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义勇骑士
琉德米拉•露利叶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从床上坐起，轻轻伸了个懒腰。以熊皮制成的被子很温暖，就算只穿著贴身内衣入睡，也不会感到寒冷。
──虽然说来这个国家之后，我已经有很多次这种感觉了，不过在陆地上，果然很好睡呢。
虽然还想再睡三十分钟，但是看向窗户，明亮的阳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房间了。米拉起身，拉开窗帘，蔚蓝的天空与碧蓝的大海出现在眼前。码头停满了光辉之霸军的船舰，整个港口相当热闹。
米拉移动视线，看向立在床边墙上的龙具。
别名『破邪的穿角』的拉斐亚斯安静地伫立著，镶在枪头的红宝石彷佛回应米拉的视线似地闪烁起来。米拉微笑以对。
「是啊，今天也要加油哦，拉斐亚斯。」
这里是马利亚由港附近的大宅。
昨天黄昏时，名为光辉之霸军的三国联军，抵达此处。
桂妮薇亚与市长交涉后，借到三座大宅与数间旅馆及神殿。大宅是三国指挥官的住处，旅馆与神殿则是士兵、水手与桨手的临时宿舍。就市长而言，只要士兵不要在城里制造混乱或冲突，什么都好说。因此在在入夜之前，就把一切准备好了。
安顿好官兵后，桂妮薇亚赞美在海战中立下功勋的人，承诺事后会好好奖赏他们。接著请所有士兵、水手、桨手喝啤酒，庆祝胜利。比起为了下一战而绷紧精神，她更重视凝聚向心力。因此昨晚的马利亚由的一隅，变得相当热闹。
尽管米拉不像士兵或水手们那样在路上狂欢，但是她受桂妮薇亚之邀，与堤格尔、苏菲一起和公主共进晚餐。
──晚餐的部分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堤格尔还好吗？
米拉一面穿上军服，一面回想昨晚的事。晚餐后，堤格尔被汉米许拉走，与拉菲纳克一起消失在夜晚的闹街上。
「都是托你的福，我才能立下这样的功勋。」
得到公主赞美的汉米许，不断向堤格尔道谢。「我什么都没做。」堤格尔则如此回答，笑著恭喜汉米许。由于两人一直是那个样子，看样子是无法太早回来了。米拉一面目送心上人离开，一面心想。
──可以的话，真想两人单独庆祝胜利呢。
米拉带著拉斐亚斯，离开房间，见到从走廊另一头过来的苏菲。苏菲穿著白与绿的礼服，手中拿著龙具萨德。米拉向苏菲道了声早安。
「米拉，早安。堤格尔的话，还在睡哦。」
由于苏菲的态度太稀松平常，米拉甚至差点说出「谢谢」两字。
「……你怎么会知道？」
「我才刚去看过他的睡脸，很可爱哦。」
苏菲笑盈盈地回道，米拉瞪大眼睛，差点把拉斐亚斯掉在地上。
「怎、怎么回事？」
「我听加雷宁阁下说，堤格尔直到天亮才回来，所以我有点担心嘛。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呀。」
米拉看著苏菲，蓝色的眸子中充满冲击与不安。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战姬，如今只是一名符合年纪的少女。
看著那样的米拉，苏菲轻笑起来，让路似地把身体移到墙边。
「你要去叫他起床对吧？傍晚要开军事会议，你们可别迟到哦。」
「我、我知道啦。」
米拉发现自己被捉弄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大意，大步离开。
来到堤格尔的房门前，米拉轻轻敲门，没有反应。她试著推门，发现门没上锁。米拉吞了吞口水，走进房中。
窗帘是拉上的，因此室内有点昏暗。堤格尔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口，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米拉安静地关上房门，走到床边，低头看著心上人。
「真是的……」
尽管语气像是埋怨，但是米拉脸上满是对堤格尔的爱情。她微笑著注视那张纯真的睡脸，脑中忽然涌上恶作剧的念头。
「──堤格尔。」
米拉低语似地唤道，堤格尔没有醒来，呼吸的速度也没有变化。米拉稍微加大音量，再叫一次堤格尔的名字，他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
「是叫不醒的你不对哦……不对的人是你。」
米拉一面说著藉口，一面屏住呼吸，把脸凑到堤格尔面前。不知何时，恶作剧的心情消失了，如今充满她心中的，是紧张、害羞，以及少许的兴奋。
心脏剧烈跳动，米拉用力握拳，安静地把嘴唇按在堤格尔的额头上。
她屏住呼吸，缓缓把嘴唇从堤格尔额头移开。吐出的气息，相当炙热。
「还是不肯醒来呢……这样的话呢？」
米拉再次弓起背脊，依序把嘴唇按在堤格尔的左右脸颊上。
离开堤格尔时，米拉连耳根子都发红了。她扬起嘴角道：
「这样还是醒不来吗？真拿你没办法……」
充满激昂之色的蓝色眸子，锁定堤格尔的嘴唇。嘴唇相碰的话，他八成会醒过来吧。因为如此顾虑，所以米拉没有直接亲吻嘴唇。但是既然亲了那么多部位还是没醒，就应该没有问题吧。再说，米拉自己也很想快点亲吻心上人。
就在这时，堤格尔的头微微歪了一下。米拉紧张地缩了缩身体。
经过大约五秒的短暂沉默后，米拉确定堤格尔没有醒来，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她再次看向堤格尔的睡脸，接著皱起眉头。
堤格尔的脖子上，有个像是瘀伤的痕迹。米拉把脸凑近一看，瞪大眼睛。
那不是瘀伤，而是嘴唇形状的口红印。
米拉先是惊讶，接著从肚子涌上一股阴沉的怒气。
是苏菲干的好事吗？她的话确实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在酒馆被人亲的，因为听说堤格尔喝到天亮才回来。不对，那种事现在根本不重要。
重点是，必须立刻让这痕迹彻底消失。
米拉爬上床，大胆地跨在堤格尔的腰部上方。她小心不让自己坐在堤格尔身上，把脸埋在堤格尔的颈窝，以舌头舔去口红印。仔细地，细腻地舔著。
「这样不行啦。被人留下这种痕迹……」
除了口红的味道外，还夹杂著其他的味道，是堤格尔的汗水味。米拉不断地使用舌头，直到口红味完全消失为止。至于会不会吵醒堤格尔，她早已把这件事拋到九霄云外了。
舔了一阵子后，米拉把嘴唇移开，舌尖与颈部拉出一条银丝，无声地断裂。
口红已经无影无踪了，但是米拉并不满意。
「在宴会时，明明那么用力吃醋，自己却这么没有防备……」
米拉将泛红的粉颊贴在堤格尔的胸口，不住摩蹭，彷佛想把自己的气味转移到堤格尔身上似的。享受完厚实的胸膛后，米拉把嘴唇按在堤格尔的脖子上，用力吸吮。这绝不是轻浮的行为，因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堤格尔皱眉，发出不成话语的声音。但似乎仍然没有醒来的意思。只见他扭动著身体，伸出双手，想把压在身上的东西推开似的。他右手抓住米拉的手腕，左手则一把按在她的胸部上。手掌隔著军服，在米拉丰满的乳房上摩娑，想确认那是什么似地搓揉起来。
米拉努力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呻吟，剥开堤格尔的手，急急下床。正当她调整呼吸时，堤格尔峥开了眼睛。
「……早啊。你昨晚似乎过得很愉快呢。」
笑著说出这句话的她，已经变回平常的琉德米拉•露利叶了。
†
堤格尔与米拉离开大宅后，与在杜里斯时同样，假扮成旅人在城里行走。拉斐亚斯当然也是老样子，缠上布条作为掩饰。
也许因为快中午了，路上行人很多。米拉原本以为直到昨天为止，都还在杰梅因势力下的这座城市，居民们会全部躲在家里，窥视联军动态，但是似乎不然。大部分人都一如往常地过日子。
当然，也有因为看到联军而感到稀奇的孩子，以及急忙把孩子拉走的母亲，还有与士兵们大眼瞪小眼的当地水手，不过气氛似乎没有火爆到会起冲突的程度。
「桂妮薇亚殿下与罗兰阁下，都把士兵管得很好呢。」
一路走来，除了某些大宅，大多数的建筑物都是以花岗岩杂乱地堆叠而成的。面朝港口的建筑物也都是如此，表示这种石头应该很耐海风吧？至于建筑物的屋顶，是以薄片状的石块铺成。街道整体给人的感觉，与其说华美，不如说相当朴素。
两人在路上看到一间酒馆，走了进去。
那间店不大，超过一半的桌子都坐著客人。店里人声鼎沸，服务生忙碌地在店里转来转去，刚出炉的烤鱼与烤肉的香气刺激著两人的嗅觉。
两人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服务生过来点餐。米拉点了果汁水与几样小菜。服务生歪头问道：
「两位不要啤酒吗？」
「不好意思，他昨天喝过头了，现在还在宿醉呢。」
「真可惜，我们店里最受欢迎的就是啤酒，还有用啤酒炖的牛肉呢。下次酒醒后再来吃看看吧。」
服务生离开后，米拉看向堤格尔，苦笑著问道：
「你昨晚喝了多少？」
「其实也没有喝太多。不过，除了啤酒之外，还喝了亚斯瓦尔产的苹果酒和伏特加之类的。然后还吃了炸过的马铃薯、鳕鱼和豌豆。话说回来……」
话锋一转，堤格尔敛起表情。
「虽然我们只稍微逛了一下城里，你觉得这座城市如何？」
堤格尔低声问道，米拉皱眉。
「这个嘛……感觉不差，但是和杜里斯一比，就觉得有点黯然失色。」
「你也这么觉得吗？我也是。虽然说悠闲的感觉也不错啦。」
他们只看过被战火摧残后的杜里斯，但是只要在城里稍微走动，就会觉得不愧是各国商船络绎不绝的国际级港湾都市。
虽然马利亚由也颇有规模，可是与杜里斯相比，就相形见细了不少。
「如果是这样，殿下也许不会把这里作为根据地呢。」
「我也这么希望。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假如敌军攻打这儿，我们是没办法守住的。」
想保护港湾都市的话，必须同时在陆上与海上布署兵力。目前联军的兵力，就算把伤兵也算进去，仍然不足八千。至于杰梅因军，则有好几万名士兵。
「是说也不用想得太困难。殿下应该会有想法。听过她的打算后，再担心也不迟。」
