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第二次
1
还以为是遇到天使了呢。
她的存在是如此的异常和不现实。
即将崩塌的研究所房间里。她站在熊熊的烈火中。
那是一个穿着薄病号服的十二，三岁的少女。
头发剪得像少年一样短，全身到处缠着绷带。
瘦削的手脚。不健康的苍白皮肤。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美丽。
一眼就能看出她不是一般人。
[喂，想活下去吗？]
少女看着倒在地上的八寻。用不带感情的冰冷声音问道。
[什么….人？]
八寻抬头看着她问道。
事实上八寻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漏出嘶哑的气息。
但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八寻被妹妹刺中了心脏，马上就要死了。看他的出血量，现在还能活着真是不可思议。
[我没有名字。我不记得了]
尽管如此，少女还是回答了八寻的疑问。
她不怕被弄脏，蹲在满是血迹的地板上，抚摸着八寻胸口的伤口。
贴在她病号服上的标签上，只有一个“1”字和六位数字。
那是为了区别被检体所做的记号。也就是123的“1”。
她自己也不会把那种东西当成自己的名字吧。
[是被谁刺了吗，流了很多血啊。你快死了，是这孩子找到你的]
小女孩说着摸了摸肩上的动物。那是和实验用老鼠一样大的白色野兽。是八寻没见过的生物种类。
[快……逃……]
八寻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研究所的建筑物着火了。八寻他们所在的房间里也弥漫着白烟，开始升温。继续待在这里，小女孩迟早也会被烟熏死。
[珠依…那家伙……干的？]
火灾和有毒物质开始泄漏。
可能是所里的药品和泄漏的气体着火了，在某处不断地响起爆炸声。
火灾的直接原因，是之前发生的巨大地震。研究所的建筑物有时会剧烈摇晃，也是由于断断续续的余震。
八寻确信那是天灾。
但眼前的惨状，却是珠依的杰作。
[不知道。因为我一直待在房间里。是建筑物坏了，我们才能出来]
少女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听了这句话，八寻才明白她是被关在这所设施里的。关在这个由八寻父亲管理的研究所。
[比起那个，我更希望你回答我的问题。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问…题？]
八寻看着少女。小女孩点点头，重复了之前的话。
[你，想活下去吗？]
忍着灼伤的疼痛，八寻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就知道了。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救了。伤口太深了，血也流的太多了。
尽管如此，八寻还是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让珠依哭泣发狂的，正是作为她哥哥的自己——
[还不…….不能死…….不阻止那家伙的话……]
[明白了]
少女目不转睛的看着断断续续回答的八寻，然后她叹了口气。
[只要你和我做个约定，我就帮你]
[约…定？]
[杀了我]
少女平静地说道。八寻呆呆地看着她。
[什…么？]
[一个人呆着太累了，而且又不能死]
小姑娘从散落在地上的医疗器具中，拾起一把手术刀。那刀尖虽然很小，但用来割破血管，夺人性命完全够了。
[你来杀了我，如果可以。我就实现你的愿望]
小女孩拿手术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从随意挤压的刀刃上，艳丽的鲜血开始滴落。
必须阻止她，八寻这样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是，他不想让眼前的少女死去。
因为她那渴望死亡的孤独，实在是太悲哀了。
[我……]
所以八寻才会说这句话。为了阻止她而做出了新的承诺。
女孩听了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
然后她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将鲜血洒向八寻——
†
全身热得像火烧一样。
每一片细胞都像被火焰炙烤着。
声音不断地漏出来。
但那不是人的叫声。
是巨兽的吼声。或者说龙的咆吼。
但能明白那是自己的声音。
不，是想起来了。
眩目的火焰把笼罩着意识的黑暗照得青白。
那火焰的源头，是血。是那天她给予的龙血。
黑暗再次增加了。
从地底再次涌出漆黑的黑暗。
那是一种超越憎恶和怨恨的纯粹的破坏冲动。
摧残大地，毁灭文明，甚至撕裂和破坏世界的边界。
这就是召唤漆黑大地之龙的巫女的愿望。
她的祈祷化作龙气，流进了不死者这个容器的肉体里。
在这种冲动的命令下，黑色的龙人将长着巨大钩爪的手臂顶向地面。
但是大地上并没有新的冥界之门被打开。
就像内心在纠结一样，龙的意念停止了活动。
在脑海里闪过的，是带着白色野兽的少女的愤怒表情。
那愤怒的情绪和那天的她完全不一样——
之所以想不起来，就是因为这个。
[呼……]
从龙人口中呼出了气。
盲目的破坏冲动，至今仍笼罩着他的意识。
但在大脑深处，确实亮起了一团火焰。
火焰沿着遍布的血管扩散到全身。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龙人露出欢喜的笑容。从咬紧的牙缝里漏出一口气来。
龙的本能，为了压垮人的灵魂开始增加力量。
意识开始发出尖锐的声音。
即便如此，作为人的意识也不会完全消失。
鸣泽珠依召唤的龙气气势越强，与之对抗的火焰就会溢出更多。
那火焰并不是从龙人体内产生的。
是她呼唤出来的。
就像四年前的那天一样。
终于想起来了。过去的大杀戮，为什么仅仅毁灭了首都就结束了呢。
已经被召唤出来的地之龙，为什么会消失了呢。
曾经完全化为龙的鸣泽八寻，为什么会变回人的样子呢——
那是因为八寻先遇到了她。
在被珠依的血化为龙之前，八寻先和她定下了约定。
