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青年,动身。



  ——那准备紧抱对方的双手扑了个空——

  面对眼前不应该出现的状况,让他睁大眼睛。

  原本应该在自己面前的白金色少女,就这么凭空消失。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仿佛就像是从未出现在那里,少女的存在就这么消失了。

  在这一瞬间,拉缇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在这之后,虽然戴尔内心毫无根据地涌现「自己如果早点抱住她,说不定就能将她留下」的想法,但在此同时,戴尔内心也莫名冷静地开始确认状况。

  就算使用魔术也没法制造这种现象。就算真有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魔术,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人的气息。要怀疑是来自外在魔法所造成的干涉,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就像这样,戴尔一一检视心中浮现的可能性,并逐一删去。

  最令戴尔在意的,是拉缇娜仿佛早已遇见了这种结果。

  「……魔王。」

  当戴尔口中说出这个词句之后,他下意识地咬紧牙根。

  就算是无数反映「神」力一部分的「加护」,也不太可能做到这种事。既然这样,那就只剩下「力量」更为强大,属于非人存在才可能办到了。

  拉缇娜曾说「魔王」其实是低阶的神。

  就算是渺小人类不可能实现近乎奇迹的力量,但换成「神」就另当别论。

  这些都是拉缇娜曾告诉自己的事。

  能够伤害「魔王」的,只有能够颠覆守护魔王的命运、跟魔王处于相对存在的「勇者」,以及一样列席诸神末座,身为同等存在的「魔王」。

  既然这样,现在已经是「魔王」的拉缇娜,能够危及她的存在相当有限。

  而以「勇者」的力量,并没有能力让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的「魔王」消失。这是戴尔比任何人都清楚的事。「勇者」的力量及加护绝非是如此万能的东西。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自己也不用那么费心去磨练自己的技术,或是反复承受消磨自己精神的杀戮了。

  既然这样,伤害拉缇娜的就只能是魔王了。

  更为高阶的「七色之神」不会直接干涉世界的事情与现象。这也是拉缇娜曾说过的事。戴尔不知道对方有何理由,也不知道对方使用何种手段。他只知道那是有可能性的「对象」,因而做出结论。

  「拉缇娜……」

  戴尔的低语被仅有微弱星光的夜色吞没。

  在深夜的屋顶阁楼内,在黒暗中努力思考的自己,身体完全没有发出对睡眠的欲求。

  这是戴尔在成为「魔族」之后,隐隐感受到的变化。

  戴尔依然能像以前一样进食与入睡。但那已经不再是「维持生命所真正必要的行为」。或许多少仍有需求,不过跟自己还是「凡人族」的时候相比,所需要的睡眠时间及食量都远远减少许多。

  自己在成为魔族之后,无论是身体或精神似乎都获得强化。

  在天亮之前还有时间。反复在戴尔心中来去的思绪,全部都围绕着那从他眼前消失的心爱少女。

  ——自己该怎么做?

  当戴尔想到这里的时候。

  他发现别说该怎么做,自己就连发生什么状况都不清楚。

  就算试图加害拉缇娜的对象是「魔王」,究竟是哪个魔王,又是基于什么理由要加害她,自己都毫无头绪。

  ——而且戴尔也不认为光凭一己之力能够对抗「魔王」。

  在戴尔还保有冷静的思考当中,得到这样合乎常理的答案。而这正是因为他过去基于跟拉邦德国的契约,持续过着在刀口上度日的生活,才得以看清现实。

  在世界上有复数的「魔王」。魔王本身也彼此牵制,维持复杂的现状。要是突然出现什么让「灾厄魔王」能放胆行动的契机,那想必会成为波及众多国家的大灾难。

  一个少女消失了。

  接受这个现实,或许是最妥当的选择。

  戴尔的理性给出这样的选项。而那也是最能避免不幸的选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戴尔的视界一角捕捉到某个「物品」。

  如果是平常,戴尔绝对不会去伸手触碰的「物品」。是一册包有厚布封皮的记事本。那是拉缇娜经常会带着微笑捧在胸前的日记。

  戴尔近乎下意识地翻开那本日记。就像是要寻找她所遗留的蛛丝马迹一般,不放过所有残留拉缇娜痕迹的东西。

  在那反映出拉缇娜性格、工整且容易阅读的文字当中,纪录着她平凡无奇的日常。文章的长度跟文体不时会产生变化,有时日期也不连贯。

  虽然尽是一些稀松平常,只能说是「平凡无奇」的内容,不过在她日记中的「世界」,仿佛充满着温和舒适的光芒。

  戴尔在那日记中看见了「自己」。原来在拉缇娜眼中的自己是这个样子。她连这么琐碎的事情都看得这么仔细,她是这样一直把我放在心里。

  在不知不觉之间,戴尔已经伸手去翻阅另一本的日记。在不久之后,他继续拿起下一本。随着日记中倒退的日期,那逐渐变得笨拙的字体,让戴尔仿佛觉得看见自己一路照顾至今的拉缇娜,随日记日期逐渐倒转的成长过程。

  当日记翻到关于「少女的名字」时,戴尔停了下来。

  祖母曾赋予拉缇娜「族人的职务名」,对他们族人来说,那是成为大人的象征。这让戴尔想到,拉缇娜从未向自己问过那个「名字」。「因为那是要等我成为大人之后,才能知道的名字吧?」戴尔回想起拉缇娜这么说的时候,那带着羞涩微笑的模样。

  「木托……」

  这个名字在提斯洛族当中,不算是罕见的「名字」。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普遍的名字。那通常是赋予照顾家园、守护家庭的女性所用的名字。

  不过那也是在提斯洛族当中最受尊崇的职务。对提斯洛族来说,自己的族人胜过一切。因为「木托」所守护的就是自己的族人,同时也守护着族人下一代的血脉。

  自己是个必须远离族人,肩负出外职务的「雷齐」,而祖母决定将「木托」这个名字,赋予那名期盼能陪伴在他身边的少女。

  这是祖母对少女「能安心待在自己栖身之地」的期望,而那同时也是戴尔的期望。

  就算不能回到出生的故乡,也能够在新的地方,建立新的「族民」——而这并不是一份只对拉缇娜抱持的「期望」。

  戴尔感觉文字变得模糊。

  自己根本不可能放弃。

  对自己来说,那名少女,拉缇娜,就是自己的「栖身之地」。是迎接自己归还的地方。那是无可替代,也不可能有办法取代。对自己来说,那是绝无仅有的存在。

  拉缇娜在写这些日记所经过的时间,同样也是自己将少女放在心中,与少女共度的时间。那是充满爱,自己最为重视的感情。那绝对不是一份能够轻易抛弃的记忆。

  自己绝对不可能接受拉缇娜就此消失这件事。

  「——啊!!」

  就在这个时候,戴尔闪过一个想法。

  他开始重新检视自己的思绪。

  自己在下意识当中就认定「拉缇娜消失了」。戴尔猛然发现这个事实。这让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何为有那样的「确信」。

  自己完全没有浮现过「拉缇娜已经死了」的想法。

  那是个超乎常理的现象。既然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的状况,那么自己应该会把那种可能性考虑在内才对,然而自己却从一开始就将那种可能性给排除了。

  戴尔望向自己的左手。

  在脑中闪过某个可能性的戴尔,用左手施展魔力。

  「……唔!」

  戴尔看见文字在手上浮现。

  那是他与身为「主人」的拉缇娜之间所拥有的明确联系。那是自己身为她的眷属,受到她影响的证据。

  而那也是拉缇娜仍「存在于某处」的证据。

  「我根本没必要放弃……」

  戴尔此刻打从心底庆幸自己身为拉缇娜的眷属。自己仍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只要这个「证据」还在,拉缇娜就一定还存在于「某处」。

