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黑术师的岛
方才头上还是晴朗的蓝天，前方天空却乌云密布。特别是涛岛的正上方，那团云根本不像普通的乌云，黑压压地一大片，简直像是黑洞。
“不愧是黑术师的岛。”
俊一郎喃喃吐出这句感想，没有人回应。多半是因为他这句话实在形容得太精准了。
没多久，游艇就在岛上的栈桥靠岸，七人依序下船。表面上，六天后船只会回来接他们，不过实际上，黑搜课搜查员已乘船在近海监视情况，一旦发现岛上出现异状，就会立刻赶来。
话虽如此，俊一郎很怀疑，真的出事时，黑搜课的救援真有办法及时赶到吗？他猜想，说不定整座岛早已设下结界，未经黑术师允许根本就进不去。
“……唔。”
简直像是要证实他的担忧似地，外婆才踏上栈桥走了几步，就发出呻吟，身子顿时一晃。
“怎么了？”
外公比俊一郎更快，立刻靠近扶住她。他刚才明明离外婆很远，居然动作这么快，那自然又流畅的行动令俊一郎大吃一惊。
“晕船吗？”
新恒警部忧心忡忡，唯木迅速走到外婆没人扶的另一侧，动作温柔地和外公一起支撑她。
“真不像爱染老师耶。”
曲矢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能听出他也在担心。
只有城崎一个人目光放在其他地方。要说他在看哪里，似乎是在观察整座岛。而那双眼睛出乎意料地锐利无比，流露出挑衅的神采。
他该不会是倒戈了吧……？
俊一郎一面担心外婆的身体状况，一面悄悄观察城崎的模样。
“请各位到房间休息。”
一道声音传来。
众人转过头，一位看起来四十五岁左右，西装打扮的男性站在栈桥的底端。那句话像是在关切自己一行人，语气里却不带一丝情感，听起来简直像个别脚演员在照着剧本念台词。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新恒戒备地询问。
“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管家，名叫枝村，过来接各位。”
“那就麻烦你多关照了。”
警部看似还有问题想问，但想必是顾及到要赶紧让外婆休息。
“可以直接带我们过去吗？”
“没问题。”
枝村头也不回地向一直站在他身后，身穿旅馆制服的三十岁左右大块头男性下指令，再向众人说：
“这位是熊井，会帮各位把行李搬进房间。”
但熊井本人也没开口自我介绍，甚至连招呼都不打，就是傻呼呼地杵在那里。
“那么，请往这边走。”
枝村走在最前面，依序是新恒、外婆跟分别从两侧扶住她的外公和唯木、俊一郎、曲矢、城崎，最后是熊井，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从前方树林探出头的那栋别墅走去。
原本想说七人份的行李不晓得熊井是否搬得了，结果他还真的有办法靠一双手就拿起所有行李。
众人正要离开栈桥时，外婆朝枝村跟熊井投去锐利的一眼。尽管身体不舒服，但她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爱染老师，绝不会忘记要观察对方。新恒肯定也在暗中打量他们。
慢慢靠近的那栋建筑物与其说是私人别墅，更像一间渡假饭店。后方有一座貌似设有栏杆的巨大平台，突兀地探出头来。那可能就是当地居民见到的那座“塔”，但怎么看都长得不像一座塔。
再走近别墅，就看不见那个奇异的平台了，此刻惹眼的是建筑外观荒废的程度。不，从栈桥一路走过来时，步道两侧的草坪，和建筑物本该优美的前院，早就让俊一郎等人看清此地的一片荒芜了。
我们要住在这种地方？
俊一郎内心浮现了一抹不安，显而易见，待会儿让外婆休息的房间也几乎不值得期待。