然后得到了力量。
能脱离死亡的不死者之力——
嗷嗷嗷嗷嗷——！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野兽的嚎叫。
闪电划破黑夜，向天延伸。
看到这个的时候，八寻终于完全明白了。
她即将到来。
2
正在拍摄黑色龙人狂暴身姿的宫美，放下了手中的数码相机。
山濑诧异的看着她。
[怎么了，宫美？]
[不知道。但是，我感觉魍兽们的动作有点变了]
[啊？]
山濑不快地皱起眉头，把视线转向市区。
黑色龙人穿过地面造出的冥界门有二十多个。从那里爬出来的魍兽，大概有六百多尊吧。
它们一齐袭击了市区。就算横滨是佣兵的城市，也很难抵挡的住。
实际上，被魍兽袭击的人是否会魍兽化，很大程度是受周围瘴气浓度的影响。在正常环境下，发生魍兽化的可能性并不大。
换句话说，如果瘴气很浓重的话，魍兽化的概率就会一下子飙升。所以在有着巨大冥界门的二十三区，魍兽的出现率才异常的高。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现在的横滨也是非常适合魍兽化的环境。
横滨要塞拥有十万以上的佣兵——
在他们被魍兽袭击时，被魍兽化的比例恐怕会超过两成。也就是说，一夜之间就会出现两万只以上的魍兽。
由此诞生的新魍兽群，将以横须贺的美军基地为起点，向全日本各地扩散。然后再通过山濑和宫美的频道，将影像传送到世界各地。然后数亿，不，是数十亿的人将亲眼目睹创造出魍兽的龙的身影。
作为新的龙之巫女觉醒的素材已经足够了。
这就是统合体所描绘的未来预想图，山濑他们负责的工作就是照此推进。
但是，本应顺利进行的这项工作，却出现了一点破绽。
[这是怎么回事？横滨要塞里还有人吧？]
[嗯…不过，枪声明显减少了。魍兽的数量也没有增加]
宫美摇晃着长发喃喃道。
风之龙拥有操纵大气的权能，这使她能够准确地探听到周围的情况。就像潜水艇的声纳一样，她可以听到几公里外的声音。
所以她的话是不会错的。
山濑忍不住咂了咂嘴，半睁着眼看了看身后的白发少女。
[喂喂，怎么回事啊。你没搞错吧，鸣泽珠依。地之龙的力量就只是这样吗？]
[是哥哥在抵抗]
珠依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抵抗？鸣泽八寻的自我还残留着吗？没有完全变成龙也是因为这个吗]
[嗯。真是个坚强的哥哥。应该还需要一点惩罚]
珠依向怪物化的八寻伸出手。
下一瞬间，全长近五米的龙人，发出一声巨响倒下了。可怕的重力袭击着他，使他庞大的身躯沉入大地。
珠依利用地之龙自身的权能将漆黑的龙人打倒在地。受到了像被巨大岩石压扁一样的冲击，龙人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巫女珠依完全支配着龙人的肉体。
[真是不择手段啊]
山濑厌恶的说道。
与八寻同为不死者的山濑，都是作为龙之容器的存在。如果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控制龙的力量还好，当看到被巫女操纵的龙人时，心情还是会很不好吧。
[没关系的。不管变成多么丑陋的样子，我都不会抛弃你的]
珠依不理会山濑，向倒在地上的龙人靠近。
然后捡起地上的一块玻璃碎片，随意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把滴着鲜血的手腕伸到躺着的龙人的嘴边，让血流下去。
[来吧，哥哥。这是对你行为的奖励。喝吧]
残酷地俯视着拼命反抗的龙人，珠依这样命令道。
她那虚伪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冻僵的大气化为水花飞来，珠依立刻筑起一道屏障，勉强把它挡了下来。但是，她的左手腕却连同滴落的血一起被冻住了。
那是水之龙的神蚀能【冰瀑】。
[切，才冻住这么点——]
一个手持西洋剑，身穿制服的少年，从倒下的龙人背后出现。
本应被推入冥界门的善，回到地上对珠依发动了奇袭。
[善！]
[…吓了我一跳。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恍惚地瘫坐在地上的澄华，突然两眼放光地站了起来，山濑也皱着眉头拔出刀。善能从冥界门生还，就连山濑也始料未及。
[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能在空中飞翔！]
山濑挡住了珠依的脚步，善举起剑冲了过去。
他的攻击速度让山濑瞠目结舌。这速度和乘着暴风飞翔的山濑同等甚至以上——压倒性的加速简直就像是在空中飞舞。
[道慈！]
[啧….！]
宫美发出短暂的悲鸣，山濑则是粗暴地咂舌。
山濑的右臂掉在地上，被炸得面目全非，喷出白色的蒸汽。周围弥漫着烧肉的异臭，迟来的剧痛让山濑的脸颊扭曲。
[水蒸气爆炸吗……原来如此，水之龙的权能不仅是冻结，还能提高温度]
[因为这死法太残酷了，所以我才不想用——我不喜欢这样！]
善再次举起剑飞了出去。
在自己背后引起水蒸气爆炸，然后利用那个爆风一口气缩短几米的距离。
山濑打算发射冲击波子弹迎击善，但善用水蒸气爆炸抵消了攻击。然后又用超高温的水蒸气云包裹住了山濑的全身。
[啊….！]
肺部瞬间被灼伤，山濑苦闷地呼出一口气。
停止移动的山濑周围不断的发生水蒸气爆炸，让山濑不得不后退。
受伤速度超过了再生速度，山濑的全身已经千疮百孔。若非他是不死者，恐怕早就断气了。
[真是了不起的家伙啊……！但是别忘了，相乐！你们的对手不是我！]
[什么….！]
向山濑发起追击的善，像被什么东西压倒了似的滚到地上。
承受了自身体重数倍的重量，善的骨骼嘎吱嘎吱作响。
[地之龙….！]
被压在地上的善的视野中，出现了俯视着自己的漆黑怪物。被珠依操纵的龙人，想用【千引岩】的权能压垮善。
仿佛被一块看不见巨岩压着，善发出呻吟。不是用来防身，这样用屏障来压垮敌人恐怕才是地之龙权能的本来用法。
即使知道这点，善也无能为力。
保持着人类姿态的善和近乎完全变成龙的八寻，神蚀能的力量相差太大了。
支撑肺的肋骨碎了，已经不能呼吸了。头盖骨眼看着也要碎了。
善之所以能保持意识，是因为龙人手下留情了。
鸣泽珠依的命令是摧毁善，但是八寻在全力抵抗。虽然没有根据，但善确实有这种感觉。尽管如此，龙人化的八寻的力量还是压倒性的，善的肉体再生速度无法跟上被破坏的速度。