堤格尔想改变气氛似的，以开朗的语气说道。米拉也笑著点头。
就在这时，餐点也刚好送来了。以鳕鱼与贝类、海带煮的汤、野燕麦粥、黄豆炒羊肉、苹果口味的果汁水摆满整张桌子。堤格尔向米拉道谢后，喝了一口汤。对昨晚被摧残过的胃来说，汤与粥都是容易消化的食物。
「这汤和粥的味道很特别呢。因为用的盐不同吗？」
「──这里用的是把海水晒乾制成的盐哦。」
一旁有人插话，堤格尔与米拉同时转头。
桂妮薇亚与罗兰站在两人面前。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使堤格尔与米拉傻住了。更令人惊讶的，是两人的打扮。
桂妮薇亚穿著以白色为基调的礼服，上面套著黑色斗篷。乌黑亮丽的头发与白色的发饰则与平常一样，没有加以遮掩。只要是见过桂妮薇亚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她的真实身分。
罗兰也是。他穿著以黑色为基调的服装，外头穿著毛皮外套，腰间佩著朴素的剑。精悍的相貌与高大结实的身材，很难不引人注目。
堤格尔不著痕迹地扫视店内，果然有超过一半的客人对两人投以好奇的眼光。这样的组合，不可能不引起旁人注意。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们。我们也还没吃午餐，可以和你们同桌吗？」
桂妮薇亚问完，不等堤格尔和米拉回答，就径自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完全没想过可能会被拒绝的那态度，该说是天真呢？或者是因为身上流著尊贵的王族之血，才会有这样的思考模式呢？堤格尔想不透。米拉则是把手掌按在额头上。
「抱歉打扰两位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罗兰缩起身体，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小声道歉。「那是无所谓……」堤格尔说完，忍不住发问：
「那个，两位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还有，这身打扮……」
「她想微服出巡，看看城里的情况，希望我能陪她一起出来。身为护卫，我不能不带著剑，但是看起来又不像佣兵。刚才光是走在路上，我就被连续两次怀疑是人口贩子了……」
虽然很想问问「微服出巡」的定义，但是见到罗兰那疲惫的表情，堤格尔把话吞了回去。问题应该不在他身上。
一旁的桂妮薇亚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对米拉说道：
「怎么样？我是第一次变装，有点担心看起来不像旅人呢。」
听她这么说，米拉只能苦笑以对。真希望桂妮薇亚不要以为披上斗篷就等于变装。
服务生再次过来点餐。不用说，她毫不客气地以好奇的眼光打量两人。堤格尔等桂妮薇亚和罗兰点完餐后，从皮囊中拿出一枚亚斯瓦尔银币，迅速地塞到服务生手上。这是要她别多问的意思。
「这位是好人家的千金，我们正要带她前往杜里斯。」
堤格尔特地如此解释。现实中，应该有为了躲避战争，逃到亚斯瓦尔岛的诸侯吧。基于这样的猜测，堤格尔掰了这样的故事。既然桂妮薇亚藏不住她的气质与美貌，罗兰的体格又过于显眼，只好配合两人的感觉，编造故事了。
「那还真辛苦。如果能成功就好了。」
服务生把银币塞进口袋，「大家不要骚扰别的客人哦！」充满活力地叮嘱其他客人后，走向厨房。另一方面，桂妮薇亚以不可思议的表情听著两人的对话，小声地向堤格尔问道：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那么说吗？」
「当然可以，不过在这里，请叫我堤格尔就好，别加上『阁下』。还有，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既然打算变装，应该有准备化名吧？堤格尔认真问道，桂妮薇亚得意地点头。
「当然有。叫我可尔契肯吧。」
那算化名吗？堤格尔在心里疑问。桂妮薇亚的全名是桂妮薇亚•可尔契肯•奥菲莉亚•贝德维尔•亚斯瓦尔。不过再问下去，会没完没了的。
「我明白了。首先我要说的是，两位太引人注目了。」
桂妮薇亚似乎以为堤格尔在开玩笑，掩著嘴愉快地笑道：
「你在说什么呢？现在的我，不管怎么看，都是旅行中的普通女孩哦？」
「旅行中的普通女孩，斗篷底下穿的不会是白绢制的礼服哦。」
堤格尔毫不留情地吐槽，桂妮薇亚连忙拉好斗篷，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我才会对服务生说，您是准备逃到亚斯瓦尔岛的好人家千金。虽然应该不会有人直接向您问这种问题，但是请记住这个设定。」
「罗兰阁下是武功高强的保镖。在外人面前谈话时，请称呼殿……可尔契肯小姐为『大小姐』吧。」
米拉跟著补充，完成桂妮薇亚与罗兰的角色设定。说完后，两人交换视线，点点头。
三年前，堤格尔旅居奥尔米兹时，经常与米拉一起变装，到闹区逛街。当时他们想了各式各样的设定，所以很习惯编这种故事。
「您说想看看城里情况，是指……」
堤格尔正想发问，正巧听到隔壁桌吃饭的男人们说话。
「打赢的桂妮薇亚公主，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知道。听说她很喜欢旅行，常常随心所欲地带著随从，周游岛屿和大陆。」
「我不是问那个。我是想问她会对马利亚由做什么。比如艾略特王子，就常说要让海盗攻击这里，或是把这里烧掉之类的话。」
桂妮薇亚抿著嘴唇，认真地聆听男人们的对话，态度明显到露骨的程度。
──原来如此啊。
她在意马利亚由的人民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亲自到市井中探听。这种不像普通公主的轻巧身段，令堤格尔颇为佩服。
仔细聆听的话，会发现其他桌的人也正在谈论光辉之霸军。
「桂妮薇亚公主会把这里怎么样呢？老实说，我可不希望她和杰梅因王子为了抢这里而开战啊。」
「目前士兵都很守纪律，没有抢劫人民……」
「因为市长直接投降了嘛。但是反过来说，杰梅因王子会怎么想呢……」
「杰梅因王子不但鼓励告密，而且还一直处死人呢。」
就在这时，新的料理也送上来了。除了堤格尔他们点的那几样菜之外，还追加了以啤酒炖的牛肉。
「看起来很好吃呢。」
桂妮薇亚看著满桌料理，转换心情，拍手笑道。她安静无声地喝了一口野燕麦粥，满意地笑了起来。
「这种粥在岛屿和大陆都吃得到，不过这儿卖的粥咸淡适中，就算不加山羊乳，也很好喝呢。」
「把山羊乳加进粥里？」
听堤格尔问道，桂妮薇亚愉快地点头。
「我是山羊乳派的，不过加蜂蜜的人也很多。还有，岛屿南方的话，会加苹果泥，近海的地区会加小鱼乾……」
接著，桂妮薇亚拿起以双针烤叉串起的烤羊肉，放入口中。就像喝粥时一样，动作相当优雅。
「这个就太咸了，我喜欢清淡一点，香料多一点的口味……」
听了桂妮薇亚的感想，米拉讶异地问道：
「可尔契肯小姐，您以前吃过这类的东西？」
桂妮薇亚以「你在问什么怪问题」的表情回道：
「是呀。你们应该知道我一直在与圆桌武士有关的地点巡礼吧？由于不可能带著厨师到那些地方，所以我都是在各地的城镇或村子里用餐的。」
「像这样在餐厅用餐吗？」
米拉继续发问，桂妮薇亚摇头。
「不，我会在镇长或村长家，或者在神殿用餐。有时是让随从买面包或串烤回来，大家一起在马车中吃饭。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们只是觉得您用餐的模样很优雅而已。」
堤格尔笑道，桂妮薇亚以不解的表情问道：
「这是在称赞我吗？」
「当然。但是这样一来，假扮旅人的话，果然有难度。」
下次想想别的设定吧，堤格尔说道。这时桂妮薇亚忽然歪头问道：
「你脖子上有红红的痕迹，怎么了吗？」
米拉吓了一跳。「这边吗？」堤格尔则毫不在意地摸著脖子。
「因为昨天喝到很晚，应该是那时候被虫子咬的吧。但是不会痛，所以应该不要紧。」
米拉独自陷入喘不过气的沉默之中，看著两人有说有笑的模样。
走出酒馆时，已经过中午了。
堤格尔与米拉与桂妮薇亚、罗兰一起在城里观光。
城里的旅人与商人果然不像杜里斯那么多。居民们悠闲地喝酒，听著吟游诗人弹奏的竖琴，彷佛在等待名为光辉之霸军的暴风雨离开似的。
逛了不少路边摊，满足好奇心后，桂妮薇亚指著城外的高台：
「从那里，可以一眼望尽整座城市。要过去看看吗？」
由于没人反对，四人因此一起前往那高台。道路在途中变得很陡，但因为有木材拼成的阶梯，所以不算难走。
来到高台，堤格尔与米拉因眼前的景色，露出又新鲜又感动的笑容。
马利亚由的街道，尽收眼底。堤格尔愉快地沿著自己走上来的道路回溯，看著远方豆子大的人们移动的模样。桂妮薇亚也脱下斗篷，一起俯瞰著城市的远景。忽地，她转头看向堤格尔等人。
「──有人说，应该在与杰梅因决战前，烧毁这座城市。」
桂妮薇亚毫无预警地，聊天似地说道。堤格尔连连眨眼，米拉蹙起眉头，罗兰面无表情。
不再强烈的阳光，在地面上画出四道模糊的影子。高台上，除了堤格尔等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的气息。桂妮薇亚面无表情，也不带感情地继续道：
「马利亚由的居民对我们太顺从了，令人在意。说不定有什么企图。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断绝后顾之忧……你们觉得该怎么做呢？」
「我反对。」
第一个回答的，是堤格尔。他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说道：
「居民之所以顺从我们，是因为我们没有做出扰民的事。假如我们伤害这些人，不只马利亚由，所有在杰梅因王子势力范围下的城市村镇，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再说──」
堤格尔说到这里住口，桂妮薇亚以视线要他继续说下去。
