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奥特穆拉领主

  ——大陆历一五四六年九月三十二日。

  相马王战争于这一天正式爆发。由于有三个地方同时发生战事，因此又称为『三面战争』，或者因为时间短暂的关系，而称为『一周战争』。

  无论是对艾尔孚利登王国或是阿米多尼亚公国，这场战争都意义重大，因此也出现了几个以战争轶事为典故的成语。『奥特穆拉领主』就是这种成语的其中之一 。

  ◊ ◊ ◊

  『奥特穆拉』是座落于艾尔孚利登王国西南方的大都市。

  身为谷仓地带的中央都市，高墙环绕的奥特穆拉目前正被阿米多尼亚公国的三万大军团团围住。奥特穆拉的守军只有五千人，只要遭到敌人强攻，不到几天就会伦陷。偏偏新王相马已经出兵讨伐高举叛旗的陆军大将凯欧路克，无暇派遣援军。

  任谁都以为奥特穆拉会沦陷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然而围城的公国军并没有强攻的意思，奥特穆拉周遭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之中。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

  主要是出自一个人的行为。目前在包围奥特穆拉的公国军本营之中，一名中年男子匍匐在阿米多尼亚公王凯悟斯八世面前。男子身形消瘦，一副胆小猥琐的模样。

  他的名字是怀斯特•加罗。

  怀斯特是统治奥特穆拉以及周遭区域的领主。

  以奥特穆拉为根据地的怀斯特，理应是防守阵营的总帅，如今却在敌人凯悟斯八世面前五体投地。

  凯悟斯八世坐在行军椅上，公太子尤里悟斯随侍在侧。只见端坐于行军椅的凯悟斯八世睥睨著眼前的怀斯特，缓缓地开口说话：

  「嗯……所以奥特穆拉放弃抵抗，决定开城投降是吧？」

  「是、是的！我们完全没有违抗阿米多尼亚公国军的意思！」

  怀斯特回答的语气有些紧张。凯悟斯眯起双眼。

  「……原因为何？」

  「没什么原因，我们根本无法抵御这种规模的大军！奥特穆拉是兴建于谷仓地带的平城， 不是利于防守的地形。再加上防御工事只有城墙，守军也只有区区几千人。在无法期待王都援军的现在，若遭到大军进攻，势必难逃陷落的命运！」

  凯悟斯瞄了尤里悟斯一眼，尤里悟斯默默地点头。看来怀斯特的说词，跟凯悟斯以及尤里悟斯这对父子的认知并无矛盾。

  判断怀斯特不是在说谎之后，凯悟斯「嗯」了一声。

  「所以你打算投降吗？」

  「是、是的！既然守不住，也只能仰赖公王陛下的慈悲了！」

  怀斯特的说词传入耳中，凯悟斯露出一抹奸笑。

  站在凯悟斯的立场，怀斯特的投降来得正是时候。目前是抓住王国内部失和的机会出兵， 万一相马或凯欧路克日后统一了王国，两国的国力差距势必会让公国陷入不利的局面。为了防患于未然，若能在兵不血刃的情况下占领都市，自然再好不过。