[住手！]
纯白的雾袭向龙人。
那是液化了的极低温大气洪流——但制造它的不是善，而是澄华。
身为水之龙巫女的澄华，自然可以使用龙的权能。但是，其威力不及善。因为她没有不死者的肉体，所以承受不了神蚀能的反作用。
[住….手…澄华…！]
善用快要窒息的口气拼命诉说。
但是，为了拯救善，澄华反复的攻击着龙人。
覆盖着漆黑鳞片的龙人体表，微微被冻成白色。
但是龙人对此毫不介意。
它拨开覆盖着鳞片的冰层，把深红的目光投向澄华。
如果血肉之躯的澄华遭到龙人的攻击，那她肯定是无法承受的。
但善对此也无能为力。
因为他全身的骨头都碎了，还没有再生完。
漆黑的龙人举起手臂，挥向澄华。
但是，就在不可视的重力块压扁澄华的前一刻，龙人惊讶地停止了动作。
在迷惑的善的耳边传来的，是高亢的魍兽嚎叫。
全长七、八米的白色魍兽从地上黑洞的缝隙中穿行而来。
在它背上的是一个用大衣帽子遮住脸的少女。
她骑在以几十公里时速疾驰的魍兽背上，却丝毫没有胆怯的样子。少女信任着魍兽，就像信任自己的弟弟妹妹，或者说家人一样。
终于渡过冥界门密集地带的魍兽，在漆黑的龙人面前停下了。
纯白的魍兽虽然巨大，但黑色龙人给人的压迫感也毫不逊色。
黑曜石般的漆黑鳞片比钢铁还坚硬，从不死者的肉体中诞生的身体，当然也兼具不死属性。在神话和传说中被歌颂的怪物，或者说无限接近神本身的异兽。
在龙人面前，骑在魍兽背上的少女毫不畏惧地露出了微笑。
纯白的魍兽，再次向夜空发出咆吼。
少女也学着它的样子。发出了高亢清澈的吼声。
[哇————！]
那一瞬间，漆黑的龙人终于完全停止了动作。
3
在半龙化的八寻中间，两个少女正面对视。
一个是穿着华丽礼服的鸣泽珠依。
而另一个，是穿着贝利特画廊制服的魍兽使——侭奈彩叶。
负伤的善和澄华，还有山濑和宫美，都在远远地眺望着这副光景。
彩叶和珠依之间没有任何人插足。
不用说肉体还没有恢复的善，就连应该和珠依有合作关系的山濑也没有攻击彩叶。
因为跟随着彩叶的魍兽，并不只她所骑的纯白四足兽。
数十只——不，是数百只魍兽，它们跟随着彩叶一个接一个地聚集到了她的背后。
大型的。小型的。还有外形接近现有动物的。以及异形状的。一看就知道是高等级的大型魍兽，到威胁程度与人类相差无几的。
千姿百态的魍兽们跟随在彩叶的身边，仿佛在保佑着她一般。
就连习惯战斗的山濑他们也被这一景象所震惊。
[这是…什么啊….太厉害了….！]
澄华惊叹道。
[那就是，侭奈彩叶……]
善一脸困惑地看着彩叶。她是敌是友，还无法判断。
[和妙翅院迦楼罗一样的神蚀能…….]
山濑握紧手中的刀，低声道。
三年前。在大杀戮之后的混乱时期，山濑与宫美相遇，得到了不死者之力。然后山濑潜入了京都的山中，试图采访天帝家的领地。
为了了解大杀戮的真相，以及天帝家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而站在山濑他们面前的，就是被称为下任天帝的妙翅院迦楼罗。
迦楼罗使用着天帝家流传下来的“宝器”，击退了山濑等人。那时的她所使用的，和现在彩叶所使用的一样——都是操纵魍兽的权能。
[宫美……你也能做到这种事吗？]
山濑压低声音问道。
宫美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做不到。而且要驯服这么多的魍兽，恐怕连妙翅院迦楼罗也做不到]
[明白了]
山濑坦率地接受了宫美的说法。
魍兽基本上是不会袭击龙之巫女的。但是，不被袭击和能否服从其命令是两码事。如果花时间驯养的话，也许能驯服一两只，但是如果不使用特殊权能的话，是不可能驯服刚遇到的几百只魍兽的。
而另一边，珠依并没有感到动摇。因为她早就看过彩叶操纵魍兽的力量。
[你想干什么，音？我不记得今天的节目有邀请过嘉宾……？]
珠依以主播的名字呼唤着彩叶。
彩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别担心。办完事我马上就回去]
[….办完事？]
[对啊。我是来要回八寻的]
[…….切！？]
珠依的眼皮开始痉挛起来，她瞪着理直气壮的彩叶。然后激动地断言道。
[哥哥不属于你！]
[是啊。不过，八寻已经是我们的家人了]
[家人….吗？]
珠依目瞪口呆。彩叶看着这样的珠依，挑衅般地点了点头。
[没错。所以八寻必须回到我们身边]
[……闭嘴，侭奈彩叶]
[可以的话，珠依也一起来吧？欢迎你]
[都叫你闭嘴了！]
无法抑制的感情终于爆发，珠依发出怒吼。
她创造出不可视的巨岩射向彩叶。
[哦，好重…！]
[就这样毁灭吧，恶心的偷腥猫！]
从白色魍兽身上掉下来的彩叶，因急剧增加的重力而喘息。
但是珠依的权能并没有压垮彩叶。
[什么啊！？这些家伙是怎么回事！？]
为了保护自己不被飞来的魍兽所伤害，珠依放弃了对彩叶的攻击，在自己的周围设置了屏障。但是魍兽们却毫不胆怯，不停地向珠依涌来。
[哥哥，帮帮我！帮帮我！]
珠依忍不住向八寻求救。
从她的全身散发出漆黑的龙气，半龙化的八寻痛苦地朝向彩叶，举起了巨大的钩爪。
但是彩叶没有逃走。
她站在原地，就像在等待着八寻来一样。
看着龙人满是破坏冲动的深红眼睛，彩叶脱掉了遮着眼睛的帽子和画廊的制服大衣。
从制服下面出现的，是由巫女服改制的露出度很高的直播用服装。
长长的银发随风散落，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戴在假发上的兽耳，也像真的耳朵一样在摇晃着。
这强烈的违和感，就像是在血腥的战场上，混进来一个爱好cosplay的主播一样。
山濑说不出话来，他忘记了自己还在不停地转动着照相机，善也困惑地皱起眉头。
宫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澄华则发出含笑的欢呼。
彩叶不顾周围人的视线，摆出趾高气扬的姿势，将手掌伸向八寻，一脸不屑地再次喊出那句经典台词。
[哇——！]
在魍兽们的吼声中，不知为何彩叶的声音格外响亮。
想要攻击彩叶的龙人，在她眼前停下了手来。
珠依惊鄂的抽搐着脸。
那本该是绝无可能发生的光景。
虽说不完整，但作为地之龙被召唤出来的龙，响应了其他巫女的呼唤而停止了攻击。
覆盖在龙人巨大身躯上的漆黑鳞片，像血一样闪烁着红光。
从鳞片间漏出的，是犹如沸腾岩浆般的灼热火焰。