「就个人感情来说，我也不喜欢烧毁城镇这种事。让人民安居乐业，过著安稳和平的生活，是领主的分内工作。我父亲是这么说的。」
桂妮薇亚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真是个好父亲。虽然觉得她是这么说的，但是因为听不到声音，所以无法确定。
接著，桂妮薇亚看向罗兰。黑骑士之所以没有立刻说话，是基于他的诚意。他本来就不是特别能言善道的人，词汇也不丰富，需要花上一点时间，才能把自己的想法转化为言语。
「您透过与我国国王的交涉，得到布琉努的正式协力。因此，由我指挥的布琉努军，会依您的想法行动。但是──」
罗兰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至少，就桂妮薇亚看来是这样。
「在纳瓦拉要塞，您说，您很忧心祖国，希望能阻止无谓的斗争。」
「是，我是这么说的。」
见桂妮薇亚点头，罗兰继续道：
「在杜里斯的宴会上，您说大家都是亚斯瓦尔的人民。这座城市里有供奉圆桌武士的神殿。就像您以圆桌武士为荣，这里的人民也同样继承了圆桌武士的传说。就算如此，他们也不是您该保护的亚斯瓦尔人民吗？」
桂妮薇亚瞪大眼睛，彷佛被五雷轰顶似地呆立原地，怔怔望著黑骑士。
罗兰的话，深深打动了她的心。因为他让桂妮薇亚看到过去的自己。那些话，不是临时想到，随口说说的。她是真心希望混乱能早日结束。不是等待谁出面终结混乱，而是主动投入战场。就像霸王瑟菲莉亚那样。
自己并非忘了那心愿，只是视野变窄了，变成只看得见眼前的事物。
最后，桂妮薇亚看向米拉。蓝发战姬将手扠在腰上，毫不掩饰地以傻眼的表情承受公主的视线。
「您呢？您想怎么做？就算听了这两人的话，您还是想烧毁这座城市吗？」
桂妮薇亚摇头。米拉以严峻的表情瞪著她：
「从一开始，老实地拜托不就得了？我想让那些蠢诸侯闭嘴，请你们把盟军的力量借我。您根本是吃定了这两个滥好人一定会反对，才这么问的吧？我知道您不想欠人情，但是这种做法，让人很不愉快。」
被说成滥好人的两个男人面面相觑。虽然不想被说是滥好人，但是出言反驳的话，一定会被战姬以更多的话反驳回来，所以他们只能闭嘴。
「至于我的想法，与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相同。其他的话就不必说了吧？」
米拉似乎把该说的话全说完似的，就此闭嘴。
一阵风吹过，脚边的草摇晃起来。桂妮薇亚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谢谢你们。」
她向堤格尔等人嫣然笑道。
†
西方的天空被染成橙红色，风中的寒意增强时，联军的主要将领们聚集在桂妮薇亚住处的会议室里。吉斯塔特军的代表是堤格尔、米拉与苏菲；布琉努军的代表是罗兰与奥利维；桂妮薇亚军则以桂妮薇亚与威尔为首。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名亚斯瓦尔的诸侯贵族。
墙上贴著数张地图，桂妮薇亚与威尔站在地图前，堤格尔等人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注视著年轻的公主。
「──不好意思，麻烦事全丢给你了。」
堤格尔以其他人听不见的音量，向苏菲道歉。
虽然是逛街回来后才知道，不过堤格尔与米拉、桂妮薇亚、罗兰在城里观光时，苏菲与威尔、奥利维三人一直在讨论与这场军事会议有关的事。堤格尔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不用在意，这本来就是对亚斯瓦尔最熟的我该做的事。」
苏菲说完，露出调皮的笑容，在堤格尔耳边小声道：
「不过，你这么有心，让我很开心。今晚可以帮我按摩肩膀吗？」
「觉得肩膀酸痛的话，我很乐意帮你按摩哦。」
米拉愤愤地插嘴。虽然她也很感谢好友，但这和那是两回事。米拉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堤格尔和苏菲独处。
苏菲苦笑起来，正想说什么时，会议开始了。
桂妮薇亚简短地寒暄后，直接切入正题。
「关于今后，我军该如何行动……首先请各位听听威尔的报告。」
公主说完，人称红雾的老将向前踏出一步。
「在昨天的海战中俘掳的三千名士兵中，有一千名左右愿意归顺桂妮薇亚殿下。其余的两千人，将与卡尔达托一起送到亚斯瓦尔岛的杜里斯。」
「那些人真的可以信任吗？」
一名亚斯瓦尔贵族问道，威尔面不改色地回道：
「只要桂妮薇亚殿下愿意信任他们，我就没有意见。」
既然红雾这么说，就没人反对了。尽管发问的贵族似乎无法完全接受这回答，但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威尔继续道：
「刚才我收到报告，载著战马的船抵达港口了。据说马儿们都很健康。」
以罗兰为首，许多人松了一口气。联军事先让载著战马的船在杜里斯待命，直到海战分出胜负，才让它们出发。没有马的话，骑士就无法成为骑士，无法在战场发挥机动性。对他们来说，这是好消息。
「除此之外，防卫杜里斯的义勇军也来到这儿了。接下来，他们将会被分成五十到一百人的部队，在各城市或村镇为桂妮薇亚殿下做宣传。」
这也是非做不可的事。既然我方兵力比不过对方，就必须在其他方面取得优势。
说完，威尔看向墙上的地图：
「昨晚，我派人到西方与南方查探情况。根据探子的回报。杰梅因的根据地巴尔韦德，有超过四万名的士兵防守。」
会议室中响起一阵嗡嗡声。尽管昨天击败了比自己多上一倍的敌军，但是双方的兵力差距似乎完全没有缩小。诸侯们纷纷叹息或呻吟起来。
不过，那悲观的气氛，因威尔的下一句话而彻底消失。
「其中还有萨克斯坦的骑士，人数大约两千到四千。」
一名诸侯脸脸上出现怒色。另一人则头冒青筋。有人翻倒椅子起身，有人大声惊叫。
「杰梅因那家伙，哪个国家不好找，居然和萨克斯坦联手……」
「果然不能让那男人统治我国。跟著那种人的诸侯，一定也全都疯了。」
「根本不懂是非轻重。染上大陆的风气，就会变成这种卑鄙样。」
诸侯们纷纷痛骂起杰梅因。对亚斯瓦尔人来说，萨克斯坦是世仇，光是听到名字，就会情绪激动。而杰梅因居然向那样的国家搬救兵，众人会痛批杰梅因，也是当然的事。
至于罗兰，则佩服地「哦！」了一声。
「很放得下身段呢。居然肯向萨克斯坦寻求支援。」
「他们很强吗？」
三人中，坐得离罗兰最近的米拉问道。吉斯塔特与萨克斯坦的国界并不相邻，就算两国之间有交流，也没有战斗过。
「这个嘛，与我国或亚斯瓦尔相比，不算特别强，但是也不弱。还有，他们很爱使用投石机。」
威尔等诸侯们骂到一个程度，稍微消气后，抬起手，让会议室中安静下来。威尔回头，看著地图道：
「根据探子的回报，昨天的海战后，逃往纳比亚的杰梅因军，把船舰留在那儿，全数离开了。除此之外，距离这个马利亚由不远的卢克斯要塞中，也只剩数十名士兵而已。看样子，杰梅因似乎打算在巴尔韦德附近与我们展开决战。」
卢克斯是位在马利亚由西南方的要塞，骑马的话，一天就可抵达。由于建造得相当坚固，想从马利亚由南下，进军巴尔韦德的话，绝对不能忽视那里。
尽管如此，杰梅因却连卢克斯都放弃了。只留下少数士兵，监视联军动向。
「很懂用兵的方法，真是麻烦的敌人。」
米拉皱眉。明明拥有比这边多五倍的兵力，却一点也不大意。为了避免被各个击破，毫不犹豫地舍弃要塞，将所有兵力集中在一起。之所以让士兵聚集在巴尔韦德，一方面是因为占了地利，还有就是，那样一来能引诱敌军深入敌地，使敌人无法轻易逃离。
「虽然我们有巴尔韦德的地图，以及杰梅因宅邸的平面图，但是那城市易守难攻，北方与东方有连绵的小高丘，南方有河流，西方是广大的森林。而且城墙又高又厚实。再加上敌方有五万士兵，从正面进攻的话，是有勇无谋的行为。」
说完，威尔退到后方，彷佛已经把要说的话全说完似的。接著换桂妮薇亚上前。她环视诸侯，严肃地道：
「因此，我们不直接前往巴尔韦德。我们要先去镇压西方的港湾城市纳比亚、西南方的卢克斯要塞，以及卢克斯南方的布尔加斯。」
堤格尔在米拉与苏菲帮助下，看著墙上的地图。布尔加斯是位在从这个马利亚由徒步四、五天距离的城镇。
「纳比亚与卢克斯可说毫无抵抗之力。至于布尔加斯，据说那儿的防御也很薄弱，应该不需要花太多力气就能镇压──但，这是挑衅。」
听到最后一句，诸侯们讶异地看著桂妮薇亚。
「公主殿下，挑衅是指……」
「把杰梅因与他的军队引出巴尔韦德。」
明白公主之意，数名诸侯发出佩服的叹息。桂妮薇亚微笑道：
「我想让杰梅因认为，我是因为不敢与他正面交手，所以改用扩张地盘的方式，削弱他的势力。只要杰梅因主动出击，我们就能选择对我方有利的战场。」
「如果杰梅因不离开巴尔韦德呢？」
一名诸侯问道，桂妮薇亚露出娇艳的笑容。
「到时候，我们就到处宣传我们拿下纳比亚与布尔加斯的事。对我们来说，这么做不会有损失。」
「公主殿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一名保持沉默的年轻诸侯起身，大声问道：
「假如我们攻打纳比亚与布尔加斯时，敌人发动总攻击，夺回马利亚由的话，该怎么办呢？假如杰梅因夺回这里，说不定会乘胜攻向亚斯瓦尔岛，直捣首都克尔切斯特。」
几名诸侯不安地对望起来。假如杰梅因留下四万兵力牵制光辉之霸军，派一万士兵攻打亚斯瓦尔岛，桂妮薇亚将会顾此失彼的。那年轻诸侯的顾虑很正确。
但是，桂妮薇亚摇晃黑发：
「不会变成那样的。因为我不打算把士兵留在这里。」
出乎意料的回答，使年轻诸侯傻住了。
「殿下不打算守住马利亚由吗……？」
「让士兵守城，不是保护这里的唯一方法。」
桂妮薇亚微笑道：
「白天时，我巡视过这座城市了。这儿的城墙很低，而且很单薄。光是让不到一万的士兵过夜，就已经吃不消了。不是能进行守城战的城市。杰梅因军之所以不停留在这里，应该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年轻诸侯僵硬地点头。他也明白这一点。
这时，桂妮薇亚的笑容开始带著寒气。
「但是，请想想看。如果我们在不伤及一砖一瓦的情况下离开马利亚由，杰梅因会怎么想呢？会开开心心地派兵前来夺回这儿吗？」
年轻诸侯沉吟起来。
「那位大人的话，应该会认为有诈吧……」
