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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前情侣回归故里④ 来自初吻的宣战布告



  虽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简直年少无知到了极点,但我从初二到初三为止,也确实曾经有过一种名叫男朋友的东西。

  那是一段多么幸福的时光啊。

  是的。我不会再强撑面子地否定这一点了。

  在我还是伊理户水斗的女朋友的那段时间——至少直到初三暑假为止的时光里,我真的很幸福。

  那份幸福的顶峰——回想起来,一定就是那一天。

  不是圣诞节。也不是情人节。更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

  是像往常一样分头离开教室,然后在校外会合,一起放学的日子。

  当时的我们开始交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开始慢慢习惯牵着手走路——也开始展望起下一个阶段的事情。

  『你的初吻大概是什么时候?』

  在我的脑海中,闪过自己前一天夜里在网上看到的一片贴子的标题。

  『第●次约会啦,交往了×个月啦。』一边回想着能不能信任得过的都不清楚的暧昧的数字,一边偷偷地窥探着牵着手走在路上的男朋友的脸。

  差不多……也许,该到那一步的时候了吧?

  贴子上写的条件基本上都达到了。

  差不多该……尝试着一次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明明是走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放学路上,现在的我却紧张得不得了。

  时刻担心着他会通过我的握力或手汗什么的察觉到我的思绪,搞得我一直忐忑不安。

  但与此同时……我也期待着他能察觉到我的心情,主动提出来。

  但是,我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即使是那么愚蠢的我,交往了这么久后也该明白了。

  伊理户水斗是绝对不会主动提出接吻的。

  也就是说,非得由我来提出才行吗……?

  但是,那样的事,该怎么做……?

  就这样,手忙脚乱了十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平时分别的地方。

  如果是平时的话,我并不会感到寂寞。

  毕竟回家后也可以用手机聊天,第二天也能马上见面。

  但是,这一天——

  ——那么,明天见咯。

  伊理户同学轻轻地挥手,转过了身。

  那个瞬间——完全是下意识的。

  我猛然伸出手,抓住了伊理户同学的手臂。

  ——嗯?

  伊理户同学一脸不解地回头看着我。

  到头来……我,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只是一个劲地盯着他。

  紧紧地……

  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

  快注意到。

  快注意到。

  快注意到啊。

  一边这样祈祷——一边下着决心。

  闭上眼睛,然后,抬起了下巴。

  如果这样还被无视的话,就只能去死了。完全是背水一战了。

  心脏几乎要破裂般地敲打着警钟,身体像石头一样紧紧地凝固着。

  我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

  我觉得闭上眼睛是错误的。

  至少要是睁开眼睛的话,就可以一边观察伊理户同学的情况一边等待了。

  但是,现在是一定不能睁开眼睛的。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伊理户同学,你还在吧?我还抓着手呢。没关系的吧?我没有一个人被留下——

  嘴唇轻轻地碰上了温热的东西。

  一瞬间,束缚全身的紧张感渐渐消失。

  狂乱的心跳,变成了平稳的节奏,包围着全身。

  咯噔一声,我们的牙齿碰上了。

  于是,我们自然而然地将嘴唇分开。

  我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张,被夕阳染红的男朋友的脸。

  ——……意

  我一边感受到一股温暖的热意涌上了脸颊,一边若无其事地用手遮住嘴唇,

  ——意外的……有些难呢。

  然后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嘿嘿地笑了起来,他也跟着微微地笑了。

  ——……今后,慢慢习惯就好了

  就是这个瞬间。

  我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从今以后,无论多少次,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和这个人做这样的事。

  想到这里,心里产生了「抱有这样的想法真的好吗」般的感情,变得飘飘然了起来。

  我回到家中,就把那天的日期设定成了智能手机的锁屏密码。

  这样一来,我觉得这份最幸福的心情就会永远持续下去。

  ……明明那是不可能的。

  明明所有的事物都终将迎来结束。

  在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一个象征性的小故事。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连自己想做的事情都要交给别人去做。

  ——正是因为如此。

  你才迎来了只能独自参加的夏日祭典的下场啊——绫井结女。

  ◆伊理户结女◆

  「结女酱……赛高!」

  穿着浴衣的园香小姐用兴奋的眼神从头到脚的打量着我。用兴奋的目光看着我说到。

  「这简直就像是为了穿和服而生的纤细身材……好棒!太完美了!大和抚子!!下次要不试试大正浪漫风的衣服吧?化妆品都准备好了」【注:大和抚子是是一个日本文化的形容用语,具体请自行百度大和抚子和大正浪漫】

  「不,不用了……浴衣就足够了……」

  我顺着园香小姐小姐的气势,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和水斗的初次约会也是夏日祭来着,那时穿的浴衣是以深蓝色为基调,色调沉稳的。

  但是这次,被园香小姐半强行地选择了白色布料配上红色花纹的华丽浴衣。

  「就像是地上绽放的烟花一样!今年的烟花大会会很失败啊!因为大家都只会看结女了」

  「不,那个……你是在戏弄我吗?」

  「明明人家很坦率的说……」

  翘着嘴回应我的园香小姐,反而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仿佛要融化在黑夜中的浴衣。好像是在说「我要贯彻黑子的原则!」【注:黑子:指的是以前日本舞台剧中穿着全身黑衣负责在过场递送道具摆放布景的人】

  「好了,好了。去吧,去吧。水斗在等你哦~」

  「为什么这里会有水斗出来……」

  「OK,OK。不管结女怎么说,我都想看看他的反应呢!」

  因为是园香小姐帮我穿的和服,所以我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能任由园香小姐使劲地推着背,走出了玄关。

  车在门外等着。

  因为庙会是在车站那边的街上举行,所以峰秋叔叔会开车过来。顺便和妈妈约会。

  在那前面,水斗和竹真君在等着我。

  两人回头看向从玄关出来的我们。

  园香小姐把我推到两人面前,越过我的肩膀露出脸来,笑哈哈的看着水斗。

  「怎么样?怎么样?很漂亮吧~?」

  水斗用往常那惺忪的眼神望着我。

  像是在评价我穿浴衣的样子——

  ——他穿着灰色的浴衣。

  「……嗯~」

  「嗯?」

  无视露出惊讶神情的园香小姐,我朝穿着浴衣的水斗,一步一步地走近。

  「呃,照片……可以拍照吗?」

  太合适了—————————————!

  什么?什么啊这个男人!?是为了穿和服而生的吗?细长的骨骼和肩膀、身体的线条,都能显现出简单素色浴衣的美丽!不记录下来的话……如果不在我的手机里好好保存下来的话……

  水斗眯着眼睛,往后退了一步和我拉开了距离。

  「……总觉得很恶心,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啊!一点也不恶心吧!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帅的了吧!!看来就算是你,换上浴衣的样子也不能小看啊!」

  「是在说你啊!你说的话还能用恶心以外的词来形容吗?」

  你这天杀的家伙!我要擅自拍了。

  在背后看着我从钱包袋里取出智能手机的园香小姐苦笑着。

  「你这不是根本没资格说我嘛,结女酱……」

  「那我们就先去停车了」

  「大家要小心哦~」

  我们下车后,妈妈和峰秋叔叔开着车进入了几乎满位的停车场。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人好多啊……」

  「啊。好害怕啊。从那边上村庄离开仅仅几十分钟就多了这么多人」

  我原本以为车站周围是比较都市的。

  有显眼的商业大楼,行人也不少。但是,即使那样,也没有这里夸张。

  塞满人行道的人、人、人。

  在向同一方向移动的人潮中,甚至连可以通过的间隙都没有。

  究竟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呢?

