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堡炮火



  没有比实战更好的训练。

  这在一方面虽然是真理,但实际上如果只反覆进行实战,部队的战斗能力反而会下降。没训练过的动作上了战场一样做不来。无论是个人还是部队,若想维持训练精度,适切的训练与教育还是不可少。

  这里是第八六独立机动打击群(Strike package)总部基地「军械库」的演习场。

  这座演习场在建设上真实重现了联邦西部战线的主战场──森林与市区。森林是将该地原有的森林部分区域划分出来,市区则是开辟森林仿造了旧帝国的军事要地城市。

  在此处一隅,近期建造、全以金属骨架组成的大楼重现了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的下一个战场。

  钢铁横梁的宽幅只勉强比「破坏神」的全宽大一点。两架多脚机动装甲兵器(机甲)踢蹬这些以几何规律整齐组成,在空间中纵横交错的铁条,疾速奔驰于上。

  识别标志为「扛著铁锹的无头骷髅」与「交叉鸟铳」,正是辛驾驭的「送葬者」与以训练教官身分受盟约同盟派遣而来的奥利维亚驾驶的「安娜玛利亚」。两者彼此争夺有利位置,互相击溃对手的拿手本领,一同将专为高机动战斗开发的机体性能诸元发挥至淋漓尽致,展开令人眼花撩乱的战况。

  这是由奥利维亚扮演假想敌机(Aggressor)角色的一对一模拟战斗。

  机甲的驾驶舱因重视生存性高过舒适性导致空间狭窄,其中尤其是「猫头龙」的驾驶舱更是糟糕。在专用的装甲强化外骨骼(Armored skeleton)占据了空间以致连光学萤幕都放不下的驾驶舱里,奥利维亚所看的不是投影在视网膜的机外影像和物理视野,而是藉由他能看见的未来光景追逐「送葬者」的轨迹。

  预知能力。在始终不曾有任何王室统一的山岳国土,贵族也只拥有山间小规模领地而无法维持纯血的盟约同盟,只有他的家族勉强传承了此一异能。

  以奥利维亚来说,他只能看见三秒后自己的未来。

  尽管范围多少视未来发生的现象而定,但最大也就约莫十几公尺远。只有在有意识地使用力量时才能预测──家族将其譬喻为「开眼」──而且异能也不会在危机将至时无意识地发动。

  他不曾向家族以外的人坦承,其实这项异能并没有外人想像得那般有用。长时间使用当然会累,因此也不可能在作战中持续「开眼」。即使如此,不管对手是人类还是「军团」,奥利维亚都很难得败北。

  本来应是如此。

  他能预知三秒后的未来──占有能够精确看穿敌机三秒内动作的绝对优势。

  然而辛却凭著长年战斗经验带来的无意识先见之明、超人般的反应速度,以及恰似能嗅出即将来临的血腥味那般,用只能以第六感形容的异常直觉紧逼这份优势。

  斩击要来了。演习中高周波刀处于未启动状态,但他在实战中绝不会与对手正面交锋。因此面对这记攻击,他也用未启动的高周波骑枪从旁划过将其弹飞──不能闭上「眼睛」。在与辛的演习当中,不随时注视未来就会分身乏术。

  顺著被弹开的力道将动作变成向上挥动,刀刃沿著斜向轨道劈来。眼看「安娜玛利亚」想向后跳开,辛即刻反应,硬是让左前脚踏出一步,延伸斩击距离。奥利维亚取消诱敌的向后跳跃改用横跳闪躲,对手却以踏出的脚作为轴心转身以延长横扫轨道,使他的闪避动作失效。连以高机动性为傲的「女武神」在这酷烈的机动动作下都要因为过度驱使、负荷而发出哀号,而能够办到这点的超绝技巧更是惊人。

  ──不过……

  双方展开让人无暇呼吸的近距离(Close range)对剑,而且是长达十几回合的攻防。经过极度专注使得时间流逝变慢的几秒钟,「送葬者」──辛先停住了动作。仅仅是呼出憋住的气息,顺带让空气充满肺腑的短短一瞬间。

  奥利维亚就是在等这一刻。

  他让「安娜玛利亚」向前冲杀,狠狠给予「送葬者」一记极近距离内的机体冲撞。两架机体以穿过结构缝隙的形式,一同从仅以钢筋构成的大楼坠落。

  辛还是个年方十八的青年,虽说已经来到成长期的末期,但身体仍是个发育中的男孩。也就是说,无论从臂力或体力而论,他都不及奥利维亚这个成年男性。

  两机纠缠并坠落了一个楼层的高度。奥利维亚宛如野兽压住互相啃咬的对手那般将辛砸在外头的地面上。他现在扮演著假想敌机的角色,无线电或知觉同步都是断线状态,因此听不见辛的声音。只是,可能呼吸遭到穿透机身的冲击力所剥夺,「送葬者」一瞬间好似发出痛苦呻吟般僵直不动。

  紧接著长腿从旁甩来,「安娜玛利亚」躲开这记攻击后,这次是真的跳开躲避。「女武神」的脚尖配备了破甲钉枪作为固定武装,一旦驾驶舱直接被它命中,只要一击就会被判定为失去行动能力。