杰梅因的疑心病很重，是所有诸侯都知道的事。
「当然，杰梅因还是有可能派兵夺回这儿。但是，以这城市的构造来说，想再次夺回并不困难。再说，就算杰梅因登上亚斯瓦尔岛，那里全是他的敌人。想进军首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亚斯瓦尔岛的大多数诸侯，都是艾略特的支持者，而且他们都认为是杰梅因暗杀了艾略特。桂妮薇亚可以趁著那些诸侯妨碍杰梅因进军时，想出各种对策。
「恕我多嘴了。」
年轻诸侯接受了桂妮薇亚的说法，深深低头后坐下。另一名诸侯彷佛早已等待多时似的，立刻起身。那是一名看似和蔼慈祥的小个子老人。
「恕我斗胆，可以请殿下听听我的想法吗？」
桂妮薇亚皱了皱眉，但是又恢复原本的态度，沉默地点头，允许老人发言。那老诸侯以闲话家常般的口气说道：
「离开之前，我们应该徵收城中所有食物与物资，并烧毁这里。」
堤格尔与米拉忍不住转头看向那诸侯。
──难道，桂妮薇亚公主白天说的，就是这老人……？
「目前城里，有大约一千名归顺殿下的俘掳。只要说是那些人奉杰梅因之命，放火烧城就行了。只要把那些人处死，我们就能冠冕堂皇地怪罪杰梅因。说小心眼的杰梅因，只因为马利亚由归顺我们，就对这城市做出如此不人道的报复行为。」
老人面不改色地阐述著令人发指的计策，桂妮薇亚无言地看著他。
「如此一来，杰梅因会彻底失去人望。到时候，他就必须在军心涣散，无法保持冷静的情况下与我军开战。想打倒他，会简单许多。」
老人说完，会议室陷入尴尬的沉默。堤格尔撇过头，不想看到老诸侯的脸。他知道在这种场合中，必须掩饰自己的厌恶才行。
诸侯们的反应各式各样。有人觉得听到荒谬绝伦的话似地摸著脖子，有人佩服地连连点头。
桂妮薇亚毫不掩饰她的不愉快，直视著老人。
「今天早上，你也如此建议过我，说这里的居民一定有什么企图，要我先下手为强，避免后顾之忧。」
「我确实那么说过。」
「每个人都有适合他们的做事方式。有人擅长使剑，有人擅长使弓。你的想法，与我的做事方式合不来。希望你下次能在不烧毁城市，不处死俘虏的前提下，提出更好的建议。」
听了桂妮薇亚的回答，老诸侯谢罪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几名诸侯放心地叹了口气。但堤格尔不认为那老人会改变想法。也许该多注意一下这个人。
见其他人没有想发言的样子，桂妮薇亚环视众人，说道：
「就如昨天的胜利显示的，以勇敢与个人的武力来看，是我军占优势。我想，在座的各位中，应该有不少人对我军不与杰梅因军正面交战的决定感到不满吧。」
数名诸侯扭动起身体。他们是没能在昨天海战中活跃的人，肯定都打算在之后的战斗中立下功。不能使这些人失去斗志。不过，桂妮薇亚以毅然的表情，继续说道：
「但是，我不能让各位只凭著自身的武勇，做出以寡击众的事。再说，就像各位对杰梅因勾搭萨克斯坦的事感到义愤填膺，杰梅因的部下中，说不定也有怀疑他做法的人。我想给这些人一些思考的时间。」
诸侯们面面相觑，假如桂妮薇亚是基于对方兵力多于我方，所以不愿正面交战，还可以斥责主子的软弱。但是把对敌方诸侯的慈悲与怜悯作为理由的话，就难以反驳了。
「殿下的宽大仁慈，令我万分感动。我愿按照殿下的想法行事。」
名为托比亚斯的年轻人起身行礼，如此说道。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赞成。
「是说，布尔加斯这个地点选得真好。很适合作为把那些家伙引出巴尔韦德的迎击地点呢。」
一名诸侯说道，另一名诸侯立刻亏他：
「你只是想泡汤吧？因为布尔加斯是有名的温泉胜地。」
在场的人都笑了。桂妮薇亚趁著气氛开朗几分时，再次宣布进军布尔加斯的决定，结束会议。
同一时刻的巴尔韦德，杰梅因正在个人宅邸中看著近乎荒诞的报告书。他派往布尔加斯的一千名士兵，被歼灭了。龙是真的存在，而且正大肆破坏布尔加斯与周围的村镇。
「真是，岂有此理……」
看完报告书，杰梅因忍不住把手中的银杯摔在地上。传说中的怪物存在于现实之中，光是这样，就已经够令人不愉快了，那东西还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作乱，害他折损了整整一千名的士兵。
──我追求王位，是错误的决定吗？
过于不合情理的现实，甚至使他产生这样的想法。
「听说龙的鳞片刀枪不入，该怎么对付？不对，乾脆把桂妮薇亚的军队引到那里，让他们互相残杀好了……？」
就连路特维奇，也无法在一时半刻内想出对付龙的方法。
「总之先暂时观望情况吧。假如龙不离开布尔加斯，受害范围就不会扩大。」
尽管杰梅因不情不愿地同意这提议，但是怒气却没有因此平息。
†
堤格尔等人回到吉斯塔特指挥官用的宅邸时，月儿已经高高挂在天上了。
堤格尔与米拉、苏菲道别后，提著油灯，走回自己房间。他正想推开房门，又停了下来，警戒地皱眉。
──房里似乎有人。
回来时，堤格尔在大门遇见拉菲纳克，所以房间里的人不会是他。既然如此，是小偷吗？但是听不到翻找东西的声音。
堤格尔下定决心，慎重地推开房门。不用说，房间里一片昏暗。堤格尔提著油灯，在房间中转了一圈，发现床上被子是隆起的，显然有人躲在里面。
堤格尔让房门维持在半开的状态，把油灯放在桌上，缓缓走向床铺。他冷冷地俯视床上的被子，忽地趴在地上，将头探向床底。接著他惊讶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请问……」躲在床下的人，坦率地问道：
「你为什么知道我躲在这里呢？」
映在已经习惯黑暗的堤格尔眼中的，是一名黑色长发的少女，而且是堤格尔认识的少女。她脖子以下的部分被斗篷般的衣物包覆，看不清身上的服装。
堤格尔叹了口气，起身站起。一会儿后，少女也从床底爬出。她毫无愧色地朝堤格尔一鞠躬：
「好久不见了，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寒暄问候当然很重要，不过你应该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吧，宓莉莎。」
堤格尔傻眼地看著那少女。这可爱的入侵者名为宓莉莎•葛林卡，是别名『虚影的幻姬』的吉斯塔特战姬，今年十五岁。虽然称米拉为「琉德米拉姊姊大人」，和米拉很亲，不过有时对米拉说话却毫不留情。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说得对。但是能让我穿上衣服再说吗？」
宓莉莎双手张开，斗篷滑落在脚下。堤格尔再次感到冲击。宓莉莎斗篷底下的身体，几乎一丝不挂。
她身上唯一蔽体的衣物，是腰间的底裤。但那是以绳子将布块绑起的简单类型。上半身微小的隆起，则是以双手遮住。之所以无法从这场面感受到情色，是因为宓莉莎的身材太单薄，还有就是她的态度太过镇定自若的缘故。
「你的衣服呢……？」
堤格尔一脸头痛地问道。宓莉莎看了一眼床铺，毛毯底下的隆起，似乎就是她的衣服。
「好，你快把衣服穿上。还有，不可以像这样随便裸露身体。」
「虽然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这么说，但是和你在一起时，我就忍不住会想起故乡村子的事……」
堤格尔对宓莉莎的态度感到傻眼，转身背对她。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堤格尔将目光移向为了预防万一而半开的门口。
他有不好的预感。而且这类的预感，总是最为准确。
「堤格尔，我想──」
米拉从门后探头，见到几乎全裸的好妹妹，以及站在好妹妹前方的心上人。堤格尔清楚地看见，米拉的表情消失了。
「米拉，你听我说。」
堤格尔寒毛直竖，拚命想安抚米拉。只要冷静下来，一定能发现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但是米拉置若罔闻，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间。无言的魄力，使堤格尔无法动弹。
米拉来到堤格尔面前，朝他伸出右手。
以食指轻戳他鼻尖。
「你在怕什么啊？」
米拉以傻眼的表情笑了起来，对还残存著几分紧张的堤格尔说道：
「是宓莉莎在恶作剧对吧？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因为你太紧张了，所以我才会想捉弄你啦。」
「真不愧是琉德米拉姊姊大人。」
躲在堤格尔身后的宓莉莎探出头，称赞起米拉。
「虽然只是假设，如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城里的娼妓，或其他女性的话呢？」
「这个嘛──」米拉歪著头，露出危险的笑容。
「我会把堤格尔的鼻子连根冻结，整个扯下来吧。」
当然是开玩笑的。虽然米拉这么说，但是堤格尔完全笑不出来。
趁著宓莉莎穿好衣服时，堤格尔搬来四张椅子，米拉找来苏菲，并在四只银杯中倒入红茶，加入无花果的果酱。米拉原本就是来找堤格尔喝茶的，所以早就准备好热水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后，四人坐在桌前。
「我有一堆事想问……为什么你要躲在我床下？虽然这样说也不太对，不过你为什么不去躲米拉或苏菲的床下呢？」
「其实我也那么考虑过，但是应该会被琉德米拉姊姊大人她们的龙具发现吧。」
「就算只是躲在床下，还是会拉斐亚斯或我的萨德发现呢。」
苏菲说道，堤格尔看向立在墙边的黑弓。虽然他把黑弓当成可靠的伙伴，但是像这种时候，似乎无法期待它会对自己发出警告。
宓莉莎喝了一口红茶，讶异地看著银杯。
「香气与味道都和琉德米拉姊姊大人平常泡给我喝的不同。这是亚斯瓦尔的茶叶吗？」
「是啊。虽然都是墨吉涅产的茶叶，但是运到亚斯瓦尔的过程中，味道似乎有所改变。因为很有趣，所以我试著搭配各种果酱。目前最合的，是无花果的果酱。」
堤格尔觉得很佩服。他知道米拉有多热爱红茶，但是没想到居然还特地在行军与战斗的空档研究这些，真是太惊人了。就像米拉说的，加了果酱之后，气味没有那么重，而且变得略带甘甜。