  「这里的庙会在这里还算比较有名。因此坐电车来的人也很多。当然还是不如京都的庙会那么有名」

  「放烟花了吧。有那么厉害吗?」

  「很厉害的哟?而且,从举办庙会的神社求来的签也很灵验哦」

  「求签?」

  园香小姐「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就・是・求・・缘・签・啦♪」

  「……这和我没关系吧」

  「诶~?所谓求缘签呢,并不只是指姻缘哦~?你这是心里想着跟谁干什么才会说出这种话来吧~?告诉姐姐告诉姐姐嘛~?」

  「……唔……」

  越,越来越烦人了……。

  「嘿嘿!也就是说,这附近是很少有约会的地方。也不是必须要去参拜,普通地享受庙会怎么样?」

  「快来啊,竹真」,园香小姐向竹真伸出了手。竹真坦率地握住了那只手。

  「走散的话很麻烦吧?」

  园香小姐一边淡淡地笑着,一边看着我和水斗。意图很明显。

  水斗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可不是会走散的小孩子。万一走散了就自己回——」

  在水斗说完之前,我抓住了他的左手。

  水斗看了看被抓住的手,又看了看我的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

  「弟弟迷路的话,那就是姐姐的责任了。对吧,园香小姐?」

  「就是这样!」(表情自行脑部 #大拇指)

  我和园香小姐相视一笑。

  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而意气用事的阶段已经结束了哟,水斗君?

  水斗羞涩地移开了视线,

  「……我知道了。这样牵着就可以了吧」

  「居然能坦率地听我的话了,真是了不起」

  「吵死了……」

  我一边偷偷地笑着,一边和水斗并肩走了出去。

  昨天,在水斗面前大哭了一场之后,心情轻松了许多。

  可以说是把多余的东西卸下来了吧……比起以前,我觉得我可以不用担心地和水斗接触了。

  如果排除了前男友的属性来看的话,这个男人也只是个单纯的有嘲笑意义的沟通障碍者。

  为了不和担任向导的园香小姐和竹真他们走散,我向旁边的水斗小声询问。

  「今天为什么要一起来?明明很讨厌这样人多的地方」

  「没人会喜欢这样的场面吧。……只是每年都会被园香小姐强行带过来。事到如今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而已」

  「哼~……」

  你难道不是想看我的浴衣才来的吗?这句调侃的话,我并没能说出口。

  浴衣和夏日祭典,与这两件事相关的那段最后的回忆,实在有些太过苦涩了。

  初三的暑假期间。

  因为在那之前的争吵,我们的关系变得有些紧张,导致难得的假期却什么计划也没定下。

  尽管如此,我还是……抱着一缕希望,穿着浴衣去了夏日祭的现场。

  那天正好是一年前,和这个男人初次约会的地方。

  也许,他也来了——也许他会像当初一样找到我的存在,我抱着这样一份天真的希望,来到了那个阔别一年的地方。

  结果可想而知。

  当时的我,孤身一人迎来了祭典的结束。

  这个男人一定什么都不知道——这便是我最后一次关于浴衣和夏日祭的回忆。

  他一定不知道我那一天的寂寞、不安、和感到一切都已经结束时的悲伤——虽然留恋可以淡化,但只有那份伤痛,也许一生都无法痊愈。

  随着人潮,我们进入了神社参拜道路似的地方,路边是一大排绚丽的夜市。

  章鱼烧、棉花糖、腌黄瓜、巧克力香蕉、御好烧、腌黄瓜、炒面、炸鸡、黄瓜、黄瓜、黄瓜──

  「黄瓜店也太多了吧?」

  「每年都特别多呢~,也不知道为什么」

  圆香小姐咯咯地笑着说道。

  不知为何,我一眼望去,发现好几家店铺里都随意陈列了几根插在棒上的黄瓜,其数目简直能跟章鱼烧店和炒荞麦店的数目比个高低。腌黄瓜店的需求量真有这么高么?

  「你们两个想吃些什么呀~?我从奶奶那边带来了军费,你们尽管用,千万别客气喔~!」

  「夜店的价格,明显会比一般店面高出很多呢……。这么一看,总会觉得还不如去便利店买东西划算」

  「不必担心!这个地方再怎么说也还是乡下,你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便利店的!嘻嘻!」

  对价格昂贵这一点倒是丝毫不否认呢……。

  不过嘛,想来这种就是和咖啡馆的咖啡类似的东西,商品的标价里包含了现场气氛的一份价值在内吧。在夜市购买的章鱼烧和在便利店里购买的章鱼烧,想来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如果不知道买些什么好,那就让我带你们去一家我熟人开的店铺吧。要是今年也有在这里开店就好了」

  「诶?熟人?……圆香小姐你应该一年只会来这里一次吧?你应该没有在这一带定居吧?」

  「睁大眼睛看好喽。这才是货真价实的现充啊」

  「你能不能别把话说得好像我是虚假的现充一样?」

  「这不是事实嘛」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这么说的!」

  「给泛着一股子臭气的东西盖上盖子也是无济于事的哦」

  咱这边可是用这种战术过着自己的高中生活咧!

  遵循着圆香小姐的指引,我们最终来到了某一个摊位旁。

  「唷~!今年也在这儿开店哪!」

  「喔~!似宵圆香啊~?镇丝亿如几汪的票靓哈~!」

  「嘻嘻~,谢谢谢谢~!」

  ……可疑的印度人。

  摊位的主人,是一位口音磕磕巴巴到让人一听就觉得很假的可疑印度大叔。

  虽然对方只是肤色黑了点儿,的确不能光凭着这一条断定对方是印度人……主要是因为,他一边和圆香小姐说笑一边搅拌着的锅里,装着的是咖喱……。

  「这家店的印式咖喱鸡可好吃啦。你们两个要不要也试试看?」

  而在圆香小姐的身旁,竹真伸出自己小小的双手,将零钱递给了谜之印度人。

  「噢噢~似竹真啊!蟹蟹啊!窝德咖哩,必起印度本蒂的好次多囖~!」

  这个跟日本人的刻板印象具现化的存在一样的谜之印度人是怎么回事啊……我还在满心狐疑地想着这种事,竹真却没有表现出多么胆怯的样子,从印度人手上接过了咖喱鸡。看来已经是习惯了老板这德行。

  「那……毕竟机会难得」

  「OK~!大叔,再给他们一人一份~!」

  「吼啊~!」

  虽然擅自给水斗加上了一份,不过他本人也没有表示反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过多久,咖喱鸡便已经被递到了我们的手上。

  我一边防止自己的浴衣被弄脏,一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伴随着鸡肉的口感,一阵辛辣的风味在我的口中扩散开来。

  「……好、好吃……」

  「对吧~?这大叔的东西可好吃啦!虽然很可疑!」

  「窝才卜可疑哦!」

  原来圆香小姐也觉得他很可疑啊……。

  在我的身旁,水斗也一言不发地吃着咖喱鸡。从他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任何想法。

  「好吃么?」

  「……还行」

  「你倒是说清楚点儿啊」

  「……………………」

  结果反倒是紧紧闭上了嘴。你就这么讨厌听我的话么。

  「呜哇,竹真你瞧你吃得满嘴都是。别动喔,我给你擦擦」

  「我、我自己会……呜咕」

  圆香小姐拿出纸巾擦了擦竹真的嘴。或许是因为害羞吧,竹真反抗个没停。烧烤的那一天,还是我给他擦的来着?