  「好，立刻打开城门吧。」

  「这、这件事还请稍待片刻！」

  凯悟斯眉毛一挑，显然不是很高兴。

  「为什么？」

  「目、目前城内分成主和派以及彻底抗战派两种意见。抗战派之中有人主张『就算投降 了，阿米多尼亚也会把大家赶尽杀绝』，这点引起了主和派部分人士的疑虑。」

  「嗯……就是你吗？」

  「当、当然不是！我今天是来求饶的，怎么可能怀疑对手！」

  怀斯特冷汗直流，急著替自己辩解。

  「我、我当然相信陛下，不过也有人抱持著那种看法。因此我才会亲自来到这里，询问公王陛下的意思。」

  怀斯特的这番话让凯悟斯陷入沉思。说词本身倒是没有可疑之处，不过这个男人真的可以信任吗？

  就在凯悟斯沉吟不语的时候，一旁的尤里悟斯开口：

  「不须说服城内守将，我军随时都可以攻陷奥特穆拉。」

  「当然，这点我已经十分明白了。」

  怀斯特面对尤里悟斯也是五体投地。

  「然而城里还是有很多不明白这点的蠢人，相信凯悟斯陛下也不希望为了那些蠢人折损兵力。只要可以保障生命安全，我一定会负责统整城内的意见。」

  怀斯特像是蝗虫似地频频低头，这点引起了尤里悟斯的反感。

  (王国贵族全都成了贪生怕死的懦夫吗？大概是前任国王亚贝特大人在位期间，并未爆发大型战争的关系吧。也难怪一代猛将凯欧路克，会对王国大为失望。)

  就在尤里悟斯有感而发的时候，凯悟斯伸手往膝盖一拍。

  「……可以。只要愿意开城投降，所有人的生命都能获得保障。立刻回到城内，整合大家的意见吧。」

  得到凯悟斯的承诺之后，欣喜万分的怀斯特直接将前额贴在地上。

  「感、感谢陛下的美意！在下就先告退了！」

  话才刚说完，怀斯特就急急忙忙地离开本营。目送怀斯特彷佛老鼠般逃之夭夭的背影，尤里悟斯询问凯悟斯：

  「确定要这么做吗？他看起来不像是能够委以重任的人物。」

  「哼！只要城门大开，接下来就任凭我们处置了。」

  凯悟斯露出邪恶的笑容。

  「我们不需要投靠敌人的鼠辈。没利用价值之后，就直接枭首示众吧。」

  「……原来如此。」

  恍然大悟的尤里悟斯退至一旁。于是凯悟斯站了起来，向所有将领下达『奥特穆拉开城之后，立刻进城进行压制』的命令。

  然而直到太阳下山，奥特穆拉依然是城门紧闭。

  「可恶！怀斯特到底在搞什么！」

  苦候多时的凯悟斯难掩内心的焦躁。麾下的将士面面相觑，深怕盛怒的公王会将怒气发泄到自己身上。众人当中，唯独尤里悟斯冷静地分析局势。

  「可能是城内的意见整合失败，或者是我们中了怀斯特的计。」

  「可恶！乾脆现在就挥军进攻！」

  凯悟斯俨然一副想要发动总攻击的气势。面对正在气头上的凯悟斯，尤里悟斯以冷静的态度提出谏言。

  「请等一下。若这真的是敌人的计谋，可能已经布下了陷阱。敌人可能会趁夜发动奇袭，首要之务应该是巩固防御静待黎明，等到天亮之后再一起进攻。像那种平城，不到半天就可以攻陷。」

  尤里悟斯言之有理，凯悟斯只好放下高高举起的拳头。

  「唔……没办法。」

  凯悟斯接受了尤里悟斯的劝谏，向所有将领下达天亮之后同时进攻的命令。眼见凯悟斯忍住了发动总攻击的冲动，尤里悟斯不禁松了口气，同时也对奥特穆拉产生异样的嫌恶感。尤里悟斯对奥特穆拉的厌恶，真的是来自怀斯特阿谀谄媚的态度吗？

  (当他平伏在地的时候，我们看不到他脸上露出怎样的表情。因为躲过了陷落的危机而松了口气，抑或是……)

  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有种从深处被拖往更深之处的感觉，彷佛被看不见的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气息，不像是从怀斯特•加罗身上发出来的。)

  抬头一看，视线彼端的奥特穆拉静得吓人。

  ——大陆历一五四六年十月一曰•早上。

  过了一夜之后，尤里悟斯担心的夜袭并未发生。

  凯悟斯八世依照原定计画，准备向全军发动总攻击的命令。

  就在这个时候——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一片死寂的奥特穆拉城内，突然传出激昂的怒吼。