  「送葬者」弹跳起身,四脚累积力道往后跳。看来是在坠楼造成的冲击还没消散前想先避免近身战,打算用八八毫米炮的宽广射程战斗。不过……

  「──太天真了。」

  动作很迟钝,撞击伤害还没消散。眼看「送葬者」想用辛直到前一刻的战斗机动身手却惨不忍睹的难看动作向后跳开,奥利维亚手到擒来地锁定目标。

  发射。

  伴随好似野兽咆哮的一○五毫米炮炮声,肉眼不可视的雷射射出。由于不是实弹训练,因此射出的是空炮与中弹判定雷射,但炮口火焰与炮声与实弹无异。

  眩目的业火瞬间堵塞了视野。震耳欲聋的炮声掩蔽了敌机的运转声。

  视线往雷达萤幕上的敌机一看──「送葬者」的光点(Blip)并未消失,中弹判定在腿部……即使处于那种状况,居然还是躲掉了致命伤。

  他睁开「眼睛」。

  奥利维亚在三秒后的视界中确认「送葬者」的位置,将炮口朝向该处。当火焰消失回到现在的视界时,瞄准的前方位置已经捕捉到了那架纯白机影。

  脚部中弹的「送葬者」左前脚弯折,无法动弹。纵然失去了机动力,八八毫米炮的炮口仍朝向这边──还有微微开启未曾闭合的座舱罩。里面的辛呢?

  ……看来是跑了。

  视线环顾四下,看到在历经这几个月的演习而日渐破损的石造建物暗处,辛举起突击步枪单膝跪地。突击步枪的枪身涂成蓝色,以作为演习专用空包弹枪械的识别标记。

  扮演假想敌机的奥利维亚在这场演习中就等同「军团」。既然是与不捉战俘的「军团」对峙,即使机体受损仍坚持继续战斗是很正确的心态。

  话虽如此,这次终究是演习,其实没有继续战斗的必要性。应该说再继续打下去可能会害他受伤。奥利维亚闭起「眼睛」,正想出声对他说「演习状况结束」……

  但还来不及讲,辛就开枪了。

  当然这枪也是空包弹。而且突击步枪几乎对所有「军团」都无法造成致命伤。因此正面装甲上的检测器只检测到中弹判定雷射,但判定为无效……

  紧接著瞄准警报声大作。

  照明波束的来源是──「送葬者」!

  「什……」

  收起了预知异能的──没看著未来状况的奥利维亚等于完全被乘虚而入。

  就在驾驶舱无人的状态下,「送葬者」的八八毫米战车炮咆哮出声。中弹判定雷射发射,侧面装甲的检测器检测到八八毫米高速穿甲弹(APFSDS)「直接命中」。

  与辛一对一战斗以来初次目睹的自机大破判定在视网膜投影的影像中跳动。

  「我也觉得有点──不,相当卑鄙就是了。」

  演习用大楼是为了下次派遣而紧急建造的,因此不算太大。

  辛将场地让给下一批参加演习者,来到任务报告用帐篷中,对回来的奥利维亚如此说道。

  「但我总算是赢过上尉的异能了。」

  「要是在实战中被敌人用上这招的话我就已经死了。能在演习中知道敌人还活著就不该大意停止攻击算是一个收获,但是……」

  奥利维亚摇了摇头,眼睛望向眼前的少年。看他好像与少年常有的好强个性无缘,给人一种沉稳的印象,真没想到……

  「原来你这么不服输啊。该不会还在对结盟后的第一场演习记仇吧?」

  「当时上尉并没有拿出真本事吧。您参加演习时穿的不是机甲战斗服(Panzer jacket)而是军常服(Service dress)……那的确让我有点不痛快。」

  「噢……那时是因为祖母突然叫我去跟联邦那群机甲决斗,我一时也没有战斗服的关系。」

  顺带一提,奥利维亚的祖母就是盟约同盟北部防卫军司令官,贝儿•埃癸斯中将。

  「既然你这次报复成功了──谜底是不是能揭晓了?当然,假如你要等我死在你手里时才愿意公布的话就算了。」

  辛苦笑著耸耸肩。

  「很遗憾,我没那种坚持……主炮的射击模式中,有一项可以事前登录外部音源作为扳机的功能。我想它预设的应该是放弃自机──被迫使用随身武器时的状况,所以就先登录了突击步枪与手枪的枪声。」