  当我还在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份景象时,看见圆香小姐忽地给我递了个眼色。

  ……啊。

  我急忙回过头去,看见水斗的嘴角沾着咖喱的汤汁。

  「水斗——」

  「……………………」

  正当我即将掏出纸巾的瞬间,水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拭去了嘴角的咖喱。

  呜咕咕咕,下手迟了!河边烧烤那次明明做得很成功!

  「你这是在玩什么游戏啊你」

  「你想啊,要是跟圆香小姐做出同样的事情,我不就成了姐姐了嘛」

  「才没这回事」

  「有的啦!」

  身为独身子女的我,至今为止都是凭着感觉来扮演姐姐这一角色的。

  但是这下可不一样了。如今我的眼前就有着圆香小姐这个范本,想要获知身为姐姐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可谓是轻而易举。

  这样一来,想必周遭的人们都会认为我才是水斗的姐姐吧。而没有范本可做参考的水斗则做不出同样的事情来。呵呵呵呵……。

  「……嘻嘻。原来如此啊~……」

  离开了谜之印度人的店面后,我们沿着参道向前走去。

  这股让我们几乎无法自由行动的人流,一直向前延伸着,远远望不到头。

  「啊,竹真,快看快看。那边有玩打靶游戏的店铺呢。要玩吗~?」

  听圆香小姐这么一说,竹真转头朝着店铺的方向看去。在看见店铺深处摆放着的奖品之后,他「啊」地轻轻叫出了声。

  恐怕,是因为放置着特等奖的橱柜上层摆了一种游戏的软件的缘故吧。

  ……不过嘛,总觉得那种级别的奖品,会被店家布下各种机关重重保护,好不让玩家中奖呢。

  「我……我要玩……」

  「好嘞~!和姐姐我一起朝着特等奖努力吧!」

  付了钱拿起枪,竹真一下子探出了身子,把枪口朝向游戏卡带。

  但是,那枪摇摇晃晃的。就好像手臂的肌肉力量不足一样。

  那样肯定是不行的吧,

  「啊,真是的。你看,得这样好好的拿住枪啊」

  一边笑着说,一边像是从后面紧紧抱住竹真一样的圆香小姐,支撑着竹真的手臂。

  「姐,姐姐……我一个人能,能做到的……」

  「不要紧张!看前面,好好的瞄准了吗?」

  ……虽说是姐弟,但距离可以那么近吗?

  那样的,胸碰着背部,呼吸像就在耳朵边上吹气一样的距离——啊,但是,这样啊,因为是姐弟,所以才不会在意那样的事——

  「砰」的一声,子弹从竹真拿着的枪里射出。

  但是遗憾的是,子弹嗖地一声穿过了奖品区,什么奖品也没碰到,就落在了地上。

  「啊,真遗憾」

  「……呜呜……」

  「嗯嗯……实在没办法就此结束呢。……所以呢,水斗!」

  突然被指名的水斗,突然抬起了眉毛。

  「竹真的仇,就交给你来报咯!结女也要支援哦?作~为~姐~姐~♪」

  看着嘿嘿笑着的圆香小姐的脸,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园,圆香小姐……听说我是以她为范本,所以故意才这样做的……!

  「……真是没办法。就试一次哦」

  水斗应该没有注意到圆香小姐的意图,瞥了一眼遗憾的竹真,然后把零钱交给了射靶店的大叔。

  水斗手持着枪,在摊子前探出身子。

  在水斗正在瞄准的时候,圆香小姐悄悄地靠近我,在我耳边喃喃细语。

  「(怎么啦,姐姐?不去帮助弟弟的话——)」

  「(啊,但是,那个……!)」

  「(哎呀?好奇怪啊?只不过仅~仅~是从后面抱住弟弟而已,结女在在意什么呢~?)」

  园,圆香小姐……性格真是恶劣呢!

  被切断了退路的我,不情愿地靠近了水斗的背。

  如果他并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还能拿这一点来当借口糊弄过去,但毕竟是个缺乏运动的豆芽菜,瞧那发抖的枪口,比起竹真也好不了多少。

  照这样下去,怎么想都不可能报得了竹真的一箭之仇。

  是、是了……这都是为了竹真……。

  我终于下定决心,从后方伸出双手,支住了水斗的手臂。

  「诶……喂!?」

  「好、好啦,你别往这里看啦!好好瞄准!」

  我急忙喝住了想要回头的水斗。

  与此同时,我的手沿着浴衣的袖口向前伸去,捉住了水斗的手腕。

  ……虽然那么的纤细,肌肉线条却很结实……果然和女生的手不太一样。

  而这个男人,在碰到我的时候,会不会和我产生同样的想法呢?『和男生的手不太一样呢』什么的。

  「是不是往右偏了点儿?」

  「没这回事吧」

  「有啦!」

  「你好吵哎。那这样行了吧」

  「这下往左偏过头啦!」

  这么一通拌嘴后——我们终于瞄准了准星。

  接下来只要按下扳机就好。

  ……但是……。

  我感受到自己架在前台上的手肘开始颤抖起来。

  从刚才开始,我一直紧绷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胸部——碰上水斗的后背……但瞄准靶心意外花了很长的时间,使得我手上的力气……。

  「好……」

  水斗屏住呼吸,将力道注入了手指中。

  而就在这个瞬间,我的手臂终于迎来了极限。

  「啊」

  ——话说在前头。

  初中生时期的我们,简直就像是发情期的猴子一般逮着机会就接吻,这的确是事实没错。

  但是,我对天发誓,比那更进一步的事情——也就是,比如,呃……摸来摸去啦……被摸来摸去啦……什么的,绝对!从来!完完全全没有做过!

  我的手臂不禁一松,身体连带着往下一压——

  ——我的胸部,一下子碰上了水斗的肩胛骨。

  「!?」

  随着水斗的身体瞬间一阵抽搐。

  一颗子弹从枪口中被打了出来。

  比起瞄准的方向往高处偏了不少的子弹,划出一道小山坡一般的抛物线。

  「啊~」

  后方传来圆香小姐有些遗憾的叫声。

  失、失误了……。这完全是我的错啊……。

  但这样的想法,也就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

  噗通一声。

  射出的子弹在划出一道抛物线后,打中了我们瞄准的游戏软件下方的一个白兔型玩偶。

  玩偶应声掉到了地上。

  「噢,打中啦!」

  射击店的老板捡起玩偶,和水斗手上的枪支做了交换。

  我们呆呆地望着那个运动少年范儿十足的白兔玩偶,一下子没能缓过神来。

  「……你最后那一下,难道是故意的?」

  水斗喃喃地说。

  「怎、怎么可能啊……!我只是手酸了而已……」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自己义理的妹妹并不是一个痴女」

  「痴……!?话、话说你才是啊,你那是什么反应哪……!那种程度的接触……你不是早、早被东头同学整习惯了吗……!?」

  「……你怎么能和那家伙相提并论啊」

  「诶?」

  「东头粘过来的时候那是脑子里根本啥都没想,你瞧你那紧张样,我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你倒是冷静点啊你!」

  「什……!你、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比东头同学还不习惯和男人接触!倒是你也太敏感了吧你个闷声色狼!」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妨碍人家做生意啦~」

  圆香小姐推着我们的后背暂且离开了参道。略显昏暗的路边,有好几个人正蹲在地上吃着章鱼烧和荞麦面。

  我又一次看向了手上抱着兔子玩偶的水斗。

  「一点儿都不合适……」

  「你也用不着什么都说出来好吧。你就不会把一些话藏在心里不说么你」

  「噗哧。这不挺好的吗?这样看上去或许能更有亲近感一些呢」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抱着在路上走吧!我又不是那种内心黑暗的萝莉角色!」

  虽说他打的这个比方我听不太懂,但无论如何,水斗和玩偶的组合实在是有些太不着调了。哪怕换作东头同学,看见水斗的房间里放着这种玩偶,也会说出诸如『诶?整反差萌呢这是?这也太作了点儿吧?这种老套的属性早就不受欢迎了啦~』之类的话来吧。

  从妄想中回过神来,发现竹真正紧紧地盯着水斗手上的玩偶。

  这么说来,我们原本就是为了替竹真报仇才会去参加射击游戏的来着?