也是啦，黑术师原本就不可能真的热忱款待我们。
他正要自嘲苦笑时，建筑物的玄关蓦地传来一道尖细声音，打破此刻凝重的气氛。
“欢迎光临──欢迎你们大驾光临。”
下意识看过去，一个穿着女仆服饰，顶着一头金发，年纪约只有十几岁的小朋友，正满脸笑意地望着这里。
“这是什么情况？”
曲矢嘟哝，像是无法理解眼前看见的画面。
“从年龄来看，可能是黑术师的信徒。”
但一听到俊一郎的推测，他态度丕变。
“是想用稚嫩的外表来放松我们的戒心吗？”
一瞬间加强警戒，不过走到那小朋友面前后，两人皆是困惑无比。
那一头亮丽的金发看起来是假发，清澈的蓝眼睛自然是隐形眼镜的杰作。与纤瘦身材不成比例的丰满胸部，多半是假的。换句话说，她这一身打扮几乎就跟角色扮演没两样。
看起来不太像黑术师的手下……
就连俊一郎跟曲矢都不得不怀疑。
“哎呀，老奶奶，你没事吧？”
而且她关心外婆时，语气虽然轻佻，听起来却像是真心在关怀，情感比枝村要真切几十倍。
“……谁是老奶奶？”
不过被关心的外婆立刻出言教训。
重点是那个吗？
俊一郎正想吐嘈时，那位女仆装束的小朋友已经先行动了。
“不好意思，是爱染老师对吧？”
她背脊笔直地一鞠躬，改口道。
“叫我小爱就可以了。”
外婆半开玩笑地回应，跟她平常一个样，但脸色依然微微发白。
“我是女仆真由美。”
真由美甜甜一笑。
“请跟我来。”
她穿过大厅，将所有人带至阶梯，一边介绍：
“各位的房间全都在二楼，我先带爱染老师跟弦矢老师去蜜月套房，再带其他人去房间。”
为什么外公跟外婆的房间是蜜月套房啦。
俊一郎将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肯定是黑术师的黑色幽默吧。
他决定这样理解就好。
到了蜜月套房，让外婆躺上豪华到令人害羞的大床后，新恒便催促曲矢跟城崎离开，再加上真由美，四人先出了房间。留下唯木，是要她保护弦矢一家吧。
幸好室内的清洁工作倒是做得挺彻底的，住上几天不至于太难熬。
“外婆，身体如何？”
俊一郎看向床上。
“我下船后才走没几步，就忽然有一股力量压上我全身。”
外婆语气沉着地回答。
“那是……”
还不等俊一郎说完。
“因为闯进了黑术师的领域里吧。”
“我们都没事，外婆，只对你有影响吗？”
“废话，这群人里我能力最强不是吗？”
外婆摆出要意气风发地豪爽大笑的姿势。
“实话先摆到一旁──”
“刚才那不是开玩笑喔。”
“现在就说除我以外的人都没受到任何影响，可能还太早了。”
“不过只有你明显受影响这一点，还是让人有点担心。”
又要夸耀自己强大的力量了吗？俊一郎做好心理准备。
“那是因为我跟他都是操纵咒术的异能人士……”
没想到这次外婆居然认真回答。
“或者──”
下句话才说了一半便打住，她阖上双眼。
“外婆？”
俊一郎叫她，却遭到外公制止。
她原本要说什么？
尽管心里好奇得要命，俊一郎还是跟唯木一起离开蜜月套房，只留外公陪着外婆。唯木原本说要留下来，但外公表示希望大家都离开，让外婆可以好好休息。
二楼走廊正中央有个休息厅，曲矢独自坐在那里。
“新恒警部跟城崎呢？”
俊一郎问他。
“新恒在跟枝村管家谈话，城崎说要去看看别墅里的情况。”
“放城崎一个人行动好吗？”
“但也不可能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吧。”
要是这么明目张胆，他立刻就会有所警觉。
“说的也是，那曲矢刑警，你呢？”
“我跟平常一样，负责当你的保母。”
“这是彼此彼此吧。”
“你说啥？”
差点又要开始斗嘴时。
“曲矢主任。”
唯木的一句话，让曲矢顿时泄了气。
“拜托你行行好，我讲过几百次了吧，不要叫我主任。”