  「联邦的机甲连这种功能都有啊──不对……」

  奥利维亚讲到一半,摇了摇头。之所以会附加可称为外部音源射击模式的设定,恐怕是因为……

  「对于『女武神』来说……在实战中应该不太有机会用到吧。」

  机甲战场上充斥著彼此战车炮的炮声与榴弹的炸裂声、动力系统的咆哮与步兵重机枪的枪声,还有怒吼与惨叫等喧闹。即使是比起人声算是巨响的突击步枪的枪声,想必也会被掩盖。

  就连这种一对一的演习,都得要条件十分齐全才能让这项功能派上用场。

  「以前发生过类似的状况,所以才追加了这项功能……但我之前从没用过,不管是在演习还是实战。」

  「可想而知。但你却连这种没机会用到的功能都搬出来了?就只为了赢过我。你真的很不服输耶。」

  「上尉的异能必须要刻意去看才看得见吧?所以我就想如果是用这招,或许可以让上尉措手不及。」

  奥利维亚顿时收起了笑容。

  必须再次声明,奥利维亚从未把这项事实告诉过家族以外的人。对于虽说目前是同个部队的同袍,但毕竟是外国军人的──辛或八六们更是不可能泄密。

  「……你怎么会这么想?」

  「在演习当中包括我在内,从没有人能识破上尉的行动。但在日常生活中您会被扑过来的狄比吓一跳,或在转角差点撞上芙蕾德利嘉……于是我便想,您或许并不是随时都能看见,也不是危机一迫近就一定能看见。」

  「…………」

  奥利维亚一声不吭地举双手投降。

  「真是彻底败给你了。不过……」

  然后他咧嘴一笑。

  「你的这种胆识与观察力,怎么不用来处理与米利杰上校的关系?」

  辛当场吓得僵住。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哦,那我能讲明喽?我怎么看你那天晚上好像很沮丧?」

  奥利维亚扬起明显的贼笑,这顿毫不留情的追击让辛喉咙发出「咕」的一声。

  那天晚上。

  当然就是他向蕾娜告白,得到一个吻作为回应却又被她逃了的那晚。

  当时辛满脑子乱成一团,然后心情跌入了谷底。

  他认为蕾娜也跟他有著相同的感情,否则无法解释那个吻的意义。

  但他也无法肯定那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况且若真有相同的感情,那蕾娜又为什么要逃走?但如果是这样,那她吻了自己的理由就说不通……他就这样不停原地兜圈子,差不多一整晚都振作不起来。

  而他这种在同个问题上打转的模样,都被莱登、赛欧、维克、达斯汀还有马塞尔看到了,当然奥利维亚也不例外。

  具体来说,是他们所有人把辛拉去饭店附设的酒吧,让他在那里沉淀一下心情,等他恢复平常心。

  附带一提,把逃走后跑来哭诉的蕾娜丢著不管的阿涅塔也在那个酒吧,其他还有安琪、可蕾娜、西汀、葛蕾蒂甚至是参谋长都在,进不了酒吧的瑞图与芙蕾德利嘉竟然也跟他们连上了知觉同步,所以换句话说大多数的熟人都知道内情。

  隔天辛的脑袋总算冷静下来,也明白蕾娜是因为事出突然、一时混乱才会逃走,所以才能再等她一阵子。

  只是……

  虽然收假后蕾娜有作战指挥官的事要忙……不过就这样把问题摆了一个月,直到今天都还搁置不理,不禁让辛觉得有那么点难以接受。

  我是不是差不多可以开始闹脾气了……?

  就在辛没有自觉地已经开始闹脾气时,看透一切的奥利维亚露出苦笑。

  「我还得去带第二机甲群做训练,没办法跟你们去下次派遣──不过还是请你在回来以前,把这件事解决一下吧。」

  「我可以放肆说一句吗,上尉?……不用你管。」

  辛忍不住冷眼以对,忿忿地说。奥利维亚则从容不迫地轻笑一声。

  「是我失礼了,诺赞上尉阁下。」

  演习场正在进行机甲之间的模拟战斗。除了动力系统发出的高音低吼与金属脚尖紧咬地面的坚硬沉重声响,最响亮的要属八八毫米炮即使是空包弹却依然激烈的炮声。

  想不被别人听见谈话内容,这里是最好的地点。

  以莱登为中心的四人刻意将好坏两面都引人注目的辛留在帐棚,聚集起来假装趁著休息时间聊天。安琪一手拿著瓶装水,第一个开口说道:

  「……战争,说不定真的能结束呢。」

  「老实讲,我以前从来不认为真会有这么一天。」

  「军团」战争终将结束。

  只要获得情资,并藉此成功查出秘密司令部的地点就有可能。

  被人突然把这项事实摆在眼前,莱登感觉像天旋地转,又像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敢相信自孩提时期就一直存在身边的,如同空气或阳光般天经地义的战争──竟然可能会有结束的一天。