  不过,男孩子会喜欢这种可爱的玩偶吗……?

  「嗯?」

  察觉到竹真的视线,水斗眯起眼睛重新看了看玩偶的模样。

  「啊啊……是那个啊」

  在喃喃地说完这么一句话后,

  「给」

  水斗便把手上的玩偶硬塞到了竹真的手上。

  竹真条件反射地接过玩偶,抬头望着水斗的脸,一双大眼睛眨巴个不停。

  「啊……那个……」

  「我不需要这东西,你就收下吧」

  听水斗语气生硬地这么一说,竹真便紧紧地把玩偶抱进了怀中。

  「非……非常感谢……」

  嗯~……太合适了。

  虽然是男孩子,但竹真可爱的脸蛋和玩偶简直堪称绝配。

  而且看他扬起嘴角的样子,似乎是真的很想要这个玩偶呢。

  我偷偷地询问水斗,

  「(你为啥会知道他想要啊?)」

  「(因为那个玩偶是游戏里的角色。)」

  「(诶?是这样么?)」

  「(是宝可梦。我看竹真玩过那个。)」

  啊啊……说来也是。

  我从满脸欢喜的竹真身上移开视线,看向了一旁面无表情的义弟。

  「(观察得还挺细致嘛,真是意外。平时明明连一句话都不说。)」

  「(……毕竟他就是那个性子,平日里一定很辛苦吧。)」

  尽管水斗并不认生,但也不是一个能够融入集体的人。

  正如我对竹真泛起了亲近感,想必这个男人对竹真也一直都很挂心吧……。

  果真如此的话,好好跟人家说不就行了吗。

  要是让他知道他其实很受竹真尊敬,不知道他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来呢。

  「(你啊,作为哥哥也是有够笨拙的呢。)」

  「(这『也』是几个意思啊你。我什么时候笨拙过了?)」

  「(这下我更觉得我不能让你当我哥哥了呢。)」

  「(总比让你当我姐姐来得强吧。)」

  真是一如既往的啰嗦。瞧人家竹真多坦率,你倒是学学人家呀。

  水斗一肚子闷气地哼了一声,我看着他的侧脸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焰火大概是什么时候放啊?」

  在那之后,我们被圆香小姐拉着逛遍了整个夜市。

  章鱼烧或棉花糖之类的食品店自不必说,就连自动占卜机这种可疑的代名词,都让我们拿来试了试手。结果居然给我整了句恋爱运状态绝佳,这机器果然是块废铁。

  虽然我们逛得很悠闲,但也慢慢来到了神社的本殿附近,看上去似乎可以参拜的样子——姻缘之神什么的,我并没事儿需要找他,反而想要揍上他一拳。

  只不过,看到眼前的人群,我感觉到不预先占个好位子根本就看不了焰火,便问了圆香小姐一句。

  「嗯~。我记得应该是8点左右吧」

  圆香小姐一边舔着手上的棒棒糖一边说道,

  「我们已经拜托别人帮我们占位子了,这一点你们就不用担心啦」

  「拜托别人?」

  「啊,是叔叔他们」

  听到圆香小姐突然叫了一声,我沿着她的视线望去。

  只见一个看上去像是神社办公室的建筑物前,妈妈和峰秋叔叔正和一个陌生的大人谈着话。

  我记得妈妈他们说过他们要两个人独自去约会来着……。

  「这是在和谁说话呀?」

  「那个婆婆是谁来着呢~?你想啊,我们家毕竟曾经是当地的名士嘛,所以社会上的人脉还算挺广的」

  也就是说,是妈妈在和他们打招呼吗?又或许只是偶然相遇聊上了而已也说不定呢。我是不是也过去打声招呼比较好……?

  「——啊,结女~!水斗君~!」

  与此同时,妈妈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挥手让我们过去。

  我若无其事地放开水斗的手。无论如何,在妈妈面前还这么牵着手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我们和圆香小姐与竹真二人一起靠近了母亲所在的方向,

  「你们来得正好!祁答院婆婆,这是我的女儿结女」

  「哎呀呀,真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儿。这身浴衣实在是很适合你,最近的年轻人可少有这么适合穿浴衣的了……」

  「谢谢夸奖。我叫伊理户结女……」

  因为没有给我介绍的缘故,我直到最后都没能明白她到底是何方神圣。不过她高雅的言谈举止,总给人一种社会名流的感觉。

  「生得这么好看也不愁没人要了呢,真是令我羡慕。瞧我那个孙女,都奔三十了还成天在外头晃荡……」

  「诶~?这年头三十岁一点儿都不算老啦~!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刚刚还嘀咕着『她谁啊?』的圆香小姐,谈起话来却是丝毫不见胆怯之色。往好了说叫勇敢,但说难听点也叫粗神经。不过这个性子,我倒希望多少能分我一点。

  「水斗君也是,这下也有了除爸爸以外的家人呢」

  高雅的婆婆温柔地笑着,将目光投向了我的脸。

  「虽说是外人,不过从夏目那边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是捏了一把汗呢。虽说你大概也处于生活环境大变样的阵痛,但也请你务必要照看好水斗啊」

  「……好的」

  虽说点头应和了一句,但我却从中感受到了些许的违和感。

  她这话仿佛就像是在说,水斗是个离开了别人就活不下去的可怜孩子。

  我所知道的水斗尽管不主动与周遭产生联系,但却是一个能自己打点好一切的人。

  我也不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孩子——哪怕一次也没有过。

  我们真的是在谈论同一个人么?我都有些搞不明白了……。

  「我们已经为种里家的各位准备好了观赏焰火的好位置。这就给各位带路」

  「每年都这样,实在是太麻烦您了」

  「结女和小圆香打算怎么办?距离焰火大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呢——」

  我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一边回过头去。

  而就在这时,我才察觉到。

  一直都在我身边的水斗,不知何时已经和我拉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无声无息地——仿佛溶解在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一般,消失了身影。

  「……啊……」

  并不是逃离了现场。

  也不是遭到了疏远。

  就像是——溶解在了空气之中。

  在我看来,就是这种感觉。

  水斗消失了踪影——仿佛从一开始,他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啊~,又消失了啊」

  圆香小姐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一点,有些困扰地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啊……。每次焰火大会开始之前,水斗都会一个人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呢」

  就在这个时候。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第一天。

  水斗辞别宴会现场之时,峰秋叔叔对他说了句『谢谢』。

  现在我明白了,那句话一定是在告诉水斗,『谢谢你愿意陪我们参加宴会。』

  想必这世上,只有身为水斗的亲生父亲的峰秋叔叔一个人,知道那场宴会对水斗来说并不是什么让他开心的场合吧。

  ——第二天。

  水斗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加入到烧烤聚会中来。

  他只是一个劲地潜心于自己的世界,哪怕连头都不愿意抬上一抬。

  直到我主动找上他之后,才总算是搭理了我们几句……。

  ——第三天。

  水斗看到和竹真交谈的我,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悦之情。

  活像是一个被人抢了玩具的小孩。

  但是,那并不是对竹真有什么不满,毕竟——

  ——而今天。

  水斗也绝非有意地无视了他的亲戚们。

  事实上,他也好好地观察并关照了竹真。如果他是真的对亲戚们完完全全漠不关心的话,又怎么会想到把自己的玩偶交给他呢?