「确实很好喝呢。难怪你这么有信心。」
堤格尔称赞道。「谢谢」米拉轻轻点头。苏菲微笑著插嘴：
「这种话要在两人独处时说哦。米拉现在一定开心到快跳起舞了。只是在拚命忍耐而已哦。」
「虽然现在忍耐下来了，不过等到一个人时，一定会细细回味，沉浸在幸福之中吧。」
宓莉莎一本正经地道。也许是想像起那光景吧，只见苏菲低下头，双肩颤抖不已，看得出来是在忍笑。米拉轻轻瞪了她一眼。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堤格尔向宓莉莎问道。一方面也是帮心上人解围。虽然宓莉莎拥有瞬间移动的龙技，但不太可能只因为兴之所至，就出现在这里。八成是身负吉斯塔特的密令之类的吧。
不出所料，宓莉莎坐直身子，朝三人轻轻低头。
「其实我有事相求，希望各位能带我到巴尔韦德。」
三人面面相觑。巴尔韦德是杰梅因的根据地，想去那里，不是简单的事。米拉代表众人发问：
「先让我们知道理由吧。」
「说来话长，真是不好意思。一切要从初秋时说起。」
宓莉莎以此为开头，开始说明原委。
初秋时，宓莉莎被前任虚影的幻姬凡伦蒂娜叫到首都席雷吉亚，接下某项秘密任务──找出春天远征墨吉涅时，把吉斯塔特与布琉努情报泄漏给敌人的内奸。
米拉与苏菲远征亚斯瓦尔时，内奸应该会在奥尔米兹与波利西亚蠢动吧。凡伦蒂娜如此推测。宓莉莎则照著指示，来回于两公国之间，查出了内奸的身分。
「查出来了！？」
堤格尔大声问道，差点从椅子跳起。「对不起。」他为吓到宓莉莎的事道歉后，坐回椅子上。堤格尔身负布琉努国王法隆的密令，是调查内奸时的联络员，听到这件事，当然不能认为事不关己。
宓莉莎不在意地摇头，继续说道：
「蒂娜姊姊大人称那些人为『反国王派』，是十人左右的集团。他们全是诸侯，有的有领地与爵位，有的没有。有些人出身自历史悠久的世家，但是应该没有贫穷的人。这些人的共通点，是都对国王陛下抱著反叛之意。」
说到这里，宓莉莎以紫色的眸子看著堤格尔。
「我把反国王派交给蒂娜姊姊大人处理，到布琉努与和我一样，正在调查内奸的人见面。那位大人告诉我，布琉努也有反国王派，是一群对布琉努王抱著反叛之心的诸侯。两国的反国王派私下联手，把军情泄漏给了墨吉涅。」
堤格尔与米拉怔怔地看著宓莉莎，说不出话。虽然猜得到内奸不可能只有一、两人，但这整件事，还是太超乎想像了。
苏菲脸上的笑容消失，安静地问道：
「你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亚斯瓦尔金援两国的反国王派吗？我想墨吉涅应该也和他们有关。」
宓莉莎瞪大眼睛，佩服地叹了口气。
「是的，两国都有关系。他们原本的计画是，我国与布琉努攻打墨吉涅时，墨吉涅尽可能地拖住两国，亚斯瓦尔则趁机攻打布琉努。」
堤格尔一阵背脊发凉。开战的话，反国王派当然也会把布琉努的军情泄漏给亚斯瓦尔军知道。如此一来，布琉努肯定会陷入苦战。
而且布琉努攻打墨吉涅的王牌「龙」被鲁萨尔卡杀死了。布琉努军本身也被墨吉涅军偷袭，打得落花流水。
「之所以没有变成那样，是因为撒迦利亚王病倒了？」
米拉确认似地问道，宓莉莎点点头。
堤格尔表情复杂地仰望天花版。其实，他一直有点同情撒迦利亚王。不但本人病倒，子女们还接连死去，仅存的孩子们骨肉相残，各自拉拢外国势力，使国家几乎分裂。
但是在知道亚斯瓦尔打算攻打布琉努之后，虽然不至于觉得撒迦利亚王活该，不过堤格尔仍然冒出了「他病倒真是太好了」的想法。
想到这里，堤格尔忽然在意起某件事，向宓莉莎问道：
「萨克斯坦也和这件事有关吗？」
「在我知道的范围里，没有萨克斯坦的名字。」
宓莉莎摇头，堤格尔觉得颇为意外。
萨克斯坦夹在布琉努与亚斯瓦尔之间，和亚斯瓦尔是世仇，有事没事都会起争执，和布琉努也说不上关系良好。虽然没有爆发过大战，但是听说在国境，时常发生小冲突。
「因为他们不想和亚斯瓦尔或墨吉涅联手吧。」
米拉苦笑道。堤格尔感到不解。先不说亚斯瓦尔，萨克斯坦与墨吉涅之间有什么过节吗？苏菲笑著为他说明：
「大约十年前，萨克斯坦曾攻打过墨吉涅。他们派出一千艘军舰，跨越南海进攻。至于墨吉捏，则以两百艘船舰迎击萨克斯坦，并且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当时的指挥官名为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从那时候起，他开始被称为『赤胡』。」
堤格尔叹了口气。虽然说这类故事中的数字经常被夸大，但既然胜利者是克雷伊修，就应该是事实吧。假如有那样的过去，萨克斯坦会对墨吉涅感到警戒，就不难理解了。
米拉重新泡茶，宓莉莎继续道：
「直到不久之前，撒迦利亚王的手下与反国王派似乎都约在杜里斯见面。但是两名王子的对立愈来愈激烈，所以见面地点改到了巴尔韦德。」
「毕竟是被任命做那种事的人，鼻子很灵敏呢。」
米拉觉得无趣地哼道。假如特务们一直约在杜里斯见面，说不定早就被莱斯特，也就是托尔巴兰杀了。该说真够机灵吗？
「但他们现在是不是仍然约在巴尔韦德见面，就不知道了。说不定又改在其他地点……」
说到这里，堤格尔看著宓莉莎：
「这么说来，我还没问呢。你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吗？」
「不，完全不知道。因为我没有多余的心力收集你们那边的消息。」
宓莉莎答道。三人对望了一眼，由堤格尔为她做说明。
听完吉斯塔特军的情况后，宓莉莎用力皱眉，看著三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因为我们一直不屈不挠地努力，吧……」
堤格尔搔了搔暗红色的头发，无力地笑道。他很明白宓莉莎的感想。因为他们三人也都是这种想法。
「这是追求吉斯塔特利益的结果。虽然不知道今后局势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们能抬头挺胸地这么说。」
米拉说道，苏菲也同意地点头。
「总之，虽然我们不介意带你去巴尔韦德，不过希望你能稍等一下，等我们与杰梅因王子分出胜负为止。」
宓莉莎露出困扰的表情。
「但是我没有战争的经验。」
「我不是要你战斗。那是我们的分内工作。战斗时，我们会让卫兵在后方保护你。你只要和我们在一起就好。」
「也对。见识一下战场长什么样子，也是种学习。」
米拉也赞成地道。「那么，就请大家多指教了。」宓莉莎低头道谢。
之后四人开始谈天说笑，但是考虑到宓莉莎长途奔波，茶会很快就散场了。对堤格尔等人来说，明天就要动身离开马利亚由，也不能熬夜到太晚。
战姬们离开后，堤格尔躺在床上。他还没熄灯。
听了宓莉莎的话，有件事令他很在意。之所以没有当场发问，是因为那是堤格尔的个人问题，对其他人来说并不重要。
忽地，堤格尔眼前一黑。某种物体从他的正上方出现，顺从地心引力落下。堤格尔腹部受到重击，发出青蛙被踩扁般的呻吟声。他大大喘了一口气，皱起眉头，以责备的眼神看著跪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女。
「忘了东西吗？不论如何，我希望你能从门口进来。」
那少女是宓莉莎。如果要说她与离开房间时有什么不同之处，就是她正扛著由鲜红与漆黑组成的长柄巨镰。这把镰刀，是她的龙具艾萨帝斯。
「我原本是那么打算的，但是那样一来，就必须经过琉德米拉姊姊大人与苏菲亚大人的房间了。」
宓莉莎说著，从堤格尔身上退下。堤格尔起身。不想让那两人知道的话题，究竟是什么呢？还是该听听才行。
「刚才我没成功吓到你，而且反过来被吓到，所以再来挑战一次。」
「我要叫米拉过来骂你哦？」
堤格尔冷淡地道，宓莉莎夸张地耸了耸肩。
「其实我是有事忘记说，所以偷偷过来──关于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任务。」
被紫色的眸子直视著，堤格尔原本的烦躁感立刻消失无踪。
因为，他刚才躺在床上时想的，正是这件事。法隆王要堤格尔担任两国之间的联络员，假如布琉努打算与吉斯塔特的谁鱼雁往返时，都会透过堤格尔转达信件。
「宓莉莎，我只是幌子吗？」
堤格尔开门见山地问道。「是。」宓莉莎隔了一拍后，肯定地回道。
「这样啊……」
很不可思议地，堤格尔不但不觉得沮丧，反而有种放心的感觉。他老早就隐约这么想了。因为自己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接下那种任务。
宓莉莎淡淡地道：
「与我在布琉努见面的那位大人，对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的评价很高哦。他说，没有比你更显眼的幌子了。希望你回布琉努之后，一定要来王宫一趟。」
堤格尔苦笑起来，如果因为是有成为幌子的自觉，故意做出显眼的事，也就算了。假如真的误以为自己接下大任务，岂不成了小丑吗？话说回来，自己的行为真的有那么显眼吗？
「我已经把话传到了。」
宓莉莎握好巨镰，鲜红与漆黑的锋刃散发紫色的光芒。不过她又停下动作，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对了，你有带著小熊人偶吗？」
「哦，当然有。」
堤格尔很快理解宓莉莎在问什么。他爬下床，从黑弓旁的行囊中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布偶。那布偶是宓莉莎去亚尔萨斯时，在冯伦家工作的侍女蒂塔请宓莉莎转交给他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那小镇的感觉和我的故乡很像，我很喜欢那里──请你好好珍惜故乡，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
说完，宓莉莎就消失了。离去时，她脸上似乎挂著微笑。但是因为她的脸有一半被黑影覆盖，所以说不定是错觉。
堤格尔怔怔地看著她原本存在的虚空。
──故乡吗？