  「等结束之后,要做什么才好呢?……不知道我们到时候会变成怎样?」

  「嗯──……真的,不知道会变成怎样耶。我有点想像不出来。」

  安琪有点兴奋期待地说,至于赛欧则是困惑地歪头。

  「不过好吧,总之先恭喜辛好了。他说想带她看海,这下真的有可能实现了。」

  「『想与你一起看海』。」

  可蕾娜像朗诵一段珍贵诗句般说著,目光低垂却淡淡地微笑了。

  「嗯,祝他心想事成。」

  辛在一个月前的烟火下对蕾娜这么说过,后来辛本人随即在酒吧说溜嘴,所以莱登知道,可蕾娜、赛欧与安琪也都知道。

  「……是啊。」

  虽然蕾娜在最后的最后出了包,不过好吧,现在的辛一定有办法解决。

  只是……

  「就像辛不乐意的那样……我是尽可能不想让芙蕾德利嘉去做啦。」

  不想让她一个人背负联邦……人类的未来,不顾一切地抓住这种从天上掉下来的、过度美好的奇迹不放。

  这样就算战争结束了──好像也不能算是有奋战到底。

  但是放弃停止手段,用硬碰硬的方式去把「军团」杀光恐怕也不对。那样会害许多人……真正数也数不清的人命伤亡。

  「就是啊,真不想让芙蕾德利嘉一个人承担……但目前这种想尽办法突破重围,勉强打击敌军大本营的走钢索式战术也的确该改变一下了,要是搞到最后死掉的话岂不是像傻瓜一样?这我不喜欢啊。」

  可蕾娜轻声低喃:

  「可是……这样做,真的就能结束战争吗?」

  用一种怀疑这个天降奇迹……也许只是甜言蜜语的声嗓说道。

  「说不定根本就找不到什么秘密司令部,也说不定『军团』根本就不听命令。搞不好其实全部都是那个叫瑟琳的人的圈套,辛……那个,说不定只是被骗了。所以……我怀疑事情可能不会这么顺利……」

  这番话让莱登蹙了眉。

  就如她所言,是还有些疑虑。话虽如此,辛、恩斯特或联邦那些高官不可能没想到这些问题,但可蕾娜现在的语气简直像是……

  赛欧则显得有些无奈,苦笑道:

  「可蕾娜……你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不希望战争结束耶。」

  可蕾娜没和他对上眼,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有些无助地回答:

  「……我才没有。」

  蕾娜过了一个月才从比军械库基地更后方的地带、邻近联邦首都的训练中心回来,一手拎著古色古香的行李箱穿过基地的正面栅门。

  在这辛等机动打击群第一机甲群作训练期间的一个月,蕾娜也以作战指挥官的身分,参加了联邦的教育课程。

  虽然对蕾娜来说,回到总部基地有点像回自己的家,但毕竟是机密度极高的特务部队基地。核对过ID之后栅门才打开,蕾娜把行李箱交给好像是来帮忙拿行李的菲多。

  然后,她不禁战战兢兢地窥伺了一下四周。

  环顾四下,栅门前的广场目前是勤务时段,人影稀疏。确定在身穿铁灰色军服或作业服的人群中没有引人注目的漆黑与血红色彩后,她松了口气。

  在那之后……

  在盟约同盟的舞会那晚,烟火之下,受到辛的告白后……

  蕾娜到现在都还没给他答覆。

  明明都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竟然还是给不了答覆。

  回程的路上她实在羞于见辛,一直在躲他。如果只是这样还好,但回到基地后她才接到指挥官教育研习的通知,一阵忙乱致命性地延误了时机。联络上的疏失造成蕾娜回营当天才得知自己是受训对象,课程的开始时间又是后天早上,行程紧凑使得她无暇与辛谈话,训练中心又很远,无法说回来就回来。

  结果她就把告白的答覆搁置了长达一个月,陷入了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法辩解的状况。

  踩踏草坪──不,是开辟时割除的林地杂草的沙沙脚步声,在她附近停了下来。

  「欢迎回来,蕾娜。」

  「辛苦啦,女王陛下。」

  「我回来了,阿涅塔,还有西汀……那个……」

  蕾娜先回答还披著白袍的阿涅塔,以及穿著战斗服可能刚去参加过演习的西汀,然后紧张地东张西望……只有她们两个。辛一样还是不在。

  明明刚刚才确认过他不在;明明刚刚还庆幸不用与他碰面。

  但一想到他没来迎接自己……心里却又不安了起来。

  「辛现在……在做什么……?」

  阿涅塔马上把头扭到一边。

  「不知道~」

  「阿涅塔……?」

  「像那种大家把一切都准备妥当,某某人在那里扭扭捏捏、裹足不前的时候也帮忙救援,好不容易才可喜可贺地得到辛的告白却逃避不给答覆,甚至回来的一路上还继续蘑菇、东逃西躲的某小姐,我已经懒得理了~」

  「这些都是我不好,可是你别这么说嘛……!」

  阿涅塔依然像个孩子般嘟著嘴,一筹莫展的蕾娜转过来抬头看西汀。

  「西汀……!」

  「所以我说了嘛,你当天晚上就该立刻杀去死神弟弟的房间把他推倒啊。回到基地后也还不迟啊。再说,在基地辛是自己睡一个房间,反而更轻松咧。」

  「怎、怎么这样说……!」

  「那样未免冲太快了吧?更何况饭店的话还好,这基地里处理终端的起居室墙壁很薄,会给附近造成困扰的。」

  「第八十六区的队舍墙壁比这里更薄好不好,现在已经没人在理了啦。」

  「喔……原来……」

  阿涅塔厌烦地颓然垂肩。

  然后她忽然注意到一点,开口问了。

  西汀不是说「没人理」。

  没人「在」理?