  何止是这些,还没完呢。

  ——母亲节的那一天,我在他亲生母亲的佛龛前看见的他那虚无的表情。

  ——生怕自己在水斗的心中失去一席之地的东头同学。

  ——而甩了东头同学时所说的,『没有位子了』。

  以及——

  ——绫井。

  ——……那个……。

  ——实际上呢,手机的电量快撑不住了。

  倘若那时候的他,是在无法充电的环境下和我通的电话——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8月12日,下午7点26分。

  是了。

  是了,对了,错不了的。

  我不可能知道的。当时的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两年前的我。

  怎么可能会知道,那时的他,回到了老家,参加了当地的夏日祭呢?

  ——『我当时,是多么希望你能够开口挽留我啊。』

  从同班同学。

  到女朋友。

  再后来,成了一家人。

  在各式各样的立场上所见到的,各式各样的伊理户水斗。

  就仿佛拼图的碎片般组合、连接——最终,结合成一个立体的形象。

  曾经的我从未见到过这副光景。

  光是成为他的恋人,怎么可能见得到呢?

  想来,一个人的存在方式,一定是遵循着他的人生轨迹,循序渐进地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的。

  他根本就无可奈何。

  一切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结果。

  正因为周遭的人们如此认定、如此渴求、如此谈论着关于他的话题。

  就连他自己都认可了这一切。

  才最终造就了伊理户水斗这个人啊。

  所以,那时候的事情,一定是他的抗争吧。

  那一定是他的垂死挣扎吧。

  毕竟绫井结女这份因缘,便是他仅存的武器了。

  你问我,他在和什么抗争?

  那还用说吗。

  那当然是,神明设下的陷阱。

  也就是所谓的,命运。

  「……我」

  因此。

  那个和他一道被同一个天敌耍得团团转的我的心声,自然而然地涌上了嘴边。

  「我去找他」

  听罢,圆香小姐的脸上随即浮现出了俏皮的笑容。

  「嗯。快去快回」

  当时那条通话记录,如今还好好地躺在我的手机里呢。

  ◆ 伊理户水斗 ◆

  自打懂事以来,我就从没有感受过任何的真情实感。

  无论做什么都觉得事不关己。

  无论看什么都感到虚无缥缈。

  就仿佛那所谓的人生,全都是存在于屏幕的另一侧。

  我这并不是以『人间失格』的主人公自居。

  当然,他的感受和我也不无重合之处,他也的确会时不时地给我一种『这不就是我吗』的感觉……但我与太宰治,的的确确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只是,我对外界之事,实在感受不到任何的共鸣罢了。

  只是在同班同学们感受着喜怒哀乐之时,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他们感同身受罢了。

  那大概,是因为我早已知晓的缘故吧。

  太好了呢

  好可怜啊

  我早已经意识到,就算加上这样的注脚,也只是徒增空虚罢了。

  毕竟,我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听过了同样的话语。

  能平安地生下来,真是太好了。

  生来就没了母亲,真的好可怜。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这关我什么事啊。

  对我来说,这种事情,真的真的和我毫不相干。

  我只是想要好好地存活在世上,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为什么我非得受人怜悯、被人称赞不可呢?

  我不知道啊。

  正因我不知道,我心中的空洞,才会无休无止地越变越大。

  也正因如此,我的所见、所闻,才会悄无声息地穿过这一大片的空洞,激不起哪怕一片的浪花。

  纵观世间,唯一能够让我有所感触的,便是文字的世界了。

  我至今无法忘记曾祖父所写的那本『西伯利亚的舞姬』带给我的冲击。

  那个纯粹由白纸黑字所构筑出来的世界中塑造而出的角色、情感、人生,竟然比任何一部大制作电影都要更加五彩斑斓。

  对任何事物都未曾产生过共鸣的我,在接触到被转换成了文字的世界后,才第一次意识到了那能够填满我内心的存在。

  『舞姬』让我明白了人类的软弱。

  『罗生门』让我领悟到人类的自我。

  『山月记』让我感受了人类的骄傲。

  而『心』,则带我走进了人类的内心之中。

  我早已颠倒了现实与虚构。

  虚构的世界才是我的真实,而现实世界对我来说,反倒是虚假的集合体。

  因此……和绫井结女的感情,一开始也不过是顺其自然的结果罢了。

  找她搭话不过是一时兴起。

  哪怕后来一步步发展成了在图书馆谈天说地的关系,也还是只给我一种隔着屏幕对话的感觉。

  不过……对了。决定性的瞬间,果然还是发生在初次约会的夏日祭现场吧。

  笨拙的她走丢,迷路,甚至在电话的另一头哭了起来。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懦弱的人。

  仿佛只要离开了他人,就连自己呼吸都做不到。

  倘若我就此弃她不顾的话,她就会蹲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一个劲地哭到最后吧。

  啊啊——

  ——实在是,太可怜了。

  就在这时,我终于,……意识到了那摆在我面前的事物究竟是什么。

  绫井很笨拙,很懦弱,一旦没有别人的帮忙就什么都做不到,这些我早就知道了。——然而,这都不过是单纯的情报而已。

  一如我读小说时所感受到的那样——不,比起读小说的时候还要更加强烈地烙印在我心中的存在——

  那就是你啊,绫井。

  对我而言,你就是那唯一一个,为我带来了真情实感的人啊。

  我知道。

  这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

  这不过是大脑产生的错觉罢了。

  尤其是一切都已经宣告结束的现在,我更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但是——

  ——不知为何,当时的那份感觉,却是依旧烙印在我灵魂的最深处。

  为什么呢。

  明明只是回到了过去而已。

  为什么呢。

  明明根本就没什么值得困扰的。

  为什么呢。

  昔日的恋情,无从终结——

  ◆ 伊理户结女 ◆

  在参道的旁边,我看到了一条狭窄的岔路。

  没有任何根据可言。

  只是全凭直觉与冲动驱使着自己的身体,我穿过人群,踏上了那条羊肠小路。

  脚上穿着一点儿都没穿惯的草鞋走出那条小路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家小小的神社。

  四周相当昏暗。

  神社境内被黑暗笼罩着,和张灯结彩的庙会现场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能看到有几盏老旧的灯笼,但并没有被投入使用的痕迹。

  当空洒下的月光,代替了灯笼的光亮,照亮了这片篮球场大小的神社全境。

  而在那条贯穿了整个神社的参道尽头,是一道通往本殿的楼梯。

  而水斗,正坐在那道楼梯的正中间。

  水斗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呆呆地仰望着夜空而已。

  所以,我仿佛刻意强调着自己的存在一般,一边用草鞋使劲叩着脚下石板路,一边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你可真是有够喜欢暗处的啊」

