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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河枭翱翔之夜



  ─ 大鱼的内脏 ─

  1

  朱露察卡和多里亚德莎从岩棚俯瞰著深潭。

  「朱露察卡,那是什么鸟?」

  「那是摩路加。游在前面的两只大鸟是爸爸和妈妈。游在后面的两只小鸟,羽毛颜色比较浅的是孩子们。」

  「喔~是这样啊。」

  「嗯。摩路加会在每年春天产子。一开始幼鸟会躲在妈妈的羽翼下,只伸出一个头,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著给我吃的~给我吃的~然后,爸爸就会潜到水里捕小鱼或虾子喂食幼鸟。」

  「真想看看这一幕。一定很可爱。」

  「真的很可爱喔。如果爸爸累了,你觉得它们会怎么做?爸爸会绕到妈妈面前,把头伸入水里。这么一来,妈妈会开始抖动身体,把孩子们抖落水中。」

  「咦?这样幼鸟不就会死掉吗?」

  「不会死啦~掉到水里的孩子们虽然想爬回妈妈的羽翼中,但是妈妈会再次抖动身体,把孩子们撞开。」

  「好、好可怜喔!」

  「不,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妈妈这么做之后,孩子们就会爬上爸爸的身体,躲到爸爸的羽翼下。然后这次换妈妈潜入水中,抓取饵食。」

  「原来如此,夫妇会合作呢。摩路加这种动物真了不起。」

  「入秋后,孩子们就已经能自己觅食了。等到春天来临,孩子们就会离巢,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共结连理,生下自己的小孩。」

  隔天,巴尔特不经意地看向深潭,发现多里亚德莎正在游泳。潭中有两只成年摩路加及两只体型娇小的摩路加正在游泳,她就跟著它们后面游著。她把身体缩得小小的,像狸猫一样用手脚拨著水游泳。她是把自己当成幼鸟了吗?真是幅悠然自得的景象。

  多里亚德莎的剑术看来又多了几分自在。

  ──她不仅武艺有所精进,心灵也成长了。

  多里亚德莎天真地游著泳,葛斯则在一旁看著。浓密的眉毛随著微风摆动,身上的红色乌鸦也已经消失无踪了。

  游完泳之后,多里亚德莎教朱露察卡认字。最近几乎都是多里亚德莎担任教师。这是多里亚德莎说自己闲得发慌而提出的,但巴尔特认为实情是哥顿示范的字太过潦草,多里亚德莎怕朱露察卡记错字。

  由于近期都没有走动,月丹精力过剩,在周围四处奔跑。不知何时,克莉尔滋卡也跟著跑了起来。月丹是匹体型壮硕的野生马,若是认真地想在山林野地中奔驰,娇小的克莉尔滋卡绝对不可能跟得上。不过,它们总是一起回来,马不可貌相,月丹可真是贴心。

  2

  「剑。」

  葛斯向多里亚德莎伸出手这么说。应该是要她把剑交出来吧。

  「好、好的。」

  多里亚德莎似乎也开始习惯葛斯省话的说话方式,怯生生地把魔剑「夜之少女」连同剑鞘交出去。

  接过剑的葛斯拔剑出鞘,拿布包起剑身,取了皮革挡在剑尖处。把处理完毕的魔剑还给多里亚德莎后,自己穿上了皮甲,迅速地往草丛走去。多里亚德莎跟了过去。

  葛斯突然在胸口处制造了一个破绽,多里亚德莎也正确地击中了该部位。到目前为止的状况都跟平常一样。

  不过那把剑不偏不倚地打中了葛斯的胸口。巨大的撞击声响起,葛斯胸口一震。

  ──闪避不及?

  巴尔特想飞奔过去。他以为连葛斯也会拿捏错误,才会正面挨了多里亚德莎的攻击。不过在他即将起身时,看了看葛斯的表情。

  葛斯一脸平静,若无其事的表情。

  也就是说,这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件。这么说来,他身上穿著皮甲,剑尖也有包上皮革。过于流畅的攻击痛快地命中了,让巴尔特剎那间紧张了一下。

  多里亚德莎似乎也很惊讶,退后一步调整呼吸。这时,葛斯散发出斗气,多里亚德莎则做好再次战斗的准备。这次葛斯的破绽在腹部。多里亚德莎的攻击命中,巨大撞击声再次响起,魔剑夏里•乌露露劈上葛斯的身体。