火焰还在猛增，很快就覆盖了龙人的全身。
从肉体内部燃烧起来的火焰，正在燃烧着龙自身。
漆黑的鳞片破碎散落。从内侧露出来的是八寻的素颜。
原本充满愤怒和憎恶的眼睛里，现在充满了理性的光辉。
不察言观色的彩叶穿着不合时宜的服装行动，这反而成为了唤醒被珠依疯狂支配的八寻的最后契机。
[好啦好啦。终于见到你了。八寻]
彩叶用双手包住单膝跪地的八寻的脸颊。
八寻以一副刚睡醒的茫然表情看着她。
[彩叶…]
[是啊。呵呵，是不是看起来就像天使一样？]
彩叶得意地反问道。
八寻下意识的认真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后不禁露出苦笑。
[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但是，帮大忙了…]
[是吧。高兴吗？高兴吗？]
彩叶用双臂抱住了仍未完全解开龙人化的八寻。
从覆盖着八寻的漆黑鳞片的缝隙中，漏出了如血一般的深红火焰。
但是，火焰并没有烧到彩叶。不久之后，火焰越来越旺，连同彩叶一起完全包裹了两人的身影。
覆盖着八寻全身的鳞片，发出响声落在地上。
从裂开的龙人背上，像蜕皮的蜥蜴一样出现了新的肉体。
那是被深红的血之铠甲——“血缠”包裹的八寻的肉体。
[地之龙的召唤被解开了吗……！？]
望着从火焰中出现的八寻，山濑惊叹道。
[骗人的吧….哥哥…]
珠依喃喃自语，瘫坐在地上。
她本就苍白的皮肤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就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一样。
八寻面无表情地看着珠依，然后把视线转向她背后的山濑。
[八寻…….！]
[啊啊]
彩叶把带出来的刀交给八寻。八寻接过那把熟悉的刀，对着山濑和善——两位不死者笑了笑。
[来吧，现在是复仇的时刻…！]
狰狞地露出犬齿，八寻低语道。
被拔出的打刀，在火焰的照耀下发出了冰冷的光芒。
4
八寻把手放在刀柄上。
那是被称为打刀种类的日本刀。九曜真钢是其铭，据说是从平安初期到战国末期，存在了近八百年的梦幻刀工，是用蛟龙之血锻造而成的作品。
八寻不知道这个轶事是否真实。他也没兴趣了解。最重要的是，这把刀能承受不死者八寻的力量。
眼睛紧盯着山濑他们，八寻拔出了刀。
在变成龙人的期间，八寻也在听着山濑和善他们的对话。因为失去了自我，所以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他们说的话至今都还记得。
所以八寻现在理解了。
善他们要杀自己的理由。还有山濑他们的真实目的。
但是，最先接近八寻他们的，却不是他们中的一个。
[你在想什么呢！？]
清泷澄华瞪着站在八寻旁边的彩叶，厉声说道。
[呃！？你是什么人！？]
被初次见面的少女突然怒吼，彩叶有些胆怯地轻轻后退了几步。
[即使是龙之巫女，贸然接近暴走状态的不死者也是很危险的！如果鸣泽八寻没有恢复正常，你已经死了！]
[啊…啊，没关系的]
[为什么啊！？]
[因为八寻是我的头号粉丝]
[哈啊！？]
面对自信的挺起胸膛的彩叶，澄华一脸茫然的看着她。
但彩叶明白澄华是在担心自己，所以还是有些高兴。
看到这样的彩叶，澄华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然后她露出了与年龄相称的天真笑容。
[啊哈哈哈…什么意思啊。你那是什么回答啊……！]
[呃，会吗？]
彩叶歪着头，一副很意外的样子。澄华则是愉快地笑着。
善愁眉苦脸地看着澄华，然后突然把手里的剑刺了过来。
[退后，鸣泽八寻！]
[——相乐……！？]
迸出的龙气将大气冻结。八寻猛的回头，条件反射般地想要保护彩叶。
但是，善的攻击并不是针对八寻的。
彩叶和澄华的眼前产生了厚厚的冰墙，紧接着飞来的不可视子弹粉碎了冰墙。这冲击波是风之龙的权能。也就是山濑道慈的神蚀能。
[…真是的，给我添了好多麻烦啊]
把数码相机换成小刀的山濑，厌烦地摇了摇头。
他先前的从容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狡猾的表情。这大概就是山濑真正的表情吧。是在残酷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所特有的凄厉，也是八寻和善所没有的。
[算了。总之就是侭奈彩叶阻碍了地之龙的召唤对吧。那么，如果彩叶不在了，还是可以按照原计划来的吧……！]
山濑毫不客气地挥起刀来。
产生的无数冲击波一齐向八寻他们倾泻而下。
挡住了的是善。他操纵地下水管里残留的水，引起了连续的水蒸气爆炸，使冲击波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山濑道慈！你为什么要帮助统合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喜欢这种不公平]
山濑回答了善的问题。
这期间两人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是，战斗对善是压倒性的不利。
善在与龙人化的八寻的战斗中几乎消耗殆尽，而山濑几乎是毫发无伤。而且善还要一边保护彩叶一边战斗。
善刚结束完再生的身体又染上了鲜血，山濑见状攻击的更加猛烈。
[前面根本就没有真相！因为有人在背后刻意的操纵！既然如此，我就加入“导演”那一边不行吗？]
[为了这种无聊的事，就要杀几亿人！？]
在不断卷起的爆炸风中，响起了善的叫声。
山濑像在嘲笑善似的笑了。
[哈，你也太天真了吧，相乐。难道你是那种正义的伙伴吗]
[什么？]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正义可言。经历了大杀戮，你还不明白吗，傻瓜。我当然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但那些家伙，都是些庸俗的家伙，他们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在真相对自己露出獠牙之前]
[呜！]
善突然喷出了鲜血。被血之铠甲覆盖的皮肤开始开裂，鲜血也从里面溢出来。善像溺水似的张着嘴，他痛苦地挠着喉咙。