他想起父亲与弟弟、蒂塔、父亲的部下巴多兰的脸。接著想起熟识的猎人、和自己一起远征墨吉涅的领民的脸。大家现在都还好吗？之所以莫名地想见他们，是因为自己身在距离亚尔萨斯十分遥远的场所吗？
──父亲大人，我不会做出让冯伦家丢脸的事的。
堤格尔面朝东方，在心里说完后躺下。
隔天中午，光辉之霸军离开了马利亚由。
†
褪色的草原吟唱似地在风中摇头晃脑。洒落在地面的阳光很温和，使人们明白秋天已经过了一半。
由大约一千五百人的吉斯塔特军与约两千人的桂妮薇亚军组成的光辉之霸军，正走在干道上，笔直地朝著布尔加斯进军。从马利亚由出发，已经过了一天。
出发的那天早上，桂妮薇亚把光辉之霸军分成两个部队──由布琉努军与桂妮薇亚军组成的第一军，以及由吉斯塔特军与桂妮薇亚军组成的第二军。第一军前往西方镇压纳比亚与卢克斯，第二军则前往南方的布尔加斯。
「到目前为止，杰梅因军完全没有接近我们的意思呢。」
骑马走在吉斯塔特军最前方的米拉，讶异地道。
「应该是在打探我们的动向吧。第一军不是通知我们，说让他们在马利亚由附近吃到苦头吗？」
与米拉并辔而行的堤格尔，如此回道。
从马利亚由出发时，米拉提出一个计策。
第二军先离开马利亚由，第一军则埋伏在马利亚由附近，等杰梅因军出现。不出所料，杰梅因军的侦察部队果然过来探查马利亚由的情况。第一军则以箭雨赶走他们。
「说得也是。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如果想探查我们的动向，等更接近布尔加斯时再做也不迟。」
米拉绝不认为杰梅因是笨蛋。他应该如锁定猎物的猛兽一般，正等待扑上来的最佳机会吧。假如五万大军齐上，就算米拉与苏菲再怎么善战，以不到四千的兵力，还是无法抵挡对方的。
米拉改变话题。
「话说回来，自从离开马利亚由之后，你好像经常陷入沉思？」
「真是敌不过你。」
堤格尔苦笑，但是又立刻收敛表情。
「你还记得在马利亚由开会时，建议放火烧城的那个诸侯吗？」
「短期内不可能忘记啦。」
米拉一脸嫌恶地说完，发现堤格尔的样子不太对。堤格尔承受著米拉的视线，皱眉说道：
「先说，我不是肯定那种做法。可是，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会有很多士兵离开杰梅因，情势会变得对我们有利。对吉斯塔特的士兵来说，那么做，说不定比较好……」
到目前为止，吉斯塔特军的死者，已经超过四百人了。对那些死者来说，与其死在异国的土地或大海中，他们应该更想不惜代价地活著回去，在故乡永眠吧。尽可能让更多士兵生还，是指挥官的义务。
「──扣分。」
米拉的评语很短，但是很毒辣。她叹了口气，戳了戳堤格尔的额头。
「堤格尔，我们的职责不是只有避免士兵死去而已哦。让他们得到荣誉，也是很重要的事。」
「荣誉……」
堤格尔怔怔地复述著，米拉轻轻点头，继续道：
「就像你说的，采用那种方法，对我们是有利的。但是，假如被人发现真相，我们的士兵们就必须背上杀死俘虏、烧毁没有抵抗之意的城市的污名。虽然有些国家或指挥官，会在无视士兵意志的情况下那么做，但是我不一样。」
「说得也是。」
堤格尔老实地认错。他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很久以前，米拉就告诉过自己这道理了。为什么会忘了呢？
士兵们当然也想以自己参加过的战斗为荣。虽然一定有士兵不那么想，但重要的是，要以什么样的士兵为基准，进行思考。
「对不起。看来我累了。」
「真的。要振作点啊。」
米拉再次向堤格尔伸出手指，不过这次是带著爱意，轻戳他的脸颊。
「因为你是我的……我军的客将嘛。」
尽管立刻改口，但米拉的脸。彷佛承认自己说溜嘴似地涨得通红。走在两人身后的苏菲、宓莉莎、拉菲纳克、加雷宁，全都面带微笑地看著那两人。
米拉得到新消息，是行军的第三天午后。由于明天即将抵达布尔加斯，士兵们的精神也变得比前几天紧绷。
在这种情况下，一群由十数名男女组成的集团，出现在军队面前。
士兵们以为那些人是杰梅因军的探子，把他们捉下，后来发现其中有小孩，因此不再那么警戒。那些人说，他们是从布尔加斯逃难的平民。
「该称赞你们很勇敢呢？还是该骂你们太轻率？真困难啊。」
米拉挂著挖苦的笑容，命令拿下那些平民的士兵，每人交出一枚银币，并把那些银币送给平民。对方因此不再紧张。
为什么要逃离布尔加斯？米拉向那些人问道。关于布尔加斯，她已经从桂妮薇亚、威尔，以及率领桂妮薇亚军的托比亚斯那里听说过大概了，但是目前是什么情况，就不清楚了。她想在抵达布尔加斯前，先掌握当地的现况。
那群人的代表，脸色苍白地道：
「龙从山里跑出来了。」
一开始，米拉还以为自己听错那人的亚斯瓦尔语，但是其他的旅人也全都那么说。
「那只龙身上布满全黑的鳞片，身体就像小山那么大，翅膀张开时，几乎遮住整个天空。它一出现，城里的住宅和神殿立刻变成废墟，很多人都被龙吃了……附近的村子，甚至被夷为平地。」
尽管有点难以置信，米拉还是让那些人离开。一被释放，那些人立刻朝著马利亚由的方向逃命。见他们离去，米拉把银币赏给拿下那些人的士兵。她原本就没打算严惩这些士兵，只是希望他们知道应该自制。
接著，米拉停止行军，让士兵们在干道旁休息，把堤格尔、苏菲以及托比亚斯找来商量。
「太好笑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龙呢……？」
托比亚斯笑道。他是个开朗的男人，很有行动力。才二十四岁，就能娴熟地指挥两千名士兵。不过也有缺点，就是不够谨慎。这是米拉对他的看法。
「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你认为呢？」
米拉以战姬身分向堤格尔问道，堤格尔以严肃的表情回答：
「三年前，我曾在孚日山脉中见过地龙。根据桂妮薇亚殿下的说法，布尔加斯被山地与森林包围，很难说绝对没有龙。」
人类与龙为敌的话，是绝对赢不过对方的。
如小山般的巨大身体、能轻易撕裂铁块的利爪与尖牙、铁剑完全起不了作用的坚硬鳞片。这就是龙。是能不费吹灰之力摧毁一座城市的可怕生物。
「就算不是龙，布尔加斯周围也存著某种能把居民吓得拋弃家园，成群结队逃命的不明存在。我们不能大意。」
苏菲的表情也紧绷了起来。托比亚斯自动请缨道：
「是吗？那么由我率领一千名士兵，先过去看看情况吧。」
他的眼中充满战意。苏菲微笑著劝道：
「托比亚斯阁下，你是亚斯瓦尔军的指挥官，不该轻易离开部队。」
「是啊。还是先派探子到北方与东南方收集消息吧。」
米拉附和道。可是托比亚斯摇头。
「放心吧，我当然不会轻易牺牲公主殿下托付给我的士兵。只要一查出袭击布尔加斯的是什么，我就会立刻回来。再说这是现实，不是圆桌武士的世界，不可能真的有龙啦。」
米拉与苏菲严肃地对望一眼。托比亚斯的态度中，有强烈的较劲之意。他八成是想抢在吉斯塔特军之前，立下功勋吧。虽然说他应该不是单纯想抢功而已，多半也带著想回应把士兵交给自己指挥的桂妮薇亚期待的心情。
桂妮薇亚与威尔应该是看上他的积极性与统率能力，才会把士兵交给他的。但是对米拉与苏菲来说，有竞争心是无所谓，不过缺乏协调性这点，就很伤脑筋了。
「请等一下！」
堤格尔努力地想阻止托比亚斯。
「我认为那些平民的话很有可信度。我们还是先暂停行军，打探消息吧。假如龙真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
堤格尔很清楚龙的可怕。他曾独自与龙战斗过，也亲眼目睹过被地龙蹂躏的墨吉涅士兵的惨状，所以非常清楚，龙与山猪或棕熊不同，绝对不能轻易靠近。
「你叫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是吧？」
托比亚斯的眼中出现冷淡的不屑之色。
「我知道这么说，对战姬阁下的客将很不礼貌，但你的态度已经不是谨慎，而是懦弱了。假如我们因龙那种暧昧不清的消息停下脚步，杰梅因说不定会趁机派兵偷袭我们。」
托比亚斯的说法也不无道理。杰梅因军不可能没有掌握这边的动向。假如花太多时间镇压布尔加斯，说不定会拖累整体战略。
堤格尔住了口。就算说破嘴，也只会惹托比亚斯更不高兴吧。一旁的米拉以稳重的口气道：
「托比亚斯阁下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就像苏菲亚说的，你是部队的指挥官，不该轻易离开部队。何不把侦察的事交给部下去做呢？」
托比亚斯的表情和缓了一点，但还是不肯改变想法。
「不，我要亲自过去。我明白战姬阁下的意思，可是我也必须向部下显示自己的威严。我不想让部下认为，我是那种只会摆架子，躲在后方下命令的指挥官。」
苏菲轻轻摇头。在立场上，吉斯塔特军是桂妮薇亚军的盟军，所以战姬们只能劝说，不能强迫托比亚斯。
「请阁下务必小心。」
如此这般，托比亚斯带著一千名步兵，消失在草原中。三人目送他离去后，再次讨论起来。他们之所以放弃说服，是因为认为托比亚斯不在场，比较方便说话。
「如果真的有龙，我们该怎么办？」
堤格尔向米拉与苏菲发问。战姬们的回答，非常简单明快。
「就由我们出面战斗。就像以前说过的，龙具可以划破龙的鳞片。」
「虽然我不曾与龙战斗过，但是应该可行。因为萨德也说没有问题。」
米拉忽然以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向堤格尔。蓝色的眸子中带著迷惘之色。猜到米拉的心思，堤格尔明快地笑道：
「交给我吧。」
逃难的平民说，龙的翅膀张开时，几乎遮住整片天空。这表示那是只会飞的龙。既然如此，自己的弓应该能派上用场。
冻涟的雪姬一惊回神，注视著心上人，笑著点头。
「嗯。苏菲会保护我们。龙降落地面时，由我对付它。龙飞到天上时，就由你瞄准它吧。」
至于宓莉莎，三人则决定让她在后方待命。因为他们还没掌握详情。
堤格尔等人叫来拉菲纳克与加雷宁，说明现况。
「所以，请加雷宁阁下带领吉斯塔特军，拉菲纳克则从旁辅佐加雷宁阁下，并帮忙看著桂妮薇亚公主的部队。」
堤格尔代表其他两人，做出指示。加雷宁默默行礼，表示理解，拉菲纳克则一脸不服气。不过他明白就算抱怨，也只会扯堤格尔的后腿而已，所以他以开玩笑的方式为主人送行。
「在童话故事里，打倒龙的话，就能和美丽的公主结婚哦。」