  声音的斗志高昂，几乎让凯悟斯犹豫是否该下达攻击命令。昨天明明那么安静，奥特穆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援军来了？各式各样的臆测浮现脑海，凯悟斯迟迟无法下决定。

  这时一匹马从奥特穆拉的方向，来到阿米多尼亚阵营。骑在马上的人，正是怀斯特•加 罗。只见他滚下马背之后，立刻在满脸怒容出来迎接的凯悟斯等人面前，平伏在地。

  「怀斯特！你不是说好了要打开城门吗？」

  经凯悟斯这么一喝，怀斯特更是惶恐不已。

  「真、真的很抱歉！城内的人自暴自弃，在游说方面花了不少时间！」

  「我不想听这些理由！」

  凯悟斯拔出佩戴在腰间的长剑，抵著怀斯特的颈子。

  「咿！」

  「我现在就砍下你的脑袋，给城里的人一点教训！」

  「恕、恕我无礼，公王陛下。不是我在推托，只是像这样被数万名大军团团围住，实在很难做出正常判断……」

  狼狈不堪的怀斯特开始替自己辩解。

  「现、现在奥特穆拉传出的怒吼，是在呼吁『反正阿米多尼亚公国不会履行承诺。既然要死，也要多带几个敌人一起上路！』。」

  「……」

  凯悟斯确实没有履行承诺的意思，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既然城内的守军已经成为死兵(对死抱有觉悟的士兵)，强攻的风险非常大。死兵抱持著 「要死也要拖个垫背」的心态，在断气之前都会浴血奋战，活像是个战争机器。正面冲突的 话，将会造成我方莫大的损害。这场战争阿米多尼亚可说是胜券在握，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 更不想在这个地方消耗兵力。

  这时看不下去的尤里悟斯开口了。

  「父亲大人，跟死兵作战的损耗过大，理应回避。这时不如展现肚量，再度委以怀斯特大人劝降的重责大任吧。」

  尤里悟斯的提议听在耳中，怀斯特忍不住在心中大叫「得救了」。

  「这、这次一定不辱使命！必会说服城内的人！」

  凯悟斯沉吟半晌，最后还是决定委由怀斯特代为劝降。

  「好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是、是！请交给我吧！」

  「哼……不过该怎么展现我方的肚量？」

  「关于这点，在我回城之后解除包围如何？」

  怀斯特的提议让凯悟斯听得勃然大怒。

  「解除包围？你在愚弄我们吗？」

  「在、在下不敢！当、当然只要一段时间就好！如果可以在中午之前解除包围，就可以证明公王陛下的肚量，到时候我一定会趁机说服城内的。」

  凯悟斯哼了一声。

  「……好吧。就暂时解除包围，直到中午为止。到时候若还是没有开城投降，就不要怪我们强行攻城！听清楚了没有？」

  「清、清楚！我一定会、一定会说服城里的人！」

  怀斯特以不亚于来程的速度返回奥特穆拉之后，凯悟斯立刻调动军队，解除包围网。当 然，凯悟斯也将高机动力的部队部署于前方，以便趁机捕捉从城内逃出来的部队。这些高机动力的部队，全都交给尤里悟斯指挥。

  (哼，奥特穆拉只剩下半天生命了。)

  凯悟斯以愤怒的眼神直视奥特穆拉。

  ◊ ◊ ◊

  凯悟斯的视线彼端、被阿米多尼亚公国军团团包围的奥特穆拉城内，一名女子正悠哉地待在怀斯特•加罗公馆的客厅之中。

  即使身处于被三万大军包围的都市，这名女子依然以优雅的神态，享受著品茶的乐趣。女子有别于外表的胆识，让刚从公国军阵营归来的怀斯特露出无奈的苦笑，同时也将交涉的来龙去脉仔细说明一遍。怀斯特现在的表情，完全看不到之前在阿米多尼亚阵营的那种丑态。