善周围的气压极速降低。导致他的肺泡破了，升高的体温也导致血液开始沸腾。当然，是无法呼吸的状态。即使是再生能力再强的不死者，也无法在真空状态下持续战斗。
[这是风之龙的神蚀能【真空回廊】。因为死的样子太残酷了，所以我才不想用——唉，彼此彼此。别觉得有什么不好啊]
山濑用讽刺的语气告诉善。
然后山濑的表情突然僵硬了起来。
因为在善周围形成的真空状龙卷风旋涡，突然猛烈地燃烧起来。
龙卷风被无效化神蚀能的净化之炎烧毁，山濑的权能被消灭了。善的周围气压降低，大气以惊人的气势涌入，善剧烈地咳嗽起来。
善睁着被血染湿的眼睛，抬头一看，看到了手握缠着火焰的刀的八寻。
八寻用火之龙的神蚀能烧毁了山濑的权能，救了陷入绝境的善。
[喂喂，为什么你要帮相乐啊，鸣泽八寻？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那家伙是来杀你的啊？]
山濑不满的表情瞪着八寻。
[是你误会了，山濑道慈]
八寻慵懒地叹着气，正面向山濑走去。
山濑诧异地扬起眉毛。
[啊啊？]
[我很感谢相乐。因为他让我想起了遗忘的记忆]
八寻很自然地走到他前面。
和山濑的距离大概是七米。那不是小刀和日本刀能碰到的距离。
即便如此，这依然是双方能攻击到的距离。在明白这一点后，八寻平静的告知道。
[托你的福，我的脑子清醒了。这样就可以放心杀珠依了。你要是敢捣乱，那你也是敌人]
[说话简单明了。我很中意你，鸣泽八寻。所以我打算站在妹妹这边！]
山濑放出压缩的空气子弹。
那不可视的子弹爆发性地膨胀，带着冲击波一起飞来。
八寻用自己产生的爆炎迎击了冲击波。
但是，此时的山濑已经绕到八寻身后了。那是相当于音速冲击波的惊人速度。
[啊……！？]
在近距离的冲击波中，八寻的身体浮了起来。但是山濑的攻击并没有就此结束。暴风裹挟着自己的拳头和刀，在紧密接触的状态下配合冲击波进行连击。八寻身上的血之铠甲破碎了，鲜血从溃烂的肺里溢出。
[你……那个样子…]
[哦哦，这个啊]
山濑用漏气般的难听声音说道。
缠绕在他身上的，并不是八寻和善那样的血之铠甲。
比原来的肉体膨胀了近两倍的肌肉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鳞片。不仅如此，他的骨骼本身也开始改变了。
那模样和刚才龙人化的八寻一样。
不同的是，即使在龙人化的状态下，山濑仍然保持着理性。
[你之所以会失去自我，是因为你在拒绝龙的力量。不反抗，接受龙气，按照自己的想法变成龙，不死者就会得到强大的力量。就像这样！]
山濑的身影再次消失。
无法捕捉山濑化为疾风的动作。强烈的冲击波从死角射来，等回过神来，八寻已经被人从背后摔在地上。
可能是三半规管被破坏了，八寻连站都站不起来，在痛苦的呻吟着。
看着倒在地上的八寻，山濑笑了。
[还有意识吗。真耐打啊……不过，这样如何？]
[嘎…啊…！]
体内的空气好像要被强行吸出来似的，这种异样感让八寻的胸口一阵绞痛。
视野开始模糊，意识也开始消退。
可是全身的血管却像被灌了热油一样。
[你知道吗？只要让大气压减半，人就会因缺氧和高山病热死。这一点即使不死者也一样。你就在那里死一段时间吧]
山濑嘲讽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的目的，就是排除掉彩叶。
在彩叶消失后，八寻将重新回到珠依的支配之下。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八寻的龙化。所以山濑打算杀了她。
就算彩叶是龙之巫女，如果是龙人化的山濑，也能杀了她。即使煽动几百个魍兽们来对付他，恐怕也无法让山濑受一点伤吧。
但是，即使明白这一点，彩叶的眼中也没有恐惧。
[八寻]
彩叶坚强的笑着，她呼唤着八寻的名字。
八寻像是被她的声音吸引似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龙人化的山濑确实很强。但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感到害怕。
因为八寻知道一个更加具有压倒性力量的敌人。
投刀冢透。受雷之龙加护的被称为最强不死者的男人——
他比现在的山濑更强。
也就是说，只要使用和投刀冢相同的力量，就能打倒山濑。
我能做到吗。八寻这样问自己。哪怕只有一瞬间，自己也能激发出和那个男人一样的力量吗。
[可以的]
彩叶动了动嘴唇，仿佛看穿了八寻的心思。
八寻仿佛听到了她那充满迷之自信的声音。
龙人化的山濑注意到了站起来的八寻，他回过头来。
山濑让气压降低的权能仍在发动。八寻就是在这种影响下站起来的，这确实很让人吃惊，但山濑并没有非常警惕。
山濑确信以八寻现在的状态，不可能战胜龙人化的自己。
他的确信确实没有错。不，是本该没错。
如果八寻没有与投刀冢透战斗，没有看到他的力量的话。
山濑的动作比投刀冢还要慢。自己也比不上那个以闪电速度移动的男人。那么……
[焚尽…它吧……！]
神蚀能发动。
比山濑的暴风还要快。八寻把自己的肉体化为灼热的闪光，疾驰而去。
[哈？]
山濑的口中发出了愚蠢的疑问。
从他视野中消失的八寻，已经移向了山濑的背后。
山濑被斩落的右臂掉在地上，变成异形的他的脸扭曲了。
八寻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砍了他，山濑似乎没有注意到——
[什么啊，你这家伙！？刚刚那个是…！？]
山濑回过头，向八寻发起攻击。
以往无法比拟的爆发性冲击波，以会把彩叶也卷进去的形式向八寻袭来。
但是山濑的神蚀能，在接触到八寻他们之前就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这……这是怎么回事…….？]
舍弃了人类姿态的山濑，因为本能的恐惧向后退。
站在彩叶面前的八寻，全身散发出浓密的龙气，犹如阳炎一般。
那龙气在夜空中描绘出奇妙的幻象。
一条巨龙浮现在了八寻的身后。那是全长达数十米的绯色龙之幻影，它漂浮在那里，仿佛在守护着八寻一般。
[讨厌…住手，哥哥…！]
瘫坐在地上的珠依，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无力地摇着头。