  「如果她是被人抢走……那我再抢回来就是了。」

  当阳光告知库罗兹黎明到来的消息时,戴尔也抬起头说出这句话。

  莉塔看见走下楼梯的戴尔,立刻开口提出质疑。

  「你怎么这身打扮?」

  穿着旅装的戴尔,身上还套着黑色的魔兽大衣。虽然那是戴尔常见的装扮,但他从未在这么早的时间出门工作。

  莉塔自己也很少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楼下。在这个还不到要叫提欧跟埃玛起床的时间,莉塔只是正巧想稍微舒展身子才离开房间。

  「是莉塔吗?」

  戴尔简短的回应让莉塔感觉背后窜过一股寒气。她从未听过戴尔的语气如此冰冷。

  这是因为「跃动的虎猫亭」对戴尔来说,是他能够以自己原本样貌生活的地方,因此他从未在这里展露过此时这个属于他「工作时」的样貌。

  戴尔消除一切感情,浑身散发压迫感。这是不同于平时,另一个属于戴尔的样貌。

  「拉缇娜消失了。」

  「这……」

  莉塔甚至没法开口发出「这是什么意思?」的追问。此刻戴尔的气势,让平常个性强硬的莉塔甚至没法开口说话。

  「我一定会带她回来的。」

  「唔!」

  莉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如此,她仍明白这不是可以敷衍说笑的状况。尽管戴尔的语气跟表情都十分平淡,但莉塔能清楚感受到戴尔内心正充满强烈且难以克制的愤怒。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无可挽回的状况。这是莉塔唯一能理解的事实。

  正因为这样,莉塔选择全力虚张声势,对戴尔开口:

  「既然你这么说,就一定要带拉缇娜一起回来喔。」

  「……唔!」

  「我们会等你们回来的。」

  戴尔并没有回应莉塔的话语,就这么从后门走到屋外。戴尔这时将视线转向躺在地上的幻兽,开口说道:

  「宾特,你要跟我来吗?」

  听到戴尔如此询问的宾特起身动了动鼻子,随后便躺了回去。

  「我在这里等拉缇娜,我帮她看家。」

  「……是吗。」

  戴尔这么简短响应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戴尔的背影完全消失,紧张的情绪瞬间消失,莉塔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在此时支撑莉塔身子的,是丈夫强壮的手臂。

  「肯尼斯……」

  「嗯。」

  「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拉缇娜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肯尼斯的手臂相当紧绷。不过他曾是身心都要比莉塔更加强韧的「战士」。他并不是一个会因为不安而畏惧却步,而是会选择持续前进的男人。

  「但正因为这样,我们必须先从了解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开始。我们也必须知道戴尔究竟想做什么吧?」

  「肯尼斯……」

  「我们能做的事情很有限,不过,我们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现在肯尼斯与莉塔唯一知道的事就是,白金色少女的消失,等于他们平稳幸福的日子宣告结束。

  †

  在大陆东方之地,在那个如果继续深入东方海路,就进入海上诸国范围的土地,矗立着一座「塔」。此处并非交通要冲,也不是军事据点,没有人知道这里为何会有如此规模的建筑。尽管全貌大半被森林遮掩,但仍可从遥远的森林入口看见其巨大威容的高塔尖端,这已经足以让附近的居民产生敬畏。

  那带有古老痕迹的灰褐色石造高塔,外观几乎毫无装饰。

  根据某些出于好奇而前往高塔附近的居民所说,在高塔周围是一片超乎想象的开阔空间,而在高塔入口及阶梯总是会有武装的士兵戒备。想要在无人发现的状况下靠近高塔是不可能的奢望,而且也不会有人想冒那种风险去那个位在森林深处的地方。

  那座在附近村落的长老还是孩子时就一直存在于该处的「塔」中,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真相。尽管如此,众人依旧有个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说法。

  在那座「塔」内有一名魔王。

  拥有「塔之魔王」别称的「五之魔王」,就位在那里。

  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下,那座灰褐色的高塔在地上留下一道又深又长的阴影。

  了解到这千篇一律的日常光景开始转变成明确的异常,是短短数刻前的事。

  那是个让人感觉仿佛发生在遥远过去的状况。

  短短数刻的时间,世界就像是完全翻转一般,光景彻底转变。尽管天空的颜色及地上的阴影都没有两样,但映入「她」眼中的,却仿佛是完全陌生的景象。

  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她将无数岁月都耗费在对知识的追求当中。那近乎贪婪,宛如偏执的欲望成为「钥匙」,让她获得了堪称永远的时间。

  「魔王」不会因衰老而死去。

  魔王的死期,原本只有在遭到身为相对存在的勇者干涉时才会到来。

  魔王因为拥有「成为魔王,并持续魔王身分的命运」而受许多人保护。而正因为勇者得以颠覆那份命运,勇者才会有与魔王属于相对存在的定位。

  所谓能列席为「诸神」的末座,就是这么一回事。不仅不会衰老,甚至已经超越了寿命的框架。要了解世上万物,光靠自己被称为长寿种的寿命,实在远远不够。因此她为了满足自己追求知识的愿望,欣喜收下眼前那「名为魔王的力量」。

  然而她现在却死命鞭策自己快要不听使唤的双腿,努力爬上阶梯。呈螺旋状延伸的阶梯,沿着属于她居城的「塔」壁一路向上延伸。

  对于平时从未如此慌张——毕竟拥有无尽的时间,因此没有理由慌张——的她来说,像现在这样呼吸急促地在阶梯上奔跑是不可能发生的状况。在阶梯两侧的壁面,是数量多到用任何词句都难以形容,摆放无数书籍的书架。然而此时她完全无心在意那些自己耗费漫长岁月收集的藏书,只是一心奔向塔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她缺氧的脑袋一角闪过这个想法。

  长久以来,她的日常都十分安稳。

  在度过了自己认为已经不须再确认长短的漫长时间之后,当七名魔王全都在世界上现身,她的日常也开始出现破绽。

  她产生魔力开始流出的感觉。

  正确的说,那应该不是「魔力」。而是让自己「注定身为魔王,以魔王之姿存在」的力量。她开始产生那股力量就像是水瓶底部出现小洞,瓶中水开始缓慢流泄的感觉。

  当她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便开始产生恐惧。

  当这份「力量」全部放尽的时候,自己多半就再也无法以「魔王」的身分继续存在。

  ——那岂不就像是「寿命」一样吗?

  自己明明是为了逃离有限的时间,为了满足自己的愿望才成为魔王,现在要再次受到时间束缚,是自己无法容忍的事。

  因此她开始寻找原因。

  自己是汇集知识的「魔王」。没有自己得不到的知识。抱着这个想法,让她从庞大的知识奔流当中筛选出自己想要的情报。

  最后她找到了。有关「八之魔王」——以理之数的魔王全部在世上现身为出现条件,而出现的第八座「王座」之主——的情报。

  「七色的诸神」司掌着世界的均衡。而诸神并不希望魔王的力量太过强大。当仅靠作为相对存在的「勇者」没法削弱魔王力量的时候,诸神就会让「八之魔王」出现在世上,作为另一种制衡魔王的机制。

  「八之魔王」会夺走「让魔王存在的力量」。

  那名魔王不须采取任何行动,只要存在于世上,就会限制「魔王存在的时间」。

  虽然是与理之数的魔王属于同种,只能称之为「魔王」,但却又与其他魔王截然不同的异质存在。那就是被称为理外魔王的存在。

  她无法容忍「八之魔王」的存在。

  因此她召集了原本不会齐聚,世上所有属于理之数的魔王来到王座的空间。就算原本不会拥有相同目的的魔王,一旦面对拥有共通利害的对象,应该也会有所变化吧。

  这都是为了将「神」为了排除他们而准备的「八之魔王」,抢先一步从世上铲除。

  双腿沉重到难以置信。她无法判别那是纯粹的肉体负担,还是精神方面的负荷。为了调整呼吸,她被迫放慢速度。然而她仍旧无法停下脚步。停下脚步的强烈恐惧让她无法那么做。

  (我的眷属们……他们有发挥作用吗?)

