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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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琳娜的肩膀与胸前都被泪水浸透,她的表情没有变化,既不嫌弃也不觉得悲伤,但这样对于中村雪就已经足够,她哭到眼睛红肿,才抬起头,望着可琳娜,哑声说道:“对不起啊可琳娜,妈妈给你丢脸了。”

“妈妈很坚强。”可琳娜说:“我不觉得丢脸。”

“你喜欢妈妈吗?”中村雪紧紧抱住她,急切的问道。

“绘喜欢妈妈。”可琳娜回答。

“你会听妈妈的话吗?”

“我永远听妈妈的话。”

“好孩子……”

这种回答如果是正常的人听到,就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这完全不像一个母亲与孩子的对话。

但在这里的人都未觉得不对,或者说,即使察觉却不愿意出声制止。

病房里已经除了中村佑树已经没有外人,大家都很理解的给出他们一家人相处的时间,在又安慰了中村雪一会后,中村佑树便以天色已晚要送她回家为由,带着可琳娜出了医院。

中村雪对可琳娜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呢?

关切的,热情的,慈爱的,她有着所有母亲对孩子应该有的感情,没有人会怀疑她对可琳娜的爱,但也正因此,也没人知道所有甜蜜表象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真相。

扭曲的,狂热的,病态的,她以爱为名,毫无底线的赞同孩子的想法,一味的宠溺,满足孩子的愿望,甚至将孩子圈养在羽翼之下,所有的危险都由身为母亲的她来挡住,过度保护之下,隐藏着的是她想要将孩子溺毙其中的危险。

如果是一个心智健全的孩子,在这么多年的影响下,早就变成一个娇蛮跋扈的混蛋,一旦中村雪无法满足她的欲望,那在这无限的心理落差下,等待着的将是一个扭曲的犯罪者。

“你母亲她……只是太喜欢你了。”中村佑树开着车,他有些不敢看向可琳娜,但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她现在受了伤,每天只能呆在病房里,心理落差很大,你多顺着她一点,但是这些话不要往心里去,知道吗?”

“为什么?”

“因为……”中村佑树将车停在一间西餐厅门口,由于没有预约,又是用餐高峰,侍者歉意的让他们在门口的休息区等一下。

中村佑树表示没事,他给可琳娜买了杯橙汁,自己先尝了一口,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知道在家里二楼拐角处的房间吗?”

“夏生的房间。”可琳娜已经在中村家里呆了七年时间,她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所以早就知道那个时常关着门却没有任何灰尘的房间是谁的,更何况中村夫妇并没有隐瞒的意思,房间的床头柜上还放着夏生的照片。

那是一个皮肤苍白,眼睛黝黑,长相俊美,又透着一种病态感的男孩。他身上穿着得体的衬衫与西装短裤,就像是一位优雅的贵族小孩,但他看着镜头的眼睛却空洞平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阴郁又冷漠。

纤细又易逝。

他仿佛一个即将消失的泡沫,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也不曾在意过世界的变化。

霍克斯在第一次看到照片的时候,就立刻转头看向她,“这简直就是另一个你!”这是他的评价,可琳娜却觉得他们两个一点也不像。

“是的,夏生……是个和你很像的孩子。”中村佑树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阿雪的体质不易怀孕,我和她结婚后也已经做好了一辈子没有小孩的打算,但是……那个孩子就在我们都已经放弃的时候出现了。”

夏生的出生有着父母的所有期待,中村佑树只希望这孩子能够健康平安的长大,而中村雪却不一样,她从小就是好学生,却偏偏被一个宿敌处处压了一头,对孩子的要求更高,因为孩子天生就与母亲亲近,他便放心让中村雪辞职照顾孩子。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处于事业上升期,对于家庭有所疏忽,等到察觉不对时,一切都太晚了。

中村夏生从三岁开始就被中村雪带着参加各种比赛,大的小的,每次都被要求去得第一,在别的孩子与父母玩接球时,他却要被迫参加各种补习班,等到他五岁时,有一场赛跑,没有赢过一个七岁的孩子,被中村雪狠狠训斥了一番,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笑过,

不仅如此,他几乎将内心封闭起来,不与人交流,也不再说话,只有越来越出色的成绩来满足中村雪的野望。

中村佑树领着他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是压力过大造成的心理疾病,希望家长能够对他缓和态度,多多鼓励和陪伴他。

这个要求很简单,但中村佑树做不到,他和两个人在争夺科室主任的职位,只要能够坐到那个位置,就会有竞选英雄安理会会长的资格,他们已经争了很多年,马上就要决出胜负,在这个时间段里,他不能被家庭影响。

于是,他把孩子交给了中村雪。

说到这的时候,中村佑树已经泣不成声,他越发对自己当年所做悔恨无比,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一定不会选择事业。