  「这样子应该没问题了吧，老大……不，艾克赛尔公爵。」

  「嗯，非常好。你也挺会演戏的嘛，真是个乖孩子。」

  正在享用红茶的女子，正是艾尔孚利登王国的海军大将艾克赛尔•沃达。外表虽然只有 二十五岁左右，实际年龄却是超过五百岁的蛟龙族女性。看在她的眼里，五十好几的怀斯特也只是个孩子。

  「艾克赛尔公爵，别一直把我当成小孩子好吗？」

  「在我的眼中，所有的海兵都是小孩子。」

  「我已经不在海军了。」

  「呵呵……就算当上了领主，只要我还活著的一天，你永远都是我的部下、我的孩子。」

  「唉，这辈子注定要被当成小孩子了。」

  身为人类的怀斯特就算成了白发老者，依然会被外表年轻的艾克赛尔当成小孩子看待。对于怀斯特而言，这种未来显而易见。

  「不过……将艾克赛尔公爵当成跑腿小妹的新王陛下，本身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呢。」

  「陛下他们可真是会使唤人。我是打从一开始就表明臣属的立场没错，没想到陛下突然要我带著玉音放送的宝珠和简易接收器，前往奥特穆拉待命。」

  相马在两天前发布了最后通牒，当时艾克赛尔并不在沃达公爵领地，而是在奥特拉穆接受通告。由于实况转播的画面受到限制，将室内空间稍微布置一下之后，自然看不出身在何处。只要阿米多尼亚的密探将最后通牒发布的消息回报本国，大家都会认为艾克赛尔待在沃达公爵领地。

  相马就是利用这一点，提出让艾克赛尔秘密进驻奥特穆拉的计画。

  任务在于阻止公国军的前进。

  公国军首先应该会压制谷仓地带的中心都市奥特穆拉，接著再扫荡周遭区域，巩固实质支配的地盘。既然王国方面无暇抽调援军，想要将伤害降至最低，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公国军钉死在奥特穆拉，而且还必须尽量避免正面冲突。所以这就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女中豪杰——艾克赛尔亲自出马的时候了。

  「凯悟斯万万也没想到，艾克赛尔公爵居然在这里吧。」

  「从泻湖城来到这里，最快也要三天路程。不过我五天前就已经进驻奥特穆拉了，陛下他们真是不懂得体恤老人家。」

  「请不要专挑对自己有利的时候以老人家自居。」

  「自我解嘲的时候无妨，不过别人说我是老人家可就不行了。」

  这种不要命的家伙，大概也只有巴卡斯公爵而已……不过怀斯特将这句话深藏心底。虽 然已经年过五十，他还是很珍惜生命的。

  「对了，艾克赛尔公爵。我所争取的时间只到中午为止，这样子没问题吗？根据预定计 画，似乎需要争取更多时间才行。」

  「放心吧。解除包围的时间虽然只到中午为止，不过接下来还得花上好一段时间，才能重新组成包围的阵型。等到正式发动总攻击，恐怕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嗯。辛苦你了，怀斯特。接下来交给我就好，你好好休息吧。」如此表示之后，艾克赛尔对怀斯特报以慈母般的微笑。

  虽然自始至终都被相马、哈克亚以及艾克赛尔牵著鼻子走，然而光是见到艾克赛尔脸上的笑容，怀斯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了。他也对这么容易就妥协的自己，报以无奈的苦笑。

  艾尔孚利登故事成语讲座 之一

  奥特穆拉领主

  种 类   谚语。

  意 义   做出无法实现的承诺。

  典 故   一周战争期间，奥特穆拉领主怀斯特•加罗，受到阿米多尼亚公国凯悟斯八世攻击，一直对凯悟斯做出「开城」的承诺，却迟未兑现，藉以拖延时间。

  使用范例  「那个人是奥特穆拉领主，最好别太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