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孩子拥有才能
认为自己是天才。无论是在小学还是在中学，成绩通知单上一直只有5（注：一种日本常见的分级评分制度，5为最高等级，类似于优秀、A级）。报考府内屈指可数的升学校在自己的心中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因为，和别的孩子不同，自己是有才华的。参加社团活动的同时成绩也很优秀，学校的老师们也都说能考上的。没问题。自己绝对能合格的。
是的，毫无根据地对此深信不疑。所以，落榜本命的高中时宛如天塌了一般十分消沉。虽然考上了保底校，那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不得不去普通人也能考上的，并不怎么优秀的北宇治高校什么的。但是，为了接受这就是现实，近乎胡搅蛮缠般地强逼自己理解了。如果在这所学校成为第一名的话，也能去还算优秀的大学。没有竞争对手，比起勉强去升学校吊车尾要好多了。没错，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这混杂着悔恨的台词，不知在口中反复回味了多少次。
就这样升入高中，斋藤葵和真正的天才相遇了。
今天也能听到从架空大堂（注：原文piloti，指二楼及以上为建筑物底楼用柱子支撑的空间，参考辉夜大小姐里学生会室楼下的空间）传来的稀疏的萨克斯声。说实话很烦。葵一时将视线从摊开的参考书上移开，随后望向窗外。萨克斯声部的几人正在水泥造的饮水处附近练习。绀色的水手服随风飘扬。沐浴在阳光下，乐器的表面闪闪发光。
「……那些孩子们，明明以前是不练习的类型。」
无意识地自言自语没有被人听到。放学后的教室里没有人影，静寂的氛围有些沉重。葵用指尖玩弄着书页的边缘，再次看向自己的参考书。
葵刚入学时，北宇治高校的吹奏乐部是不怎么热心活动的社团。休息的时候很多，认真练习的部员也很少。而让那样的社团的风气焕然一新的，是那位姓泷的教师。今年来到这所学校赴任的他，转眼间就改变了社团活动的氛围。
是大赛乐曲的练习吧，外面吹奏的旋律是葵也听过的。东海岸风景画（注：小说版久一年的大赛自由曲，动画中未出现，动画版自由曲三日月之舞是小说版的课题曲）。萨克斯声部的演奏是怎样的呢。谁会作为A编成成员出场呢。思考着这样的事，但葵猛地回过神。嘴角自然地露出不快的微笑。对于已经退部的自己来说，这不已是毫无关系的话题了吗。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在在意呢。像是要排出沉积在肺中郁闷的感情一般，葵深叹一口气。
热心参加社团活动是极好的，是这么认为的。目标是全国大赛出场，那已经令人十分满意了。可是，不要什么都在今年完成不也挺好的吗。不知不觉就这么想，是自己过于任性了吧。
本来吹奏乐部就隐退得很晚。即使是府大赛也在八月上半月，如果是关西大赛的话就在八月下半月。要是更进一步在全国大赛出场的话，隐退的时间已经是十月下半月了。在其他的应考生们学习的期间，部员们会不断被拉开差距。
大家，什么都不明白。明明依靠吹奏乐不能考上大学。
翻开问题集。已经解答多次的问题等待着葵。微分，积分，二次函数。标上记号，只凭己力书写解答。死心眼的自己只能像这样踏踏实实地努力。明明这么努力了。即使这样，自己也赢不了那个孩子。
「啊咧，葵，还留着呀。」
脑中勾绘着的人的声音，十分响亮地在教室中响起。受到惊吓，葵立刻抬起头。一看，抱着乐谱夹的明日香朝这里轻快地挥着手。她和葵同班。
「怎么了？忘记东西了？」
假装保持着平常心，葵微微歪头。保持视线固定在明日香身上，她迅速合上问题集。看到那个动作，明日香一瞬间眯起眼，随后嘴角上扬。
「呀，把笔盒忘了。所以急匆匆地过来拿了。」
这么说着，明日香毫不在意地将腰靠在葵前面的座位上。虽然由于预料之外的行动感到困惑，但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询问道：
「不去社团活动那边吗？」
「去的去的。」