  ──原来是这么回事。

  简单来说,这是在让多里亚德莎习惯使劲攻击对手的感觉。如果在训练时只会一味闪躲,在正式比赛中攻击到对手时,或许会产生异样感,这么一来,招式与招式间的连结会有所停顿,所以才会让她实际打中身体吧。

  而且葛斯虽然让魔剑夏里•乌露露直接打中身体,皮甲上却没有出现肉眼可见的伤痕。只是简单地用皮和皮革包起魔剑,不可能完全消除它的锋利。明明如此,布和皮革都没有破损。这就代表葛斯在上面动了什么手脚。

  当天,多里亚德莎大肆痛打了葛斯一番。

  隔天,葛斯拿布和皮革把自己的魔剑包起来。多里亚德莎看见这一幕,脸色瞬间铁青。

  ──谁教她昨天打葛斯打得这么起劲,这次换她自己了。

  对打训练开始了。一样是由葛斯制造破绽,多里亚德莎发动攻击,不过……

  「唔!」

  如果多里亚德莎发动攻击时露出破绽,葛斯会毫不留情地打回去。胸口、腋下、手臂,偶尔连头也打。巴尔特觉得葛斯多少是有手下留情,但还是打得多里亚德莎皮开肉绽,流出血来。多里亚德莎偶尔会被打飞出去,趴倒在地。

  「呀啊!」

  她的下半身有破绽,脚被葛斯绊倒。而且倒下后,葛斯还发出一记刺击。要是多里亚德莎没有拚命闪躲,腹部搞不好就被刺穿了。虽然巴尔特觉得葛斯不可能这么做,但在那个当下,他的攻击极为逼真,令人以为他一定会这么做。

  那一天,葛斯毫不客气地把多里亚德莎打得落花流水。

  就这样,两人的训练日益迈入新的阶段。

  3

  巴尔特被拂过鼻尖的寒风冷醒。篝火的火势渐弱。

  他解开包在身上的披风,起身将还没烧完的柴火移向中间,拿新的柴火排在篝火的周边。大力士哥顿•察尔克斯收集来的柴火被堆在挡风处。一个晚上所需的柴火量相当大,若是让火势太旺,不管有多少柴火都不够用。话虽如此,也不能让火熄灭。

  一般都会决定守夜的顺序,随时有人醒著。虽然生火也能防寒,但更重要的是生起火堆,危险的猛兽就比较不会靠近。

  然而,这群人没有特别定下由谁来守夜,但火势也不曾熄灭。每次都是注意到的人动手,这样的机制也运作得很顺利。他们就像一同行动多年的伙伴,自然而然地彼此合作。

  巴尔特再次入睡不久后,火势再度减弱。巴尔特昏昏欲睡,心想如果没有人起来就自己起来添柴火。

  有人起来了──是多里亚德莎。每天的修行都让她疲累不堪,所以她很少在夜里醒来。代表她的身体已经开始习惯了吧。

  一群人待在风吹不进来的岩石凹陷处休憩。他们堆了好几层紧实的沙子和枯叶,并在上面铺了草,所以身体的温度不会流失太多。即使如此,曝露在空气中的耳朵、鼻子和手指到了破晓时分会变冷。

  巴尔特确认已把披风包得密不透风后,一头钻了进去。接著一边听著多里亚德莎添柴火的声音,再次陷入睡眠。

  4

  另一个深夜。

  巴尔特起身离开篝火,温柔的姊之月(苏拉)照耀著森林。

  白天精神紧绷时不会意识到,但是像这样在夜半时分醒来,就会感觉到自己的老迈。寒意直接沁入骨底,全身的关节都在发出吱嘎作响的悲鸣。

  这也没办法。上了年纪开始频尿,身体关节也已磨损。然而,同时也学会了如何与疼痛及不适共存。

  在深夜的森林中,用力将清凉的空气吸个满怀,体内的温暖血液就会加速循环,也会让体内涌出新的力量。

  ──人类这种生物,每天都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那么现在的我是即将面临死亡的我,还是刚出生的我呢?

