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话 青春
「……她真慢。」
我茫然地一边望着来往于眼前的大量人潮，一边叹息。
平时放假我都闲居在家，今天却站到了都会区的车站验票闸前。
而且，把我叫出来的当事人已经超过会合时间三十分钟，仍迟迟没有现身的迹象。即使拿手机看，也没有收到什么联络。
「……受不了，怎么回事啊？」
在假日突然把我叫出来的人是神田学姐。
早上睡醒，就发现学姐在我就寝的期间传了简讯过来。一看收到简讯的时间，是在凌晨四点左右。从我睡醒的时间逆推回去，差不多在五小时前。
对方会在那种时间传讯，想必是相当紧急的事，我连忙开启通讯软体，里头所写的内容却简单明了。
『说来突然，今天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真的太过突然，看得我两眼发直。
神田学姐为人随兴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然而在当天凌晨四点才突然邀人吃午餐，还是离奇得让我忍不住叹气。
『对不起，我刚刚睡醒。』
我不认为自己理亏，却仍旧先赔罪，并且在简讯里表示自己刚醒来。已读标记立刻就出现了。
『我们去吃午餐吧。』
新传来的讯息只写了所为何事，同样是她的作风。
『学姐怎么会突然约我？』
『倒也没什么事情，只是不禁想找你吃个饭。』
『会不会太突兀？』
『择日不如撞日啊。』
我朝旁边躺在被窝里的沙优瞥了一眼，她正呼呼熟睡，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平日比我早起的沙优都会帮忙准备早餐，但是在周末睡到中午似乎成了她的习惯。
只要我到外头解决一餐，她也省得做两人份的午饭吧，我心想。
『要去是可以啦。』
我这么回覆，而神田学姐在传了示意「很好」的猫咪贴图之后没多久……
『那么，十二点在东京车站见。』
她只写了这点内容。
地点会指定在「东京车站」，让我感到不对劲。那地方距离我的住处还有她的住处，都算不上多近。
尽管我想问「为什么」，但反正问了也得不到回覆，想也知道她会回答「安啦安啦」就随便打发过去，便作罢了。
所以说，我在假日专程来到了东京车站……
「她总不会睡起回笼觉了吧……」
接不到联络的我只能枯等，不自觉地就这么嘀咕起来。
「我没有睡回笼觉啊。」
「唔哇！」
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吓得我忍不住肩膀一颤。
心惊甫定，我发现神田学姐正站在旁边。
「我在烦恼穿什么过来，回神后就拖到完全赶不及赴约的时间了。」
「既然会迟到，请学姐至少联络一声啊！」
我说完，学姐就哈哈笑了出来。
「反正会迟到，我才想吓一吓你。」
「为什么我被迫在这里枯等还非得让学姐吓？」
我使劲摆脸色，而神田学姐又嘻嘻笑了笑，然后吐舌说：「抱歉抱歉。」
相隔数周在公司外见到学姐，她还是一样我行我素。
「所以喽，你觉得怎样？」
学姐突然朝我这边投注目光凝视而来。
「怎样……是指什么？」
见我反问，她从鼻子呼了气，然后提起黑色长版上衣的下?给我看。
「敢问您对我认真挑选到姗姗来迟的这身衣服有何感想？」
「这、这样啊……我觉得，非常适合学姐。」
「可爱吗？」
被学姐直截了当地重新一问，我有些迟疑。
我不太擅长端详对方的穿着打扮，然而她刚才明显在催我「仔细看」，我只好将她的装扮从上看到下。
长版黑上衣既不会太宽松，也不会太服贴，裹着修长美腿的白色紧身裤从底下延伸而出。人们常说白色是在视觉上造成膨胀效果的色彩，但学姐即使穿白色的裤装，仍然看得出健美的双腿有多细。
鞋子是看起来几乎新得带有光泽的黑高跟凉鞋，跟白色裤装相映衬而散发着十足的存在感。
我个人觉得与其说「可爱」，这身服装更倾向于「帅气」，不过学姐本身的神秘气质、小动物般的脸孔跟服装很搭配，整体来看时确实有「身为女性的魅力」。
尽管我晓得在这种时候实话实说是最好的，然而一准备开口，就想起了之前跟她去烤肉时的事情。
『我的意思是，我好不容易放下了第一次的失恋啦，笨蛋。』
或许直到前阵子，学姐对我都还怀有恋爱情感。倘若……她所说的话可以尽信。
面对这样的人，要表明自己有任何一丝把对方当女性的想法，我认为不妥。
「帅耶。很适合学姐。」
思索到最后，我这么说。而神田学姐顿时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然后嫣然一笑。
「嗯，谢谢你喽。迟到算是值得了。」
「我倒希望学姐不要迟到……」
「好啦好啦，晚个三十分钟不用这么计较嘛。」
毫不惭愧地这么说完以后，学姐缓缓将双手合在一起拍响。
「好！那么吉田。」
「要走了吗？」
「嗯，走吧！到游乐园！」
「……啥？」
我发出了糊涂的声音，而学姐一个劲地说：
「我们去游乐园吧，吉田。」
「咦，之前是说要去吃午饭耶？」
「要吃午餐，在游乐园吃就好啦。」
「不不不……」
话题进展太快，我的脑袋完全跟不上。
「我难得精心打扮出门，只去吃午饭感觉就可惜了。」
「……学姐是刚才想到的吗？」
「正是！」
「随兴而至也该有个限度……」
「有什么关系嘛，我们走啦，去游乐园。反正你吃完午饭以后也很闲吧？」
「哎，我固然是没有规划……」
「那就这么说定！走喽，吉田。」
神田学姐丝毫不听我回话而匆匆迈步。
「啊，等一下……！」
我出声想把人叫住，她却显得充耳不闻。
学姐往前走了一小段，然后回过头。
「你在做什么嘛，赶快走啊！」
面对停在原地的我，学姐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而我在大大地叹了口气以后，朝着她点头。
「知道了啦，真是……」
我快步前进以便赶上学姐。
在我脑海里起初感受到的不对劲，伴随呼之欲出的答案，再次主张了其存在感。
为何要约在东京车站？
答案已经揭晓了。
她从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因为学姐打算从东京车站搭一段车，到日本最有名的游乐园，才会和我指定在这里碰面。
然而，我不懂的是……事到如今，她为何会想跟我去那样的地方？
跟学姐去吃烤肉那一天，我自认为跟她之间的往事已经被清算完毕了。
不过……在她的心里，或许并非如此。
我一边追逐神田学姐看准地铁路线而匆匆往验票闸走去的背影，一边这么思索。
＊
「读高中的时候。」
神田学姐站在电车门边，目光望着外头的景色。
重新细看那张脸庞，仍端正得像人工物，不由得让我对投注视线的行为产生犹疑。
无话好说的我，将视线在车窗外与学姐的脸庞之间来来去去，她就喃喃开了口。
「以前我曾说过想去游乐园，你记得吗？」
面对学姐那句话，我迟疑了短瞬，接着才缓缓点头。
「……我正好也想起了那件事。」
「呵呵，是吗。」
印象中，那是在高二的早春。
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我顺道去了神田学姐家，悠闲地待在她房间的时候，她忽然间嘀咕：「游乐园，好想去呢。」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游乐园吗……这么说来，我读高中以后，一次也没去过那种地方。」
「我们去吧，就我们两个。」