  「欸,我是觉得应该不至于……」

  「嗯?」

  「…………当我没问。」

  要是一不小心问出真相,从今晚开始楼下的沉默可能就会让她在意起来了。

  蕾娜一脸心事重重的神情说:

  「我、我真的应该去吗……?」

  「……你要是有那个胆,干嘛不正常给他答覆就好啊……」

  「要给答覆的话最好动作快喔。因为死神弟弟为了迎接新任职员、要跟瑟琳定期面谈,还有最近开始跟军方高层尝试控制异能,就快去联合司令部了……是说你要不要乾脆跟来?虽然是搭运输机所以很吵,但只是给个答覆的话应该还行吧。」

  「这,可是那个…………………………………………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阿涅塔与西汀叹了好大一口气。

  等在一旁的菲多发出「哔」一声电子声,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鼓励。

  †

  过去在优生思想横行,八六的强制收容拍板定案,无动于衷地肯定这种迫害行为的共和国当中,还是有一些人不认同这种做法。

  这些白系种(Alba)人士将八六藏在家里,留在第八十六区,在自己的能力所及范围内尽可能保护少数八六。

  他们大多都在密告与战火中丧生,八六几乎全数在第八十六区丧命,共和国民也在大规模攻势中伤亡惨重,故人重逢绝非易事。

  然而,其中也有一部分……

  「莱登……!啊啊,幸好你平安无事……!」

  「嗨,老婆婆。你也是,看你还没翘辫子我就放心啦。」

  在联邦西方方面军联合司令部过于沉厚凝重的门厅里,莱登被一位老妇抓著嚎啕大哭,使他面露苦笑。老妇比记忆中的身影个头更娇小,年纪增长了不少,令他怀念不已。

  这位身为教师的老妇,在强制收容开始后,仍继续为他跟同窗们提供藏身处。

  在进行共和国的救援行动时,他曾经请联邦军代为寻人,但毕竟是在一国灭亡后的混乱中找人,花了足足将近一年才找到也是理所当然。或者也可能是因为联邦军也还没从大规模攻势中蒙受的甚大损害中恢复,这种优先度较低的寻人委托难免会被延后处理。

  莱登忍不住想著这些无益的事情,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在逃避现实。

  因为他们明明是在跟故人感动重逢,可是在没离多远的地方……

  「辛……!喔喔,你还活著真是太好了……!」

  「神父大人……要断了,肋骨还有脊梁骨都快断了……!」

  一头壮如小山的肌肉快把法衣(Cassock)撑破的白发老灰熊(Grizzly)正在对辛做出勉强还依稀看得出是感动拥抱的熊抱动作。

  那是在搞什么?

  莱登心里不禁这么想,害他无法专心沉浸在感动的重逢气氛中。

  看来那人应该就是辛被抓进强制收容所时,把辛与他老哥抚养长大的白系种神父了,但跟听到的形象未免差太多了吧。说是神父大人本来还以为是位清瘦的老人家,结果搞不好用揍的都能把斥候型(Ameise)揍倒。拿把铁锹什么的。

  好吧。

  看样子还是别去打扰人家比较好。

  ……不然满可怕的。

  莱登果断地做出自保的结论,悄悄地别开了目光。

  「哎呀~真是为修迦中尉和诺赞上尉高兴呢~」

  「两位今后将会以随军祭司与自主学习辅助教员的身分在基地常驻,这样想见面随时都见得到了……真的,看到他们那么高兴真好。」

  「……呃不,那个,汝等此话不是当真的吧……!」

  班诺德感慨万千地边点头边说,葛蕾蒂则是假装用手帕擦眼泪接著说下去,让一旁的芙蕾德利嘉毛骨悚然地呻吟。

  班诺德与葛蕾蒂都没理她,继续凝望感人的重逢场面──假装是这样。

  他们可不想趟那滩浑水。

  「上尉明明是个没受过正规训练的八六却具有战术之类的知识,还能替手枪或突击步枪做完全拆解保养(Disassembly),我正觉得奇怪咧。如果是那位神父先生将他拉拔长大,那就可以理解了。」

  「再说,实际上那位神父大人原本好像是共和国军的军人喔。」

  说是发现靠武力只能保护而不能拯救他人,所以立志走上神的道路什么的。

  班诺德一本正经地点头,心里却在想「什么鬼啊?」。

  「啊──……原来如此,难怪。」

  「……所以辛他才会……」

  原来是因为这样才能视体格差距为无物,把莱登单方面打趴在地或把戴亚打昏啊。安琪一面旁观这个搞笑……更正,是温馨的场面,一面这么想。

  「哎,毕竟辛帝国贵种的血统很浓厚,以前待过的强制收容所治安也不是恶劣就能形容的,神父当然会教他最低限度的护身技巧了……」

  辛身为迟早会受到徵调的八六,又因为继承帝国贵种血统而被同胞视为敌国族类,遭受凄惨的迫害。所以老神父会教他战斗技巧想必是出于一份亲情,可是……

  一旁傻眼到不行的西汀维持著傻眼的表情说:

  「但也没必要让他练会杀人技术吧,那位神父先生……死神弟弟跟我第一次交手时,我要是运气不好早就死翘翘了耶。」

  「反正没死所以没关系吧。事实上辛不也有手下留情吗?」

  「是有啦。」

  西汀乾脆爽快地点头,安琪侧眼看著这样的西汀。

  辛与西汀的关系非常恶劣,但辛不会跟女人认真打架。西汀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会拿性别当武器硬逼辛认输。

  安琪觉得这方面大概就像不成文的君子协定。这就表示两人从根本上来说,都还不算真正讨厌对方。

  「再说死了就不会再被攻击了,所以能说是最有效的防御手段吧?」

  「是这种问题吗……喔。」

  「啊,辛昏倒了。」

  快哭出来的芙蕾德利嘉和勉强觉得该出面的葛蕾蒂岔入两人之间,把窒息得两眼昏花的辛从老神父身边拉开。

  安琪漫不经心地旁观那个场面,忽然间,西汀侧眼看向了她。用她雪银色的右眼。

  「安琪应该也有爸妈什么的吧?有没有哪一个在共和国?」

  「我父亲说不定还活著,不过……」

  讲到一半,安琪耸了耸肩。

  用一种像觉得扫兴、懒得想这件事,但又有些爽快的心情。

  「我没有特别想见他……都无所谓,活著或死了都没差。」

  安琪不会祈求他还活著,但也不会咒他死。

  说不愿想起也有点不对。例如像这样提到父亲的事时,她心里没有怨恨或伤痛,只希望今后想到对方时,能渐渐将他当成一个外人。

  ──如果我们没有少了某些部分,是不是就能像你一样?

  这是她在联合王国问过达斯汀的问题。在列维奇要塞基地目睹「西琳」死去的模样,她跟其他同袍一样,都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动摇而心生恐惧。

  现在回想起来,并不是「如果没有少了某些部分」。

  不如说是──……

  她淡淡地苦笑,自言自语。她心里明白,但目前还很难做到。不过……

  「……我还要穿背后挖洞的洋装或比基尼呢。」

  「……这样啊。你已经送雷上路了。」

  「是。」

  跟养大自己的神父说话,会让辛有种变回小孩子的心情。

  除了神父之外,只有蕾娜认识生前的哥哥。

  蕾娜不知道而辛也无意告诉她……所以只有他知道哥哥的罪孽。

  「虽然没有根据……但我觉得他最后似乎救了我一命。」

  像是当他在「军团」支配区域力尽倒地时梦见的哥哥,以及据说单机踏入联邦军哨戒线,与西方方面军交战后遭到击毁,曾掳获他与同伴们的重战车型(Dinosauria)。

  哥哥想必是救过他的。即使已二度丧命。他恐怕早已了然于心,知道将辛与同伴们送至联邦战线必须付出代价,迎接第三次的死亡──让自己完完全全从这世上消逝。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啊……你原谅他了啊。」

  真是意想不到的一句话。

  而一听他说出这句话,辛豁然开朗。

  没错,他很想原谅哥哥。

  辛一直以来希望能得到宽恕。即使知道自己毫无罪过,仍然想藉由诛杀兄长亡灵的方式得到宽恕。

  现在回想起来,如同自己希望得到宽恕……他也很希望能原谅哥哥。

  「──是。」

  「那就好……你长大了,不只是个头变大。」

  辛回望老神父,只见他的笑容中隐约带有一丝苦涩。

  「──把你送走时,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到今天,老神父仍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忘记。

  当失去双亲,险些死于哥哥手里的幼小孩童决心前往战场寻找哥哥的时候。

  当时那孩子岂止笑容,连怎么流泪都忘了。

  「当时你太过执著于雷──已不幸战死的雷。死者只会栖身于死亡黑暗之中。我认为你去追寻的话,自己也会一脚踏进那个死亡的深渊。」

  「…………」

  或许是这样没错。

  想必是这样了。

  当时辛活著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诛杀雷。他从没考虑过之后的事──不,是不曾有所冀望。就像只要诛杀唯一一人就会折断碎裂,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冰刃。

  说不定,直到两个月前那夏日银雪的战场都还一直是如此。

  「不过现在你看起来已经不用我操心了──你长大了,真的。」

  「……被神父大人你这么说,总觉得没什么实际感受。」

  因为神父个头实在太高大了,感觉身高差距完全没缩短──辛跟他讲著讲著,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小孩子。

  「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个孩子……所以如果有什么烦恼或问题想商量,随时可以找我倾诉喔。毕竟我是随军祭司嘛。」

  看到神父促狭地扬起一边眉毛,辛露出苦笑。

  然后他无意间陷入沉思。

  烦恼、想商量的问题。

  例如现在正好悬而未解的──……与蕾娜之间的那些或这些问题。

  「……神父大人。既然这样,我可以向你请教一件事吗?」

  「当然。」

  辛沉思片刻以整理思绪……倏地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我看还是算了。」

  虽然这阵子发生的事让他学到,把无法靠自己解决的问题闷在心里非但没好处,反而还会给身边的人造成困扰,但他觉得,这件事似乎也不该靠别人帮忙。

  「怎么,是恋爱方面的烦恼吗,青少年?」

  「……你怎么知道的?」

  于是神父哈哈大笑了。

  「因为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去烦恼的不外乎就是这种事……你已经变得会跟你这年纪的孩子烦恼同样的问题了啊。真的──真是太好了。」

