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晨时分，一辆马车驱散宣告黎明到来的鸟鸣，伴随马蹄声在银色号角的大街上奔驰。
居民们则是好奇地目送一早便飘扬著阿尔凯特王国国旗、笔直朝银之连塔前进的马车经过。
少女黑暗中的瞳孔感受到光的刺激，水面下摆荡的意识缓缓浮现。
米菈在附有天盖的床上坐起身，一面整理乱掉的衣服，一面张开樱桃小嘴深吸一口气，催促昏昏欲睡的大脑醒来。
然而却输给依旧散布脑内的残存睡意，用眼皮遮蔽视野后再次躺下，往水面下潜行。
就连鸟鸣声也传不进这高塔最顶层的静谧房间，但在不久之后米菈的意识开始蒙矓时，房内却传来一次又一次节奏固定的模糊敲门声。
贯穿寂静的不和谐音半强硬地唤回米菈的意识。他带著找不到焦点的迷蒙双眼起身，看到极尽奢华的陌生房间头顶冒出问号。
「这里是……」
不经意说出口的高音与昨天发生的事情如同间歇泉般喷了出来。伴随著类似晕眩的失落感，同时意识到自己的现状，喃喃说了声「对了……」
米菈让还不习惯的娇小身体在床上滑行，坐在床边叹了口气。这时，裙襬不经意地翻开，少女的秀丽双脚映入眼中。从窗帘缝隙间照进房内的光芒有如聚光灯般凸显了肌肤的白皙与存在感，让米菈顿时哑口无言。
尽管像是青春期的少年红了脸颊，米菈还是看著自己的双腿确认似地以指尖轻抚皮肤。少女弹性恰到好处的肌肤确实传来受到触摸的感觉。传进脑中的电子信号让自己明确地体认到现在是昨天的延续，并使得意识完全清醒。
「……不过，一大早那什么声音？」
大脑彻底苏醒的米菈发现从醒来前便一直响个不停的声音，侧耳聆听难以理解的节奏。
咚咚咚，敲打坚硬物体的声响，以及某人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只听得出声音不只有一个人的米菈走出寝室一探究竟。
越靠近门，声音就越清晰，同时空气复杂的震动也传进米菈的耳朵，清楚到让他足以理解声音的意图。
「米菈大人，您在吗？米菈大人。」
「丽塔莉雅大人，邓不利夫大人的弟子真的在这里吗？」
最先听到的是高雅的女音与陌生的男音。
「不会错，她有召唤术之塔的塔钥，昨天也有人看到银发少女走进这座塔。既然如此，她一定在这里过了一晚。」
「可是在那之后，她不也有可能去旅馆过夜吗？」
「既然有塔钥，就不必特地去旅馆住宿。这里设备非常齐全，我每天都有打扫，应该相当完备才对。」
外头又传来一个声音，与其说是女人，听起来更像是少女嗓音。
声音有一男两女。其中，两位女性的声音有些熟悉，但米菈无法明确地回想起来。于是，认为不见面就不知道是谁便打开房门。
「怎么，这不是丽塔莉雅和玛丽安娜吗？」
稍微仰头看到对方的米菈瞥了熟悉的两人一眼，用手背揉了揉还留有一点睡意的双眼。还有另一人，立正在两人后方一步，身穿军服的男人四目交接。他的右肩附近别著阿尔凯特王国的臂章。
「汝是……？」
「米技大人！您怎么穿成这样！」
「请您转过去！」
看到自门后现身的米菈，丽塔莉雅先是盯著她一愣，接著抱起接近全裸的米菈挡住男人的视线。在此同时，身穿女仆装的双马尾少女则是飘舞著如蓝宝石般闪耀的头发，硬是将军服男子转向右边。盯著米菈薄纱中若隐若现肢体的他在墙边发出一声钝响。
男人以趴著的姿势与墙壁接吻，他背后的米菈则是被抱在丽塔莉雅怀里带进房内。
「到底怎么了！？」
门关上后，米菈被放在皮革沙发旁。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强制带回房间里，一脸困惑地抬头仰望丽塔莉雅要求解答。
「那是我该说的话。就算是贤者之房也会有客人来访，您不可以穿这样出门！」
丽塔莉雅有点生气地告诫其穿著。听到她这么一说，米菈这才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接著发现天女羽衣说是衣服的确有点牵强，说是内衣也太透明了。
原本他在自己房间就常穿轻松的便服，现在手上的其他衣服顶多只有睡前准备的那件调整为战斗用的长袍而已。最初穿的贤者长袍也是战斗用的，若是问有没有比现在的衣服舒服，答案确实是否。再怎么说，那本来就是为了外出时穿著而准备的，因此他丝毫没有在室内穿的意思。
「可惜老朽正巧没有能穿的衣服吶。」
米菈无可奈何地大方说道。
「这边有，请您至少用这个遮住身体，否则会被色欲薰心的变态袭击喔。」
丽塔莉雅这么说，拿起挂在沙发上的红色与黑色长袍套在米菈头上。