  带着满满的讽刺语气。摆出现在的我该有的姿态。

  「你是豆芽菜转世还是什么呀?刚才拿着枪的时候也抖得厉害呢」

  水斗的视线从夜空转向我的脸,微微皱了皱眉。

  这就对了。好好看着我吧。

  再冷淡都可以,再嫌弃也无妨。

  毕竟,我已经不再是你的女朋友了。

  「……你这是特意来嘲讽我的么?是不是看到我和亲戚都玩不开,就觉得我是一个寂寞的家伙?」

  「怎么可能。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说出口都嫌浪费时间」

  「哼」

  一步,两步,三步。

  每靠近他一步,都能愈发强烈地感受到他的呼吸、气味和体温。

  我并不认为他能从身体孱弱的母亲腹中平安生产是个奇迹。

  那不过是努力的成果罢了。那不过是伊理户河奈阿姨拼劲全身的力气生下来的罢了。只是降生于世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受到他人的赞扬。

  我也不认为不知母亲为何物是一种悲哀。

  的确,没有父亲的我或许是个可怜的孩子吧。毕竟,我是知道的。正因我知道家庭圆满的生活,却在某一天突然失去了它。那时候的悲哀……我是知道的。

  但是,倘若从未拥有过,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知有母亲的日子为何物。也从未被人夺走过这样的日常。

  既然如此,所谓『生来没有母亲的孩子好可怜』,也不过是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于人罢了。

  就如同高高在上地对不知恋爱为何物的人盖上『没谈过恋爱真是太可惜了』的标签一样。

  不过是仗着自己知道对方所不知道的事情,单方面将怜悯之情强加给对方的行径罢了。

  无论是『太好了』还是『好可怜』,全都与他毫不相干。

  那些都不是从自己的内心深处涌现而出的,属于自己的情感。

  如果说,量子力学的观测者效应对人格的塑造也有效果的话——如果说,他人的视线也能影响一个人的人格的话。

  那么『失去了母亲的可怜孩子』这一被人强加于身的角色,想必在他的内心之中,造就了一大片的虚无吧。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坚持到了最后。

  ——这本书就是我有生以来,凭着自己的意志,独立看完的第一个故事了……

  某个作家曾经说过。『我认为小说的创作与阅读,是人们对仅此一次的人生发出的抗议』。

  正是如此,想来这便是他的抗议了。一如不善言辞的我对行云流水地构筑逻辑做出推理的名侦探产生了憧憬,因为抗议着在他人的强加之下被虚无填满的自己,才会迷上了他人的人生吧。

  伊理户水斗一无所有。

  只是一个劲地假借他人之物填补着自己的空白。

  不曾拥有并不值得可怜。

  那并不可悲,也并不寂寞。

  既然一无所有,自然便不存在失去一说。

  但是,究其一生,他唯独失去过一样东西。

  而那对他来说,才是唯一的奇迹,才是唯一的可怜之处。

  毕竟,你说对吧,水斗。

  ——你早已遗失的恋情,就这样站在你的眼前呢。

  「……两年前,」

  我一边一步步逼近着坐在主殿前方的水斗一边说道。

  「那次夏日祭,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对吧。当时,我迷了路,打通了你的电话找你哭诉……」

  「哈……?」

  水斗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但我已无所畏惧。

  「那是约会过后的第几天来着。……大晚上的,我突然接到了你的电话」

  清风拂过树枝,带起一阵沙沙的响声。

  「我现在还记得呢。当时在电话的那一头,我听到了一阵树木摇晃的声音。……原来,是在这里啊」

  那时候,你也是孤身一人,坐在这袅无人烟的神社之前。

  但唯独那一年……你拨通了我的电话。

  「你啊——」

  噗哧——我发出了两年前的自己不可能发出的笑声。

  「——你是真的,有够喜欢我呢」

  直到今天,我一直都误以为告白的那个人是我。

  但是……原来,这不过是一桩误会。

  毕竟,彼时的他,可是试图将我带入这片从未让他人涉足过的时间与空间之中——如果连那都算不上告白,那还有什么能算得上呢?

  水斗一言不发。

  而我就站在面无表情地望向别处的他的跟前,余光瞥了瞥手机上的时间。

  下午8点。圆香小姐是这么说的来着。

  我踏上水斗所坐的阶梯,坐到了他的身旁。

  保持着约莫两个拳头的距离。

  这,就是现在的我和他所需要保持的合适距离了。

  「呐,你还记得吗?」

  我将目光投向星光普照的夜空,开口对他说道。

  「还记得我们开始交往之后的第一个上学日吗?我有些害臊,最终选择了分头到校。……如果,那时候的我们能够坦坦荡荡地一起走进教室,事态是否会有什么变化呢?」

  「……………………」

  他没有回答,我继续说着。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在休息日约会的时候,我是穿着迷你短裙赴约的对吧。当时还觉得你的反应莫名的冷淡呢,呵呵,结果到了分别的时候,你居然告诉我最好不要在外头穿太暴露的服装。我当时就觉得,你竟然还有着这么可爱的一面呢」

  「……………………」

  「还记得吗?当初上体育课的时候,你可是好好地给我露了一手你惊天动地的运动神经呢。明明对自己的男朋友活跃在足球场上的景象抱着十二分的期待,那会儿可真是让我失望得不轻呢。不过嘛,与此同时倒也让我产生了一份亲近感就是了」

  「……………………」

  「还记得吗?期中考前的备考期间,我们是在一起学习的对吧。当时的我们可是一有机会就黏在一起,搞得考前复习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我把你的橡皮擦什么的藏起来的事件,也是发生在那段日子里的来着……」

  「……………………」

  我们的回忆,接二连三地涌现在我的脑海。

  这绝不是被他人强加的东西。

  也绝不是从他人身上借来的东西。

  而是我们自己所创造出来的,独属于我们的回忆。

  「那是在11月份来着?当时我生病了,你来探望我。如今回想起来,你只是想来看我穿睡袍的样子吧?真是个闷声色鬼」

  「……………………」

  「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们还下定决心要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来着。所以还特意选择了众目睽睽下的图书馆作为复习的场所……结果,到头来还是没忍住……啊啊真是的,那时候简直是疯了心了,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居然会让别人看到……」

  「……………………」

  「圣诞节那时候,我们也跟普通的情侣那样来了场约会呢。但结果却在最重要的关头,认生的性格作祟,让我没能递出早已准备好的圣诞礼物……。那天晚上,你跑到我家楼下的时候……嗯。我真的,真的好高兴……」

  「……………………」

  「我记得,那是在春假期间吧。你把我叫到了你的房间。当时可把我紧张坏了呢。但是,看你却是一点儿都没有紧张的样子……而且,到最后也都没对我下手——明明就是出于那种目的才把我叫过去的。如今回想起来,能对当时的我生出那样的想法,你可真行啊你。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我当时那个体型,可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喔?」

  「……………………」

  「除此以外,我们也一起逛过旧书店,同桌的时候甚至还偷偷摸摸地递过小纸条呢。递纸条的时候心里还砰砰直跳着,现在想来还有点儿开心呢……」

  「……………………」

  「呐」

  我对这个一言不发的前男友提出疑问。

  「我们的初吻——你还记得,是在哪一天吗?」

  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那一天,夕阳西下的放学路上,幸福感充斥了我的全身。

  那一天的事,哪怕一分一秒,我都不曾忘怀。

  我看向身旁。

  水斗一脸茫然地仰望着天空。

  他的嘴唇——微微一张,

  「…………10月,27号」

  仿佛对着漫天的繁星说话一般,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是,开始交往后……整整两个月的日子」

