眼神,此时已变得浑浊呆滞。

“吱呀!咣!”两声闷响传来,天牢已然陈旧的大门被打开,蜊牙手持圣旨站在阴暗的光影里。他目光犀利,面容严肃,扫一眼两旁的牢室,直向关押言如海的牢间走去。

言如海于昏暗中看到蜊牙站在铁栅外,一下子扑上来,脸上露出欣喜,心想一定是太后救下他了,圣上下旨放他出去。

蜊牙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眼,利落地打开圣旨,朗声宣读,“言如海身为朝廷重臣,不能慎恭其职,草菅人命,特赐白绫一段,自绝了断,钦此!”

言如海听罢圣旨,惊愕得大瞪眼眸,双手松开铁栅,身体向后急退了几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俯地号啕大哭起来,“陛下!微臣冤枉啊!太后……你好不绝情啊!这怎么是言如海一人之罪?老臣还盼着你来救我啊……呜呜……”

蜊牙眉峰一凛,示意左右退下,走近铁栅,“言大人,你觉得冤枉吗?要我说你不冤,难道你没看出南虞公主是陛下的命根子吗?涉及南虞的案子,你竟然不去亲自审理,交与那些个手下官员,如今酿成大祸,你还有什么说的?”

言如海跪在地上,以手扶地失声痛哭,“可太后不喜南虞,让下官又如何处置?南虞被冤之事早就审理出来了,可太后不让老臣禀明圣上啊,如今却要把老臣处死,老臣怎能说不冤?”

蜊牙手上一抖,黑眸紧缩,他早就看出芝莆太后行为有异,定有大事相瞒,没想到竟是这般的瞒天过海,他们竟敢隐匿南虞被冤之事,这还了得?

蜊牙此番奉旨前来天牢,本是与煖的一计。因蜊牙从太后宫出来就直奔了煖的乾坤宫,把太后与他言讲的事情都说了出来,煖才与蜊牙定下这一计,目的是想逼言如海在极度悲愤中道出实情。这一计果然奏效。

蜊牙点了点头,“好吧,言大人既然有这等冤枉,蜊牙就带言大人禀明陛下,看能不能免你一死。”

言如海闻言惊诧地抬起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绝境之时,蜊牙竟然出手相帮,立时感激涕零,哭着向蜊牙叩首谢恩。蜊牙卷好圣旨,转身离开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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