「可以是可以，不过学姐怎么忽然提到这个？妳给人的印象，倒不太像是会去那种地方。」
学姐原本就属于对人群不太适应的那种人。
即使放假去逛街，她大多也会立刻表示：「人好多。找间店进去吧。」
「哎，的确。」
学姐附和以后，躺到了地毯上，并且把头搁在我腿上。她仰望而来的视线，与我的视线相互交会。<span id="chapter_last"></span>
里。」
「有什么关系呢，在家就在家啊。」
「吉田，你不介意吗？」
问题突然抛来，使我语塞了。
「呃，我倒没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那一天，神田学姐的模样跟平时有些不同。
平常她并不会征询我的意愿，而是突然就要求「吉田，我们去○○」或者「吉田，陪我○○」，学姐都是这样的。
「我觉得，只要学姐过得开心就够了。」
我这么回答，一瞬间，她的眼神很是闪烁。那幕光景，在我脑里浸染得格外深刻。
说是浸染……我却把那忘掉了，直到此时此日。一度浸染的记忆，会在心血来潮时鲜明地回想起来。
「那么，下次我们还是去游乐园吧。」
「学姐想去吗？」
「……嗯。吉田，我想跟你来一场普通的约会。」
我想，她所说的「普通」，肯定含有「比照其他情侣那样」的意思。
如今我知道她当时要的是什么，于是能够轻易体会到，那时候我的一言一行，始终都徐缓轻柔地，踏在她内心的小小地雷上。
我曾真心认为「凡事顺着学姐的意就好」。那种缺乏主见的态度，逐渐让她陷入了不安。
学姐当时从我面前转开目光，然后貌似有些落寞地露出微笑的脸庞，跟她现在望着车窗外的脸庞，缓缓地重叠了。
「结果……我们并没有去成呢。」
这么说的她，并未看我这边，而我也徐徐地点了头。
「是啊……」
学姐提到想去游乐园的时期，老实讲，对参加棒球社的我来说，时机并不凑巧。
毕竟对棒球社学生而言，夏天来临前是被逼得最为紧绷的训练时期。何况那一年，队上成员已经练出了相当的实力，有望进军甲子园。虽然我们到最后未能打进甲子园的赛事，不过，我记得棒球社当时练习得非常卖力。
因为如此，正好从那时候开始，几乎每周放假都要练球的日子持续了一阵子。
结果我们都没有去游乐园，夏天便结束了，我在入秋以后才提起：「学姐，要不要去游乐园呢？」学姐又露出有些落寞的脸色，然后告诉我：「呃……我想，还是不用了。」
「当时我认真投入于棒球……结果好像让学姐等过头了。」
听我这么说道，原本一直看着窗外的学姐忽然把视线转了过来。
接着，她「呵」地微微笑了笑，并且告诉我：
「没关系啊，反正我们现在要去。」
那副笑容，比学姐在我记忆中的笑容成熟得多，使我情不自禁地心动。
「……也对。」
我用较小的音量附和，学姐就哈哈笑了。
「害羞以后声音就会变小，你这一点从高中到现在都没变。」
「别说了啦。」
我板着脸孔，把头转向一旁，貌似被逗乐的神田学姐便笑得更开心了。
＊
在假日，还是午后才入园的我们，迎头就被海滨大型游乐园的游客之多吓倒了。
「哎～假日果真拥挤耶！」
「那是当然的吧。」
入园后，即可看见仿照特大号地球仪建造成的喷水池，为数众多的游客正在那前面挤得水泄不通。
跟吉祥物合照的人，在喷水池前面有说有笑地吃着吉拿棒或爆米花的人，以及脚步匆匆地朝别处去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浮现灿烂的神情。
像我这种身心具疲的上班族来到园里，感觉实在太不搭调，我不由得深深叹了气。
然而，神田学姐牵起了我的手。
「来吧，吉田，总之我们先散个步吧。就算只是逛逛，想必也满有趣的。」
学姐如此表示，微微一笑。
她那牵起我的手，一如记忆中地冰凉。
久违的牵手触感，强烈地串起我跟她仍是情侣时的记忆，突然令我害臊起来。
「手就算了啦。」
「嗯？什么叫算了？」
「我是指不用牵手啦，我又不是小朋友！不会跟妳走散。」
我这么一说，学姐就瞪圆了眼睛，然后「噗」地笑出来。
「怎样，你在害羞？有什么关系呢，出来约会，那就牵个手嘛。」
「这并不算约会！」
「是喔？我倒是当成约会耶。」
「我是被学姐叫出来吃午餐的。」
学姐听见我的话，又嘻嘻笑了笑。
「对了，是那样没错。」
话一说完，学姐便放开我的手。
「那么，我们改用成熟稳重的风格约会好了。」
「都说了，这并不算约会啦……」
我对于自己莫名计较「约会」这处语病感到乱不好意思，可是无论如何，我本身都不想认同这算约会。
「她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更是在我脑里再三浮现，而后隐没。
神田学姐在园里一副看什么都稀奇似的走动张望。我侧眼看着她，一直在思索自己要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在这座游乐园玩才好。
「总之我们先找那个吧，那个。」
学姐将目光落在从入口领到的小册子，并且说道。
「那个？」
「对，那个。呃，就是有结冻泡沫的啤酒啊，我早就想喝喝看了。」
「刚来就要喝酒吗……」
比起游乐设施，学姐更想先找到啤酒冰沙，使我冒出苦笑。可是对于喝酒这一点，坦白讲我也是持赞同意见。
因为我强烈希望借酒意让脑袋陷入迷茫。
「哦，在满近的地方就能买到嘛！」
学姐指了小册子所附的地图，露出纯真微笑。
「走吧，我们赶快去！要是慢吞吞的，太阳就要下山了。」
「我明白了。」
学姐迈出比刚才稍快的脚步。
我配合她的步调走在旁边，学姐就瞥了一眼过来。
「真的不用牵手吗？」
「早说过，我又不是小朋友。」
「啊，是喔。你真固执耶。」
学姐看我摇头，脸色变得有些落寞，然后转向前方。
「没喝酒谁受得了呢。」
我听见学姐这么嘀咕，于是跟着笑了出来。
「那我倒是赞成。」
于是乎，刚入园便跑去买酒的活宝二人组就此诞生了。
买完啤酒，我们两个边闲聊边走在园内。
走进有古代遗迹散见各处的丛林主题游乐区以后，飘来了类似熏制品的香味，受到吸引的我们就在摊贩买了那里供应的烟熏鸡腿。
在以缤纷小熊玩偶为主题的灯塔游乐区，我们被香甜的气味引诱而去，吃了名叫欧姆蕾甜心卷的时髦甜点。
在以活火山采矿场为主题的游乐区，则吃了饺子热狗……
「奇怪，我们是不是都在吃东西？」
突然回神的我一问，神田学姐笑了。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就是来吃午餐的。」
「跑来主题乐园，光是到处吃东西好像也怪怪的就是了……」
「没关系啦，我觉得这样比较符合我们的作风。」
「这算我们的作风吗……」
的确，我完全没办法想像我们两个突然来到游乐园，还兴高采烈地玩遍各项设施的景象。
更何况，虽然我硬是被带来这地方，不过能像这样品尝美味的食物，走赏于世界观细腻精致的园内，倒也挺有乐趣的。
「太阳，就要西斜了呢。」
学姐忽然这么说，我于是抬头仰望，天色确实已经泛红，开始转暗了。
「没想到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呵呵，你玩得开心吗？」
「哎……比想像中开心啦。」
「那就好。」
神田学姐嫣然笑了笑，然后把最后一口饺子热狗塞到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
将那吞下去之后，她晃了晃其中一条腿。
「好久没有走这么多路，腿有点酸呢。」
「学姐要坐下来吗？」
