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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及笄(下)

  墨觞鸳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伸手想要探一探她额头:“怎么了这是,吃不下吗?”沈渊的额头当然不烫,还有点凉,让墨觞鸳更疑惑了。

  “噢、嗯……没什么,走神儿了嘛。”沈渊扯扯唇角,笑得不太自在,放下筷子端过小汤碗,随便搪塞过去:“夫人这不是有事儿吩咐秋筱?索性也用不上我的,我就没在意。”

  “可能是天气热,小姐吃不下吧?”

  墨觞鸳还未说什么,盛秋筱却主动替沈渊打起了圆场,侧过脸向墨觞鸳笑得很甜:“秋筱冒昧了,不如叫厨房做个开胃解暑的汤,小姐喝一点,正好,夫人也用一些?”

  秋筱的声音温柔,一向令人听着舒服,此时说出的话也似乎有些道理,墨觞鸳便也乐意被引着揭过,吩咐水芝去厨房,叫做一道芙蓉松仁甜汤。

  沈渊听出秋筱是有意帮腔,悄悄一抬眸,向她丢过一个少有的感激眼神。盛秋筱接下了,按着礼尚往来,也回赠了一个俏皮的笑。

  一众人散了时,月儿早已经爬到天心。沈渊推说上次的斗雪红很好,想再摘几朵带回去赏玩,墨觞鸳便带着秋筱先走,绯月两个留侍。那花儿也够顽强,经过先前一场连绵之雨,别的花儿都落红满地,它开得愈发芳菲热烈,熏得满院馨香。

  沈渊说要摘花,自个儿却只需在边上站着,绯月提着盏小灯照亮,她指哪一朵,绯云自去采了来,统统收在手绢里。

  “那朵那朵,不对,边上的那朵……这么远,当心点儿啊……”

  主仆三个正兴致勃勃,竟未察觉有个人悄悄折了回来,停在花丛另一头,候着绯云采到了花儿、站稳了身子才出声。

  “小姐好兴致,是很喜欢这月季花儿吗?”

  “谁!”绯云第一个叫起来,倒不是因为她最机敏——她主子那双琥珀眸子已经亮起来,牢牢锁在了发声人身上。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过来:“姑娘别紧张,是我,盛秋筱。”秋筱特意慢慢走出来,两个丫鬟方松了口气,向其福了福。秋筱也向沈渊见了个礼,只不过后者一直未说话,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始终保持着两分警惕。

  绯月咂摸出了意思,向秋筱客气道:“秋筱姑娘怎地没回去休息?明日姑娘还要忙碌,这更深露重的,可不好着了风呀。”

  秋筱也不嫌弃尴尬,笑着答:“可不是回去了,又回来了?小姐都说这儿的花儿好,我听得心痒,伺候过夫人回房,也想来看一看。”说着又向沈渊道:“小姐莫多心,我的确存了二分私心,却也是正要与你说的。”

  “请讲。”沈渊并不为所动。

  盛秋筱此举反常,与当日在长生观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到底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啊……沈渊虽不很害怕,也不得不提防着。

  秋筱的笑容变得苦涩,眼角眉梢都弯弯的,嘴边有对好看的小梨涡,眼睛里面却像在哭,双唇细看也是紧紧抿着,显然是因为花魁这副防备的样子,叫她觉得无端受了委屈。她却也懂得自我排解,自嘲似地叹出口气,笑得更深,不断眨巴着眼睛,声音温软如常。

  “秋筱明白,小姐不信我,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小姐啊,我们只怕是一样的人,都被困在这儿。我有许多的话不能对旁人说,可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小姐如何不当可怜我,明儿就要上去啦,这最后一晚上便陪一陪我,听一听我的痴话?”

  抛开那日山门外的失态不谈,盛秋筱留给沈渊的印象一向是落落大方、娴静典雅的,这般楚楚可怜还是见所未见。念着方才席上的一点人情,沈渊心头软了一下,终是松了口。

  “罢了,盛姑娘多思了,我也未必有你想的那样好,不过你若愿讲,我听着便是。”话刚说罢,气息已急促起来,她虚虚一抬手搀上绯月,转身向后园子走回去:“我身子太差,站不了太久,坐下说吧。”

  “好。”秋筱跟在后面,明知道沈渊根本看不见,仍周全着礼数福了福,应了声是,方才三步并两步追随上去,与她分坐在亭中石桌两侧。

  沈渊今晚特意穿戴得素简,一色通身缟色圆领,罩着嫩藕薄纱对襟长衫,一应多余首饰也省了,还是绯月说,好歹算个正经场面,戴些首饰显得庄重,这才挂了一副细累丝如意项圈,底下缀着一只小小的羊脂白玉锁。

  此时与秋筱坐在一处,沈渊未施脂粉,容貌略显寡淡,又有点歪着身子,本是非常不好看的,偏偏她自己不在意,别人也不会议论什么——她还在倚着绯月的手臂,捂着心口顺气息呢。

  盛秋筱知道自己插不上手,很有耐心地等着,一直稍侧着身子,视线落在沈渊身上,并不四处乱瞟。不知过了几刻,病弱的花魁终于顺过了气息,歪回身子来与她对视。盛秋筱的目光中有关切,沈渊暂时假作不知。

  “小姐若是气息不调,可以用薄荷叶儿加丁香、陈皮、金银花,晒干了碾成细末,装在小荷包里带着,随时闻一闻,管用得很。”秋筱开口却不言己事,反倒先关切起沈渊来。

  沈渊向她垂了垂眼帘,矜持着弯弯唇角:“谢你好意,我记着了。”说罢伸手轻一掸衣角,复又侧回脸道:“只是这些都不着急,盛姑娘还是有话直说,就我这身子骨,可等不了多久。”

  盛秋筱似是早料到沈渊会如此说,抿抿唇笑了一下,转过身子与她正面相对着,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于是沈渊知道了,盛秋筱自幼辗转被卖数道,家乡父母皆湮于杂沓记忆,无从回望,儿时那场高热过后,更是混沌模糊,不知己身何去何从。

  “……商妈妈和我说,我要是当晚再不醒,就要被丢出去了。”秋筱的眼角红了一下,她也不急于擦拭,红晕便很快又消失不见,“那时我饿极了,商妈妈给了我半个馒头,还有一碗冷了的面汤,我顾不得别的,狼吞虎咽地吃了,才有了活下来的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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