  赛欧早已听说,找到「那个人」的家人了。

  赛欧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像辛或莱登那样公开与故人重逢,而是独自被带到另一个房间。也知道人家为什么告诉他虽然找到了,但如果不想见面也不会逼他与对方会面。

  然而看到在另一个房间等著他的人,赛欧当下吃了一惊。

  「……听说你认识我爸爸。」

  惊讶的是这个可恨的共和国民──雪花种(Alabaster)的访客顶多不过十一二岁,是个年纪尚小的男孩。

  他就是赛欧在第八十六区最初配属的战队,那位战队长的……

  那个人为了让战队部下逃走,自愿殿后而捐躯了。而这个男孩就是那个说只让八六上战场是错的,竟然自己选择进入第八十六区──身为共和国民又是白系种,属于雪花种的他的……

  赛欧之前心想假如他的家人还活著,至少可以告诉对方战队长是奋战到最后一刻而死,于是请联邦军代为寻人。

  可是……

  赛欧微微抿起嘴唇。

  他没想到会是他的太太……或是孩子。

  会是选择与他共度后半辈子的人,以及夫妻之间生下并托付未来的骨肉。

  赛欧想都没想到──战队长居然不惜与妻儿分离,也要来到第八十六区。

  「你妈妈呢?」

  「在大规模攻势中……」

  「……这样啊。」

  男孩垂著头,注视著地毯上被踩扁的花朵图案。

  「她一直说,爸爸是为了公理正义而死。她说虽然很寂寞,不过这是值得骄傲的事……可是爷爷或附近邻居的老奶奶他们,还有我朋友跟朋友家的阿姨,都不是这样说我爸的。」

  那对于还是个孩子的他来说,就如同世上所有人的意见。

  「他们说我爸竟然为了八六而拋弃祖国与共和国民的骄傲,甚至连家人都不要了,到最后还丢掉了性命,说他很笨。他们都说爸爸是个笨蛋,大家都这么说……我想问你……」

  带著拚命求助的意味,雪地阴影般的银色眼眸抬眼看著赛欧。

  与可恨的共和国白猪具有同样的色彩。

  一回想起来,至今仍如旧伤般隐隐作痛──与战队长的双眸完全相同的色彩。

  「我爸不是笨蛋,对吧?他做了正确的事,对吧?你们八六虽然跟我们不同颜色,但都是人类对吧?所以我爸是在救人……并不是做了什么蠢事,对吧?」

  「……这还用说吗?」

  赛欧回得直接。发出的声音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只是单纯感到没劲又傻眼。

  「因为他不知道」。赛欧觉得比起自己只知道那个人的坚强与开朗、笑脸狐狸的识别标志与死前遗言,这个小孩对父亲更是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说出这种傻话。

  对方是个顶多十一二岁的男孩。在十一年前开战时,还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

  不可能记得父亲的长相。

  也不像自己只是忘了──他与战队长之间,连能留下记忆的时间都没有。

  「他跟我们一起对抗『军团』,然后战死了。谁都不准说他是笨蛋。战队长就像你妈妈说的,是个秉持著正义……」

  讲到这里,赛欧忽然说不下去了。

  秉持著正义…………怎样?

  秉持著正义活完一辈子?──秉持著正义而死?

  他拋家弃子,连儿子都不记得他的长相就来到战场,然后死在战场上。就连如何奋战如何捐躯都没能让自己的孩子知道。

  这样……

  算是──正义吗?

  他的这种什么正义,有得到回报吗?

  亲手舍弃眼下与未来的幸福,最后战死沙场。生前就连并肩战斗的八六──就连赛欧都拒绝接纳或谅解他,自始至终不曾受到任何人的赞扬。这样……

  难道不该说是──愚昧之举吗?

  ──不要原谅我。

  所以,最后才会只留下这句话作为遗言。

  「……总之我想说的是……不管那些人说什么,你都要相信你爸爸啦。」

  真虚伪。脑海中某个冷漠的部分如此低语。

  听说辛还有莱登、安琪等人去迎接的随军祭司与辅助教员都是共和国人,所以可蕾娜目前还不想见到他们,一个人留在总部基地,怀著无处宣泄的复杂心情。

  可蕾娜也知道白系种当中也有好人。养大辛的神父或藏匿莱登的老婆婆,他们的事她早有耳闻,还有蕾娜、阿涅塔与达斯汀。

  可蕾娜自己也没有忘记,曾有位白银种(Serena)的军人想救她的双亲。只是可蕾娜当时年纪太小记不得那人的名字,所以无法请人代为寻找。

  之后会过来的随军祭司与辅助教员一定也都不是坏人。

  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想立刻就去见他们。因为她会怕。

  对──她很害怕。

  可蕾娜一直……直到今天一直在害怕这件事。

  害怕去信任唯一值得信赖的同伴们……辛或战友以外的人。

  她将脸埋入抱住的双膝之间。

  因为一旦相信他们,总有一天一定又会遭到同样的对待。就像笑著射杀双亲的那些军人、一去不返的姊姊,以及一开始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孤立无援的第八十六区绝命战场。