“不好意思。”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
“新恒警部去向枝村管家打探情况了，那我负责找真由美谈谈如何？或者是不是该去找其他服务人员问话才好？”
“警部去找枝村聊，是因为那家伙是管家。他多半会趁机确定服务人员的数目跟身分，等知道那些资讯后再个别问话就行了。”
“是，我明白了。”
“你这家伙真的老是很死板耶。”
“抱歉。”
“曲矢刑警，那你就真的老是旁若无人耶。”
“你这个混帐。”
两人开始拌嘴，唯木则是神情古怪地在一旁听着。要是此刻在这里的人是城崎，肯定会摆出一副不屑的态度。
两人唱双簧般你一言我一语吵个没完。
“曲矢主任。”
唯木突然插嘴。
“干嘛？就叫你不要叫我主任──”
“新恒警部回来了。”
两人一看到新恒从大厅那侧的二楼走廊过来，立刻闭上嘴。
“爱染老师的情况怎么样？”
新恒先开口问了，俊一郎回答：
“正在睡觉。她说一到岛上，就感觉有一股力量压住全身。”
“我们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新恒瞥了唯木一眼。
“你没守在旁边没关系吗？”
“有外公在，没问题的。”
俊一郎代为回答。
“枝村管家说了什么？”
“他说自己原本是饭店的副经理，遭到裁员，在网路上搜寻同类型的工作机会时，发现有人在找私人饭店的管家。寄出履历后，立刻就被录取了。”
“也就是说，都只有在网路上联络就是了？”
“没错。所以他说，他事先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连那个叫作真由美的少女也是？”
“我还没有问他这一点，不过八成是。枝村管家说，其他还有厨师跟外场服务人员，招呼客人的女仆跟清洁人员，跟主要负责劳力活的杂务人员，这里的员工全都是透过那则私人饭店征人启事而应聘的。”
“杂务人员，就是刚才帮我们所有人搬行李的熊井吧？”
听见曲矢的问题，新恒先点头回应，再往下说。
“厨师姓吕见山，是男性；外场服务人员则姓树海，女性；两位的年纪都落在五十几岁上下。至于女仆，我们已经在玄关见过了。”
正是身穿女仆服、个性开朗的真由美。
“清洁人员则是一位年长女性，姓津久井。”
“除了管家跟女仆之外，你还有跟谁讲到话吗？”
“没有，都还没。”
“不过──”
俊一郎吐露心中的疑惑。
“只是招待七位客人，就雇用了六名服务人员。就算说每个人各司其职，但六个人不会太多了吗？”
“看来你终于开始了解这个社会的常识啦。”
曲矢立刻出言揶揄，但新恒不理睬他。
“要维持这等规模的别墅顺利运作，也许就需要这么多人。”
“是这样吗？”
“不过黑术师当然不是真心想经营饭店，才招集这些员工的。是为了招待我们。考量到这一点，的确显得有点多余。”
俊一郎陷入沉思。
“譬如说，他们各自肩负了某种任务之类的……”
“该不会是要每位员工分别监视我们每一个人吧？”
“曲矢刑警，你难得说出这么敏锐的意见，真叫我惊讶呢。”
“你是在称赞我，还是在损我──”
“不过客人有七个，六名服务人员不够吧？你会算数吗？”
“你这个混帐。”
“关于雇主一事──”
俊一郎立刻将脸从曲矢转向新恒。
“管家完全不晓得他的个人资讯吗？”
“枝村管家说，只知道对方叫作‘黑岛’，黑白的‘黑’，这座涛岛的‘岛’。”
“这个……”
“不过他也不晓得应该要念作‘KUROSHIMA’，还是变成浊音的‘KUROJIMA’，或者是‘KOKUTOU’、‘KOKUSHIMA’或‘KOKUJIMA’。”
“不管哪一个，反正都是暗指黑术师的岛吧？”
“对枝村管家而言，应该就是个普通的名字。”
“不过，在连雇主是谁都不清楚的情况下──”