善和澄华也屏住了呼吸，他们呆呆地仰望着浮在空中的龙。
[上吧，八寻]
彩叶低语般地呼唤着八寻。
那一瞬间，就像脱落的齿轮咬合在一起似的，在八寻身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联结在了一起。
那是压倒性的龙之力量和自己融为一体的感觉。在感觉到力量的瞬间，八寻叫了起来。
[焚尽它吧。【火龙】——！]
浮在空中的龙之幻影喷出火焰。
那是如同太阳一般的灼热净化之炎。它瞬间燃烧开来，把方圆几公里的范围都笼罩在炫目的光辉中。爆炸的冲击震动着大地，火焰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撒下火焰之后的龙，就像出现时那样，瞬间就融入虚空中消失了。
但是大地的样子已经完全变了。
八寻用地之龙的力量造出的无数冥界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下的，只有烧焦的大地。和至今仍是熔岩状的红亮地面，熔化的岩石在地上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
[怎么……可能…….]
山濑站在熔化的地面中央，发出嘶哑的声音。
他龙人化的肉体，已经消失了大半，刚再生出原本人类的样子。他的下半身还穿着破衣服，刚恢复的肌肉上冒着白蒸汽。
[宫美！别发愣了！快把力量借给我！]
山濑向背后的宫美怒喝道。
他的刀已经熔化，不能再当武器使用了。如果此刻再次龙人化的话，还可以用强韧的钩爪来战斗。也能使用操纵大气的神蚀能。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但是宫美没有回应山濑的呼唤，只是无言的把照相机镜头对准他。
[喂，你在拍什么？]
山濑不耐烦地瞪着宫美。
宫美终于抬起了头。随后她静静地摇了摇头。
[你输了，道慈。放弃吧]
[哈！？我怎么会输给那些小鬼？]
[不，不是的。我们早就输了。在你下决心揭开真相，却又被妙翅院迦楼罗吓的逃走的那一天]
宫美这么说着，撩起了自己脸颊上的头发。
露出的，是她被长刘海遮住的右眼——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拥有细长的瞳孔和瞬膜，像蛇一样的瞳孔。那是龙的眼睛。
[宫美…那个…]
八寻静静地叹了口气。
当她用原本无法正常行动的左腿行动的时候——不，应该说当她以超出人类的敏捷躲过八寻火焰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的肉体和三崎知流花是一样的。
龙人化。
没有不死者那种再生能力的龙之巫女，超越极限使用神蚀能的后果，就是变成现在的宫美这样。肉体龙人化，然后再也变不回人。
她口中的与妙翅院迦楼罗的一战——
为了拯救战败的山濑，宫美选择了龙人化。
然后失去了作为人的右眼和左腿。
但是宫美却毫不羞耻地微笑道。
[别再这样了，道慈。在我们利用同为日本人的孩子，企图歪曲事实的时候，我们就失去了作为记者的资格]
[宫美…….你在说什么…]
山濑胆怯地看着宫美。
八寻感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中掉落了。
和神喜多天羽死的时候一样。能杀死屠龙“英雄”不死者的是“誓言”——当“誓言”被打破的时候就会变成“诅咒”。
当背叛与龙之巫女的誓约时，不死者就会失去不死之力。
[既然那么想拍龙的样子，那你自己干脆也变成那样好了。我来帮你吧。虽然我不知道已经失去不死者资格的你，能否承受龙的力量]
[住手，宫美！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山濑发出了恐惧的尖叫。
山濑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跑，但没走几步就被绊倒了。从宫美身上冒出的龙气支配了山濑的肉体，剥夺了他的自由。
山濑趴在地上，背部开始被撕裂。
然后从他的身体里，诞生出了新的肉体。
与龙人化的八寻不同。
他已经不是不死者那样的龙之容器。一个新的怪物将要吞噬掉他的肉体诞生。那已经不是山濑了。是夺去山濑的肉体并实体化的龙。
风，开始吹起。
从东西南北，所有方位吹来的暴风，都被龙嘴吸了进去。
龙吞噬着风开始成长。
从山濑身体里生出的龙，现在已经膨胀到牛犊那么大了。
它还在继续扩大。
不知道这种成长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是成长到十米，一百米，还是一千米。或者是能和四年前出现的地之龙匹敌——大到能覆盖整个街道。
不过有一点是明确的，如果放任龙继续成长下去，事态将无法控制。在此之前，必须要消灭掉龙。而且是完全消灭。
[八寻]
彩叶平静地呼唤着咬牙切齿的八寻。
八寻下意识地回过头，感觉全身被一股香甜包围。
[彩叶？你在干什么？]
感觉到贴在自己脸上的柔软触感，八寻困惑地问道。彩叶从正面抱着八寻，然后把自己的脸也贴了过来。
[说什么呢，这是拥抱，拥抱]
[哈？]
[罗兹她们不是经常说吗。如果我们关系好的话，八寻的力量就会变的更强。好啦好啦，要加油啊]
彩叶抚摸着他的头，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
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对她那过于我行我素的态度，八寻也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的同时，恐惧和焦虑也会减弱。
从身体的中心到指尖，感觉每一根神经都觉醒了。
[啊……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啊，彩叶。你的同伴真的是这么说的？]
澄华愣住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前些日子，珠依还让八寻亲了她呢]
彩叶不知为何用闹别扭的语气说道。
你怎么还记着啊，八寻皱起眉头想。
[等等，亲？不是兄妹吗？啊，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澄华惊讶地看着八寻。