  「你果然记得啊」

  「你早知道我还记得?」

  「河边烧烤的时候,你不是解了我手机的密码锁嘛?」

  「……我劝你不要再把日期当手机密码了」

  「你还有脸说呢。你能一下子把1027输进去,不就意味着你以前也用过同一组密码么?」

  水斗行使了自己的沉默权。但这份沉默,已经和默认没有什么两样了。

  「是啊,那的确是交往以来正好两个月的日子没错。我当时还有些焦急呢,总觉得一旦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得等到满三个月的那一天才行」

  「我还以为你是囫囵吞枣地吸收了杂志上或者网络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报呢」

  「呜。……这、这个嘛,我的确拿来参考过啦。参考过」

  「不过如果没有那种手册推你一把的话,以你的性子,那种大胆的行为,怕是一辈子都做不出来吧」

  「我是个靠着手册过活的女人可真是对不起啦!你倒是夸夸你女朋友勇气可嘉呀!」

  「好厉害好厉害。索吻的表情想来也是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吧」

  「什……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一看就懂了啊。如果没练习过,第一次索吻怎么可能做到那么漂亮」

  「你好失礼哎!哪怕是临场发挥,我偶尔也是可以做得很好的啦!」

  「那基本上都是多亏了我给你兜场吧」

  「啊~,真是个施恩图报的家伙。这种时候看破不点破才是好男人该有的行径不是么?」

  「事到如今,在你面前装出一副好男人的样子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啊」

  「这倒也是,怎么想都没有任何好处呢。我对你也早就幻灭到不能再幻灭了」

  「我原话奉还给你」

  一句,接着一句,话题源源不绝地涌上心头。

  那是属于我的,属于我们的,并未被任何人强加于身的话语。

  「我倒还想辩驳几句呢。关于你第一次约会时穿上迷你短裙的那件事」

  「啊啊。就是让你展现出了丑陋至极的占有欲的那件事是吧」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啊!那只不过是因为短裙实在和你太不搭调了我才——」

  「啊~行吧行吧。一心想看我穿睡袍的样子想看到直接冲到我家里来看的家伙好像在说着什么鬼话呢哈~」

  「不是,那时候啊,我只是姑且作为男朋友过去探望你一下而已」

  「哼~?话是这么说,但最近我在家里穿着睡袍的时候,怎么就总能感觉到时不时有人往我这儿看呢?」

  「这个就真的只是你自我意识过剩罢了!」

  「啊,你刚刚说了『这个』对吧!说了『真的』两个字对吧!你这不果然还是想看我的睡袍嘛你个闷声色狼!」

  「你说谁呢……」

  「哎呀呀,有个废柴男友可真是辛苦呢。就因为你闷骚过头,连初体验的机会都被白白放过了」

  「……反正两边都紧张成那样了,就算真做了也免不了失败」

  「啊……!?你居然说了!?居然把这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事给说出口了!?」

  我们之间的对话,是那么的不着边际。

  一如同班同学在教室里的寒暄。

  又仿佛家人在客厅里的杂谈。

  但是,为了能够走到这一步,我们究竟花费了多长的时间呢。

  他又究竟,花费了多长的时间呢。

  「呐」

  「怎么了?」

  「为什么,你会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呢?」

  趁着对话的间隙,我提出了这个两年间一直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水斗稍微想了一想,

  「我想,也并没有什么非你不可的理由吧」

  「哈?」

  「这种事情,说穿了不就是机缘巧合吗。如果我在遇见你之前先遇见了东头的话……恐怕,我就不会跟你交往了吧」

  「……是啊」

  毕竟那样一来,他就不再有和我交往的理由了。

  如果他已经有了东头同学的话,恐怕他们之间,就再也不会有我插足的余地了。

  「但是,事实上——先和我相遇的人就是你」

  水斗以十分确信的语气对我说道。

  「这不过是简简单单的抢椅子游戏,先到者先得,如此而已。硬要说有什么理由存在的话,那大概就是这个了。……你满意了吗?」

  「……嗯」

  抢椅子游戏,先到先得。

  只是侥幸先遇见了你。

  这很好啊,正合我意。

  毕竟——这不就是人们口中的命运吗。

  「时间快到了呢」

  「嗯?」

  「这不是你时隔两年的夙愿吗?」

  与此同时,这也是我时隔一年的夙愿。

  去年的暑假,他并没有出现在怀揣着最后一份希冀的我的面前。

  所以,这次我找上了他。

  因为那次经历让我明白,我决不能一味地干等下去。

  伊理户结女已经超越了绫井结女。

  这一点,想必已经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了吧。

  下午8点00分。

  预先安排的时间表并没有任何的差错。

  夜空的正中央,迸发出一阵阵强烈的光芒。

  砰砰作响的声音,让震感传遍我们的全身。

  无论是我,还是水斗。

  被五光十色的焰火映照得五彩纷呈。

  接二连三地升空的焰火,迫力之强有些超乎想象。

  原来如此,看来这座古老的神社,是仅有水斗一人知道的好地方吧。

  明知道有这么一个场所,能够欣赏到比任何其他地方都要绝美的烟花,他却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每年都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独自观赏着这份绝景。

  不过——活该啊。

  你长达十余年的包场,也到此为止了。

  「总算是——两个人一起看到了这场焰火呢?」

  我看着身旁那张五彩斑斓的脸,半开玩笑地说。

  实在是,实在是太难懂了。

  又麻烦,又棘手,还老是爱逞强。

  既缺乏表情,又不喜欢说话,如果不主动揣测他的想法根本就不可能搞懂他在想些什么。真是的,这种家伙居然能有女朋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和这种家伙的恋爱,怎么可能长久呢。

  持续了一年已经很不错了。

  若不是成为了他的家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人能一直待在他的身边呢?

  「…………啊啊…………」

  但是,也多亏如此。

  我才得以见到,这自从和这个男人邂逅以来,从未见过的这一面。

  「…………………………啊啊…………………………」

  水斗呻吟般的声音,被焰火的轰鸣掩盖。

  与此同时,焰火迸发出的强烈光芒,将笼罩了整个神社的黑暗,也将他的表情照得模糊不堪。

  所以——若不是身在此处,我根本不可能看见。

  若不是和他身处同一个地方。

  若不是坐在他的身旁,和他拉开了仅仅两个拳头的距离。

  若不是在这触手可及的距离之下观察他的侧颜——

  ——我根本不可能看见,他沿着面颊滑落而下的泪珠。

  啊啊,我又想起来了。

  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面前示弱、哭诉、流下了丢人的泪水。

  可是,我却一次也没有见过他哭泣的模样。

  所以,这次闯入我的心扉的,是一份前所未有的情感。

  那并非心跳加速的悸动感。

  也不是令人目眩的幸福感。

  既没有因为紧张而浑身僵硬,也没有因为害羞而变得满脸通红,只是从头到尾维持着一份平常心。

  仿佛被人搂在怀中的温暖,遍布了我的全身。

  欲望,在我的心底隐隐作痛。

  装点着夜空的光芒渐渐散去,黑暗重新笼罩了整个神社。

  习惯了光亮的双眼,让黑暗变得愈发深邃,就连近在眼前的他的身影都变得模糊不清。

  所以,和当时不同,这次我出声说道。

  「呐……看着我」

  「嗯?」

  水斗的轮廓动了一动。

  啊啊——太不设防了,这怎么行呢。

  瞧你这么大意……就算被吃干抹净,也怨不得别人喔?