扭动身躯从衣领钻出头来的米菈发现那件长袍尺寸根本不合。裙襬拖在地上，手指也伸不出袖子。不仅如此，对邓不利夫而言恰到好处的领口在米菈身上反而太宽，变成大大敞开胸口的模样，展现与裸体不同的妖艳。
「松垮垮的吶。」
「那是邓不利夫大人的衣服，尺寸难免不合。」
女仆少女拿下固定一边头发的发夹，将领口拧成一束别了起来。胸口红色蝴蝶结形状的发夹使米菈看起来更有少女魅力。
「真不像样……」
喜爱的长袍因为一个发夹而丧失威严，让米菈失落地垂下肩膀。
「米菈大人，您真的是邓不利夫大人的徒弟吗？」
女仆少女一面整理米菈的领口，一面以紧抓一缕希望的眼神盯著他看。
「嗯，没错。玛丽安娜，老朽从师父口中听过汝的事。」
女仆少女靠近到让米菈感受得到她的气息。她有著宛如蓝宝石般晶莹剔透的蓝发与双眸，体型和米菈相去不远，看似蝴蝶的翅膀则是在她背上摇襬。这对翅膀证明她是即使成年依然维持儿童般样貌的仙子族。飞翔时翅膀会拍打大气中的魔力，而不是空气。
这位仙子族少女正是跟随邓不利夫的辅佐官玛丽安娜。
「太好了。邓不利夫大人……」
脸上浮现放心表情的玛丽安娜双眼泛起泪光，像是要冷却染上一抹红霞的脸颊般掉下几滴泪来。
突然哭出来的少女让米菈顿时不知所措，因为十分尴尬，使他下意识地朝少女的脸颊伸手。然而在碰到她之前，米菈察觉到玛丽安娜眼泪的意义，只好将在空中仿徨的手缩回抚上自己的下巴。
少女想念突然消失的邓不利夫而流泪。米菈欺骗了那位少女，这股类似罪恶感的感情让他犹豫自己该不该触碰玛丽安娜。
米菈受到眼泪感动，心想该不该说出真相。至少跟玛丽安娜表明真相，却又在这时阻止自己。该如何解释才好？自己的主人邓不利夫变成这副模样，她会不会受到打击？即使接受她能不能和过去一样对待自己？
至今为止米菈只将她视为自己的辅佐官，但玛丽安娜为了自己而流泪，成了具有自我的人类。米菈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不想拒绝仰慕自己的少女，这份任性与不想让她担心的心情彼此冲突。来到喉头的话自然而然地缓缓消散落入沉默，米菈就以自以为是的藉口逃避问题。
以难堪的心绪看著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米菈默默看了丽塔莉雅一眼。丽塔莉雅则是回应其眼神，轻轻拭去玛丽安娜脸颊上的泪水，低声说了声「太好了呢。」
「不好意思，我已经没事了。」
玛丽安娜整理好心情冷静下来后，房内响起熟悉的节奏。
「那个，丽塔莉雅大人，玛丽安娜大人？已经可以了吗？」
模糊的男声过了一会儿传来。被玛丽安娜强制转向后方的男人恢复意识，为了执行国王交办的任务而重新启动。
「是的，马上就去。」
丽塔莉雅如此回应，转头看著原本的目的米菈。米菈本人则是摇晃著太长的袖子靠在沙发椅背上伸懒腰。
「是说，他有何事吶？那人是国军的士兵吧？」
「是的，昨天与米菈大人见面后，我向所罗门陛下报告。陛下说想立刻与米菈大人见面，那位先生是从首都前来迎接的使者。」
「喔，所罗门吗……」
阿尔凯特王国的所罗门王。他是玩家之一，也是建立这个国家的人，更是邀请邓不利夫前来这个国家的挚友。在米菈眼中，他是交情比露米娜莉亚还久的朋友之一。
不过丽塔莉雅与玛丽安娜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她们没将米菈直接称呼所罗门王名讳的目中无人态度视为不敬，并且当作是小孩想扮成大人的青春期少女而露出微笑。除此之外，她们还把米菈与邓不利夫相同的语调认为是学大人说话的小孩，关于这点米菈也浑然不觉。
「露米娜莉亚大人也还在首都，我想谒见之后就能见到她了。」
「嗯，这样啊。那么就速速启程吧。」
所罗门在，就代表他有可能跟露米娜莉亚一样是玩家。这么想的米菈决定答应国王的召见，从沙发上起身。
然而就在他朝门走去时，丽塔莉雅与玛丽安娜却将他拦下。
「请稍等一下，米菈大人。」
「唔，这次又怎么了？」
「虽然您穿著长袍，我们还是不能让您穿成这样前去拜见陛下。」
丽塔莉雅说的是拖在地上的下襬和手伸不出来的袖子，也就是穿著尺寸不合长袍的状况。
「米菈大人请先别动，我立刻帮您整理。」
米菈看见丽塔莉雅眼中的诡异光辉，但还来不及逃跑就立刻被她抓住。接著喜孜孜的丽塔莉亚与不知从哪拿出大量缎带的玛丽安娜分别卷起了袖子与下襬。
米菈多少尝试抵抗，却被两人精彩的配合压制，好好打扮了一番。
「问题是内衣裤呢。」
「是的，正是如此。」
将外表整顿过一次的两人想起米菈穿著一件羽衣现身的瞬间，思考长袍内该如何处理。与此同时被当成洋娃娃的少女听见最不想思考的单字，感到一股恶寒全力窜上自己的背。
