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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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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温巴族,有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我的姐姐名叫莉娅,我的妹妹名叫米娅。

我们生活在一起,却对彼此一无所知。

那个上天注定的夜晚,便成了我们命中无法逃脱的劫。

在那个夜晚,我答应云都,帮他约见米娅;在那个夜晚,莉娅心血来潮去为阿爹采药;在那个夜晚,阿苏卡出现在我家附近;在那个夜晚,云都突然蛊毒发作。

那天,米娅虽与我呕气说不愿去叫云都,毕竟狠不下心,决定出去看看,却遇见了来找我的阿苏卡。

“你怎么在这儿?”米娅问。

阿苏卡有些尴尬,应道:“不过随便逛逛。”

米娅便大着胆子说:“这里太偏了,藺北寨有趣的地方也有一些,倒是晚上不好玩。你要是想去的话,白天我可以带你去。”

阿苏卡不好意思拒绝女孩子的邀请,于是便答应了。

每个少女都希望可以和喜欢的人留下美好的回忆――即使最后不能在一起。在这种美好情怀的驱使下,米娅就把不知情的阿苏卡带到了藺北湖。藺北湖风光秀丽,且静幽少有人迹,本是最好的地方,不料偏偏被我撞见。

仓促间,少女怀春敏感又脆弱的心思恰如薄透的蝉翼,那样无遮拦的摆在我和他的面前,所剩的惟有惴惴不安。而阿苏卡怕我误解所产生的反应,更让她未及坦白的爱恋变得无所适从。对于我的误解之言,她手无缚鸡之力,其实单纯是舍不得辩驳,只是一厢情愿醉倒在暧昧的谎言中。

于此同时,内心还可如此劝慰自己:阿苏卡怎么不解释?他既不解释,那为何要我解释?

殊不知阿苏卡不解释并非他不愿解释,而是想要解释的东西太多了,诸般思绪纷至沓来,反倒不知如何开始。偏偏我又先入为主,不容他解释,如此错过了解释的最佳时机,拖到最后误会竟成了鸿沟,再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米娅不知道这些,她像坠入爱河之人惯有的那样――怀了一丝憧憬。偶然间灵光乍现,一念忽起:若是所有人都以为我和阿苏卡在一起了,那会不会歪打正着呢?

想法形成之初并无善恶之分,其可怕在于它能肆虐生长,噬心蚀骨,且越压制越昂然,直致一发不可收拾。终于,米娅屈服了,她自己散播了和阿苏卡同游藺北湖的传言。

心虚的人是敏感而易怒的。米娅不会忘记那日阿苏卡赠我的那瓶药,也不会忘记藺北湖边阿苏卡遇见我时的表情,进而联想到他出现在我家附近的原因――她疑虑重重,在流言日盛中郁郁寡欢,却始终缄口不言。于是郁积的疑虑在体内沸腾发酵,澎湃几不可扼,汇成痛苦的深渊。偏偏在这时候,她撞见了我居然会跳舞!而珂卡,是不会跳舞的……

假象与实情落差越来越大,真相悬在半空,似乎随时就会像瀑布那样一泻千里。族长就在这种时候邀米娅去赴宴,明面上是默许了这件事,言外之意却不忘提醒她米卡的身份。她想起了那日偶然间瞥见我的舞蹈――虽设法让莉娅试探我的态度,终究无法安心;想起了撞见我和阿苏卡一起练舞的情形――两人似比阿爹阿娘还要亲厚几分;想起了同辈人之间的流言蜚语,想起了被我抢走阿芝的莉娅……阿苏卡对自己一向以礼相待,席间他已隐隐提到彼此只有朋友之谊,并无儿女私情――只因长辈并未挑明,且她又在场,所以不好明说。可是总有一天他会说的!人总是那么奇怪,若是一开始就知道毫无可能倒也还罢了,但要是在你的希望上劈一道口子,令你患得患失,便会泥足深陷,无可自拔。米娅觉得窒息,因为忘记如何呼吸,于是只好在筵席中途落荒而逃。