“听说才一录取，对方就立刻预付了一半酬劳到户头里，因此他才决定接下这份工作。”
“这样不是更可疑吗……”
“目前还只跟他谈过，不过如果其他人也都正好因为找不到工作而伤脑筋，那就很难说了。”
“……都会抢着应征吧？”
“工作内容很明确，就是照料来岛七人的生活起居。据说黑岛先表示自己会晚一点到，叫他先负责迎接七位客人。”
“问题是──”
俊一郎神情凝重地看向新恒。
“这些员工里有没有潜伏着黑术师的手下，警部，你怎么想？”
“实际来岛上前，我认为不可能没有。不过枝村管家这个人，我自己是没感受到这种可能性。”
曲矢接着说：
“那个叫熊井的家伙，冷淡又惹人厌，他应该满可疑的吧？”
他说出充满偏见的看法。
简直跟曲矢刑警一个样。
俊一郎差点就要这么吐嘈了，好不容易才忍住这股冲动。
“你们在这里啊。”
这时，城崎出现在与新恒相反方向的走廊上。
“我大致绕过别墅一圈了。”
按照他的说法，别墅一楼是大厅，隔壁则是休息厅、餐厅、厨房、储藏室、娱乐间、厕所跟几间员工的房间，而二楼寝室则有单人房三间，双床房两间跟蜜月套房一间，三楼是男女分开的大浴场跟厕所。
“你有遇见谁吗？”
新恒询问。
“厨房里有两个人在准备晚餐，看起来像一对夫妻。我想说警部之后会去找他们问话，就只有简单打个招呼。”
他是在刻意避免鲁莽行事吗？俊一郎暗忖。城崎的一举一动都令他挂心。
“那两位应该就是厨师吕见山跟外场服务人员树海了，只是他们两位应该不是夫妻。”
新恒摇头。
“如果是夫妻，枝村管家一定会提起。”
“咦？不是吗？两人的互动很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城崎似乎显得很意外，新恒则一脸深思的神情。
“但这些名字也不见得都是本名。”
“不如你们派人查一下？”
俊一郎询问。
“手机没有讯号。”
新恒似乎早就采取了行动，说出结果。
“如果是那里──”
城崎听了，想起一件事。
“我们刚才过来时，在路上不是有看到别墅后面有一座奇特的东西吗？我在别墅里查看时顺便留意了一下，那里有一座小山丘，上面是观景台。”
看来果然不出俊一郎所料。
“如果爬上去那里，说不定有讯号。”
“趁天色还亮着，去试一下吧。”
新恒虽然这么说，看起来似乎并不抱期待。
毕竟这里可是黑术师的岛……
俊一郎在心中暗道。
“你绕了一圈别墅，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如果要说哪里奇怪，倒是没有，不过……”
面对新恒的问题，城崎难得地迟疑了。
“有什么吗？”
“我检查储藏室时，发现食材的分量有点少。我们有七个人，还有枝村管家、搬行李的熊井、女仆真由美、厨师跟外场服务人员──”
“吕见山先生跟树海女士。再加上清洁人员津久井女士，总共是六名员工。也就是说，这里总共有十三个人。”
这个数字实在不太吉利。
“……有十三个人的话，那点食材根本不够吃。虽然厨房的冰箱里一定也有放冷冻食品什么的──”
“黑术师预告的天数是六天，城崎搜查官，照你看来，那些食材绝对不可能供应十三个人吃六天？”
“以这个人数来看，顶多三、四天……”
休息厅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所有人都静默不语。那个凝滞的气氛来自于，他们全都领悟到了食材分量偏少所代表的含意，却刻意不说出口。
“换句话说，黑术师──”
打破沉默的人，是俊一郎。
“认为就算按照人数准备充足的食材，也只是徒增浪费。因为过了六天后，来岛上的客人全都不在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