园内四处备有供游客休憩的椅子，附近正好就有位置空着。
「也对，稍作休息。」
学姐点头后，快步趋近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也和学姐空出一小段间隔，跟着坐到她旁边。
「我好像很久没有走到脚底发麻了。」
「成年以后，走路的机会比想像中还少。」
「我倒觉得是因工作而异呢～除非当行销，否则资讯业都是坐着居多。」
「学姐说得是。」
我一边附和，一边自然地伸手揉起腰。
如她所言，由于平常坐在椅子上办公居多，因此腰比腿还痛。
学姐看见我的举动，就悄悄地呼了气。<span id="chapter_last"></span>
会多了一把年纪啊。」
学姐这么说完以后，就在腿上托着腮，默默地凝望我。
「不过……彼此真的老了不少呢，我跟你。」
她的话里，仿佛蕴含着超乎字句的各种情感，让我吸气之后一下子无法吐出来。
连起我跟学姐的关系，发生在十年以前。接着，间隔九年左右的空白，我们又遇见彼此。
在心智成熟度远不及目前的那个时候，我们成了情侣，还来不及熟知彼此就分手，并且各奔前程。
此刻在我眼前的「神田苍」，有许多部分看似跟那时候的她形象重叠。然而，要问到两者是否为同一人，答案是否。看在她的眼里，此刻的我，想必也会带来类似的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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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可思议。」
「对呀，不可思议。」
「相隔九年，我和学姐又见面了，还一起来游乐园。」
「就是啊。明明最希望去的那时候没有去成，事到如今，却两人成行。」
话说完，学姐嘻嘻地笑了。脸上固然在笑，嗓音却明显流露出「感伤」，连迟钝的我都听得出。
「吉田，这九年之间，你在根本上的部分丝毫没变……不过，你却掌握到了以往我『最期望你能拥有』的特质。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呢？」
「学姐说的是什么？」
我一问，学姐便悄悄从我面前别开目光，并且远眺似的眯了眼睛。
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我看见在高耸的火山岩壁上，插着貌似钻头的装置。
她盯着那座装置，并且告诉我：
「我说的，是执着心。」
在学姐这么说的同时，云霄飞车从火山的喷火口冲出，随后则有搭在那上头的游客尖叫声传来。
她那些言语，在我的心坎里蔓延开来。
执着心。
高中时期的我，难道缺了那项特质吗？学姐还说，我现在就拥有那项特质。
听她一提，我仍然不太开窍。
然而，神田学姐依旧望着大钻头造型的装饰物，喃喃地说了下去。
「比方说呢，唯有这点绝不退让，唯有这项事物绝不愿失去……诸如此类的想法。现在的你，就显得拥有近似执着心的意志。」
「这……」
话讲到这个份上，我终于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了。
假如我有萌生那样的情感，对象肯定是沙优。
我阴错阳差地成了那孩子的依靠，于是必须照料她到最后，这确实是我的想法。
我不曾跟神田学姐提到沙优，她却明白我有同居者，并且对其怀有爱惜之意。
但是──
但是，当时的我何尝不是如此？我不禁心想。
「神田学姐，但我在当时也一样对妳……」
「过去你是愿意爱惜我的，对吧。我晓得啊。」
神田学姐扬起嘴角一笑，并且点了点头。
「不过呢，吉田。」
学姐把长时间停留在钻头上的视线转到了我这边。
在她眼里，寓有某种近似「死心」的黯淡光芒。
「那时候的你，要是听到我表示『自己喜欢上别的男生了所以想分手』……大概会乖乖地答应分手，对不对？」
「什……咦……？」
我的脑袋乍然停止运作。
「学、学姐是因为喜欢上别人，才不跟我联络的吗……？」
「呵呵，错了，你想错喽。这是假设啦。」
学姐嘻嘻笑着摇了好几次头。
「你试着想像看看，让自己回到那时候。假如我突然……而且是突然就要求的喔？因为我喜欢上别人了，所以要分手，你听了会怎么做？」
「这……」
我绝对会受到打击吧。原本以为交往顺利的对象，突然表示喜欢上自己以外的人，肯定会让我怀疑「以往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不过……
要问到，我会不会毅然挽留……答案是否。
「……假如说，学姐真的想跟那个人交往的话……我想我不会阻止。」
「对吧！没错，没错。你就是这样……」
学姐开心似的连连点头，然后，目光瞬时又黯淡下来。
「吉田，过去你都爱惜着我。不过，在你心里……对于『跟我在一起的幸福』丝毫没有执着。我明白那一点……」
学姐的言语逐渐带有鼻音。
「所以……我才会，逃离那段关系……」
话说完，学姐缓缓垂下头，而我不知道该对她讲些什么。
尽管嘴巴开开阖阖，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会让目光四处游移。
「假如……」
学姐依然将视线落在地上，并且告诉我：
「我能更清楚地向你表达……表达出『要对我抱持执着』……许多事情是不是会有所改变呢？」
学姐在膝上反覆将手指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还一边继续说：
「即使你忙着练球，我依然要死缠烂打，直到你肯带我来游乐园……做爱时也是，当你准备戴保险套时，我就要一把抢过来，将套子剪成破破烂烂……只要我，表现得更明确……」
她的肩膀正在颤抖，那肯定是在哭泣。
「假如说，我有好好地向你表达……此刻，我们是不是还在交往呢……？」
话说完，学姐抬起脸孔，有一道泪水从她的眼梢流下，目睹的我内心隐隐作痛。
都已经结束了，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我跟她之间的关系……这段恋爱早就已经结束，而时间也洗刷了我们俩的伤口，一切都过去了，我是这么想的。
我又对她的一切擅自断定，然后，自己做出了总结。
烤肉时，学姐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我都没有深思，只是看到她云淡风轻的态度……我就放心到了现在。
那些全都错了。
如同我跟学姐重逢时曾回忆起往事而苦，在她的心里，同样念念不忘跟我的回忆，余烬深埋于底。
即使过了十年，我还是这么……不灵光。
这次，我非得说清楚才行。
「学姐，那妳就错了……」
我总算开了口，并且告诉对方：
「当时的我是个傻瓜……心里深信爱惜身边的所有人，是一件要紧的事，完全不懂将『爱惜』专注于一个人，只爱惜眼前的那个人，有多么重要。之前我都不了解，自己那种暧昧的态度，居然将学姐伤得最深。」
「可是，所以说，既然我明白那一点，要是当时我能够跟你表达得更清楚……」
「当时的我们就是无能为力啊！」
我打断学姐说的话，如此断言以后，学姐眼里又盈上了泪水。
「我不够成熟……而且到头来，学姐也没有过问我的处世方式。当时，我们都缺乏勇气对彼此介入得更深。」
过去，我也一样有想法。我记得很清楚。