可回家又如何呢?一切的猜疑似乎在这里都得到了证实。她的恐惧担忧,如同风婆的口袋,被莉娅尖刻的话语,以及我暗有所指的言辞吹得鼓胀。终于忍受达到了极限,她奔向树林,大口大口地喘息。而随后降临的那场冷雨,将她那与不安并存的满腔柔情浇得灰灭――她站在风雨背后,看着我与阿苏卡的相遇――这一幕击垮了她当时仅存的理智。米娅崩溃了,在米卡光环的保护中长大的她觉得自己此时落魄地如同鬼魅。于是情感变得麻木,她决心孤注一掷,拿自己的性命与我的运气作赌。她把自己缠上渔网,好缓解水流的冲刷,然后纵身跃入湖中――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人救起,也不知道何时会被救起。

她终是赌赢了。

我被逼得狼狈不堪,无处藏身。

我曾与米娅开玩笑:要是喜欢一个人,就得不顾一切――所以,她是不顾一切了吗?若是一时冲动,必定会悔恨终身。她是不是也曾一次又一次地挣扎,想要从病床上爬起,来换我一个清白?只是谎言一旦开始,就难以收尾。

她不恨我,她只是太喜欢阿苏卡了。

她也并非想要我死,珂卡也可以嫁人不是?即使只好随便嫁一个人,也可免受火刑之苦。

只是没想到有人会利用这个局,让事情的走向难以预料。

那个人,以对我的恨及对云都的爱作赌,以族人的飞短流长为筹码,压上了云都、我还有她自己的性命。

这一世,我们姐妹三个都犯了致命的错误:我们一起生活,互不了解;我们各怀心思,不相过问;我们自以为是,摈弃信任。

莉娅很早就爱上了云都。只因姐妹间的情谊,从心底滋生出凛然的牺牲精神,愿把自己抛在一边,成全相爱的人。

原本是姐姐最诚挚的善意,那份深埋的情愫因此再无法袒露,只留作心底苦情的酸涩,可恨竟由此成了无法言说的前奏。

莉娅小心翼翼地守护这份感情,在无比的眷恋中与之决绝,在决绝中一败涂地,然后又从那些苦涩中觅得些许珍视的甜蜜。

她告诉自己,告诉所有人:她喜欢阿苏卡――正如其他女孩一样。希望可以借此麻痹自己,并掩饰越来越无法躲藏的心思。

在那个劫数一般的夜晚,莉娅采药归来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云都。她慌忙跑过去,惨白的月光给彼此镀上了一层雪影,荒芜的草叶上也染了灰白的神采,凄凉如同洒了一地的石膏屑。

云都的额前淌下大滴大滴的汗珠,他呼吸粗重,气息紊乱,像是在遭受极大的痛苦。他把自己的下唇咬出一道殷红的血痕,这道血痕在如刀刻的脸上显出奇特的诡异――可即使这般疼痛,他依旧一声不吭。

他的脉搏极端细若无力,似乎有欲罢工的迹象――莉娅并非浑不懂医术,却对此症毫无头绪,一无所知。她心如乱麻,心想或许只有巫术才能救云都。

莉娅小心地伸手去扶云都,说:“我……我……带你去见寨主……”

云都疼得浑身无力,却依旧使劲甩开她的手,然后闷哼道:“你找个山洞……扶我过去……就好。”

他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极其乏力的样子。

莉娅知道,云都倔强骄傲,宁死也不愿低头求他父亲治疗。她心如刀绞,却不敢违拗,只有小心地去扶他。而她的手甫一触及云都的身体,他便疼得一阵战栗,拧紧了眉。莉娅吓得也抿紧了唇,她一句话不敢说,战战兢兢地把云都扶到了山洞。

月色朦胧,在莉娅毫不知情下,云都就把她错认作与她本就相像的米娅。

莉娅开始怨我,不是因为被我抢走了阿芝,而是因为云都。若不是我,云都和寨主就不会闹翻;若不是我,云都身患重病便不至于孤身无依――若不是我,云都或许就可痊愈呢?

可是现在,他会死吗?