「打倒龙的话，至少可以得到烤全羊当报酬吧。」
堤格尔也回以玩笑。三人骑著马，离开部队。
由于托比亚斯的部队全是步兵，所以骑马的堤格尔等人，很快地就追上了他们。但这附近全是平坦的草原，三人只好躲在零星生长的树木后方，远远观察行走于数百阿尔昔前方的托比亚斯军。
「直接追过去的话，一定会被看见呢。」
「但是绕路的话也很危险。因为我们不熟这一带的地形。」
堤格尔与米拉露出伤脑筋的表情。不论如何，这附近的视野太良好了，很难不发现三道骑马的人的身影。但是远离干道的话，又有迷路的可能性。
「不如用我的龙技吧？」
苏菲提议道。她的龙技能隐藏身形，不被其他人发现。
「那就拜托你了。等追过他们，我们就找地方休息，等待天黑吧。」
苏菲挥动龙具，锡杖前端的黄金光芒化为光点，飞舞在空中。
「──眩目的细沙啊，聚于吾侧。」
灿烂的光点聚集在三人周围，虽然堤格尔无法确定自己已经隐身，但是既然苏菲脸上带著笑容，就没有理由不相信她。
三人离开树下，与干道保持一定距离，策马前进。不消多久，就追上两百阿尔昔前方的托比亚斯部队。尽管那些士兵听得到马蹄声，但是看不到人影的话，应该会以为自己听错了吧。
追过他们后，堤格尔等人又前进了数百阿尔昔，才回到干道上。
「──吶，堤格尔。」
米拉以紧张的神情呼唤年轻人的名字。
「如果那只龙，有黑色的麟片……」
说到这儿，米拉不再说下去。堤格尔明白她想说什么。吉斯塔特自古以来，就有不能杀死黑色鳞片的龙的规矩。因为开国国王自称是黑龙的化身。
当然，如果真的有龙作乱，就顾不了那么多了。而且这里不是吉斯塔特，是亚斯瓦尔。话是这么说，从小被灌输的想法，在有万一时，还是可能扯大家后腿。
「我知道。由我来做最后一击吧。」
堤格尔才刚用力点头，就立刻感到有什么不对，皱起眉头。
──有什么东西……？
堤格尔握紧手中的黑弓，一面伸手掏箭，一面张望四周。这种感觉，他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了。那是在森林或山中打猎，被远方的熊或狼当成猎物凝视时的感觉。可是这附近，没有野兽的气息。
张望完四周，堤格尔仰望上空，正好看见那东西远远飞来。
堤格尔惊骇地倒抽一口凉气。翅膀有如蝙蝠的巨大生物，正从南方向北飞来。那生物的脖子很长，腿很细，还有一条尾巴。是飞龙。
米拉与苏菲也发现了飞龙，傻眼地望著天空。
「居然这么大只……」
米拉呻吟道。堤格尔也有同感。那飞龙比泰纳帝家的飞龙大上两圈，想破坏整座城镇的话，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我们快回去！」
苏菲以急切的表情说道。虽然不知那飞龙想前往何方，但是不管攻击哪里，肯定都会造成极大的伤亡。
──而且还得让托比亚斯他们调头才行！
三人策马疾奔了一会儿，耳边传来无数惨叫与哀号。接著，他们在托比亚斯部队的所在之处，见到一座黑色的小山。
「原来如此……」
堤格尔又愤怒又懊恼地咬牙。那飞龙是把托比亚斯的部队当成猎物了。原因八成是他们的人数比较多。逃难的平民们不是说，龙吃了很多人吗？他早该想到龙会为了填饱肚子，攻击人类的可能性。
「我先过去了！」
米拉挥动拉斐亚斯，抢到两人前方。堤格尔右手紧抓著箭，但是并不搭在弓上。在这里使用「力量」的话，会连桂妮薇亚的士兵一起炸烂的。
黑色的小山动了起来。飞龙张开翅膀，抬起头，朝这边看来。似乎是发现堤格尔他们了。下一剎那，飞龙摇晃脖子，大声咆哮。空气为之震动，马儿吓到僵在原地。堤格尔与米拉立刻将脚抽离马镫，跳到地上。至于苏菲则差点摔下马，堤格尔在千钧一发时抱住她。
「你还好吗？苏菲。」
「嗯，谢谢。但是──」
眼前的景象太凄惨，使苏菲说不出话。
草原彷佛被暴风雨摧残过似的，地面整个被掀起，不只如此，还染满鲜血，尸体散落一地。龙的周围叠满了已经不会动的士兵，还能动的，都纷纷丢下武器与铠甲逃命去了。飞龙光是从上空扑下，托比亚斯队就全灭了。
为了打倒飞龙，米拉拔腿向前疾奔。也许是发现米拉了吧，飞龙脖子微动，把嘴里的尸体朝她扔去。米拉打横一跳，避开那尸体。
掉落在地面上的，是缺了左手，只剩上半身的托比亚斯。他两眼瞪著虚空，脸上充满惊恐。当然，早已断气了。
米拉蓝色的眸子中出现怒色，笔直地冲向飞龙。但是还来不及接近到能施展龙技的距离，飞龙就已经挥动起翅膀。只见它两脚朝地面一踢，翻腾到空中。米拉只能在地面乾瞪眼。
堤格尔与苏菲也随之赶到，三人一面调整呼吸，一面观察那飞龙。飞龙并不逃走，而是在上空不住盘旋。
堤格尔皱眉。他发现飞龙的背部有许多背鳍般的小突起。应该是沿著脊椎生长的吧。飞龙背上有那种东西吗？
「照当初预定的方式战斗吧。」
听到苏菲的话，堤格尔回神点头。没错，现在不是思考飞龙身体构造的时候。必须趁飞龙改变心意离开前，杀死它才行。
堤格尔把箭搭在黑弓上，白色与金色的光芒分别从米拉的拉斐亚斯与苏菲的萨德飞出，聚集在堤格尔的箭镞上。
飞龙锁定堤格尔等人，做出俯冲的准备动作。堤格尔站稳弓箭步，瞄准飞龙，拉紧弓弦。从飞龙在空中盘旋的模样，可以预测它的速度。必须等飞龙接近到无法躲开他的攻击时，才放手射箭。
飞龙伸直双翼，身体前倾，开始朝地面俯冲。
堤格尔正想放箭，突然听到破风般的奇妙声音。那声音麻痹了堤格尔的鼓膜，使他的感官出现错乱。不只如此，飞龙的速度似乎配合那声音，倏地加快。
苏菲似乎大喊著什么，应该是在施展龙技吧。光芒形成的薄膜，护住三人。下一瞬，身上缠绕著风暴的飞龙，从堤格尔等人头上飞过，地面再次被掀翻，碎石与土块宛如骤雨般地淋在三人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堤格尔忍不住屈膝跪下。以拿箭的手，粗鲁地拍著耳朵。鼓膜似乎没破，但是听不到声音。最要命的是，他完全想不到，居然有这样的攻击方式。
飞龙在上空盘旋，观察堤格尔等人。它之所以显得很困惑，应该是因为三人毫发无伤的缘故吧。米拉扶起堤格尔问道：
「堤格尔，你还好吗？」
「嗯……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就在这时，飞龙再次俯冲，苏菲也再次张开光之结界。米拉握紧长枪，准备施展龙技。
飞龙果然和刚才一样，瞬间加速，把结界外的地面整个刨起。由于米拉和堤格尔都无法锁定飞龙，自然也无法加以迎击，三人周围的草原变成荒地，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比魔物还难缠呢。
就在这时，堤格尔发现天空的另一头，有什么东西飞来。似乎是飞龙。又来一只同类！？堤格尔一阵紧张，但是那飞龙给他的感觉，似乎不太一样。黑鳞的飞龙也警戒著新飞龙似地，在空中盘旋。
──再说，好像有人站在上面？
黑鳞的飞龙突然疾冲，攻击新的飞龙。新的飞龙连忙大力拍动翅膀，躲过黑鳞飞龙的攻击。但是没能完全躲开，重心一偏，朝地面摔落。堤格尔没看错，那飞龙背上确实有人。
新的飞龙滑翔似地降落在离堤格尔等人约五十阿尔昔外的场所。
「什么啊？为什么我非得被野生的龙攻击不可啊……！」
站在飞龙上的青年，又惊又恐地仰望上空。
那青年的名字是萨安•泰纳帝。
萨安离开从小生长的故乡涅梅塔库，是布琉努刚染上秋意时的事。听说布琉努军介入亚斯瓦尔内乱的他，为了测试自己驾御飞龙的力量，只身前往亚斯瓦尔。
由于父亲反对他参加战斗，所以萨安是趁著半夜，偷偷骑著飞龙离开的。虽然说回家时，父亲肯定会生气，但是萨安略带天真地认为，只要立下功勋，就没有问题。
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不是直接从涅梅塔库北上，而是先向西横跨萨克斯坦的国土，再进入亚斯瓦尔。之所以选择这样的路线，有几个理由。
首先，飞龙无法连续不停地飞行。至少泰纳帝家养的这只飞龙是这样。只要它肚子一饿，心情就会不好。而萨安自己也无法长时间驾御飞龙，因为骑飞龙是相当消耗体力和精神的事。
如此一来，直到离开布琉努国土为止，他必须频繁地降落在村镇附近。认出萨安的人，说不定会通知他父亲。毕竟泰纳帝家是布琉努的代表性大贵族，而萨安是泰纳帝家的长男。
还有，萨安也不想进入与父亲对立的大贵族嘉奴隆公爵的领地。对于嘉奴隆，萨安有股莫名的恐惧感。
除此之外，就是想试试骑著飞龙时，能不能顺利进行侦察。
萨安知道布琉努军协助的是桂妮薇亚公主，也知道亚斯瓦尔的大陆这边，是杰梅因的势力范围。虽然他没勇气接近巴尔韦德，但是从上空观察的话，应该还是能得知一些亚斯瓦尔西部的状况吧。
毕竟萨安是以义勇骑士的身分加入的。而且布琉努军的总司令，是萨安单方面地视为劲敌的黑骑士罗兰。
他想带著功勋，抬头挺胸地加入布琉努军。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陷入混乱的萨安，拚命梳理现况。
由于天色开始转暗，也差不多该找个村落休息了，飞行中的萨安正如此盘算，就突然被野生的飞龙攻击。而且那飞龙的体型，比萨安的飞龙大上两圈。
「骗人！？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龙！？因为这里是只有山和森林的荒郊野外吗！？」
萨安只知道，那野生的龙把自己视为敌人。说不定以为他是来抢它地盘的不速之客。总之，萨安现在有生命危险。
萨安躲过了野生的龙的突击，应该说，他只是拚命抓紧自己飞龙的背部而已。萨安的飞龙为了活命，使出所有力气回避，总算闪过攻击。
但是因为用力过度，身体反而失去平衡。虽然不至于直接撞上地面，但是滑翔落地后，变得暂时无法动弹。
萨安正咒骂著这一切，堤格尔等人已经朝他跑来了。
对堤格尔他们来说，整件事也是很莫名其妙。为什么萨安会在这里？为什么他骑著飞龙？堤格尔有一箩筐想问的事。
不过，堤格尔把所有疑问全都推到意识的角落。身为猎人，身为战士的本能，让他选择了最适合眼前情况的做法。
「──萨安阁下，请把你的力量借给我们。」
堤格尔对萨安说道，声音中带著不由分说的气势。
苏菲再次使出龙技，张开结界。她脸上带著疲倦之色，淡金色的发丝凌乱，白与绿的礼服也染上了尘土的脏污。
米拉站在苏菲身旁，咬牙握紧拉斐亚斯。
「──寂静的世界啊。」