  她想到那些应该在下方负责戒备的眷属。然而回想起数刻前自己面临的灾祸,恐惧再次令她浑身颤抖。

  (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感觉到一股窜过全身的恐惧。

  对她来说,没有什么要比「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更加令她恐惧。

  「『……唔!噫……!』」

  她之所以会发出这种抽搐走调的声音,是因为她听到在自己的呼吸声当中,夹杂着来自远方的脚步声。

  那带有一定节奏的脚步声听起来并非特别急促。但那随时间逐步逼近的存在感,让她的恐惧转变成惊慌。

  她完全不想去思考绝不算少数的眷属们现在到底怎么了。

  自己虽然身为「魔王」,但能力完全是针对追求知识而特化。她本身没有丝毫的「战斗能力」。相对的,她身边则随时跟着精通战斗的眷属。虽然如果像「二之魔王」或「七之魔王」那类战斗突出型的魔王亲自上门,靠眷属也难以对抗,不过要抵御其他魔王的「魔族」已经绰绰有余。

  在「塔」的低层也具备如堡垒般抵御外敌的作用。

  就算遭受军队袭击,也不会被轻易攻陷。

  不可能有人能攻陷这里的。

  (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所拥有的庞大知识找出了一个「可能性」。但她立刻就否定了那个答案。不可能的。不可能有那种存在。

  就算自觉自己正做出否定自身知识的愚行,但就像是呼应急促呼吸般的慌乱思绪,她的内心却只想得到符合自己愿望的答案。

  她无暇放松失去感觉的僵硬双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抵达高塔顶部。

  很少会上到这里。这里是仅有几个没有使用痕迹的家具而勉强让此处像是房间的冷清空间。不过因为有从仆持续整理,因此并没有堆积灰尘。

  「『呼……呼……』」

  她在冷清空间的中央压抑自己想瘫坐在地上的冲动,努力调整急促的呼吸。此刻她就连自己走投无路的感情都难以理解。

  她并没有做出用家具挡门的无谓举动。就算在门口堆积障碍物,多半也会在瞬间就被魔法破坏。为争取不到时间的行动耗费劳力是没有意义的。

  「『冥所司掌之力,守护静谧安宁之力,黑暗之力,以吾之名成为击杀吾敌之力,顺从吾命!』」

  她开始堆积词句,在可能的时间内尽可能累积魔力。这是自己能做的最大抵抗。如果对手有因为眷属们负伤,那么自己应该有机会击杀对手。就算是不擅长战斗的自己,在这个能确定对方接近路线的地方,应该不会失手才对。

  「『束缚繁星之力……』」

  然而她的盘算却在瞬间瓦解。

  「『……噫!』」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完全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什么状况。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带有冰冷光芒的利刃已经抵住自己的咽喉。

  (他是刻意……)

  她在这时才察觉,对方发出明显的脚步声,强调自己的存在,并非只是要让她产生压力。

  那是为了让她误认距离,错判正确的间距。

  和自己不同,眼前那明显就能看出拥有强韧躯体的存在,要在阶梯途中就追上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

  在对方眼中,应该也很容易看出自己停止移动的地方就是终点。因此只要在那个时候瞬间加快脚步,自己就会轻易落入圈套。

  然而现在才察觉到这些,也都没有意义了。

  在仅仅数刻前她那安逸的日常,就宛如空中楼阁般瞬间消散,在仅仅一名入侵者的利刃之前,她紧张地吞咽口水。

  她死命思考。

  利刃尖端虽然紧抵着咽喉,但并没有继续深入。

  看来对方的目的并非立刻杀害自己,而是要与属于这座高塔主人的「五之魔王」交谈。做出如此判断的她稍稍恢复冷静,打量在自己眼前的入侵者。

  对方是一名身披黑色皮革大衣,年轻的凡人族男性。在他黑色双眼当中感受不到感情波动,而是带着异常冰冷的光芒。

  (……是凡人族,那么说……)

  她知道对方是满足条件的对象。相对于会诞生魔王的魔人族,身为其他人族就是满足成为「勇者」的条件。

  眼前能够将利刃抵住自己咽喉的存在,除了属于相对存在的「勇者」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想到这里,她开始考自己会陷入如此困境的理由。她明白「魔王」这种存在因为受到敬畏,因此在凡人族之间经常会有错误的传闻。

  她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任何危害凡人族国家的行为。

  对方有可能是把自己跟其他魔王——「灾厄魔王」——混为一谈。自己应该要让对方明白,就算自己身为「魔王」,也并非所有魔王都是与凡人族为敌。

  自己必须先脱离眼前的困境。

  她从凡人族的语言当中,挑选这座塔所在地区主要使用的东方诸国语。

  「你有什么目的?」

  「……是东方语吗?」

  男子用相同语言低声开口之后,稍稍将利刃移开。这样就不用担心只是出声就害自己咽喉受伤了。不过男子似乎没有收起利刃的意思。此刻男子冰冷的双眼仍紧盯着自己,仿佛自己只要稍微做出令他不悦的举动,男子就能能轻易取走她的性命。

  仔细一看,刀刃上满是鲜血与油脂的痕迹。虽然黑色的大衣不易确认,但从大衣上滴落到地板上的血水,可以窥见男子身上带有不少他人的鲜血。

  因为极度紧张而麻痹的嗅觉,此时呼应视觉开始闻到血腥味。

  然而纵使领悟到自己的眷属已经丧命,愤怒及憎恨的情绪仍旧不敌更加强烈的恐惧。

  能危害「魔王」的存在,就只有魔王或勇者。

  这是她在成为魔王之后,首次强烈感受到「攸关自己性命的危机」。她对「八之魔王」产生的恐惧,根本无法与此相提并论。对于未来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不安,跟逼近到自己眼前的死亡象征,根本没有比较的余地。

  现在设法让自己活下去,要优先于任何事。

  为此自己无论如何都得说服眼前的「勇者」。她不惜献上所有他想得到的东西。自己身为司掌知识的魔王,主要能给对方的东西,应该就是「情报」。

  当她在内心如此盘算的同时,已经将击败眼前的勇者,藉此让自己活下去的选项给抛弃了。

  就算说是相对存在,也并不代表「勇者」就能无条件击败「魔王」。勇者所拥有的能力,终究只是能除去「守护魔王的命运」。除此之外,仍得依靠纯粹的实力高低来决定胜败。

  身为「五之魔王」的她,已经充分理解自己没有击败眼前男子的实力。纵使对方得先击败战斗能力胜过她的眷属才能侵入塔内,但这个在除去她眷属仍毫发无伤的「怪物」,自己根本无从对抗。

  要是自己在这里丧命,那么自己追求知识的心愿也就全都结束了。

  虽然失去眷属是惨痛的损失,但只要再找就行了。

  「我是『五之魔王』……凡人族的勇者来此有何贵干?」

  男子不发一语,将左臂移到自己嘴边。男子无论是视线还是剑刃,丝毫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就这么用嘴解开数个固定护臂的扣锁。

  在不明白男子为何采取如此行动,紧张到摒住呼吸的她面前,男子取下了左手的手套。

  「……噫!」

  看见男子的手背,让「五之魔王」倒抽一口凉气。

  男子的手背证明他正是「五之魔王」不久前虽然设想过「可能性」,但立刻就因为超乎常理而除外的存在。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

  竟然会有身为「魔王眷属」的「勇者」,这应该是绝不可能的事。勇者的本质是神所赋予的。当勇者从原本「对抗魔王」之理背离的瞬间,应该就会失去神的加护。因此眼前的存在,应该是不可能出现的。

  这个存在的「可能性」曾从她脑中闪过。

  那个存在远远凌驾那些自己赋予强大力量而成为魔族的眷属。那无论是任何豪杰还是武术高手,都难以达到的境界。这么说来,那么对方有可能是被赋予较自己眷属更大力量的「魔族」。