学姐总是让人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在那一抹微笑的表情后头，她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有好几次，我都希望能向学姐确认。
但是……我办不到。
因为我害怕明确问清楚。
她肯定也是。
对于过问我的处世方式这一点，她本身并不觉得可行。
就只是如此而已。
「所以、所以说……」
我的胸口深处也跟着热了起来，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我们都是无可奈何的啊，在这段关系里……」
讲话变得有些鼻音，那令我害臊。这次换成我垂下头，把脸藏了起来。
一回神，周遭已经变暗了，就连低着头也能够分辨，傍晚已过，即将入夜。
我们俩沉默以后，人们从火山搭云霄飞车直冲而下的尖叫声传来了好几次。
「……是吗。」
经过几分钟的静默，学姐语带叹息地说：
「原来，我们都无可奈何……」
「……嗯，没有错。」
「是吗是吗……」
她点点头，然后挺身站起。
接着，学姐用冷冷的手，牵起我的手。
「好！我们再绕一圈！」
学姐嫣然笑了笑，还使劲拉我的手。
「噢噢……」
我被拉着从椅子起身，并且猛眨了好几次眼，才定睛看向她。
跟我目光交接以后，学姐用食指擦去眼梢的泪水，接着咧嘴一笑。
「能在夜晚逛游乐园，简直太棒了嘛。这是属于成人的世界。」<span id="chapter_last"></span>
情已经恢复平时的模样。
切换速度如此之快，总是让我看不清她的本质。
「那个，学姐……！」
「嗯？」
我一心急，于是叫住了匆匆准备迈步的学姐。
她回头表示不解，在这个节骨眼，我却完全想不出要说什么。
基本上，我为什么会把她叫住？
神田学姐看了把人叫住以后就当机的我，呵地笑了出来。
随后，她毫不顾忌地凑到我身边，手一伸，就用自己的指头绕进了我的指缝。
「你还是想手牵手走路？」
「呃，没有……」
我把嘴巴张了又闭以后，才认命地垂下头。
「哎，好啊……干脆就这样吧。」
「呵呵，这样终于像在约会了，对不对？」
「怎样都好。我今天会奉陪到最后的，学姐。」
我说道，而学姐嘻嘻笑了笑，还使坏似的偏过头。
「奉陪到最后，我们可以到什么地方？宾馆吗？」
「请学姐不要乱说话。」
「你好古板喔，吉田。反正你又没有女朋友，没什么关系嘛。」
「我不会跟女朋友以外的人上床。」
「正常来想，相隔好几年才跟高中时亲热过好几次的女人重逢，到宾馆来一场情欲浓烈的性爱重修旧好，应该是合情合理的发展吧？」
「麻烦妳别在梦幻主题乐园里提到亲热之类的好吗？」
我们俩一边拌嘴，一边缓缓地走着。
可以感觉到学姐冷冷的手，正逐渐接近我这只手的温度。
从高中以后，我就没有像这样跟女性十指交扣了，因此我很不成熟地紧张起来。
不过……我明白，自己终究只是对当下的情境感到紧张。
尽管学姐提起了重修旧好，我却可以体会到，她也明白那一点。
隔了九年，我们正在慢慢地重温高中时希望实现的约会……那场已经无法挽回的约会。
我侧眼瞥向神田学姐随海风摇曳的卷发，然后吸了吸鼻子，就这么一次。
＊
「呼～实在累了呢。」
「结果我们又绕了一圈。」
「不过入夜以后别有气氛，满有意思呢。」
当我们将广阔的园内又绕完一遍以后，太阳完全下山，已经入夜了。
再次回到巨大地球仪前的休息区，学姐脱下高跟鞋，正在揉脚踝。
「被鞋子磨破皮了吗？」
「嗯～稍微有一点。我没想到会走这么多路，穿高跟鞋来是错的。」
「学姐回程会很辛苦呢……」
要从这里带着伤口走到家，光是想像就觉得费劲。
然而，当事人却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不会，反正这双鞋我不穿了，没问题。」
「咦？」
「你看……当当～！我有这个。」
学姐在中途顺道去了园内的礼品店。她在当时购物的提袋里摸索，然后慢条斯理地从中拿出了颜色亮丽的平底凉鞋。
「我想到会有这种状况，就多买了双凉鞋。」
「啊……原来这是回家要穿的。」
我有看到学姐突然在礼品店买下凉鞋，却认为贸然购物也符合她的作风，于是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是啊是啊，改穿这双鞋回家，脚跟就不会痛，万事ok。」
「不过，高跟鞋成了行李耶。拿着嫌重吧？」
我这么一说，学姐在猛眨眼以后，噗哧笑了出来。
「呵呵，这双鞋用不到了啦。」
「咦？」
学姐无视于发愣的我，匆匆换上平底凉鞋，从椅子起身。
接着，她快步走向附近的垃圾桶，毫不犹豫地把黑色高跟鞋塞了进去。
「咦！等一下！」
见我急忙赶过去，学姐带着一副「怎么了吗？」的脸色偏过头。
「那几乎是全新的吧！」
「啊～也对喔。」
「为、为什么要丢掉呢……学姐穿起来明明很合适。」
我说完，学姐的眼神又稍微闪烁了。
随后，她立刻像在掩饰什么一样地笑了笑。
「啊哈哈，能听见你那句话，我觉得就够了。」
「耶？」
学姐朝垃圾箱瞥了一眼，然后连连点头。
接着，她缓缓地告诉我：
「因为……那双鞋是买来跟你约会的。」
「……唔。」
「所以，已经不需要了。我不会再穿。」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买来跟我约会的鞋子。虽然她并没有提到是「何时」买的，无意间，我依旧领会到了。
刚才进了垃圾桶的那双鞋……肯定是我跟学姐之间，最后一项有形的回忆。
「这样子，就全部结束了呢，吉田。」
「……学姐。」
「今天谢谢你。」
看到学姐咧嘴一笑，我终于承受不住眼底的热流。
「……唔。」
发出呜咽的我低头以后，学姐便哈哈笑出声音，使劲拍在我背上。
「我第一次看到你哭。」
「……我才要……谢谢学姐。」
我说完，学姐就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背。
「嗯。」
然后，她只用温柔的嗓音，说了这么一句。
学姐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跟不成体统地哭出来的我一起从游乐园离开了。
我们搭乘将几座园区串连起来的单轨列车，前往可以转搭回程班次的电车车站。
这段期间，我跟学姐一直都默默无语。
我想，我们都在回味彼此至今留下的回忆。
抵达车站的验票闸时，学姐就停住脚步，挥了挥手。
「难得来一趟，我会在这附近找间旅馆过夜。毕竟要回家也嫌麻烦。」
「……是吗，我明白了。」
「嗯。你要记得回家，吉田。」
神田学姐说这些的表情平静得吓人。为了回应她，我也露出微笑。
学姐又一次缓缓地挥手。
「再见，吉田。」
她说。
而我也跟着站正。
「再见，学姐。」
回了她……这么一句。
我朝着学姐转过脚步，摇摇晃晃地不知道要走向何处的背影望了几秒钟，然后穿过验票闸，朝月台而去。
当我准备爬上通往月台的阶梯时……不由自主地回了头。
眼前……并没有打赤脚悄悄逼近的学姐。
「哈哈……」
我不禁独自笑了笑，并且踏上阶梯。
可以感受到视野正逐渐晕开。
不争气也该有个限度。
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重新来到这里，达成了当时相识以后，未能实现的事情，于是这一次……我们确确实实地，结束了。
那一点实在令人落寞……而又让我怀有近乎同等的自豪。