结界周围的空气被冻结，形成冰墙。他们已经放弃「由苏菲挡住攻击，由米拉打倒龙」的计画了。这龙的速度太快，就连堤格尔也无法捕捉它的行动。
另一头，堤格尔与萨安一起站在还没起飞的飞龙背上。堤格尔站在萨安身后，两人被绳索绑在一起。由于必须射箭，所以两人的身体没有紧贴，但就算有什么状况，堤格尔也不至于从飞龙背上掉下。
黑鳞的飞龙在上空盘旋，观察这边的状况。它早已把地上的四人一龙视为非杀不可的敌人了。
「──喂，冯伦家的废物！」
萨安瞪著堤格尔，毫不掩饰他的不满。
「要不是被战姬阁下们拜托，我才不会让你骑在泰纳帝家的飞龙上呢。像你这种货色，连给这家伙当饭吃都不配。要知道自己的斤两！」
「我知道。」
堤格尔努力答道。他现在需要萨安，正确来说，是需要飞龙的力量。
从地面射箭，应该无法打倒黑鳞的飞龙吧。不论箭上带著多强大的『力量』，还是无法射中加速前的飞龙，因为距离太远了。可是加速后的飞龙又来得太快，还有那破风之声，所以无法瞄准。必须想办法接近它才行。
至于萨安，也有帮堤格尔的理由。首先，就如他刚才说的，因为米拉与苏菲拜托他帮忙。特别是米拉，由于她治理的奥尔米兹公国与泰纳帝家一直保持交流，所以不方便拒绝米拉的请求。
还有就是，萨安的飞龙对那黑鳞的飞龙有明显的敌意。萨安可以从飞龙的小动作中感受到这件事。至于萨安本人，一味受到攻击，也让他觉得很不痛快。必须让对方知道泰纳帝家龙的威力才行。
「怎么能被这种在乡下地方的土气飞龙看扁呢！」
黑鳞的飞龙不再盘旋，向下俯冲。米拉与苏菲做好准备。
强烈的冲击之后，惊涛骇浪般的狂风，摧毁了米拉制造的冰墙，刨起土块、草木，以及地面上的一切。接著，破风般的尖锐声音穿透鼓膜，没能以利爪抓住米拉与苏菲的飞龙维持著高速，回到空中，再次成为空中的居民。
萨安的飞龙为了追黑鳞的飞龙，拍起翅膀。卷起的风，将两人一龙带到高空。堤格尔与萨安都没有说话。一来是因为听不到声音，二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堤格尔把箭搭在黑弓上，箭镞上带著「力量」。这是在地面时就凝聚好的，可不能射偏了。萨安在看到那箭时露出惊讶之色，但是很快地把疑问按下，专心瞪著眼前的黑鳞飞龙。
「我居然载著使弓的人，而且还帮他射箭。」
这句话，连说出的人都听不到。
黑鳞的飞龙悠然回旋了一圈，锁定堤格尔与萨安。堤格尔仔细凝视著那龙，瞪大眼睛。因为黑鳞飞龙背部那些数不清的突起，正不自然地膨胀起来。
「──来了！」
堤格尔直觉地大叫。萨安的飞龙虽然听不懂堤格尔的话，但也许是在他急切的声音中感觉到什么吧，它张开翅膀，朝旁边移动。随后，黑鳞的飞龙笔直地冲向他们原本所在之处，撞上虚空。发出类似狂风，又像打雷般的巨响。
「就像闪电一样……」
堤格尔下意识地说道，并同意了自己的话。龙飞离去后的奇妙声音，有如闪电后随之而来的雷鸣，刺痛著他的鼓膜。
──不过，找到特徵了。
堤格尔在射箭时，会以全身的感官瞄准目标。以眼睛捕捉猎物，以鼻子捕捉气味，以耳朵与肌肤捕捉风的轻微变化。藉著这些累积在感官中的知识与经验射箭，命中目标。所以像刚才那样，鼓膜被震麻的话，他就无法瞄准目标。
「喂，你为什么不快点射箭？那是你的分内工作吧！」
萨安似乎在大叫什么，但是堤格尔置若罔闻，以双眼紧盯著黑鳞的飞龙。
那只飞龙总算注意到堤格尔的箭了。它很不中意那箭似的，眼中晶光大盛，而且还眯起眼睛。
龙背部的突起膨胀了起来。堤格尔没有漏看这个瞬间。
箭矢离开弓弦，一面挥洒白色与金色的光辉，一面朝著黑鳞的飞龙急速前进。直到这时，龙总算进入加速的体势。
宛如巨人以铁锤敲打大地般的惊人声响，爆发。
刀枪不入的飞龙，于转眼之间化为粉碎。头上的角断折、牙齿碎裂、内脏破裂、血肉横飞。奇迹般几乎保留原形的单边翅膀，掉落在米拉与苏菲面前。
「虽然早就知道了，不过这力量真是吓人呢……」
苏菲满身泥泞，仰望著上空。害怕的飞龙、正在安抚飞龙的萨安，以及紧抱著萨安的堤格尔映入她眼中。原本绑住萨安与堤格尔的绳索，似乎因为射箭的后座力而松开了。
「黑弓的使用者是你，真是太好了。」
「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啊。」
米拉轻拍苏菲的肩膀。
「放心吧，堤格尔很清楚『力量』有多可怕。」
米拉也仰头看著堤格尔。蓝色的眸子中充满信任与爱情。
†
托比亚斯队的惨状，远超过堤格尔等人的想像。
死者大约三、四百人，幸存者不到两百人。逃到不见踪影的，超过四百人。虽然堤格尔等人已经尽快赶去了，受害程度还是如此严重。假如再慢三十秒抵达，托比亚斯队就真的如字面意义的全灭了。
幸存的士兵说，飞龙的第一次俯冲，破坏了阵形，使全军陷入恐慌。那种破风的声音，更是助长了混乱的情况。
飞龙在第二次俯冲时降落，踩住人类，随性地张口大吃。这决定性的攻击，使托比亚斯队彻底崩溃。
半天后，加雷宁带领著第二军赶来。他们被眼前的光景震撼到说不出话，听堤格尔等人说明原委后，就地埋葬死者。
拉菲纳克一看到萨安，就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但是从堤格尔那儿知道萨安帮忙打倒龙后，把本来已经涌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奉托比亚斯之命指挥剩下的桂妮薇亚军的年轻人，名为沃伦。他的反应，与其说是悲伤，还不如说是茫然不知所措。
堤格尔等人在离埋葬死者之处约一贝鲁斯塔（大约一公里）外的场所扎营。堤格尔向萨安说明大致的情况。
「你是吉斯塔特的客将……？」
萨安既惊讶又怀疑地看著堤格尔。如果只有堤格尔这么说，他一定会用鼻子冷笑，可是米拉与苏菲也异口同声地这么说，所以他也只能相信了。
「因为他知道我军……不，我国的重要机密，所以我们才会带著他同行。」
苏菲解释道。萨安不解地歪头。
「什么机密？啊，当然不需要详细说明……」
「这个嘛，与刚才打倒龙的力量有关，这样说你应该能明白吧。那是我们战姬的力量。」
堤格尔与米拉先是哑口无言，接著佩服起苏菲。她没有说谎，只是把堤格尔的黑弓之力省略了而已。对苏菲来说，该说明到什么程度，也是很难拿捏的事。虽然龙技不是最高机密，但是可以不让人知道的话，还是不要让人知道。
不过，既然被萨安看到龙技了，就必须向他说明。
「萨安阁下应该也听说过，战姬身负不可思议的力量的传闻吧？」
「是有听说过。」
萨安点头。听说过传闻是事实。不过萨安一直不相信那些传闻是真的。人类哪可能呼风唤雨？大约是这样的感觉。
「也就是说，是因为堤格尔维尔穆德阁下知道那机密，才会与两位同行，是这样吗？」
「是的。指挥布琉努军的罗兰阁下也知道这件事。」
罗兰也知道战姬的力量与堤格尔的黑弓之力。虽然他不是能言善道的人，但应该会配合苏菲的说法吧。因为罗兰是可以信任的人。
听到罗兰的名字，萨安总算接受这整件事。再说，如果没有这种原因，他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乡下小贵族的儿子能成为他国部队的客将。
堤格尔的部分到此告一段落。众人开始讨论今后的事。
「接下来该怎么办？调头转向北方，前往卢克斯要塞吗？」
堤格尔向米拉与苏菲问道。他觉得应该先赶去与第一军汇合，布尔加斯的事等之后再说。再说，桂妮薇亚军的士气明显低落，也是个问题。
但是米拉摇头：
「我们要继续前往布尔加斯。」
她之所以如此主张，有两个理由。
第一，杰梅因军没有动静。说不定杰梅因也知道这里有龙，所以即使知道光辉之霸军前往布尔加斯，也没有反应。如果真是那样，现在正是镇压布尔加斯的好机会。
再说，必须确认被龙攻击过的城镇的现状。视情况，说不定必须帮忙重建城镇。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搏得民心。对现在的光辉之霸军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隔天，光辉之霸军的第二军抵达布尔加斯。
布尔加斯的惨状，不下于刚被烧毁的杜里斯。
一开始，布尔加斯的居民对光辉之霸军很警戒，但是在看过堤格尔等人展示的龙翼，并听说龙已经被他们杀死，而且沃伦率领的桂妮薇亚军对布尔加斯的居民相当同情，主动表示会帮忙重建城市后，解除了心防。桂妮薇亚军似乎把被龙杀害的四百名同袍，与镇上的居民重叠在一起了。
由于野生的龙把城镇破坏到一半后，就开始吃人，所以重建工作本身不是那么困难。
根据居民的说法，杰梅因果然也知道龙的存在。他派了一千名士兵前来调查，但是部队被龙歼灭了。再加上光辉之霸军登上大陆，所以就把布尔加斯放著不管了。
「如果我是杰梅因，也会放著不管呢。因为根本对付不了龙嘛。假如遇上野生的龙，就只能拋弃一切逃亡了。就像碰上地震或海啸之类的天灾一样。」
米拉说道。龙真是太可怕了，就算两名战姬联手，也没办法立刻想出对策。苏菲听完堤格尔描述的黑鳞飞龙的特徵后，说道：
「那是暴风龙。是飞龙的亚种。听说那种龙能把空气吸入体内，从背部喷出，藉此产生惊人的速度。」
另一方面，居民虽然害怕萨安的飞龙，但是在明白那龙不会主动攻击人后，不再紧张兮兮，虽然也不敢靠近龙就是了。
几天后，桂妮薇亚与罗兰率领的光辉之霸军第一军抵达布尔加斯。听说了整件事，桂妮薇亚相当惊讶，但是在看到镇上的惨状与残留的龙翼后，也只能相信了。桂妮薇亚向镇长保证，光辉之霸军一定会帮忙重建布尔加斯。
至于萨安•泰纳帝，则是以义勇骑士的身分，正式加入布琉努军。顺带一提，打倒龙的功勋算在萨安头上。是堤格尔与米拉、苏菲让给他的。
就算堤格尔说是他打倒龙的，应该也没几个人肯相信吧。由龙打倒龙，说服力高多了。而且这么宣传，还能动摇杰梅因军的士气，造成心理上的打击。苏菲如此认为。
虽然堤格尔觉得有点可惜，但是主张自己打倒龙的话，就必须详细说明黑弓的事，考虑到今后的立场，那样会变得很麻烦。功勋应该在只有人类的战场上追求。
如此这般，光辉之霸军从龙的威胁中，拯救了布尔加斯。
这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邻近地区，甚至传到杰梅因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