  可是那与勇者是不能并存在概念。

  因此她才会排除脑中闪过的可能性,对于眼前无法理解的存在陷入混乱。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想到了一个例外。

  就算是魔王,但并未与「勇者」这个存在对立的唯一存在。

  这个想法令她脸上血色尽失。

  因为那个事实,完全无法让自己的状况有任何好转。

  「你……是八之魔王的……眷属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男子的语气丝毫不容许对方夹入任何疑问。这令她感受到拒绝的冰冷意志。因此她只能勉强挤出响应对方疑问的话语。而这多半也是这名男子的目的。也唯有回答男子提出的疑问,是能让自己此时稍微保命的手段。

  「因为能让『勇者』……成为自己眷属的存在……就只有『八之魔王』而已。」

  「……『八之魔王』是什么?」

  尽管对男子的话语中感到疑问,但她也只能用颤抖的声音给出答复。身为眷属却不了解自己的主人究竟是何种存在,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八之魔王』是神为了削弱魔王力量而创造的王座之主……那是让魔王被应许永恒寿命变为有限……会吞噬魔王的存在。」

  在听到她给出这样的答复之后,男子的表情稍稍软化。然而明明看见眼前男子的表情转变成笑容,但她却产生自己体温瞬间下降的错觉。

  男子再次提出疑问。

  「……将我『主人』夺走的,是你吗?」

  「噫……!」

  这个袭击并不是任何误会。

  而是基于正当理由的报复。

  那这一瞬间,她理解到要说服这名男子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们应该已经封印了「八之魔王」,让她无法对外界进行任何干涉才对。既然这样,那么这名身为「八之魔王眷属」的男子,并不是因为受到支配而为主人行动。这是他自主性的判断。在无法理解对方为何能展现如此忠诚的状况下,是不可能让对方改变心意的。

  「并不是只有我……!」

  她在情急之下脱口说出这句话:

  「封印『八之魔王』是所有魔王的决定!不是我一个人干的!不是只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封印她的!」

  她连连说出推卸责任的话语。这名男子的憎恨是否会转移到其他魔王身上,并不是她会在乎的事。

  她只是想要摆脱眼前那恐怖的存在。

  「怎么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八之魔王』究竟创造了多少眷属……!?

  「……放心吧……我是我『主人』唯一的眷属。」

  男子的语气中虽然藏有揶揄,但没能察觉的她在理解话语内容的同时,也感受到真正的绝望。

  「怎么会……」

  「八之魔王」竟然创造出这样的「怪物」。自己完全无法理解「八之魔王」究竟在想什么。

  那个展现顺从态度接受自己毁灭的女孩,却还准备了这样的眷属,让她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用意。

  魔王创造眷属的力量是有限的。

  因此魔王不能无限制地增加眷属。

  当那股力量用尽之后,需要耗费十分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就算是「魔王」,要是把作为自己眷属的「魔族」当成随意牺牲的道具,也是带有相当风险的行为。

  虽然给予眷属的力量越多,就能让眷属成为更加强大的魔族,但那样也会让跟随自己的个体数量减少。这代表身边如果拥有大量魔族,那么各个魔族的能力也会偏低。

  当然,魔王没有必要得给所有魔族同等的力量。至于如何分配赋予的力量,也反映出各魔王的个性。

  而那名少女,竟然将所有创造眷属的力量,通通给了一个人。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得到解释了。无论是他凌驾自己眷属的实力,还是能让身为魔王的自己感受到如此压迫的存在感。

  「啊……啊……」

  这是个错误。他们的决定是个错误。

  如果想要「保命」,他们就不该做出铲除「八之魔王」的举动。应该要避免跟「八之魔王」有所牵扯才对。那是绝对不能触怒的对手。

  他们的天敌并非「八之魔王」——而是眼前这名男子。

  涌上心头的恐惧让她反射性采取行动。她将眼前的利刃抛在脑后,死命奔向窗户。就算身为魔王,但没有翅膀的生物也没法用高处的窗户作为逃生手段。然而跟眼前那令人恐惧的存在相比,这仍是让她安心许多的举动。

  昏暗的银光紧紧拉住她的视线。

  尽管脑中有着必须逃命的意识,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僵硬得无法动弹。当她理解自己已经遭到男子发出的霸气吞没时,已经只能仰望男子挥起的剑刃。

  在感觉变得异常缓慢的瞬间,当「五之魔王」望着身穿黑色大衣的男子所挥落的剑刃锋芒时,脑中也整理着自己漫长生命中犯下这最大错误的结果,并迎接自己的终焉。

  当男子走出「塔」中的同时,冷风吹过他的脸颊。在自己所属的国家明明已经能感受到夏意到来,但在这片季节不同的土地还是处在初春。

  灰褐色高塔所产生的阴影,跟他进入塔内时相比,角度稍稍有些倾斜。

  原本在那除了阴影之外没有任何东西的高塔四周,能看到几具尸体。男子并没有因为随风飘来的血腥味改变脸色,在高塔的入口处停下脚步。

  在他眼前的景色当中,有一头庞大的灰色巨兽。正将鼻子凑到尸体附近仔细确认生死的巨兽,因为男子的气息而将视线转了过来。

  「怎样?」

  巨兽用流畅的西方大陆语这么问道。

  「跟我想的一样。」

  男子这么简短答复巨兽的问题。

  「夺走拉缇娜的是那些魔王……我的敌人,是所有魔王。」

  听到男子——戴尔的话语,让巨兽——拥有庞大身躯,曾是天翔狼狼群领袖的「他」——发出低吼。听到巨兽在这凄惨光景中发出那隐约带有笑意,令人意外的声音,让戴尔露出不解的表情。

  「这不是正好吗?」

  身为宾特父亲,允许戴尔用哈格尔这个名称称呼他的天翔狼,这么低声对戴尔说道:

  「这样我们就弄清谁是我们应该憎恨的对手,谁是我们的敌人了。」

  「……也对。」

  哈格尔走到戴尔身旁,展开翅膀,伸展身躯。

  「对手是『魔王』吗?那就不会扫兴了。作为值得以性命相搏的对手,也算有点乐子了。」

  「……你愿意陪我做这件事吗?」

  听到哈格尔那么说,让原本表情几乎没有变化的戴尔脸上也不禁透露惊讶。哈格尔再次发出带有笑意的低吼。

  「我已经把狼群交给下一代了。就算一生只有一次也好,有机会毫无顾忌地施展力量,也算是一件乐事吧。」

  「他」是自己祖母的「朋友」。哈格尔或许是想代祖母确认自己此举的结果吧。

  戴尔虽然抱有如此想法,但感觉多说也只是不识趣的他,仅开口表达了谢意。

  「……感谢你。」

  戴尔将塔外四散的尸体都丢到高塔一楼的空间。在高塔低楼层的部分,比塔外更多遭杀害的尸体及破碎的瓦砾构成如地狱般的光景,然而戴尔身为制造此光景的元凶,表情并没有为此产生丝毫变化。

  当戴尔走到塔外,哈格尔便应戴尔的要求施展火魔术。哈格尔接着用风魔术往塔内送入新鲜氧气,只见高塔转眼间便被大火吞险,变成一道带着红光的火柱。

  在塔内的大量藏书当中,应该也包含某些如果损坏,对全世界都算损失的珍贵书籍。不过戴尔并不将那种事情放在心上。

  相对于内心想让一切化为灰烬的冲动,戴尔感受不到任何需要压抑的理由。

  正义之类的想法,与自己的行动无关。

  这一切行为,全是受自己的感情驱使。

  「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的……」

  就算明白少女并不在那里,但仰望着笼罩高塔的冲天烈焰,戴尔对天空说出这句话。

  †

  在那之后,离开库罗兹的戴尔决定先往故乡的方向走去。

  这次戴尔并非是走过去跟拉缇娜一起旅行时所走的大路,而是强行穿越险峻的山岳地带。虽然说用「地属性魔术」确认方向,这并非是不可能穿越的路线,但单独闯入没有道路的危险地带,原本就算是一种自杀行为。