钱只要够花就行,权只要有用就管,争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

再后来,就出了那种事情,中村佑树被落败的对手报复,他的孩子,中村夏生也死在那场绑架中。

“尸检上说,他是被活活冻死的,死前出现幻觉,脸上还挂着笑。”中村佑树心中涌起了懊悔复杂的情绪,他内疚又心慌,胸口窒闷,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喉咙里。

“但是……还有一个是连阿雪也不知道的事情。”他闭了闭眼,颓然的发出一声叹息。

这些是他不曾对别人诉说的事情。

“绑匪在被抓后,很玩味的笑了起来,他指着我,笑的几乎要在地上滚,随后他让警察送给我一封信。”

“信是夏生写的。”

“上面写道:爸爸妈妈亲启。

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不要为我难过和悲伤,因为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活着对我而言没有意义,死亡或许会开启我新的人生。

在此,我想问一下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在生下我后又没有爱过我?我对爸爸妈妈来说应该是无用的存在吗?

老师教过一篇课文,讲母爱的故事,我知道妈妈也可以做到那种程度,但我感受不到爱,妈妈会那么做,仅仅是把我当成她的东西吧?我在她的眼中,是血肉相亲的孩子,还是一个替代她实现梦想的工具?在爸爸这里我又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孩子还是会耽误你评选的累赘?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我本来以为有很多话可以对你们说,但是好像又没有什么要说的,对了,爸爸妈妈,我想要一个墓志铭,上面就写着[愿我从未来过,愿我不再来此],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希望爸爸妈妈能够满足。”

愿我从未来过。

愿我不再来此。

仅仅这两句,就已经足够表明夏生的态度,比起剥夺他生命的罪犯,给予他生命的父母更加让他悲伤。

中村佑树的声音几近哽咽,“阿雪那个时候……状态非常不好,我怕她受不了,就把信瞒了下来……他后来的墓志铭,写的是【你很好】我偷偷让人在墓碑的背后刻下他要的那两句。”

在中村佑树的眼中,永远是妻子第一,所以做出这种事情并不让人奇怪。

“欧尔麦特说夏生从未怨恨过我们,他只是在疑惑,但这比怨恨更让人难过……”

他可能想要让可琳娜附和他的意思,但她没有动作,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发泄出心中所有的苦闷,如此近的距离,她能够感受到强烈的悲伤,这种情感是她永远无法理解的。

哭泣与悔恨并不会带来改变,就算选择赎罪,重新领养一个孩子,也不会让死去的人复活。

他们在做的,只是让自己安心。

他们能做的,只是在救赎自己。

可琳娜是替代品,也是中村雪凄苦人生中的唯一意义。

第一个孩子是她心中的刺,第二个孩子是她心中的爱。

她已经崩溃过一次,所以心理上会产生下意识的逃避,她的眼中只能看得到可琳娜,也只有在她的身边,曾经默默忍受的无尽长夜与雷雨风暴才有了壁垒。

与其说是为了满足孩子的愿望,倒不如说是为了满足她自己。

中村佑树深爱着妻子,这种爱情也是盲目的,他一边希望可琳娜能够听从中村雪的话,一边又害怕她重蹈夏生的覆辙。

“妈妈的话,听听可以,但不要全做。”中村佑树自己也说不出来到底想要她怎么做,怕可琳娜误解,只好含混其词。

可琳娜喝了口橙汁,在心里想着,如果霍克斯在这里,大概要一边哭一遍喊着:“你们一家都心理扭曲啊!”

“绘和我都很喜欢爸爸妈妈。”可琳娜抬起手按在心口处,眉眼低垂,脸上是中村佑树从未见过的温柔神态。

“不管夏生如何,现在的我是真心感谢这爸爸妈妈的养育和教导,没有你们也就没有现在的我。”

“大人并不可靠,但你们让我信赖。”

她的认知非常清楚,没有中村夫妇,她就什么也不是,既没有现在的生活条件,也不会在多次惹事后不必承担后果,正因为不管做什么,都有着绝对支持她的【信徒】,她才会毫无顾虑的去完成绘的梦想。

中村佑树显然理解错了,他眼眶一红,感动不已,口拙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服务生终于把他们喊了进去,他看着泪眼朦胧的中村佑树,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可琳娜,满脸的莫名其妙。

牛排的味道没有想象中的好吃,烤的太老,又没有盐,里面还放了不知名的毒素。

可琳娜吃完之后,直接在餐厅里吐了口血,而吃过同一块牛排的中村佑树愣了一瞬,继而马上扶住可琳娜要倒下的身体,大喊着叫救护车。

她昏倒的最后一刻,想的是,其实……牛排也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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