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来圣奉歌】

  在我睡眼朦胧当中，一双小手轻柔地摇了摇我的身体。

  「能起得来吗？」

  淡淡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睁开眼一看，蓬松的纵卷铂金头发映入我的眼帘。

  米夏对我露出了些许微笑。

  「早上了么」

  「嗯」

  我起身后，米夏便迅速离开了我身边。应该是先起床的莎夏正坐在椅子上，睡眼惺忪地瞪着虚空。两人都已经穿上了魔王学院的制服。

  「她们一起看了你的梦」

  坐在床上的阿卡纳说道。

  「是一群像是龙人的家伙盯上我妹妹的梦？」

  「对」

  那个梦也很奇怪。两千年前并没有地底世界，龙人首先就不存在才对。还是说，他们的先祖那时已经在地上了？

  「想起什么了没？」

  「我不清楚。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梦里的内容，为什么呢？」

  她自问似的低语。

  「我果然曾经是你的妹妹么」

  既然这是我跟阿卡纳的梦境重叠之后所看到的，如此考虑可谓妥当。

  「我还想看看这之后的情况」

  「下个夜晚」

  我点点头。

  今天有安排，没法从白天就开始做梦。

  「米夏和莎夏怎么样？」

  阿卡纳问二人。

  「和阿诺斯做了相同的梦」

  听了米夏的回答，阿卡纳低头沉思。

  「这之后呢？」

  米夏摇了摇头。

  「莎夏呢？」

  阿卡纳对莎夏抛出提问，可她却在发愣。米夏快步走到她身旁，温柔地问她。

  「莎夏，做梦了吗？」

  「……嗯……那个，我梦到了娇小可爱的阿诺斯，和他的妹妹……」

  莎夏愣愣地说着。

  「其他的呢？」

  「……其他的？嗯……额~……没看到……」

  莎夏犯困地说道。

  「她们俩监视完我们的梦之后，我本来还让她们能够看到自己转生前的梦境」

  「什么都没看到的理由是？」

  我问阿卡纳。

  「……没有记忆。要么根本就没转生，要么就是忘却得比我们更厉害」

  这两者都很有可能。也就是说，仅靠梦之守护神的力量，是没法让米夏和莎夏回忆起来的么。

  「没办法。关于她们俩，就用痕迹神等别的办法去找记忆吧」

  我下了床，快步走向门口。

  余光里，方才还眼神虚无的莎夏，突然睁大了双眼。

  「喂，阿诺斯等一下……衣服！全，全看见了啦……！」

  突然清醒的莎夏指向我。

  她虽然这么说，可我裹着床单，所以也不算是全露。嘛，她是想说，半裸出现在学生面前有损我的威严吧。

  「不用担心，我可不打算就这么上去」

  我画出魔法阵，穿上白服。

  「可是，你今天醒的倒挺顺利啊」

  我这么一说，莎夏立马满脸通红地别开脸。

  「……才，才不是这样咧……不是这样的嘛……那，那个，所以，话，话说，阿诺斯为什么现在还穿魔王学院的制服呢？」

  莎夏唐突地改变了话题。

  「把魔王当作不适任者对待这事，我要让所有人引以为戒、不得忘记」

  「这样啊。确实很重要呢」

  「——场面话是这样的」

  莎夏吃了一惊。

  「裁缝屋一天到晚给我推荐衣服，我都快烦死了。只要放出这个口令，就省了我拒绝的麻烦」

  「可要是这样的话，不就只能一直穿制服了吗？」

  「也没什么关系吧。你们还不是这样」

  「……话是这么说啦……」   

  莎夏在椅子上缩成一团，一个人嘟囔着。

  她果然还没睡醒么。

  「马上要吃早饭了。做好准备」

  我们和魔王学院的学生们会合，吃了早饭。

  吃完饭休息过后，圣歌祭礼也差不多要开始了。我们离开魔王城，来到神龙灵地。

  周围有许多巡礼者，所有人都向着中央的大型篝火献上祈祷。

  我遵循着从阿卡纳那里学来的礼法，用左手遮住右手，向那个大型篝火献上祷告。身旁的莎夏一脸意外地看着我。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

  「……因为阿诺斯又不信什么神明，也很讨厌祂们吧？」

  「我不否认。话虽如此，只要不危及他人，信仰什么的因人而异就好。这是信仰神明的他们的祭礼。既然要参与其中，那么为他们献上祈祷才是相应的礼仪」

  「明明是个魔王，却说些常识人的话」

  说着，莎夏也在我身旁献上祈祷。

  「阿诺斯很在意」

  米夏说道。

  「在意什么？」

  莎夏反问。

  「阿希黛会不会来妨碍祭礼」

  「额，可是这也不怪阿诺斯啊。虽说不给他戴上《羁束项圈梦现Nedonelias》的话，他应该就不会如此大肆地宣扬神不存在，但那家伙曾经做过的行径不是更加恶劣么。他谎称这是神的话语，随心所欲地操纵了信徒们，不是么」