  戴尔之所以会确信自己有能够穿越山岳的实力,是因为他拥有拉缇娜所给予的「眷属」之力。

  在体力、肌力、魔力等基础能力方面,在自己体内都有着前所未有的从容感。此刻在睡眠与进食都只需要最低限度就能解决的自己,就算是山区的险峻路线,也能不眠不休的穿越。

  而这也代表自己能以最低限度的轻巧装备长途移动。

  戴尔不会采取毫无胜算的举动。正因为戴尔懂得避免采取无谋举动,因此这是他认定的最佳选项。

  戴尔在几天内就完成以正规路线必须耗费数周才能抵达故乡的行程,悄悄回到自己老家。看见戴尔没有事前联络就突然出现在家中,这件事虽然让双亲感到惊讶,但比起此事,戴尔那仿佛丧失感情的昏暗表情更是令家人察觉异样。父母没有多加追问就让他进到宅邸内的决定,让戴尔十分感激。

  察觉到儿子异样而决定先行离席的母亲,让戴尔在祖母房内展开只与祖母及父亲的面谈。甚至没有换下旅装的戴尔,用平淡的语气说明状况。

  「拉缇娜消失了。」

  现在戴尔对详细的状况仍旧没有丝毫头绪。正因为这样,戴尔决定毫不隐瞒地坦率说出现状。

  「拉缇娜对我说过,她得到了资格……成为『魔王』了。我的『加护』也确认了这个事实。现在的拉缇娜是一名『魔王』。」

  面对许多状况都少见动摇的祖母,听到戴尔这番告白,表情也不免透露出些许惊讶。

  「不过……在这同时,拉缇娜还是拉缇娜。她没有丝毫改变……她仍是我心爱的拉缇娜。」

  唯有在说这段话的时候,戴尔的语气流露强烈的感情。

  戴尔的祖母与父亲短暂交换视线。

  在戴尔的语气当中,确实有着最爱对象突然遭到剥夺,仿佛内心淌血的恸哭感情。连戴尔自己似乎都没察觉的那股感情波动,清楚反映出他失去的存在有多么巨大。

  「我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能确定这件事与『魔王』的干涉有关。正因为这样,我要动身确认。」

  相对于表情欲言又止的蓝道夫,祖母温蒂嘉德只是用跟往常没有两样的态度,先抽了一口烟管。

  温蒂嘉德接着用烟管指向孙子,开口说道:

  「那么,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与『魔王』对抗是我的工作,但光靠我个人,没法收集到想要的情报。因此我希望能借用『提斯洛』在这方面的力量。」

  「原来如此……」

  「提斯洛」重视族人的性质,让血缘相近的同族间有强大联系。许多就算离开族民,仍旧为族民工作的「雷齐」。还有其他血缘相近,位在他国的「提斯洛」。这些要素导致「提斯洛」拥有不同于「绿之神(阿古达尔)」神殿的巨大情报网络。

  戴尔十分清楚,故乡的族民不仅是优秀的战士,同时也是魔法师。可是他并不希望故乡的族民成为直接与「魔王」交战的尖兵。然而要与散布在世界各地的魔王对抗,是否拥有族民独有的情报网及协助者,会让状况截然不同。

  要协调与艾尔迪修提多公爵的契约问题,也必须要有祖母帮忙。

  虽然就算无法得到协助,也无法获得祖母允许,戴尔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意志,但为了在这方面能有清楚的界线,戴尔把向族人回报眼前状况这件事,视为最优先处理的问题。

  温蒂嘉德望着戴尔,嘴角浮现笑意。

  「你就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

  祖母用平稳的语气,仿佛像是什么问题都没发生般,这么开口说道:

  「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所有麻烦事都包在我身上就对了。」

  看见温蒂嘉德如此反应,让在一旁带着尴尬表情的蓝道夫,也顿时安心许多。

  「那孩子已经是我们提斯洛的『族人』了。既然有人找她麻烦,那就必须让对方后悔才行。」

  能从祖母轻敲烟管的声音听出她对此事并非毫无怒气,或许也是因为他们是一家人的关系。

  「就算对手是魔王,你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看见祖母豪迈的笑容,让戴尔明确感受到有人在身后推他一把的感觉。

  「你这就要动身了吗?」

  看见戴尔完全没碰茶器就站起身子,让一直没有开口的蓝道夫关切的问道。

  「……我还想去见『一个人』。之后我会再回来。」

  「我明白了,我也得安排跟你联络的手段,你晚点一定得要再回来一趟。」

  「我知道。」

  望着戴尔起身离开的背影,蓝道夫就像是要吐出苦涩心境般叹了口气。

  「……要让那小子能过可以维持他本来面貌的生活……那孩子……真的是个十分重要的存在呢。」

  「别扭扭捏捏地说些无聊话,胆子放大一点。」

  温蒂嘉德瞪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接着吐了一大口烟。

  「那小子还没放弃。只是要花点力气带那丫头回来,应该还难不倒他。」

  年轻时被誉为女中豪杰的母亲,那稳如泰山的存在感,让尚未达到相同境界的儿子不由得挺直身子。

  「要是没看到那丫头当新娘的模样,我可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到那时候,在新娘身边的人应该会是已经找回「自己原本模样」的孙子吧。

  将两人渺小幸福破坏的仇敌,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温蒂嘉德带有锐利光芒的双眼,此刻也已经望向那不在此处的「敌人」。

  离开老家宅邸的戴尔往山林深处走去。戴尔沿着多次跟拉缇娜一同走过的兽径前进。他感觉自己仿佛只要转头回望,就能看见从前那个将头发绑成双马尾的年幼少女。然而戴尔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始终看着前方。

  来到森林内一处较为开阔的空间后,戴尔循着记忆继续往深处走去。

  在戴尔前去的方向是一座集落。虽然那里的规模还算不上是村落,但那是一处有许多拥有智能的生物在此群居,让人能感受到规则性的场所。

  包围戴尔的低吼声明确透露出对他的警戒。

  戴尔明白自己不能拔剑,或是展露任何有敌意的举动,因此他以自然的态度回望那些包围自己的猛兽。戴尔在心中抱着如果有必要,自己会不惜摆平眼前所有对手的想法,以毫无惧色的平静态度承受着对方散发的敌意。

  这里是「天翔狼」的集落。

  在此处不存在任何建筑。那座集落所在的地点,是就算在深得「橙之神(科莫赛)」的恩宠,拥有浓密森林的此地,也显得格外醒目优美的巨树底下。

  那高耸入云,悠然在空中伸展茂密枝叶的巨树,在其枝干上方,到处都有天翔狼的住处。茂密的深绿树叶对它们来说,就像是能抵御风吹日晒的屋顶。

  当数头天翔狼为了保护自己的住处,朝入侵者发出低吼的时候,一头拥有漆黑兽毛的天翔狼从其中现身。那是一个虽然已是成年体,但体格有些偏瘦的个体。戴尔立刻感觉「她」或许就是自己要找的对象。

  只见黑狼对周围的狼群使了一个眼色,那些体格胜过黑狼的天翔狼便立刻安静下来,并为「她」让出空间。

  「她」接着走近到戴尔身边,动了动鼻子,并用会意般的动作点了个头。

  「人类,语言,不熟悉。我,语言,了解?」

  「……嗯。」

  黑狼偏高的嗓音就像是女性特有的音色。

  「我,孩子,气味。」

  「……是宾特的味道。」

  这头母狼似乎就是宾特的母亲。看来她是从戴尔身上嗅到自己孩子的气味,才出面制止其他的天翔狼。

  那对较宾特颜色更深的深褐色双眼正直视戴尔。

  「感谢你们,总是照顾我的孩子。」

  跟其他话语相比,这句话显得格外流畅。

  「目的?」

  「嗯,希望你们愿意听我说明来意。」

  「好,来。」

  只见黑狼随即掉头,像是要为戴尔领路般往前走去。其他天翔狼也毫无阻挡「她」的意思,让出一条路。看来身为「领袖」的伴侣,在狼群当中应该也拥有相当的地位。戴尔根据周围的反应产生这个想法。