即使这么回答，明日香也毫无动作。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心堵，葵的目光不知不觉向下。放在桌上的她纤长的手指。像是顺着脸的轮廓下垂的黑色长发富有光泽，衬托出她的肤色之白。就像是模特一样。初次看见明日香时，葵也心怀这样的感想。入学式的时候，作为新生代表上台的她，明显和其他的学生不同。如果这个世界是电视剧的话，她显然是主角，然后自己是学生C。谁都不会在意自己在与不在，只是个龙套。被选中的人就是指这种人，葵深切地认识到这一点。明日香是特别的。没错，和自己不同。
「……社团活动，为什么退出了？」
明日香看向这边。深色眼瞳直直地盯着自己。那超乎寻常的美貌总让葵惊叹不已。她非常漂亮。正因如此，令人恐惧。完全不像是现实存在的人一般。
「嘛，因为要备考呢。」
这么说着，葵露出生硬的笑容。明日香「嗯」地微微眯眼。
「晴香相当消沉。」
「那个孩子，成为部长以来非常辛苦呢。我认为我做了不太好的事哟。」
「不用在意也可以哟。葵没有做坏事。」
明日香边说边耸耸肩。窗外仍传来拙劣的萨克斯声。
「本来，晴香就无论什么都过于在意了。明明放松一点也可以的。」
「嘛，因为是部长呢。」
虽然这么附和着，葵在心中反驳道。晴香才是，如果副部长不是明日香的话就能更加轻松了吧。因为站在身旁的人过于优秀，晴香才会不由得感到自卑吧。
「明日香啊，为什么不担任部长呢？」
「那样的按通常思考就能明白了。你看，我又不是担任部长的料。」
听到她像是要蒙混过关的话，葵皱起眉头。
「才不是这样吧。三年级生会议的时候也是，大家也都说想让明日香当部长。如果是明日香当部长晴香当副部长，一切都会很好。明明是这样为什么把部长的职务推给了晴香呢？」
明日香托着腮，莞尔一笑。窗外射入的阳光勾勒出脸的轮廓。毫无防备地被照亮的喉咙，像是要表达意志一般强烈震动着。
「因为很麻烦。」
「哈？」
「因为，部长什么的不是很麻烦吗。只是普通地不想当而已。」
这么说着，明日香看向葵。葵松开握着的自动铅笔，毫无意义地重复着握拳和松开的动作。葵咬着唇，随着呼气吐出话语。
「那个，有点不负责任吧？」
「为什么？」
「因为啊，明日香明明适合担任部长。」
「因为适合就必须做所有的事吗？」
虽然她保持着笑容，但声音异常尖锐。葵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虽然不是那样……」
找不到继续反驳的话，葵就这样闭上嘴。场面被沉默支配。明日香紧盯着这边，过了几秒后，她呆若木鸡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葵是怎么看待我的，我不是那么厉害的家伙。对我评价太高了。」
「才不是这样吧。」
「这样的事有的有的。」
这么说着，明日香扑哧一笑。她的手指指向葵的参考书。
「学习方面的状态如何？」
顺畅地转变了话题，葵有些跟不上节奏。充满心中的紧张感稍稍缓和。
「马马虎虎的感觉。明日香没有去预备校吧？」
「因为预备校很贵啊。我家没有可以去预备校的钱。」
说出无法分辨是玩笑话还是真心话的说辞，明日香咯咯笑着。眼镜的红色框架闪了一下。
「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明日香来了北宇治？」
是明日香的话能去更好的学校的吧？对于这个问题，她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普通的，因为这里离家最近。」
「理由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本来，学习什么的无论去哪所高中要做的事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离家比较近的学校通学更轻松。」
明日香的思考方式合乎常理的普通。正因如此，葵在面对她时总会感到自卑。自己做不到像那样明确地做出决断。想要更往上走。因为不这样的话，会被周围人当成傻瓜。
「……明日香真好呢。」
「什么？」
「因为，头脑很好。」
「哈哈，嘛确实成绩或许比别人更好呢。但是，葵不也是很优秀吗。之前的模试，校内排名进入前十了。」
但是，自从入学以来明日香不是一直是第一吗。欲脱口而出的话，总之硬塞了回去。如果说出这样的话，不就像是自己把明日香视作竞争对手了吗。葵会因被她这么认为而倍感害臊。因为，明日香完全不在乎这边的事什么的。
「就算校内排名很好，合格判定也很微妙。」