从她爽朗的笑容中，已经看不出对八寻的敌意。
[是吗。那么，善我也来亲你一下吧]
[别闹了，有人在呢]
澄华凑近脸来，善则以一本正经的态度推开她。
[哦，所以在没人的时候就可以了]
澄华睁大眼睛，有些意外地说道。
善无言地移开视线。但他并没有否定澄华的话。
[不好意思啊，要亲热你们还是到别处去吧]
你们妨碍到我了，八寻对善说道。
[真不想被你这么说啊，鸣泽八寻！]
面对善愤愤地反驳，澄华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在八寻他们的眼前，大地爆炸了。
那是曾经被称为山濑道慈的怪物——风之龙的攻击。
从龙颚射出了冲击波子弹，是针对彩叶的攻击。
[火之龙啊啊啊啊啊啊啊……和那个女人一样的力量…….！]
山濑用近似野兽的嘶哑声音吼道。
风龙的全长已经超过了十五米。
堪比大型拖车的庞大身躯乘着暴风飞舞着。
不过，在风之龙的头上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那是水之龙的权能——水蒸气爆炸。也就是善的神蚀能。
由于爆炸的冲击，风之龙巨大的身躯掉到了地上。龙撑起四肢想要站起来，但冻结的地面将其牢牢束缚。那模样简直就像束缚着龙四肢的冰锁。
[相乐善…！为什么你要和鸣泽八寻为伍…！]
山濑一脸憎恶地叫嚷着。
现在的山濑已经没有了逻辑思考能力。只是把仅剩的一点理智碎片拼凑起来，发出了诅咒的话语。
[因为我是正义的伙伴啊。这不也是你说的吗？]
善冷冷地告诉山濑。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总是要挡我的路……！]
风之龙咆吼着发出爆风。
风之龙的巫女宫美将镜头对准了被束缚在地上的怪物。她龙人化的右眼里，浮现的是对山濑的怜悯和蔑视。
[不要拍…！不要拍我啊啊啊啊啊啊…！]
山濑好像害怕被拍摄，他扭动着身体。
宫美看着他，冷冷地笑了。
[要想揭发别人的秘密，就要有自己的秘密被揭发的觉悟。这才叫公平啊！]
[闭嘴啊啊啊啊啊啊啊！]
风之龙再次张嘴打算吐出冲击波。
但是他的攻击并没有放出来。
因为八寻放出了爆炎，在他发出攻击前先一步把龙的下巴炸飞了。
然后，被破坏的龙的肉体没有开始修复。因为有龙之容器之称的山濑，已经被剥夺了不死者的资格。
现在的山濑，只是个怪物而已。而成为怪物核心的，是残留在山濑体内的“象征宝器”——结晶化的龙之巫女之血。
持续巨大化的风之龙肉体，在火焰的炙烤下开始崩溃。
山濑为了抵抗这一切，试图吸收更多的龙气。
讽刺的是，这反而暴露了“象征宝器”的所在。
这情景和伪龙化的莱马特伯爵类似。但是也有些许不同。
风之龙的龙气聚集的地方。龙之核心就在那里。
现在的八寻可以清楚的看到。
[焚尽它吧，【焰】——！]
带着灼热的闪光，八寻挥出了刀。
与龙的巨大身躯相比，这一瞬间的攻击还是显得不太可靠。
但这攻击引起了戏剧性的效果。
龙的巨大身躯上出现了龟裂，从里面开始溢出鲜血一般浓密的龙气。
超过十五米的庞然大物倒在地上，大地发出剧烈地颤抖。那是濒死的痉挛。
不久，龙的肉体好像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开始崩溃。
失去龙气的细胞开始干枯，像灰一样随风四散。
崩坏的连锁还在继续。
在玻璃般透明的灰烬中，最后留下的是像老人一样缩成一团的山濑。
[不公平啊…你不觉得吗…]
山濑发出如寒风般沙哑的呻吟。
[谁知道呢]
八寻怜悯似的回答他。
山濑露出自嘲般的微笑，下一瞬间，化为灰烬完全消失了。
5
[——山濑道慈，死了吗]
握着伤痕累累的西洋剑，善喃喃道。
自己被他利用了。
然后，陷入了敌视八寻并且与他交战的境地。
还有就是，和自己一样身为不死者的山濑死了。
那平静的声音里，包含着无数无法割舍的感情。
[现在怎么办，相乐善？还要杀我吗？]
八寻瞪着善问道。
老实说，八寻对澄华他们并无怨恨。
而且八寻现在找回了过去的记忆，也明白他们会恨自己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八寻并不想和他们战斗。虽然被杀也是应该的，八寻这样想。
但是彩叶生气的声音打断了八寻的感伤。
[相乐…….啊！难道是那个绑架绚穗的犯人…！]
彩叶充满敌意的瞪着善。
仔细想想，彩叶和善他们确实是初次见面。也就是说，她是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与他们共同战斗的。
而善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善尴尬地抿紧嘴唇，移开视线，澄华用力地在眼前双手合十。
[呃…….对不起！不过，那是有原因的！]
[哈！？就算这样也不能绑架啊——]
彩叶挑起眉毛，想要逼问澄华。
心爱的妹妹遭遇了危险，这让彩叶非常生气。而且他们还想杀八寻，所以彩叶对善他们的印象是非常糟糕。
但是她并没有对善他们宣泄愤怒。
因为彩叶眼前的八寻，突然像筋疲力尽似的剧烈晃了晃。
[喂……八寻！？]
彩叶慌忙抱住快要倒下的八寻。
八寻感觉她的体温很高。
但其实是八寻自己的体温像尸体一样冰冷。
龙人化，加上连续释放神蚀能。外加流了太多的血。现在的八寻正处于即将死眠的状态。
但是对八寻来说，在陷入死眠之前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没关系。比起那个，珠依在哪里？]
八寻的视线落在地形已完全改变的公园遗址上。
珠依现在仍希望能再现大杀戮。既然知道了这点，就不能放过她。因为很难说她不会再次利用八寻召唤地之龙。
[她在这]
黑色长发的美丽女子用平静的语调呼唤八寻。
抱着数码相机的宫美脚边，倒着一个白发少女。
躺在那的珠依没有明显的外伤。看来只是睡着了。
那样子就像不死者的死眠。
现在的珠依已经耗尽了生命力，陷入了昏睡状态。
[宫美……]
看着站在那里保护着珠依的宫美，八寻一脸严肃的瞪着她。
[不要一直盯着……我现在的样子……]
宫美用开玩笑似的语气说道。
龙人化后的她的右眼，露出了一个小圆珠。虽然这并不影响她的美貌，但是八寻没有办法直接告诉她本人。
[说了奇怪的话呢。对不起…….]