就这样，我的青春……终于落幕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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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一边望着来往于眼前的大量人潮，一边叹息。
平时放假我都闲居在家，今天却站到了都会区的车站验票闸前。
而且，把我叫出来的当事人已经超过会合时间三十分钟，仍迟迟没有现身的迹象。即使拿手机看，也没有收到什么联络。
「……受不了，怎么回事啊？」
在假日突然把我叫出来的人是神田学姐。
早上睡醒，就发现学姐在我就寝的期间传了简讯过来。一看收到简讯的时间，是在凌晨四点左右。从我睡醒的时间逆推回去，差不多在五小时前。
对方会在那种时间传讯，想必是相当紧急的事，我连忙开启通讯软体，里头所写的内容却简单明了。
『说来突然，今天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真的太过突然，看得我两眼发直。
神田学姐为人随兴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然而在当天凌晨四点才突然邀人吃午餐，还是离奇得让我忍不住叹气。
『对不起，我刚刚睡醒。』
我不认为自己理亏，却仍旧先赔罪，并且在简讯里表示自己刚醒来。已读标记立刻就出现了。
『我们去吃午餐吧。』
新传来的讯息只写了所为何事，同样是她的作风。
『学姐怎么会突然约我？』
『倒也没什么事情，只是不禁想找你吃个饭。』
『会不会太突兀？』
『择日不如撞日啊。』
我朝旁边躺在被窝里的沙优瞥了一眼，她正呼呼熟睡，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平日比我早起的沙优都会帮忙准备早餐，但是在周末睡到中午似乎成了她的习惯。
只要我到外头解决一餐，她也省得做两人份的午饭吧，我心想。
『要去是可以啦。』
我这么回覆，而神田学姐在传了示意「很好」的猫咪贴图之后没多久……
『那么，十二点在东京车站见。』
她只写了这点内容。
地点会指定在「东京车站」，让我感到不对劲。那地方距离我的住处还有她的住处，都算不上多近。
尽管我想问「为什么」，但反正问了也得不到回覆，想也知道她会回答「安啦安啦」就随便打发过去，便作罢了。
所以说，我在假日专程来到了东京车站……
「她总不会睡起回笼觉了吧……」
接不到联络的我只能枯等，不自觉地就这么嘀咕起来。
「我没有睡回笼觉啊。」
「唔哇！」
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吓得我忍不住肩膀一颤。
心惊甫定，我发现神田学姐正站在旁边。
「我在烦恼穿什么过来，回神后就拖到完全赶不及赴约的时间了。」
「既然会迟到，请学姐至少联络一声啊！」
我说完，学姐就哈哈笑了出来。
「反正会迟到，我才想吓一吓你。」
「为什么我被迫在这里枯等还非得让学姐吓？」
我使劲摆脸色，而神田学姐又嘻嘻笑了笑，然后吐舌说：「抱歉抱歉。」
相隔数周在公司外见到学姐，她还是一样我行我素。
「所以喽，你觉得怎样？」
学姐突然朝我这边投注目光凝视而来。
「怎样……是指什么？」
见我反问，她从鼻子呼了气，然后提起黑色长版上衣的下?给我看。
「敢问您对我认真挑选到姗姗来迟的这身衣服有何感想？」
「这、这样啊……我觉得，非常适合学姐。」
「可爱吗？」
被学姐直截了当地重新一问，我有些迟疑。
我不太擅长端详对方的穿着打扮，然而她刚才明显在催我「仔细看」，我只好将她的装扮从上看到下。
长版黑上衣既不会太宽松，也不会太服贴，裹着修长美腿的白色紧身裤从底下延伸而出。人们常说白色是在视觉上造成膨胀效果的色彩，但学姐即使穿白色的裤装，仍然看得出健美的双腿有多细。
鞋子是看起来几乎新得带有光泽的黑高跟凉鞋，跟白色裤装相映衬而散发着十足的存在感。
我个人觉得与其说「可爱」，这身服装更倾向于「帅气」，不过学姐本身的神秘气质、小动物般的脸孔跟服装很搭配，整体来看时确实有「身为女性的魅力」。
尽管我晓得在这种时候实话实说是最好的，然而一准备开口，就想起了之前跟她去烤肉时的事情。
『我的意思是，我好不容易放下了第一次的失恋啦，笨蛋。』
或许直到前阵子，学姐对我都还怀有恋爱情感。倘若……她所说的话可以尽信。
面对这样的人，要表明自己有任何一丝把对方当女性的想法，我认为不妥。
「帅耶。很适合学姐。」
思索到最后，我这么说。而神田学姐顿时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然后嫣然一笑。
「嗯，谢谢你喽。迟到算是值得了。」
「我倒希望学姐不要迟到……」
「好啦好啦，晚个三十分钟不用这么计较嘛。」
毫不惭愧地这么说完以后，学姐缓缓将双手合在一起拍响。
「好！那么吉田。」
「要走了吗？」
「嗯，走吧！到游乐园！」
「……啥？」
我发出了糊涂的声音，而学姐一个劲地说：
「我们去游乐园吧，吉田。」
「咦，之前是说要去吃午饭耶？」
「要吃午餐，在游乐园吃就好啦。」
「不不不……」
话题进展太快，我的脑袋完全跟不上。
「我难得精心打扮出门，只去吃午饭感觉就可惜了。」
「……学姐是刚才想到的吗？」
「正是！」
「随兴而至也该有个限度……」
「有什么关系嘛，我们走啦，去游乐园。反正你吃完午饭以后也很闲吧？」
「哎，我固然是没有规划……」
「那就这么说定！走喽，吉田。」
神田学姐丝毫不听我回话而匆匆迈步。
「啊，等一下……！」
我出声想把人叫住，她却显得充耳不闻。
学姐往前走了一小段，然后回过头。
「你在做什么嘛，赶快走啊！」
面对停在原地的我，学姐若无其事地这么说道，而我在大大地叹了口气以后，朝着她点头。
「知道了啦，真是……」
我快步前进以便赶上学姐。
在我脑海里起初感受到的不对劲，伴随呼之欲出的答案，再次主张了其存在感。
为何要约在东京车站？
答案已经揭晓了。
她从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因为学姐打算从东京车站搭一段车，到日本最有名的游乐园，才会和我指定在这里碰面。
然而，我不懂的是……事到如今，她为何会想跟我去那样的地方？
跟学姐去吃烤肉那一天，我自认为跟她之间的往事已经被清算完毕了。
不过……在她的心里，或许并非如此。
我一边追逐神田学姐看准地铁路线而匆匆往验票闸走去的背影，一边这么思索。
＊
「读高中的时候。」
神田学姐站在电车门边，目光望着外头的景色。
重新细看那张脸庞，仍端正得像人工物，不由得让我对投注视线的行为产生犹疑。
无话好说的我，将视线在车窗外与学姐的脸庞之间来来去去，她就喃喃开了口。
「以前我曾说过想去游乐园，你记得吗？」
面对学姐那句话，我迟疑了短瞬，接着才缓缓点头。
「……我正好也想起了那件事。」
「呵呵，是吗。」
印象中，那是在高二的早春。
社团活动结束之后，我顺道去了神田学姐家，悠闲地待在她房间的时候，她忽然间嘀咕：「游乐园，好想去呢。」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游乐园吗……这么说来，我读高中以后，一次也没去过那种地方。」
「我们去吧，就我们两个。」