  巴尔特试著思考这个问题,但弄不清答案。

  没错。

  他是真的不知道。

  人们不会知道自己正活在人生的哪个阶段。即使是年轻人也可能已经时日无多,而上了年纪的人也可能还来日方长。

  正因未知,所以有趣。

  正因未知,我们才能说自己活著。

  ──意思就是生存就是玩乐。在这天地之间,凭著这副上天借予的躯壳,自由开心地玩乐。

  当巴尔特正打算小便,拉开长裤前方时,有种娇小的生物冲了出来,往河畔奔去。接著,有只长著羽翼的生物彷佛从虚空中涌现似的从天而降,抓起那只娇小生物后振翅远离。

  是河枭。张开羽翼后的宽度更胜巴尔特的身高。

  河枭沐浴著苏拉的光芒,在夜晚的森林中翩翩起舞。

  巴尔特心想,这一幕简直就像童话中的风景。

  他回到篝火旁用披风裹住自己,但是身体的寒意让他无法马上入睡。

  巴尔特回想起葛斯•罗恩的骑士誓约。当他询问葛斯将把忠诚献给谁时,心里十分期待听到他的回答。

  过去,当巴尔特得知艾伦瑟拉将引导他进行骑士誓约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导师不能成为自己效忠的对象。但是,他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为艾伦瑟拉以外的人效忠。艾伦瑟拉希望自己怎么做呢?

  巴尔特多番思考后,宣誓要将忠诚献给人民。

  但是这当然不代表他舍弃艾伦瑟拉,选择了人民。不论巴尔特起誓时的效忠对象是谁,巴尔特的主人都只有艾伦瑟拉,而他的主上之家也只有德鲁西亚家。这些事不言自明,也是比誓约等等更重要的问题。

  即使如此,骑士誓约极为神圣,不容许作假欺骗。因此巴尔特费尽心思地思考。如果要将艾伦瑟拉的愿望作为自己的愿望,真正应该重视的是什么?在内心深处描绘的理想骑士姿态,又对自己有什么样的期许?

  最后,巴尔特找到了「将吾之忠诚献给人民」的誓约之词。这句话为巴尔特所创,成了他自己日后的指标。也就是说,不仅要成为艾伦瑟拉的随扈,侍奉每一代的家主,完成骑士的义务,这句话如夜晚的火把照亮了巴尔特的前路。

  不过,不是一开始就是如此。

  某个事件让巴尔特察觉到这个誓约的价值。

  随著时间过去,累积起经验后,这句誓言渐渐成了巴尔特的指针。

  不仅如此。当他感到年迈,认为此时正是向德鲁西亚家辞别之时,这句话也帮了巴尔特一把。假设当初巴尔特将自己的忠诚献给艾伦瑟拉•德鲁西亚,他这次离开将会是背叛家主,违反誓约。

  此时,巴尔特终于明白艾伦瑟拉的体贴。

  能创造出自己的语言之人,才能真正地得到自由。巴尔特给了班•伍利略一扇通往自由的大门。而打开了那扇大门的班•伍利略,接下来将展现出什么样的生存方式呢?

  不,他已经展现出来了。

  ──活著真是愉快啊。

  巴尔特想著想著就打起盹了。

  5

  「奇怪?葛斯,你还要游泳吗?」

  「嗯,我暂时不会上来,但是不用担心。」

  葛斯这么说完就潜入深潭之中。他并非跳入水中,而是不溅起水花,悄悄地潜入水中。巴尔特漫不经心地听著朱露察卡和葛斯对话,认为「暂时不会上来」的意思是指「暂时不会到岩棚上去」。那处岩棚已经成了葛斯的固定位置。

  然而,这句「不会上来」的意思是「不会浮到水面上来」──葛斯真的没有浮出水面──若不是事先听到他说的话,真令人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话虽如此,他还是没有浮上来。人可以在水里憋这么久的气吗?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奇怪了,当巴尔特开始坐立不安时,水面晃动,葛斯浮了上来,胸前抱著一条巨大的鱼。

  众人都大吃一惊,看著葛斯和鱼。葛斯静静地将鱼放倒在岩石上,拔剑取了它的性命。葛斯看向朱露察卡说:

  「交给你了。」

  留下这么一句话就随意躺上他最爱的岩棚。

  「交给我喽~话说,这么大一条鱼是要我怎么处理啦!」

  「葛斯啊,你是怎么捕到这么大条鱼的?」

  哥顿问道。巴尔特也有相同的疑问,毕竟刚才没有打斗的迹象。

  「让体温接近水底的温度,再把自己当成岩石,鱼就不会逃走,直接伸手一抱就抓到了。」

  葛斯是给了答案,但他的说明让大家听得一头雾水。

  朱露察卡将鱼解体。

  「唔哇哇哇!这、这条鱼的鱼肉是红色的。」

  确实是红色的。这是什么鱼呢?巴尔特不曾看过这种鱼,它究竟是打哪儿来的?还是说,森林深处还潜藏著许多这样的鱼呢?它的身体上半部黑中带蓝,下半部是白色的,腹部四周似乎带点黄色。体型虽长但肉量丰厚,分量感十足。

  总之,他们将鱼烤来吃了。

  ──好吃!

  这种美味和普通的鱼不相同。说到底,鱼这种食材烤了会变黑,但这种鱼会先变成白色,再变成黑色。味道不像鱼肉,没有半点腥味。烤得香喷喷的鱼块也很好吃,不过烤成半生熟的状态来吃,黏稠的鱼肉口感软嫩,在舌尖上散发著异样的存在感。

  此外,朱露察卡把内脏拿来炖煮。

  「哦?锅里不加水吗?」

  「嗯,哥顿老爷,放了水就像在喝水一样吧?这东西这么新鲜,也不用洗过。用酒去炖,再加一点点盐巴,最后我会试著放一点库次味噌。味道一定会非常完美!」

  他说得没错。众人依自己的喜好,抓起鱼的背部、腹部及各种部位,品尝著每个部位的不同滋味。如此新鲜的内脏不会有腥味。更重要的是,看起来非常好吃。各个部位都闪耀著油亮的光泽。红色的部位、白色的部位、褐色的部位、粉色的部位,与其说是食物,更像是宝石。看著这些食物,这群吃货怎么可能默不作声。这道料理非常适合拿来下酒。

  接下来,朱露察卡做了一道特殊的料理。他把红色鱼肉切成大块,混合炖煮内脏的汤汁、山里找到的调味料及库次味噌调味后,淋上捣碎的山药。

  「喂喂,这不用煮熟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没关系。觉得危险的人就不要吃。」

  所有人都吃了。这又是一道不可思议的佳肴,众人大感佩服。

  「朱露察卡真的擅长觅食呢。我都不知道森林里居然有这种食物。」

  多里亚德莎说。

  「嘿嘿嘿嘿,我妈妈也很会觅食喔!」

  「喔喔,原来是遗传自你的母亲啊。令堂真是送了份好礼给你呢。令尊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他是个逃得很快的人。」

  「喔喔,原来你脚程快是像你父亲啊!」

  哥顿说完就笑了,巴尔特和多里亚德莎也笑了起来。

  朱露察卡也回了一句:

  「嗯!」

  露出开心的笑容。

  待大家笑意渐缓,巴尔特跟大家宣布明天要动身了。

  季节已经渐渐接近冬天,黎明时的寒意越加强烈。对第一次野营的多里亚德莎来说,想必难以维持身体状况。虽然修行还算不上完备,但最好差不多该动身了。

  「多里亚德莎阁下。」

  「巴尔特阁下,什么事?」

  「这里有港口可以渡过奥巴河吧?」

  「啊,有的。有一个叫席马耶的港口,负责运送勃帕特等地的货物到河的对岸,是个相当大的村庄,应该算城镇。城里也有旅馆。」

  「总之,可以先请你带我们到那个叫席马耶的地方吗?」

  简单来说,巴尔特的言下之意是要送她到席马耶。而多里亚德莎摇了摇头。

  「我很开心您有这份心意。但是,不能再因为我而阻扰了您们的旅程。」

  哥顿语调爽朗地插嘴:

  「不会不会!我们本来就只是朝著伏萨前进,这趟旅程没有特定的目的地。所以,就算送多里亚德莎阁下到奥巴大河,也完全算不上是绕远路。」

  巴尔特出言订正哥顿的话。

  「不对,不是这样。我们不是要送你到奥巴,而是要送你回家乡。」

  多里亚德莎露出惊讶的眼神。巴尔特则对惊讶的多里亚德莎说:

  「我从亨里丹阁下那里听说了。你需要两位证人吧?我们会帮你作证,说你确实打倒了魔兽。」

  多里亚德莎深深低垂著头。经过好长一段时间,她的头都没有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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