  为了强化《创造之月》，他让许许多多的龙人自尽了。

  「要是没遇上阿诺斯，他现如今会不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干出更过分的事呢」

  我啊哈哈地笑了出来。

  「为，为什么要笑啊！」

  「哪里，我是在想，我这部下的心肠可真好。这的确不是我的错。我也没有义务特地为了这个国家除掉阿希黛。我帮他们揭露了阿希黛串通贾迪席奥拉这事儿，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

  「你知道的话就好……」

  莎夏害羞地俯下头。

  「产生愚蠢之人的责任，应该由这个国家自己承担才符合常理。如果他们一直把那个男人当作虔诚的信徒，即使有选定审判一事，说不定打倒他的我反而会遭到迁怒」

  本以为我夺去阿卡纳后已经足够削弱了他的力量，可没想到他们居然抓到他一次又被他跑了，简直是狼狈。

  「哎，为了更方便抓捕，我也许当初应该再给他加一套镣铐的」

  「过意不去？」

  米夏用无机质的目光凝视着我的脸。

  「我吗？」

  「有那么一点？」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原本就是他们怀里的火种，我没有义务细心地帮他们掐灭。神的东西就还给神明，吉奥达尔的愚者就还给吉奥达尔」

  米夏呵呵地笑了。

  「因为莎夏说过」

  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说。

  「这不是阿诺斯的错」

  「你总是喜欢抬举我。我没这么好心」

  米夏连连摇头。

  「真温柔」

  「呐。怎么，你们偷偷说什么呢？不能跟我讲的话？」

  我和米夏同时回答道。

  「闲聊而已」「闲聊」

  莎夏的目光中更加充满狐疑。

  「啊，好像有什么要开始了喔！」

  在前面的艾蕾诺回过头，指向那个有祭坛的舞台。

  身穿蓝色法衣的信徒们从祭坛背后现身。那是吉奥海泽的圣歌队。她们刚登上舞台，便朝着大型篝火献上祈祷。

  以龙为素材的竖琴发出了悠扬的声响。

  「神啊，《全能煌辉》艾克艾斯啊，感谢您让我们能够在100天后再次得以迎来这个日子」

  伊莉娜开口道。

  身为圣歌队队长的她，作为圣职者应该有着不低的地位，只有她的法衣比较高级。

  「自古以来，吉奥海泽就按照神的旨意，吹起全新的歌曲之风。它将打破一些灾厄，为我等吉奥达尔之民带去恩泽。这正是神明一直守望着我们的证明」

  伊莉娜张开双臂，说道。

  「来圣奉歌。今日之歌定将再次降神，成为神圣的曲调吧。闭上双眼，献上祈祷，侧耳倾听神之言语吧」

  伊莉娜她们倏地转身，朝祭坛深处走去。

  来圣奉歌是由从吉奥海泽之外到访的巡礼者唱的。那个人应该会跟伊莉娜她们的圣歌队交接，上台歌唱。

  周围的信徒们全都依照她的话语，闭上双眼，侧耳倾听。

  终于，声音响了起来。

  『吉奥达尔的子民哟，听好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我很耳熟。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我等希冀的神明。神只是单纯的秩序，并非救赎我等的存在。《全能煌辉》艾克艾斯不过是初代教皇虚构出来的罢了。而它并不存在一事，直到今天，都依然被现任教皇戈尔罗亚纳所隐瞒』

  信徒们开始骚动起来。

  这正是阿希黛的声音。

  『我是吉奥达尔枢机主教阿希黛·阿洛卜·阿迦采。我作为神谕者知晓这一事实，并前来告诉各位真相。神并不存在。《全能煌辉》艾克艾斯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作为证据，持续两千年的来圣奉歌将就此断绝。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么这歌应该不会中断才是。因此可以证明，这片地底里不存在神明』

  他不在附近，是《思念通信Leaks》么。

  神龙的歌声有和龙鸣相似的效果。由于吉奥海泽一带相当于笼罩在龙域当中，所以很难特定魔力的源头。

  「……居然说来圣奉歌会断绝？」

  「说什么蠢话呢。堕入邪教之辈的话语不值得信任」

  「居然还大言不惭地自称枢机主教！」

  信徒们交头接耳。

  「……可是，舞台上的确没人出现啊……」

  「平常的话，来圣歌人应该早就上场了才对……」

  「神啊，《全能煌辉》艾克艾斯啊，请您指引我们……」

  「为我们开示道路吧……」

  「给与异端者阿希黛以制裁吧」

  信徒们一齐献上祈祷。然而，本应歌唱来圣奉歌的巡礼者——来圣歌人却依旧没有出现在舞台上。

  「……这是为什么呢…………？」

  背后的艾莲不安地嘀咕道。

  这肯定是阿希黛搞的鬼。

  「唔。艾莲，跟我一起过来。去找圣歌队队长问一下情况」

  「诶，啊……好的」

  我握住艾莲的手，凝视祭坛的里侧。那里有一个连通地下的台阶。除了在舞台的人以外，那是个死角。

  我使用《转移Gatm》魔法，和艾莲转移到那里。走下台阶后，没过一会儿就听见了伊莉娜的声音。

  「……异端者阿希黛。你把来圣歌人埃尔诺拉司祭弄到哪里去了！？这种暴行，神是绝对不会原谅的！」

  「神不会原谅？呀哈哈哈哈，神只是秩序、只是单纯的现象罢了，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做出反驳的是阿希黛。他完全变了个人，是因为到现在都还没从噩梦中醒来么。或者说，这说不定才是他的本性。