「可以是可以，不过学姐怎么忽然提到这个？妳给人的印象，倒不太像是会去那种地方。」
学姐原本就属于对人群不太适应的那种人。
即使放假去逛街，她大多也会立刻表示：「人好多。找间店进去吧。」
「哎，的确。」
学姐附和以后，躺到了地毯上，并且把头搁在我腿上。她仰望而来的视线，与我的视线相互交会。<span id="chapter_last"></span>
里。」
「有什么关系呢，在家就在家啊。」
「吉田，你不介意吗？」
问题突然抛来，使我语塞了。
「呃，我倒没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那一天，神田学姐的模样跟平时有些不同。
平常她并不会征询我的意愿，而是突然就要求「吉田，我们去○○」或者「吉田，陪我○○」，学姐都是这样的。
「我觉得，只要学姐过得开心就够了。」
我这么回答，一瞬间，她的眼神很是闪烁。那幕光景，在我脑里浸染得格外深刻。
说是浸染……我却把那忘掉了，直到此时此日。一度浸染的记忆，会在心血来潮时鲜明地回想起来。
「那么，下次我们还是去游乐园吧。」
「学姐想去吗？」
「……嗯。吉田，我想跟你来一场普通的约会。」
我想，她所说的「普通」，肯定含有「比照其他情侣那样」的意思。
如今我知道她当时要的是什么，于是能够轻易体会到，那时候我的一言一行，始终都徐缓轻柔地，踏在她内心的小小地雷上。
我曾真心认为「凡事顺着学姐的意就好」。那种缺乏主见的态度，逐渐让她陷入了不安。
学姐当时从我面前转开目光，然后貌似有些落寞地露出微笑的脸庞，跟她现在望着车窗外的脸庞，缓缓地重叠了。
「结果……我们并没有去成呢。」
这么说的她，并未看我这边，而我也徐徐地点了头。
「是啊……」
学姐提到想去游乐园的时期，老实讲，对参加棒球社的我来说，时机并不凑巧。
毕竟对棒球社学生而言，夏天来临前是被逼得最为紧绷的训练时期。何况那一年，队上成员已经练出了相当的实力，有望进军甲子园。虽然我们到最后未能打进甲子园的赛事，不过，我记得棒球社当时练习得非常卖力。
因为如此，正好从那时候开始，几乎每周放假都要练球的日子持续了一阵子。
结果我们都没有去游乐园，夏天便结束了，我在入秋以后才提起：「学姐，要不要去游乐园呢？」学姐又露出有些落寞的脸色，然后告诉我：「呃……我想，还是不用了。」
「当时我认真投入于棒球……结果好像让学姐等过头了。」
听我这么说道，原本一直看着窗外的学姐忽然把视线转了过来。
接着，她「呵」地微微笑了笑，并且告诉我：
「没关系啊，反正我们现在要去。」
那副笑容，比学姐在我记忆中的笑容成熟得多，使我情不自禁地心动。
「……也对。」
我用较小的音量附和，学姐就哈哈笑了。
「害羞以后声音就会变小，你这一点从高中到现在都没变。」
「别说了啦。」
我板着脸孔，把头转向一旁，貌似被逗乐的神田学姐便笑得更开心了。
＊
在假日，还是午后才入园的我们，迎头就被海滨大型游乐园的游客之多吓倒了。
「哎～假日果真拥挤耶！」
「那是当然的吧。」
入园后，即可看见仿照特大号地球仪建造成的喷水池，为数众多的游客正在那前面挤得水泄不通。
跟吉祥物合照的人，在喷水池前面有说有笑地吃着吉拿棒或爆米花的人，以及脚步匆匆地朝别处去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浮现灿烂的神情。
像我这种身心具疲的上班族来到园里，感觉实在太不搭调，我不由得深深叹了气。
然而，神田学姐牵起了我的手。
「来吧，吉田，总之我们先散个步吧。就算只是逛逛，想必也满有趣的。」
学姐如此表示，微微一笑。
她那牵起我的手，一如记忆中地冰凉。
久违的牵手触感，强烈地串起我跟她仍是情侣时的记忆，突然令我害臊起来。
「手就算了啦。」
「嗯？什么叫算了？」
「我是指不用牵手啦，我又不是小朋友！不会跟妳走散。」
我这么一说，学姐就瞪圆了眼睛，然后「噗」地笑出来。
「怎样，你在害羞？有什么关系呢，出来约会，那就牵个手嘛。」
「这并不算约会！」
「是喔？我倒是当成约会耶。」
「我是被学姐叫出来吃午餐的。」
学姐听见我的话，又嘻嘻笑了笑。
「对了，是那样没错。」
话一说完，学姐便放开我的手。
「那么，我们改用成熟稳重的风格约会好了。」
「都说了，这并不算约会啦……」
我对于自己莫名计较「约会」这处语病感到乱不好意思，可是无论如何，我本身都不想认同这算约会。
「她是什么意思」这句话，更是在我脑里再三浮现，而后隐没。
神田学姐在园里一副看什么都稀奇似的走动张望。我侧眼看着她，一直在思索自己要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在这座游乐园玩才好。
「总之我们先找那个吧，那个。」
学姐将目光落在从入口领到的小册子，并且说道。
「那个？」
「对，那个。呃，就是有结冻泡沫的啤酒啊，我早就想喝喝看了。」
「刚来就要喝酒吗……」
比起游乐设施，学姐更想先找到啤酒冰沙，使我冒出苦笑。可是对于喝酒这一点，坦白讲我也是持赞同意见。
因为我强烈希望借酒意让脑袋陷入迷茫。
「哦，在满近的地方就能买到嘛！」
学姐指了小册子所附的地图，露出纯真微笑。
「走吧，我们赶快去！要是慢吞吞的，太阳就要下山了。」
「我明白了。」
学姐迈出比刚才稍快的脚步。
我配合她的步调走在旁边，学姐就瞥了一眼过来。
「真的不用牵手吗？」
「早说过，我又不是小朋友。」
「啊，是喔。你真固执耶。」
学姐看我摇头，脸色变得有些落寞，然后转向前方。
「没喝酒谁受得了呢。」
我听见学姐这么嘀咕，于是跟着笑了出来。
「那我倒是赞成。」
于是乎，刚入园便跑去买酒的活宝二人组就此诞生了。
买完啤酒，我们两个边闲聊边走在园内。
走进有古代遗迹散见各处的丛林主题游乐区以后，飘来了类似熏制品的香味，受到吸引的我们就在摊贩买了那里供应的烟熏鸡腿。
在以缤纷小熊玩偶为主题的灯塔游乐区，我们被香甜的气味引诱而去，吃了名叫欧姆蕾甜心卷的时髦甜点。
在以活火山采矿场为主题的游乐区，则吃了饺子热狗……
「奇怪，我们是不是都在吃东西？」
突然回神的我一问，神田学姐笑了。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们就是来吃午餐的。」
「跑来主题乐园，光是到处吃东西好像也怪怪的就是了……」
「没关系啦，我觉得这样比较符合我们的作风。」
「这算我们的作风吗……」
的确，我完全没办法想像我们两个突然来到游乐园，还兴高采烈地玩遍各项设施的景象。
更何况，虽然我硬是被带来这地方，不过能像这样品尝美味的食物，走赏于世界观细腻精致的园内，倒也挺有乐趣的。
「太阳，就要西斜了呢。」
学姐忽然这么说，我于是抬头仰望，天色确实已经泛红，开始转暗了。
「没想到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呵呵，你玩得开心吗？」
「哎……比想像中开心啦。」
「那就好。」
神田学姐嫣然笑了笑，然后把最后一口饺子热狗塞到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
将那吞下去之后，她晃了晃其中一条腿。
「好久没有走这么多路，腿有点酸呢。」
「学姐要坐下来吗？」
园内四处备有供游客休憩的椅子，附近正好就有位置空着。
「也对，稍作休息。」