  黑狼领着戴尔来到巨树的树根旁。

  那支撑巨树的粗壮树根形成一个仿佛将人环绕在其中的半圆空间,有一道阳光就落在半圆空间当中。在那片地上是一面柔软草地的空间,触感就像是自然形成的毛毯般舒适。这让戴尔忍不住回想起年幼少女的微笑。

  在那里,戴尔能看见身为这座集落「领袖」的灰色天翔狼身影。

  「他」一看见戴尔,立刻发出略显不悦的低吼声。

  「吾等这片土地,是不受汝等人类干涉的约定之地。互不侵犯应当是清楚的盟约。」

  「我明白自己此举理亏。这是我个人一己的行动。提斯洛族人并无意违反盟约。」

  只见「他」晃了一下尾巴,仿佛对戴尔的答复不感兴趣。在「他」身旁的黑狼则是用放松的姿势趴下身子。

  「说吧,你来做什么?」

  「……拉缇娜被抢走了。」

  听到戴尔这句话,「他」的耳朵明显因吃惊而抽动。

  「拉缇娜获得成为『魔王』的资格。能危害她的对象相当有限。抢走她的人,很可能是其他魔王。」

  「那孩子……」

  从「他」激动的语气,让戴尔再次确认到,拉缇娜真的是得到许多关爱的女孩。

  「我还没法正确理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正因为这样,我已经有就算跑遍天涯海角,也要查明真相的打算。」

  戴尔这时双眼直视着「他」,继续说道:

  「为了弄清楚拉缇娜遭遇的状况,为了找回拉缇娜……我希望你能帮忙。我希望能借助你们能在天空飞翔的翅膀。」

  由国家管理的飞龙,不可能以个人问题为由动用。当戴尔决定要为了寻找拉缇娜寻遍世界的时候,之所以会想试图寻求天翔狼的帮助,也是基于带有「天」种族特性的它们所拥有的卓越移动力。

  过去拉缇娜曾骑着宾特从库罗兹飞往王都奥斯布里克。戴尔认为在魔术控制技术方面不如拉缇娜的自己,没办法跟拉缇娜使用相同的移动手段。

  不过如果换做是成年体的天翔狼,那就另当别论。

  戴尔明白这个要求相当困难。然而并未拥有「央」魔法适性的自己,也没法驱使魔兽。这样的自己如果有什么能够飞行的手段,那就只能指望在这里跟拉缇娜有深厚交情的天翔狼了。

  「如果我拒绝你,你有什么打算?」

  「无论得花多少时间,我还是会去找拉缇娜。」

  听到戴尔毫不迟疑的答复,「他」用跟宾特十分相似的动作晃了一下尾巴。

  在一旁看着「他」做出如此反应的黑狼,用脑袋在「他」脖子旁稍微磨蹭了一下。那看起来很像宾特对拉缇娜撒娇时会有的动作。「他」回望黑狼,发出有些尴尬的声音。

  黑狼在这时出声。

  「可、以。」

  「可以吗?」

  「可以。」

  听到黑狼重复同样的话语,「他」随即抬头望向戴尔。

  「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好吧,我还会再来。」

  戴尔这么响应之后,便转过身子,沿着兽径返回提斯洛。

  几天后,在整装待发的戴尔身旁,便能看见身为宾特父亲的哈格尔同行的身影。对于「他」会要求同行这件事,其实也完全出乎戴尔预料。

  哈格尔将狼群领袖的工作交给了继任者,自愿接下这个成为戴尔翅膀的工作。

  除了身为温婆朋友,并且与拉缇娜有深厚交情的「他」之外,大概也不会有其他天翔狼愿意奉陪戴尔这么蛮干的行动了。

  身躯要比宾特更加庞大壮硕的哈格尔,就算背着戴尔仿佛也不像是有任何负担。只见哈格尔展开双翼,以稳定的速度划过天际。

  由于哈格尔的背部并不像飞龙那样有鞍座,因此乘坐的感觉实在谈不上舒适。天翔狼那与其说是飞行,更接近「奔驰」的飞行方式,也会产生较骑马更加剧烈的晃动。

  不过像哈格尔这样,在精通魔术的幻兽当中也拥有领袖地位的强大个体,在飞行的同时也会用「风」魔法保护戴尔。相较于那疾驰般的速度,戴尔得以在无需承受强烈风压的状态下,一路顺利朝目的所在方向前进。

  位在需要穿越数个国家才能抵达的「五之魔王」高塔,戴尔之所以能在短期间内就轻松抵达,全是因为在哈格尔的协助下,才能如此顺利。

  †

  在除去「五之魔王」之后,他们来到一块位在广大到前所未见的草原当中,吹着干燥强风的土地。这里青草的气味,跟戴尔所知的任何土地都不一样。

  放眼所及,尽是微带黄色的浅绿色草地。位在远处的山脉,也不同于戴尔故乡那带着深绿色的森林景象,而是呈现岩盘裸露的颜色。

  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变化,如果那名拥有明亮灰色双眼的少女也在身边,看见眼前这初次目睹的景象,她究竟会有什么表情呢?

  戴尔下意识紧握的左手,让护臂发出些微的金属声响。

  短暂呆立在原地的戴尔,很快就像是回想起目的般迈开步伐。

  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草原当中,能看见远方有个正缓慢移动的集团。戴尔静静朝着那里的一个身影走去。除了风声之外,耳边就只剩下一人一兽踏过草地的声响。

  「你不像对付『五之魔王』那样,选择奇袭吗?」

  哈格尔不解地提出疑问。

  此刻戴尔所靠近的集团,在他们飞行时就已经确认了对方的位置。因此他们理当可以从空中用魔术先发制人,或是展开出其不意的突袭。然而戴尔却刻意选择在有段距离的位置降落之后,再慢慢靠近对方的方式。

  这让哈格尔对戴尔的行动理由感到不解。

  「这跟合理与否无关……因为对方是个也会让我对其抱持敬意的对手。」

  随着那个集团的身影逐渐接近,让他们也渐渐能看清每个人的身影。那是个交杂着男女老幼的集团。那些人身上穿着用魔兽兽皮缝制的背心,在腰上还缠着宽腰带,服装颇为独特。可以从他们身上感受到明显有别于拉邦德国的文化。

  然而那些人的模样却不像旅人。如果定要形容,看起来就像是一整个在移动的「村落」。在其中还能看见牲畜与装有一切家当的货车,跟着队列缓缓前进。

  随着与那个集团逐渐接近,距离感也逐渐混乱。

  因为那是一个所有人身躯都十分庞大的集团。不仅每个人都拥有必须仰望才能看清全貌的身高,身体也有对应身高的厚度。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与巨兽一同朝他们靠近的戴尔。只见那个集团停下脚步,用不解的眼神望着阻挡他们去路的戴尔。

  走在集团前方,一名体格最为壮硕且拥有气派犄角的男子站了出来。

  戴尔对那名男子开口问道:

  「……你就是『六之魔王』吗?」

  对于能够辨认魔王身分的戴尔来说,这是个谈不上确认的举动。不过那名听到戴尔如此询问的男子,脸上却露出开心的笑意。

  「『凡人族』跑来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吗?」

  听到那名魔王使用西方大陆语,让戴尔决定继续用自己的母语与对方交谈。

  就像在与「五之魔王」对话时那样,戴尔也能使用一定程度的东方诸国语。就算是南方的少数民族语言,戴尔所接受的教育也让他能理解最基本的词句。不过那些当然都没有母国语的西方大陆语那样流利。