现在他穿著长袍没有露出肌肤，不过原本的穿著可说是与裸体无异。他丝毫不记得自己有穿内衣裤，也就是说，现在的米菈没穿内衣也没穿内裤。
两位女子不可能放任眼前少女的这种状态不管。
稍微思考了一阵，玛丽安娜突然想到什么，说著「可以用那个，请稍等一下。」转向昨天米菈心念一转冲进的浴室，打开门走了进去。
不久之后玛丽安娜拿著某件衣服回来。那看起来像是件白色布料做成的裤子，但乍看之下米菈认不出来那是什么。即使如此他还是试著回想，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看过。
「哎呀，尺寸刚刚好呢。来吧，米菈大人。」
丽塔莉雅这么催促，用双手轻而易举地举起米菈，玛丽安娜便说「失礼了。」半强迫地让他穿上手中的衣物，丝毫没有容得下米菈意愿的余地。
看著自己穿上的东西，他想起看似短裤的那件衣服是什么了。这是歌德萝莉服装常见的内衣，名为灯笼裤的内裤。
「老朽……不，师父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勉强挤出最先浮现脑中的疑问。
确实有内裤这种类别的装备，但过去邓不利夫并没有收集女用内裤的兴趣，也不记得房里有这种东西。要是有内裤类的东西，顶多只有在溯溪祭典时收集的七彩兜裆布而已。
「邓不利夫大人的房间浴室很大很舒服呢。」
「确实相当豪华，但……」
「这是我换洗用的。」
「这……这样啊……」
这一瞬间米菈完全失去抵抗的意志，头一垂彻底变成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许多蝴蝶结装饰的长袍下襬如同百褶裙般摺在一起，袖子也用缎带卷成恰到好处且宽松的长度。这副模样乍看之下会错认为是魔法少女，但丽塔莉雅和玛丽安娜却大功告成似地看著最后结果，心满意足地相视颔首。然而相反地，米菈的表情则是因为一再苦笑而僵硬。
「那么米菈大人，我们走吧。」
「使者在等您。」
「老朽想换件衣服的说。」
「不能再让人家等下去了。」
「又不是老朽让他等的——」
「是穿成那样的您不对。」
「就说了……」
米菈面对这两人丝毫找不出胜算。他放弃抵抗，低头瞥了一眼自己彷佛魔法少女的长袍装扮，说著「不像样……」并大大地叹了口气。
「那么我们走吧。」
丽塔莉雅率先打开门，门后身穿军服的男人则是和当初见到他时相同，以立正的姿势待命。只不过他的脸颊好像有点红。
米菈走出房间，玛丽安娜便静静地把门带上。男人将米菈全身都是蝴蝶结的长袍尽收眼底后，对其改变感到讶异，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方才少女露出大部分肌肤的身影在脑中浮现而想起刚才的情绪。
立即察觉这点的玛丽安娜用连龙都不敢吭声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立正站好的男人尽管有些畏缩，却还是轻轻咳了两声将右手摆到胸前行了一礼。这是阿尔凯特王国军中敬礼的动作，同时也让米菈的表情微妙地抽搐。
会这样是因为这个军礼是阿尔凯特王国建国随后，在近乎绝望的第一场战争中获胜时，心情亢奋的众人一起想出来的。说起来，这是在兴奋到不正常的状态下设定的东西。战争时有气氛与心情加成，米菈记得同时敬礼的士兵们壮观无比，但在一对一的状况下看到这种敬礼，他只能陪笑。
「初次见面，我是阿尔凯特王国战车团的副团长，葛雷特•阿斯特尔。」
「米菈。」
「您就是邓不利夫的徒弟，米菈大人吧。我带来国王陛下的传话。」
米菈简短地回答，葛雷特便不改姿势继续说道。
「我们已经谈过了。米菈大人很乾脆地接受与国王陛下的会谈。」
探头看著不与自己对上眼的葛雷特，丽塔莉雅这么说。
「喔喔，是这样吗。谢谢您。那么我们在外面准备了马车，就立刻出发吧。」
说完男子取回最起码的认真表情，稍微逃跑似地带著米菈来到马车前方。
「路上请务必小心。」
「米菈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日后能再问您关于邓不利夫大人的事情吗？」
「嗯……这个啊，下次见面时再说吧。」
「谢谢您，我会等您的。」
「嗯，再会了。」
米菈朝两人轻轻挥手道别，搭上马车后开始烦恼下次见面时该如何解释邓不利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