看着困惑的八寻，宫美呵呵地笑了。
那是摆脱了束缚的畅快表情。
然而，这也是一种失去生存动力的表现。如果要杀珠依，那就把她一起杀了吧——总感觉她会说出这种危险的话来。
[能把珠依交给我吗？]
八寻用生硬的语气问宫美。
然而这个问题的回答从一个意外的方向传来。
[当然不行]
[——嗯！？]
听到男人庄严的声音，八寻反射性地摆出架势。善也重新握起剑。
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穿着西装的高个黑人男子，以一副毫无防备地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
[奥古斯特·内森…！]
八寻叫出了男人的名字。
内森是统合体的代理人，也是珠依的护卫。
既然他出现在了这里，那么要杀死珠依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最坏的情况就是马上和他战斗。
但是八寻不知道内森的能力。
而且现在的自己消耗过度，不敢保证一定能打到他。
[能杀了山濑道慈。看来是到达八卦了]
与杀气腾腾的八寻相反，内森淡淡地低语道。
[八卦？]
对内森的话做出回应的是善。
[山濑也说过同样的话。八卦到底是什么？]
[易经有太极。此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有的神蚀能，到达极至后可自由操纵世界本身。这就是最初的一步]
内森以吟诗般的口吻回答道。
善露出困惑的表情沉默了。虽然没有完全理解内森的话，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恐怕跟八寻产生的龙之幻影有关。
[把珠依交给我，内森]
八寻瞪着统合体的代理人说道。
站在珠依面前的内森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现在还不能让她死。地之龙的神蚀能，现在还有大用]
[既然如此——]
[所以，我们向贝利特画廊投降]
内森抢先制止了想要发动攻击的八寻。
八寻僵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投降…？你们要投降？]
彩叶歪着头问。内森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
[没错。并要求给予作为俘虏的鸣泽珠依人道待遇]
[这种事…….]
八寻气得声音颤抖。
对于知道珠依危险性的八寻来说，内森的要求太过于单方面和不合理。实在不是可以接受的条件。
但是彩叶很爽快地同意了内森的主张。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约定了]
[彩叶！]
[他们不是已经不会逃了吗？刚好我们也有事情想问，这不是很好吗。还是说你要和内森战斗？你觉得能赢吗？]
彩叶滔滔不绝地询问，让八寻无法回答。
撇开八寻自身的感情不谈，内森的提议确实有很多好处。
不用和来路不明的内森战斗就能把珠依俘虏了。确实非常便利，甚至让人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圈套。
[等等。侭奈彩叶。让鸣泽珠依继续活下去太危险了]
善慌忙反对彩叶的决定。
[是啊。你怎么擅自决定呢。我们可不打算放过她]
澄华也同意善的话。
善等人最警惕的就是珠依会再次制造大杀戮。在他们看来，让珠依活着留在八寻身边这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内森？你这个统合体的代理人在图谋什么？]
八寻瞪着内森问道。原本利用山濑他们，让珠依与八寻接触的就是统合体。而作为统合体代理人的他，理论上不可能就这么乖乖的交出珠依。
但是内森的回答，让八寻他们大感意外。
[拯救鸣泽珠依与统合体无关。这是天帝家的意志]
[什么？]
[天帝…家？]
八寻和彩叶喃喃道。
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突然提到天帝家的名字。
但是冷静一想的话，八寻认为这是有可能的。因为他曾听说，派投刀冢透来杀日本独立评议会的神喜多天羽的，就是天帝家。
天帝家知晓不死者的存在。
[是的，侭奈彩叶——不，奇稻田。黄泉女王]
内森盯着彩叶而不是八寻说道。
[什……什么？]
[我受天帝家的敕命而行动。天帝家虽是统合体的一员，但下任天帝候选人妙翅院迦楼罗的目的却与我不同。她认为鸣泽珠依的能力是必要的]
[……迦楼罗的目的是什么？]
彩叶困惑地问内森。
内森愉快地眯起眼睛。
[当然是——复仇。不，应该说是逆袭吧]
[嗯？]
[将变成魍兽的日本人全部恢复成人类，然后取回被夺走的这个国家。也就是对统合体和这个世界复仇]
内森的话显得荒唐无稽，但正因如此才有一种奇妙的真实感。
八寻忘了要攻击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呆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