  戴尔解开左臂的护具,让眼前的男子看见他的左手背。

  「……斯马拉古蒂。」

  「六之魔王」低声说出那个名字,同时也端正自己的姿势。

  当戴尔戴上手套,重新固定护具的时候,男子并没有对戴尔发出任何追问。

  「说吧,你身为某名魔王的从仆,来此有何目的?」

  「……我要你对『吾主』做的行为付出代价。」

  听到戴尔用平静语气给出这个答复,「六之魔王」收起笑意凝视着他。戴尔毫不动摇地承受对方视线,接着露出苦笑。

  「你为何要这么老实地正面向我挑战?『八之魔王』的眷属。」

  「基于对你身为『一族之长』的敬意。」

  戴尔并不否定自己对「魔王」所抱有的敌意与憎恨。不过在此同时,他也自觉他的行动受到自我本位的感情影响。

  戴尔也明白顺从感情肯定自我,能让心情轻松许多。不过戴尔也正是在过去没法转换自己的心态,而让自己陷入迷失自我的煎熬。

  故乡的情报网让戴尔得知有巨人之王别称的「六之魔王」正确的所在。

  而在此同时,戴尔也知道这名魔王是一名领导自己族人的杰出领袖。

  他们这个拥有庞大身躯的民族,在「魔人族」当中也是少数民族。

  他们拥有与其外观相符的强韧体能。原本魔人族就是强健的种族,而要在这片不适合耕作、难以定居的严峻土地上过活,他们的杰出体能发挥了重要作用。

  不过更为重要的是,在这片广大且严峻土地上生活时,有「六之魔王」给他们族人赋予眷属的加护,藉此撑起他们平稳的生活。就像现在的戴尔一样,只要成为「魔族」,就能获得超越原本种族能力的力量。这让他们在这片欠缺粮食的荒芜大地当中也能不挨饿,甚至持续繁衍。

  「六之魔王」是一名用心照顾自己族民的杰出领袖。

  因此戴尔所要采取的行动,对「六之魔王」的族人来说,只会是一场灾难。那是理应遭致怨恨的行动,就算导致自己与对方所有族人为敌也不奇怪。

  正因为如此,戴尔决定贯彻自己心中的一份骄傲。

  正因为戴尔对于对手身为一族之长的作为抱持共鸣,因此戴尔决定展现对他们族人的敬意,选择向对方正面挑战。

  而这也是戴尔根据这名魔王是一名拥有强烈荣誉感的战士,绝对不会背弃自己原则的情报,而采取如此行动。

  面对戴尔的当面宣战,「六之魔王」不发一语回望戴尔。周围开始产生骚动,族民对于戴尔向他们领袖表露敌意的举动,纷纷握起携带的武器,但魔王却在此时举起手,出声制止。

  「大家安静!」

  虽然这声号令不能化解众人的敌意,不过「六之魔王」仅用一句话就控制住场面的模样,确实带有充满领袖魅力的王者风范。

  「你想要的,是我的脑袋吗?」

  「我可以将这个响应,视为你对夺走我『主人』这件事抱有自觉吗?」

  「对你来说,我确实是你的仇人。」

  听到魔王冷静给出这个答复,戴尔也默默地拔剑,用剑尖指向对手。

  「既然这样,我身为『八之魔王』的眷属,要为『主人』讨回公道。」

  「很好,我接受你的挑战。」

  当魔王明确表达自己接受挑战的意志,周围的族民便与戴尔同时与魔王站开,静静看着魔王如何面对挑战。

  他们族民十分清楚,如果插手这场战斗,等于是污辱他们那身为战士,重视荣誉的领袖。戴尔此刻并未受战斗前的亢奋支配,而是冷静地确认状况。在靴子底下的地面及野草的感触,感觉颇为干燥。虽然地面环境不算恶劣,但必须考虑可能会有的扬尘。正如自己预期,「六之魔王」接受了一对一的决斗。虽然根据战况可能会有人试图插手,不过有哈格尔在一旁监视那些族民,遭受偷袭的可能性不高。戴尔明白哈格尔拥有能制止偷袭的实力。

  选择剑刃偏低的架势,是戴尔的习惯。戴尔会以这个架势仔细观察对手,寻找应对手段。

  「六之魔王」手中的兵器是一柄厚实的弯刀,看在精通工艺的提斯洛人眼中,那绝对谈不上是什么神兵利器。那几乎只是将巨大金属板修整成弯刀形状的兵器,并不是以斩切作为设计目的,而是靠劈砍来摧毁对手的武器。

  两人并没有多礼到在动手前特地互报姓名。

  弯刀在空中划出轨迹。

  在对此产生认知的瞬间,戴尔让身子往旁边挪开半步,冲击耳际的破空声响,让戴尔明白「六之魔王」用他庞大身躯施展的强烈斩击,随着他的爱刀已发挥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视线固定在对手身上的戴尔,此时也利用恢复上身姿势的动作挥剑回击。沉重的金属声响在两人之间连番响起。纵使剑尖遭对手挡开,戴尔仍立刻让剑刃朝对手挥落,接连发动攻势。

  看见魔王用弯刀挡下所有攻势,让戴尔明白对方不仅力量惊人,在速度与刀法上也不马虎。而在此同时,魔王也同样察觉戴尔还只是在进行试探。经过数次交锋,试探过彼此实力的两,暂时拉开距离。

  在哈格尔及「六之魔王」的族人见证下,两人又同时逼近。

  这次不是由戴尔,而是由魔王积极发动攻势。

  面对朝自己挥落的弯刀,戴尔没有用剑,而是用左臂的护具格档斩击。比起在强度方面吃亏的剑,集自己故乡技术结晶的防具,更能让戴尔寄予信任。

  「唔!」

  魔王沉重的斩击,让戴尔不由得短暂吐气。如果是换成过去的自己绝对无法承受的强烈打击,现在则能运用成为「魔族」获得强化的肉体,确实挡下对手的攻势。

  只要有她赋予的这份力量,自己就能与魔王对抗。戴尔产生如此确信。

  相对的,魔王对于戴尔能够承受自己攻击的事实,也率直地感到惊讶。在双方势均力敌的,短暂停顿之中,感受到自己在不自觉间展现的狞猛,让魔王脸上流露出笑意。

  过去无论是人类还是魔族,从未有人能如此承受自己那样全力的攻击。

  自从成为「魔王」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全力应战过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不知何时还能再遇到这种对手。

  在与他属于同等存在的「魔王」当中,仅有「二之魔王」跟「七之魔王」拥有能与他抗衡的战斗力。然而存在意义与目的都不同的各个魔王,根本就无法理解「六之魔王」他身为战士的骄傲。其他魔王不会在乎战士的荣誉,甚至将他的族人视为伽锁,或是用来取他性命的手段。那种对象,根本不会让「六之魔王」有想与其交手的欲望。

  正因为这样,这场与「八之魔王」眷属的战斗,才会令魔王的心情如此雀跃。

  眼前的对手就算是对身为「主人」仇敌的自己,也谨守礼节,并尊重他身为战士的自尊。他不愧是那个会毅然面对「理之魔王」——这个名称所象征的灾厄——的威胁,挺身守护珍爱事物的高洁王者所看中的眷属。

  魔王并不打算让对方取走自己的性命。因为自己还必须继续领导族人。

  然而此刻自己却将那种责任抛在脑后,尽情挥舞手中弯刀。

  此时戴尔正努力判读魔王的刀路,避开攻击。

  「故乡」在戴尔前往外界时为他准备的防具,没有丝毫的凹陷或损坏。不过要承受眼前魔王那非比寻常的重击,仍必须以全身去对应冲击。那样自己会没法施展自己擅长的战法。戴尔没有理由刻意在对方擅长的领域与对手交战。