她心慌意乱,莫之奈何。一个想法渐渐在脑海中构成雏形:云都和寨主因我而起争执,若是没有了我,一切是不是都可回复如初?

她知道自己是糊涂了,不该起这样的念头,不说此举是否能救云都,只单单是这件事情无可避免的后果就让自己胆战心惊。而如若不然,她便无能为力,痛苦与担忧达到了顶点,却无处发泄:你凭什么担忧难过?有谁知道你经历了什么?那么就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然后看着他一点点死去吗?

云都在病痛中挣扎,莉娅却在绝望中挣扎。

她只得借着阿芝的缘由将所有的无力与苦痛转为对我的些许恨意,以此安慰内心的动荡不安。

她告诉自己她应该恨我,因为她爱云都。而恨一个人竟是这样难,更况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妹妹。而且清醒的恨意排斥敌视,心心念念的告诫防备迷惑,于是强迫而来的恨意终是化为了对云都的歉疚。她想,自己的软弱与无用会连带害死他。她怕怀疑自己对云都的爱,她怕自己不再爱云都了,所以加倍地对自己说“我是恨玛娅的”――就像咒语一样,结成无法走出的圈套。

她其实又看见了云都,他似乎安然无恙,也全不提那晚的事情,于是她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是,他是真的没事了吗?还是,在逞强?看着云都父子对待彼此冰冷的态度,她心底的不安始终未能平息。

她觉得自己着了魔。她本能地意识到,要是不利用米娅的昏迷,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对我下手了。连日的过负荷将她的思想禁锢,她思考着是否应该下手,却想不到其实还可以有别的解决办法。

她逼着自已不再逃避,最后她选择了云都。她需要利用米娅的病情,所以在发现我偷偷给米娅换药后一声不吭――没有人知道结果会怎样,无论是好是坏,便当是大赌中的一场小赌;她还四处散播谣言,因为深知人言可畏,所以想以此挟制我的生命――如果,云都为了义气娶我,那她也认了。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她不敢去想结局,哪一种都不想。

她疲惫麻木且处心积虑,只因一切不可言说,而不可言说的初衷,反倒早已被忘却。

终于,她站在悬崖上,竟有了宾至如归的心情,仿佛这一刻,她已等了很久很久。

她闭上双眼,轻轻从悬崖上跃下。

小心把守的心思终于像尘芥一般抖落,落魄的伪装也散作一缕烟魂。灵魂与肉体达到一个新的平衡点,它们将共同长眠于幽邃的谷底。

莉娅不知道,很久以前的云都,也曾深深地爱过一个人。他曾为了这个人求我,求我救她一命,因此随我一同堕入执念的轮回;他也曾为了这个人缕缕违背承诺,由此对我和他之间的纠缠不清做出了贡献,并奠定了诅咒的基础。

莉娅,这个人,就是你啊!

那么,对你来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云都的真情似乎在第五百二十次轮回后就被压制在诅咒中,但莉娅的死像是唤醒了他些许沉睡的古老情感,不知这是否会成为一份安慰,安慰他无故替代阿苏卡受了膑刑?

只因阿苏卡陪我逃跑时,曾扮作云都的模样;只因阿苏卡是族长之子,受到族长特意保护,所以阴差阳错,受刑的竟成了云都――人人对此心知肚明,且又讳莫如深,不敢多言。

包括藺北寨寨主。

其实,阿苏卡为我连性命都抛弃了,又哪里想要别人代他受过?

然而,受刑的终究还是云都。

谁又不是可怜人?

在这样的故事里,遇见怎样纷乱的情绪,却又要如何才能破解?对你,对我,对我们?……

这是一场漩涡般的爱情,我们深陷其中,无处可逃。

很久以后或许会想起年迈的双亲正坐在空荡的屋子里,用布满皱纹双手拂落门槛上的灰尘,等待女儿归来,日复一日;

很久以前我们也曾同桌而食,共塌而眠,一起猫着腰寻“豆耳朵”,一起喂山羊逗马儿;

很久以前我们也曾坐在山沟沟里看云,满是泥污的手紧扣在一起,身旁的雏菊开了一丛又一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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