学姐点头后，快步趋近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也和学姐空出一小段间隔，跟着坐到她旁边。
「我好像很久没有走到脚底发麻了。」
「成年以后，走路的机会比想像中还少。」
「我倒觉得是因工作而异呢～除非当行销，否则资讯业都是坐着居多。」
「学姐说得是。」
我一边附和，一边自然地伸手揉起腰。
如她所言，由于平常坐在椅子上办公居多，因此腰比腿还痛。
学姐看见我的举动，就悄悄地呼了气。<span id="chapter_last"></span>
会多了一把年纪啊。」
学姐这么说完以后，就在腿上托着腮，默默地凝望我。
「不过……彼此真的老了不少呢，我跟你。」
她的话里，仿佛蕴含着超乎字句的各种情感，让我吸气之后一下子无法吐出来。
连起我跟学姐的关系，发生在十年以前。接着，间隔九年左右的空白，我们又遇见彼此。
在心智成熟度远不及目前的那个时候，我们成了情侣，还来不及熟知彼此就分手，并且各奔前程。
此刻在我眼前的「神田苍」，有许多部分看似跟那时候的她形象重叠。然而，要问到两者是否为同一人，答案是否。看在她的眼里，此刻的我，想必也会带来类似的观感。
「……真是不可思议。」
「对呀，不可思议。」
「相隔九年，我和学姐又见面了，还一起来游乐园。」
「就是啊。明明最希望去的那时候没有去成，事到如今，却两人成行。」
话说完，学姐嘻嘻地笑了。脸上固然在笑，嗓音却明显流露出「感伤」，连迟钝的我都听得出。
「吉田，这九年之间，你在根本上的部分丝毫没变……不过，你却掌握到了以往我『最期望你能拥有』的特质。真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呢？」
「学姐说的是什么？」
我一问，学姐便悄悄从我面前别开目光，并且远眺似的眯了眼睛。
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我看见在高耸的火山岩壁上，插着貌似钻头的装置。
她盯着那座装置，并且告诉我：
「我说的，是执着心。」
在学姐这么说的同时，云霄飞车从火山的喷火口冲出，随后则有搭在那上头的游客尖叫声传来。
她那些言语，在我的心坎里蔓延开来。
执着心。
高中时期的我，难道缺了那项特质吗？学姐还说，我现在就拥有那项特质。
听她一提，我仍然不太开窍。
然而，神田学姐依旧望着大钻头造型的装饰物，喃喃地说了下去。
「比方说呢，唯有这点绝不退让，唯有这项事物绝不愿失去……诸如此类的想法。现在的你，就显得拥有近似执着心的意志。」
「这……」
话讲到这个份上，我终于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了。
假如我有萌生那样的情感，对象肯定是沙优。
我阴错阳差地成了那孩子的依靠，于是必须照料她到最后，这确实是我的想法。
我不曾跟神田学姐提到沙优，她却明白我有同居者，并且对其怀有爱惜之意。
但是──
但是，当时的我何尝不是如此？我不禁心想。
「神田学姐，但我在当时也一样对妳……」
「过去你是愿意爱惜我的，对吧。我晓得啊。」
神田学姐扬起嘴角一笑，并且点了点头。
「不过呢，吉田。」
学姐把长时间停留在钻头上的视线转到了我这边。
在她眼里，寓有某种近似「死心」的黯淡光芒。
「那时候的你，要是听到我表示『自己喜欢上别的男生了所以想分手』……大概会乖乖地答应分手，对不对？」
「什……咦……？」
我的脑袋乍然停止运作。
「学、学姐是因为喜欢上别人，才不跟我联络的吗……？」
「呵呵，错了，你想错喽。这是假设啦。」
学姐嘻嘻笑着摇了好几次头。
「你试着想像看看，让自己回到那时候。假如我突然……而且是突然就要求的喔？因为我喜欢上别人了，所以要分手，你听了会怎么做？」
「这……」
我绝对会受到打击吧。原本以为交往顺利的对象，突然表示喜欢上自己以外的人，肯定会让我怀疑「以往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不过……
要问到，我会不会毅然挽留……答案是否。
「……假如说，学姐真的想跟那个人交往的话……我想我不会阻止。」
「对吧！没错，没错。你就是这样……」
学姐开心似的连连点头，然后，目光瞬时又黯淡下来。
「吉田，过去你都爱惜着我。不过，在你心里……对于『跟我在一起的幸福』丝毫没有执着。我明白那一点……」
学姐的言语逐渐带有鼻音。
「所以……我才会，逃离那段关系……」
话说完，学姐缓缓垂下头，而我不知道该对她讲些什么。
尽管嘴巴开开阖阖，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会让目光四处游移。
「假如……」
学姐依然将视线落在地上，并且告诉我：
「我能更清楚地向你表达……表达出『要对我抱持执着』……许多事情是不是会有所改变呢？」
学姐在膝上反覆将手指头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还一边继续说：
「即使你忙着练球，我依然要死缠烂打，直到你肯带我来游乐园……做爱时也是，当你准备戴保险套时，我就要一把抢过来，将套子剪成破破烂烂……只要我，表现得更明确……」
她的肩膀正在颤抖，那肯定是在哭泣。
「假如说，我有好好地向你表达……此刻，我们是不是还在交往呢……？」
话说完，学姐抬起脸孔，有一道泪水从她的眼梢流下，目睹的我内心隐隐作痛。
都已经结束了，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我跟她之间的关系……这段恋爱早就已经结束，而时间也洗刷了我们俩的伤口，一切都过去了，我是这么想的。
我又对她的一切擅自断定，然后，自己做出了总结。
烤肉时，学姐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我都没有深思，只是看到她云淡风轻的态度……我就放心到了现在。
那些全都错了。
如同我跟学姐重逢时曾回忆起往事而苦，在她的心里，同样念念不忘跟我的回忆，余烬深埋于底。
即使过了十年，我还是这么……不灵光。
这次，我非得说清楚才行。
「学姐，那妳就错了……」
我总算开了口，并且告诉对方：
「当时的我是个傻瓜……心里深信爱惜身边的所有人，是一件要紧的事，完全不懂将『爱惜』专注于一个人，只爱惜眼前的那个人，有多么重要。之前我都不了解，自己那种暧昧的态度，居然将学姐伤得最深。」
「可是，所以说，既然我明白那一点，要是当时我能够跟你表达得更清楚……」
「当时的我们就是无能为力啊！」
我打断学姐说的话，如此断言以后，学姐眼里又盈上了泪水。
「我不够成熟……而且到头来，学姐也没有过问我的处世方式。当时，我们都缺乏勇气对彼此介入得更深。」
过去，我也一样有想法。我记得很清楚。
学姐总是让人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在那一抹微笑的表情后头，她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有好几次，我都希望能向学姐确认。
但是……我办不到。
因为我害怕明确问清楚。
她肯定也是。
对于过问我的处世方式这一点，她本身并不觉得可行。
就只是如此而已。