「不是还有半年吗，不那么在意也可以的。现在开始高效地拼命学习的话，就会突飞猛进地成长。」
「……明日香不会不安吗？一边进行社团活动一边备考。」
面对提问，明日香用夸张的动作抱着胳膊。像是刻意的一般「嗯——」地做出烦恼的样子。
「虽然无法确保学习时间确实很严峻，嘛，有种是我的话没问题吧的感觉。」
「但是，明日香要考的地方是很聪明的人会考的地方吧。其他的孩子拼尽全力学习的时候只有自己还在参加社团活动，不会感到着急吗？」
「只是这种程度的时间差距的话，我不觉得自己会输给其他人。」
听到那直截了当的断言，葵震惊得说不出话。如果其他人说出一样的话的话，自己一定会蔑视那个人的吧。太小看备考了。这样在心中嘲笑道。但是，明日香是不同的。她说的是真话，这就是现实。无论明日香将多少时间投入社团活动，自己也肯定赢不过她。因为，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不同的。因为明日香是天才。
「……真是狡猾呢。」
冷不丁的，说出了真心话。无意识间葵的喉咙震动着，将无情的感情暴露在对方面前。明日香吃惊地瞪大眼睛。
「狡猾是说？」
「要是我也像明日香这样聪明就好了。」
明日香纤长的手指突然伸向这边。什么都没有涂的浅桃色的指甲在视野中一闪而过。见葵被吓了一跳而身体颤抖，明日香看起来很愉快的样子喉咙发出声音，温柔地用手指滑过葵的头发。总觉得有一股香甜的味道。距离之近让大脑晕眩。混杂着揶揄的声音从明日香红色的嘴唇中发出。
「那是在强求没有的东西。」
「明日香有什么没有的东西吗？」
「有很多。但是，我很擅长隐藏那些。」
这么说着，明日香站起身。移开手指，拉开距离。她用手指轻轻扶了扶眼镜框架，然后笑了。
「差不多该回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声部长偷懒可不行呢。」
明日香这么说着，从自己的桌子里拿出细长的笔盒。她在记笔记时也只使用红笔和自动铅笔。似乎是不随身携带无用的东西主义者。
「明日香。」
对着走出教室的背影，葵不由自主地叫住了她。明日香「嗯？」地转向这里。黑色的长发也随之柔顺地摇晃着。积攒在肺中的烦闷的感情，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出。
「对于退部，我真的觉得很抱歉。确实也给晴香添了麻烦，我明白三年级生在大赛前退出什么的是不行的。但是，无论如何都想考上——」
「没关系的。」
对于完全像是在忏悔一般滔滔不绝的葵说出的话，明日香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她带着和气的微笑，单纯地说道。
「虽然人数很少的双簧管或是大管担当的孩子退出的话会非常困扰，但是次中音萨克斯奏者有很多。只是少了一个人的话也完全没有问题哟。」
感觉心脏停止跳动了。受到了像是头被重重打了一下的冲击。葵大吃一惊，随后看向明日香的方向。无法从她藏在镜片之后的眼眸读出她的感情。明日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说。
「所以说，葵完全没有在意的必要。学习，加油啊。」
嗯。除了这么回应，葵别无选择。那么再见。这么说着，明日香轻快地走出教室。脚步声逐渐远去，静寂充满了狭窄的空间。葵翻开眼前的问题集，但是结果一道题都没解开就再次合上。手指颤抖着。眼底如燃烧着般发烫。
自己是想要得到怎样的回复呢。葵不在果然不行啊，回来吧。是在期待着那样的话吗。
「……像是笨蛋一样。」
明明是自己舍弃了社团活动，却像是被舍弃了一样。葵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后，开始将参考书和问题集塞进书包中。今天就这样回家吧。就算在这里，也不觉得能够学下去。
边将笔盒塞进包里，葵的视线落向窗外。将萨克斯挂在脖子上的少女们正在离开架空大堂。是现在开始回到音乐室吗。明明直至前不久，自己也是那其中的一员。厌恶恋恋不舍地这么想着的自己，葵毫无意义地用力将笔盒塞入书包深处。
太阳已经近乎没入地平线。烦人到那种程度的萨克斯的声音，也已经完全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