  我举起双手,捧起水斗的脸颊。

  「!?等——」

  我可不会让你再说下去。

  没事的。

  就算再黑再暗,你嘴唇所在的地方,我可再清楚不过了。

  熟悉的感触,在我的唇瓣复苏。

  脸部,微微右倾。

  撞上牙齿的失误,已经不会再犯了。

  每三秒一次的换气,唯独这次就免了吧。

  因为这次,我绝不会再放你逃走。

  四秒——已然失却的时光,缓缓地在我心中苏醒。

  五秒——从我们失去联系以来,长达一年的时间。

  六秒——八月、九月、十月。

  七秒——生日,圣诞,新年。

  八秒——情人节,白色情人节,毕业典礼。

  九秒——末了还成了义理的家人。

  十秒——被一段早已分手的恋情耍得团团转。

  轻轻地松开他的嘴唇。

  本可以拥有的时光,就此填得满满当当。

  我终于赶上时间的流逝——

  ——但我的心跳,却依旧是那么平稳。

  欲望,早已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那段空窗期间本可以做到的一切,已经回到我的手中。

  要是和他的关系能延续下来该有多好——这样的一份留恋,也已然不复存在。

  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

  水斗惊得一动不动的面庞,浮现在我的眼前。

  就是这样。吃惊吧,困惑吧,尽管烦恼吧。

  或许对你而言,这依然不过是一份留恋之情。

  不过是任凭早已沦为过往的恋情藕断丝连地持续到了现在的,一份难堪至极的情感。

  现在,这样就好。你就尽管和你的过去扮你的家家酒吧。

  但是。

  哪怕你有多么喜欢绫井结女——

  ——我伊理户结女,也一定会把你拿下的。

  刚才那一吻,是我的战书。

  并非作为绫井结女,而是作为伊理户结女下达的战书。

  就让我以我生平第二次的初吻,对你发出这份宣战布告吧。

  在甩了东头同学之时所说的,你心中那唯一的席位——

  我一定要把坐在上面的那个女人,一脚踹下来。

  我轻轻一笑,没有理会动弹不得的水斗,从阶梯上站起身来。

  随后,朝着那座一直背对着的神社看去。

  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会又一次爱上同一个男人呢。

  这难道也是神明设下的陷阱——也就是,命运吗。

  这个混账神明。

  ……不过现在嘛,我倒是有那么一点感谢你了。

  「咱们回去吧,水斗」

  我向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水斗伸出手去,只见他眨了眨眼,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诶?不是……」

  「快点啦!别让妈妈他们担心!」

  我抓住张皇失措的水斗的手,强行将他拉了起来。

  这时,我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草木晃动的声响……但一心拖着狼狈不堪的水斗往前走的我并没怎么在意。

  「——啊!你们两个都回来啦~!」

  我们回到最后和大家分开的神社办公室后,看见圆香小姐早在那里恭候多时。

  竹真也站在圆香小姐的身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浴衣下摆处,沾上了几片树叶。

  「啊~,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在担心万一连你们两个都走丢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诶?连我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

  「实际上直到刚才为止,我们也一直都找不到竹真呢——啊疼!?」

  竹真仿佛抗议着圆香小姐的发言,狠狠敲了敲圆香小姐的后背。那个老实巴交的竹真居然会付诸暴力,真是少见。圆香小姐也叫着「诶?怎么了竹真?」,困惑的样子展现无遗。

  困惑归困惑,圆香小姐的视线反复掠过我和水斗两人之后,一把将嘴凑到了我的耳边。

  「(难道说,进展得很顺利?)」

  「(……我想,应该算是踏出了第一步吧。)」

  「(噢噢!不错嘛!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尽管和我联系吧!我会一直支持——)」

  就在此时,圆香小姐的小腿又被竹真踹了一脚。

  「啊疼!?什、什么嘛,竹真你到底怎么了!?叛逆期到了么!?」

  竹真瞥了瞥我和水斗,紧紧地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到底是怎么了呢……?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快的事情吗?

  而一旁的圆香小姐,看着自己的弟弟如此表现,「啊」的一声张大了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诶……?不是吧?真是这样么?」

  竹真没有抬头,只是一个劲地用浴衣的袖口擦拭起了自己的眼角。

  「啊、啊~……这个,怎么说呢,该说是节哀顺变还是……」

  真不愧是姐姐,一下就理解了竹真意义不明的举措。

  圆香小姐抱紧了弟弟的身躯,仿佛安慰婴儿一般,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事喔竹真~。这种经验才能造就一个好男人啊。这样以来,你就不会成为像我男朋友那样的废柴啦!」

  圆香小姐耐心地安抚着哭个不停的竹真。

  而我偷偷地问了问身边的水斗。

  「(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竹真为什么会哭啊?)」

  「(谁知道呢……?)」

  看来,我们两个还是远远比不上真正的姐弟呢。

  嘛,对现在的我来说,这样反倒更好。

  ◆

  我们的离别十分的简单。

  「再见咯~!欢迎常来玩啊~!!来,竹真也说声再见吧」

  「……………………」

  「你到底要怄气怄到什么时候啦。要是在这儿不好好道个别的话,或许以后可就再也没机会联络了喔?」

  种里家的门口,在他们准备上车的时候,竹真被姐姐推搡着,战战兢兢地来到我的面前。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瞥向我的脸,

  「那、那个……」

  「嗯。怎么了?」

  「……我……我可以,再找你,商量一些事吗……?」

  回想起自己曾和他说过,同为认生之人,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找我商量。

  我毫不犹豫地展颜一笑,对竹真说。

  「当然。我等你喔」

  听到这番话,竹真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其他原因,一下子涨得满脸通红,

  「非……非常、非常感谢!」

  罕见地大声道谢后,大大地鞠了一躬,回到了圆香小姐的身旁。

  「噢~,干得不错干得不错。……不过啊,明明没戏可唱还当断不断的可是会很辛苦喔~……?」

  「……呜呜……」

  「啊,对不起对不起!又给你添新伤了!我保证最近不会再捉弄你啦!」

  姐弟俩喧闹着走进车门,驶向了车站的方向。

  而我们也将在参拜完种里家列祖列宗的坟墓后,从这里出发回到家中。

  「真的非常感谢你啊,小结女。水斗就拜托你啦」

  临别之际,听到夏目婆婆微笑着这么对我说了这么一番话,我也微笑着予以回应。

  「他是个挺坚强的男生,哪怕没有我,也不会有事的」

  「嗯嗯?是吗?」

  「但是,您的嘱托也包在我身上吧。……毕竟,他也意外地有些不甘寂寞呢」

  我故意压低了后半句的声响没让水斗听见,而夏目婆婆听罢,也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那我就放心了啊」

  随后,我来到车辆旁边,在那边等候的水斗露出讶异的表情向我问道。

  「你和奶奶说了些什么啊?」

  「你觉得呢?」

  嗯~?听我一边凝视着他的脸一边反问了这么一句,水斗仰起身子后退了一步。

  「你……是不是有点怪啊」

  「才没这回事呢。你的情报是不是有些过时了呀?」

  「哈啊?」

  这时,车内传来峰秋叔叔的喊声。

  「差不多该走咯——!」

  我应和了一声,将手搭在车门的门把之上。

  开门前,我回头望去。

  深深地,凝望着这个我曾经的男友、义理的弟弟——以及,我的心上人。

  努出一个满带戏谑之色的笑容。

  「你也不必担心,我们就是义理的姐弟呀,水斗同学」

  「……这当然了,结女同学」

  已经过去的,再也不会回来。

  曾经的幸福,也不可能再度复苏。

  但是在此之上,我们却能编织出全新的回忆。

  打个比方的话——是了。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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