「所以、所以说……」
我的胸口深处也跟着热了起来，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我们都是无可奈何的啊，在这段关系里……」
讲话变得有些鼻音，那令我害臊。这次换成我垂下头，把脸藏了起来。
一回神，周遭已经变暗了，就连低着头也能够分辨，傍晚已过，即将入夜。
我们俩沉默以后，人们从火山搭云霄飞车直冲而下的尖叫声传来了好几次。
「……是吗。」
经过几分钟的静默，学姐语带叹息地说：
「原来，我们都无可奈何……」
「……嗯，没有错。」
「是吗是吗……」
她点点头，然后挺身站起。
接着，学姐用冷冷的手，牵起我的手。
「好！我们再绕一圈！」
学姐嫣然笑了笑，还使劲拉我的手。
「噢噢……」
我被拉着从椅子起身，并且猛眨了好几次眼，才定睛看向她。
跟我目光交接以后，学姐用食指擦去眼梢的泪水，接着咧嘴一笑。
「能在夜晚逛游乐园，简直太棒了嘛。这是属于成人的世界。」<span id="chapter_last"></span>
情已经恢复平时的模样。
切换速度如此之快，总是让我看不清她的本质。
「那个，学姐……！」
「嗯？」
我一心急，于是叫住了匆匆准备迈步的学姐。
她回头表示不解，在这个节骨眼，我却完全想不出要说什么。
基本上，我为什么会把她叫住？
神田学姐看了把人叫住以后就当机的我，呵地笑了出来。
随后，她毫不顾忌地凑到我身边，手一伸，就用自己的指头绕进了我的指缝。
「你还是想手牵手走路？」
「呃，没有……」
我把嘴巴张了又闭以后，才认命地垂下头。
「哎，好啊……干脆就这样吧。」
「呵呵，这样终于像在约会了，对不对？」
「怎样都好。我今天会奉陪到最后的，学姐。」
我说道，而学姐嘻嘻笑了笑，还使坏似的偏过头。
「奉陪到最后，我们可以到什么地方？宾馆吗？」
「请学姐不要乱说话。」
「你好古板喔，吉田。反正你又没有女朋友，没什么关系嘛。」
「我不会跟女朋友以外的人上床。」
「正常来想，相隔好几年才跟高中时亲热过好几次的女人重逢，到宾馆来一场情欲浓烈的性爱重修旧好，应该是合情合理的发展吧？」
「麻烦妳别在梦幻主题乐园里提到亲热之类的好吗？」
我们俩一边拌嘴，一边缓缓地走着。
可以感觉到学姐冷冷的手，正逐渐接近我这只手的温度。
从高中以后，我就没有像这样跟女性十指交扣了，因此我很不成熟地紧张起来。
不过……我明白，自己终究只是对当下的情境感到紧张。
尽管学姐提起了重修旧好，我却可以体会到，她也明白那一点。
隔了九年，我们正在慢慢地重温高中时希望实现的约会……那场已经无法挽回的约会。
我侧眼瞥向神田学姐随海风摇曳的卷发，然后吸了吸鼻子，就这么一次。
＊
「呼～实在累了呢。」
「结果我们又绕了一圈。」
「不过入夜以后别有气氛，满有意思呢。」
当我们将广阔的园内又绕完一遍以后，太阳完全下山，已经入夜了。
再次回到巨大地球仪前的休息区，学姐脱下高跟鞋，正在揉脚踝。
「被鞋子磨破皮了吗？」
「嗯～稍微有一点。我没想到会走这么多路，穿高跟鞋来是错的。」
「学姐回程会很辛苦呢……」
要从这里带着伤口走到家，光是想像就觉得费劲。
然而，当事人却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不会，反正这双鞋我不穿了，没问题。」
「咦？」
「你看……当当～！我有这个。」
学姐在中途顺道去了园内的礼品店。她在当时购物的提袋里摸索，然后慢条斯理地从中拿出了颜色亮丽的平底凉鞋。
「我想到会有这种状况，就多买了双凉鞋。」
「啊……原来这是回家要穿的。」
我有看到学姐突然在礼品店买下凉鞋，却认为贸然购物也符合她的作风，于是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是啊是啊，改穿这双鞋回家，脚跟就不会痛，万事ok。」
「不过，高跟鞋成了行李耶。拿着嫌重吧？」
我这么一说，学姐在猛眨眼以后，噗哧笑了出来。
「呵呵，这双鞋用不到了啦。」
「咦？」
学姐无视于发愣的我，匆匆换上平底凉鞋，从椅子起身。
接着，她快步走向附近的垃圾桶，毫不犹豫地把黑色高跟鞋塞了进去。
「咦！等一下！」
见我急忙赶过去，学姐带着一副「怎么了吗？」的脸色偏过头。
「那几乎是全新的吧！」
「啊～也对喔。」
「为、为什么要丢掉呢……学姐穿起来明明很合适。」
我说完，学姐的眼神又稍微闪烁了。
随后，她立刻像在掩饰什么一样地笑了笑。
「啊哈哈，能听见你那句话，我觉得就够了。」
「耶？」
学姐朝垃圾箱瞥了一眼，然后连连点头。
接着，她缓缓地告诉我：
「因为……那双鞋是买来跟你约会的。」
「……唔。」
「所以，已经不需要了。我不会再穿。」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买来跟我约会的鞋子。虽然她并没有提到是「何时」买的，无意间，我依旧领会到了。
刚才进了垃圾桶的那双鞋……肯定是我跟学姐之间，最后一项有形的回忆。
「这样子，就全部结束了呢，吉田。」
「……学姐。」
「今天谢谢你。」
看到学姐咧嘴一笑，我终于承受不住眼底的热流。
「……唔。」
发出呜咽的我低头以后，学姐便哈哈笑出声音，使劲拍在我背上。
「我第一次看到你哭。」
「……我才要……谢谢学姐。」
我说完，学姐就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背。
「嗯。」
然后，她只用温柔的嗓音，说了这么一句。
学姐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跟不成体统地哭出来的我一起从游乐园离开了。
我们搭乘将几座园区串连起来的单轨列车，前往可以转搭回程班次的电车车站。
这段期间，我跟学姐一直都默默无语。
我想，我们都在回味彼此至今留下的回忆。
抵达车站的验票闸时，学姐就停住脚步，挥了挥手。
「难得来一趟，我会在这附近找间旅馆过夜。毕竟要回家也嫌麻烦。」
「……是吗，我明白了。」
「嗯。你要记得回家，吉田。」
神田学姐说这些的表情平静得吓人。为了回应她，我也露出微笑。
学姐又一次缓缓地挥手。
「再见，吉田。」
她说。
而我也跟着站正。
「再见，学姐。」
回了她……这么一句。
我朝着学姐转过脚步，摇摇晃晃地不知道要走向何处的背影望了几秒钟，然后穿过验票闸，朝月台而去。
当我准备爬上通往月台的阶梯时……不由自主地回了头。
眼前……并没有打赤脚悄悄逼近的学姐。
「哈哈……」
我不禁独自笑了笑，并且踏上阶梯。
可以感受到视野正逐渐晕开。
不争气也该有个限度。
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重新来到这里，达成了当时相识以后，未能实现的事情，于是这一次……我们确确实实地，结束了。
那一点实在令人落寞……而又让我怀有近乎同等的自豪。
就这样，我的青春……终于落幕了。<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span id="chapter_last"></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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