  「『大地啊,以吾之名下令,将吾敌击毙!《石枪》』。」

  戴尔在精确施展咒文的同时,也没有放慢挥剑的速度。戴尔直觉理解施展魔力所需的专注力,此刻对他造成的负担要比以前减轻许多。自己连续挥斩的剑击精度也没有受到影响。

  理解到这个事实的戴尔,开始连续施展咒文。

  戴尔之所以使用相同的咒文,是因为那是他为了让自己能在情急时也能顺利施展,而彻底让自己重复牢记的一段咒文。因此戴尔几乎无需特别意识,嘴巴也能自然念出正确的咒文。剑刃的连击搭配咒文的连续攻击。

  然而几乎所有攻势都被「六之魔王」用手中的弯刀化解。那是拥有超水平实力的战士才得以实现的绝技。

  戴尔身为「勇者」的能力会让魔王「作为魔王特有的保护」失效。这也证明这一切都是「六之魔王」本身的实力。

  身为一名战士的戴尔,无论在实力还是在人格方面,都对这名王者抱有近乎尊敬的感情。

  然而由于对方是夺走拉缇娜的存在,如果不是有这唯一且绝对的理由——对手就是这样一个足以让自己产生如此念头的存在。

  持续交战的两人,他们落在干硬大地上的阴影逐渐拉长。

  开始交战时高挂在天上的太阳已经开始落下。在夜色来临前的阳光,将一望无际的草原染成绯红。

  就算经过长达数小时的死斗,戴尔握剑的手臂仍丝毫不感到疲惫。那持续闪避只要遭到巨刃一击就可能成为致命伤的双腿,也没有僵硬迟钝的迹象。

  就算不借助回复魔法的力量,自己仍可继续战斗。随着时间经过,戴尔也越能感受到拉缇娜赋予他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相对的,「六之魔王」的动作已经失去开始战斗时带有的活力。那能衬托他怪力的爱刀重量,随着时间经过,也逐渐成为沉重的负担。魔王十分清楚急躁会产生破绽,仓促求胜只是愚行的道理。然而他也领悟到在这个眼前对手丝毫未显疲态的状况下,继续拖长战局等于是摘去自己的胜算。

  不能再拖下去了。魔王并未因为眼前的状况表露任何退让的意思,而是为了取胜重新紧握爱刀。魔王以锐利的眼神看着那阻挡在自己前方的敌人,试图寻找能施展全力一击的机会。

  下一刻,试图分出高下的「六之魔王」大步逼近对手。

  漫长战斗的结局,是在极为单纯的短暂交错后画下句点。

  躺在地上的「六之魔王」,仰望着砍倒自己的男子。

  魔王的背部感受到干硬大地仿佛要将自己流出的鲜血化为己物般吸入土壤中。

  看到为自己倒地而脸色大变的族人,魔王请求族人不要动手。如果以这名男子为对手,想必会让族人付出极大的牺牲。或许是感受到自己不希望发生那种悲剧的用意,一名青年站出来制止了其他族人。魔王看见那名身为自己孙子的青年,自然产生就算自己死后,那孩子应该会继续领导族人的想法。

  「……胜者有权将『角』取走。」听到魔王这句话,戴尔摇了摇头。

  「我要取走的只是你的性命……我不需要荣誉。」

  「……是吗。」

  魔王仰望着戴尔身后那淡紫色的天空。那是一片美丽的天空。那是一片从自己成为魔王以前就在天上,并且在自己成为魔王之后也一直在那里的天空。

  能在这片天空底下,而且还是在族人围绕下——以战士的身分死去,这也算是不错的死法了。魔王这么想道。

  「感谢你,重视荣誉的『八之魔王』眷属。」

  一剑取下对手脑袋,是一种对落败战士的慈悲。魔王静静闭上双眼,对于自己在临死时能遇见值得让自己托付死亡的对象,令魔王微微扬起嘴角,在心中那么想道。

  戴尔挥落的剑刃斩断了临死魔王的思绪。

  戴尔的剑刃上带着更胜落日余晖的深红,发出微小的金属声响。

  戴尔望着剑刃,低声说道:

  「……我才没有什么荣耀……」

  戴尔之所以没有立刻否定对方,是因为他明白自己此刻正背负「她的名声」。

  对于自己的荣耀,戴尔并不在意。但他不容许她被人小觑。就算是自己也不能那么做。

  戴尔转头观察四周,发现哈格尔的金色眼眸正平静地望着自己。领袖被他所杀害的族民,他们的反应是愤怒与憎恨,而其中最多的,是沉痛的哀嚎。听到那宛如涟漪般在人群中扩散的恸哭,让戴尔明白「六之魔王」是真正受人民爱戴的王者。

  对于周围族民可能会一拥而上为魔王报仇的状况,戴尔心中早已有数。

  然而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当中,一名青年站了出来。那名容貌与「六之魔王」有几分相似的青年带着平静表情,向应当是他仇敌的戴尔低下头。

  「您可以将王的亡骸交给我们吗?」

  「正如我方才所说……我要的只是为『主人』讨回公道。」

  青年始终维持谨守礼节的态度。

  看见那名应当痛恨自己的青年能有如此表现,让戴尔脸上难掩讶异。或许是察觉到戴尔的反应,青年开口说道:

  「对强大的战士怀抱敬意,对奋战的死亡给予名誉,是吾等之理。如果对此有所玷污,等于是玷污王的荣誉。」

  对于戴尔的行为,这名青年的内心绝不可能不为所动。然而青年却将他们的王与他自身的骄傲,转化为无可动摇的信念,让他维持理性的样貌。

  「对于你尊重吾王荣誉的行为,我也会给予最大的敬意。」

  这并非代表对方原谅自己。

  因此如果日后再次碰面,他想必会将戴尔视为仇敌,与戴尔兵刃相向。就算他们明白对手是足以击败魔王的强敌,明白自己没有丝毫胜算,他们也不会退让。

  不过在此时此刻,他们还是会将戴尔视为一名强大的战士,给予对应的敬意。就如同戴尔对待他们的王者。

  「……我会祈祷我们不会再次相见。」

  戴尔最后之所以留下这句话,也是在表明他不愿与这个重视荣誉,不擅处世的民族展开双方致死方休的死斗。

  因为戴尔发现自己转身跟在哈格尔身后离开时,他们也没有做出试图从背后偷袭的行为,对于他们族民如此憨直的处世方式,令戴尔充满敬意。

  戴尔看着「六之魔王」的族民逐渐化为一团远去的黑影,没过多久便溶入暮色当中。

  哈格尔在这时停下脚步,在展开双翼的同时,对身旁的戴尔开口说道:

  「我似乎能了解你所指的敬意了。」

  哈格尔之所以要在与对方有充分距离时才展开双翼,是因为在起飞瞬间是最欠缺防备的时候。如果哈格尔是单独行动还另当别论,但背上要载着戴尔,会令他难以用较大的动作躲避攻击。

  哈格尔一直都对「六之魔王」的族民保持警戒。他警戒的程度恐怕在戴尔之上,仿佛是在弥补戴尔不足的戒心。

  「他们当然不会对我没有恨意……可是,如果我变得不再是我……我一定不会得到原谅的。」

  「是吗?」

  哈格尔并没有向戴尔确认他话语中所指的对象。

  「我要把魔王全部杀光……为了抢回拉缇娜。」

  戴尔说出这句话之后,便骑到哈格尔的背上。他望向天空,看见地平线彼方那化为一道红光,即将消失的落日余晖。

  就算自己真能把「魔王」赶尽杀绝,也不保证可以让拉缇娜回来。戴尔其实也察觉到了这件事。

  「封印」拉缇娜的是所有魔王——自己只是在紧抓其中的可能性。只是想摧毁限制拉缇娜的枷锁。

  戴尔努力相信一定有办法带回拉缇娜。因为如果不是那样,自己就没法再维持自己原本的模样。

  在哈格尔猛力振翅的风声当中,戴尔紧紧握起自己的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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