  「胡说八道！你觉得我会被你这种话骗到！？」

  「好了，那你就试着找找看吧。可是，你绝对找不到的」

  阿希黛自信地笑了。

  「要问为何，因为埃尔诺拉司祭就是我啦。是我用魔法变成的。你被我完全蒙在鼓里了！」

  「……居然装成了来圣歌人么……？这是何等的大罪……！」

  「大罪？哈哈哈哈哈，这又如何？来圣奉歌将就此断绝。所有吉奥达尔的人终于能够醒悟神并不存在了。好了，也该来了吧。都做到这个份上，这场梦也该醒了……」

  阿希黛充满狂气地大喊。

  「……好了，醒来吧，醒来吧，从梦中醒来吧！神并不存在！！《全能煌辉》艾克艾斯在这世上并不存在……！！快给我醒过来……！！」

  「你这狂人……！品尝神明的怒火吧！」

  响起一个人被揍飞的声音。

  「嘎哈……！！」

  走下楼梯一看，阿希黛已经被伊莉娜她们圣歌队押住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做到这个份上都醒不过来……！！这应该是梦，为什么醒不来……！？为什么梦就是没个尽头！？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为什么？为什么醒不来啊啊啊……」

  伊莉娜她们举起剑，把匍匐着的阿希黛钉在了地面上。

  「嘎呜……」

  即使刺在身上的剑染红了身体，阿希黛依然以扭曲的表情、空虚的视线，死死地瞪着圣歌队。

  「为为为什什什么，醒醒不来来……！！」

  阿希黛全身燃起火焰，蹿到圣歌队的身上。

  「咿呀啊啊……！！」

  阿希黛在四肢都被剑贯穿的情况下强行站了起来，从口中喷出火焰。

  「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然而，我用《破灭魔眼》轻而易举地消灭了蹿到伊莉娜她们眼前的龙息。

  「……什……么…………？」

  「你也该意识到了吧，阿希黛。这就是现实。你自个儿暴露了你一路上堆积如山的谎言，失去了一切。你也差不多该承认了」

  「……不适任者……」

  阿希黛咬牙切齿。

  「……不，……不对……！！这就是梦！这种，这种蠢到家的现实，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阿希黛张大嘴，打算喷出火焰，然而，我却比这早得多地接近了他。

  「唔……哈……」

  我将右手捅进了阿希黛的肚子。

  然而，手感很奇怪。

  「……这是，梦……对吧？要不是梦的话……也太奇怪了吧？要不是这样，我的努力岂不是毫无回报么……好不容易获得的枢机主教地位，顺从我的神明的力量，随我使唤的我的信徒们……你以为我是花了多少努力才获得这些的……！」

  「用谎言得到的东西不过是虚妄，所以你才被噩梦吞没了。你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

  我一把捏碎了他的脏器，他的身体随即化为尘土。

  唔。果然，即使用裹着《根源死杀Bebzud》的手，也没能抓住他的根源。

  「这是用魔法做出来的假货么。本体应该在别的地方」

  「没事吧，伊莉娜小姐」

  艾莲朝受了烧伤而倒地的她伸出手。

  伊莉娜握住艾莲的手，站了起来。

  「这种小伤算不上什么。比起这个，来圣奉歌必须马上进行，否则……」

  「可是队长，现在再去找能够担任来圣歌人的巡礼者，实在是……」

  「不，我有个办法。这一定是神明的旨意吧」

  伊莉娜注视着艾莲。

  「诶……？」

  「拜托你了，艾莲。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担负来圣歌人一职。就当是帮我们一把，拜托你了……」

  「诶……诶！？可，可是现在开始的话，甚至没有练习的时间啊？」

  伊莉娜静静地摇了摇头。

  「是叫迪尔海德吧。就用你们国家的歌曲就行。来圣奉歌是为了将新鲜的歌风带到吉奥海泽的仪式。如果你愿意将你的歌曲，将魔王圣歌队的歌曲与礼法带到这片土地，那也没有任何关系。拜托你了艾莲，拜托了」

  伊莉娜深深地低头。

  艾莲诚惶诚恐地朝我看去。

  「信仰神明的地底居民，会对你们的歌曲作何反应，我也很想见识一下」

  我的一句话，就让迷惘从艾莲的眼神中消失。

  「伊莉娜小姐，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我能做得如何……」

  「你愿意帮忙吗？」

  艾莲点了点头。

  「这是昨天给我们听了圣歌的回礼。这次请你们听一听我们国家的歌曲，祈愿和平的魔王之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