  那些事情……一定会再次发生。

  什么白系种,什么人类──什么世界,都好残忍。

  一定会背叛她。绝对不能相信他们。

  她无法相信他们。

  所以什么未来也是,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梦想也是。就跟希望今晚能作个好梦差不多。

  能作个好梦的话,当然很好。

  但就算梦不到──那也没办法。不过如此而已。因为……

  「什么战争……」

  一定也──永远不会结束──……

  由于机动打击群总部基地的地点必须保密,再考虑到辛随时会听见「军团」叫唤所承受的负担,瑟琳被收容在联合司令部近郊的地下研究所。

  辛在联合司令部办完事,入夜后前去探望瑟琳,结果面对的是笑得前俯后仰的「军团」──这种想都不曾想像到的东西。

  「……你再笑我就要生气了,瑟琳。」

  『不是,那个,虽然我也觉得不该取笑你……!啊哈哈哈哈哈……!』

  为了限制并妨碍对话以外的功能,瑟琳目前被密封在屏蔽货柜里。

  透过这个货柜内外的端子进行有线连接的低感应度摄影机、麦克风与扬声器成了与她进行对话的窗口……但收纳这些器材的纸箱被人用麦克笔画了张脸放在另一个箱子上,弄成了个奇怪的人形是怎么回事?

  「我可以走人了吗?」

  『啊,对不起,你先别走。是我不好,我们再聊一下……噗哧!』

  瑟琳忍俊不禁,又开始了一场电子音效的大爆笑,笑到不能自已。

  辛将确实没办法沟通的瑟琳晾在一旁,瞪著万恶元凶。再怎么说瑟琳也不可能会知道他跟蕾娜之间的纷纷扰扰,反正大嘴巴一定是……

  「维克,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办得到的话就来啊。」

  维克一副完全寻他开心的表情嗤之以鼻。

  瑟琳一面憋笑,一面说:

  『回到正题……』

  「……不用了,没差。」

  『不要闹别扭嘛,正事还是要谈的啊……更何况,你本来就是为此而来。』

  这时宛如机械开关喀叽一声地切换过来,瑟琳的声调变得寒气逼人。

  『──关于大规模攻势……』

  八六在联邦一边从军,一边学习本来在任官前就该修完的高等教育,被视为联邦特有的少年军官──特军军官。

  而自幼就被丢进强制收容所,没机会接受多少学校教育的他们,必须修习的教育课程比一般特军军官更多。因此除了兼做休假的通学期间外,也尽可能安排了其他课堂或自主学习的时间。训练期间自不待言,就连正在执行派遣任务的期间也不例外。

  在总部军械库基地设置了自习室也是这项措施的一环。

  蕾娜路过时看到自习室里坐了不少人,驻足看了一下。

  就在不久前,自习室里还只有大队长与副长等人,冷清得很。

  大队长藉由设置比规定更多的助理,以勉强弥补靠尉官阶级有权限不足之虞的大队长职务;副长则是必须尽快修完特军军官课程以进入下一阶段的教育。他们被要求的课业自然比其他任何人都要多,不趁勤务的空档做自主学习就会赶不上进度。

  本来应该只有他们必须这么做,但蕾娜探头一看,自习室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好多学生坐在书桌前,或是在听辅助教员的补充讲课。现在晚餐时间就快结束,应该还有人在用餐,再加上有些人应该是坐在自己房里的书桌前用功,看来有很多人都勤于进行自主学习。

  「──你找辛的话,他除了迎接神父外还有很多杂事要办,今天不会从联合司令部回来喔。」

  沉重的喀喀军靴声逐渐靠近,转头一看原来是莱登。

  「这样啊……啊,不是,我不是在找辛,那个,只是觉得人很多。」

  「喔……」

  蕾娜被说中一半心思而急忙摇头,但莱登显得不太在意,点了头。

  「自从休假结束后就是这样喽……明明不久之前,大多数的人都还不爱来这个教室呢。」

  莱登看看座位坐满一半的自习室说道。平常拉松的领带不知为何今天却整齐系紧到领口,腋下还夹著课本与兼做笔记的资讯装置。

  「──说是好像被人暗暗逼迫著,不准他们再当八六了。」

  「…………」

  自习室里总会有一些辅助教员,书架塞满了教材,再加上准备作为将来出路参考的联邦高等教育机构或职业训练所的资料,还有专为孩童或学生设计的职业图鉴。换个角度想,就好像在强迫他们面对战场以外的世界。

  无论是辅助教员们还是设置这个教室的联邦军,一定都没有强迫他们放弃八六身分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们能放眼看看战争后的未来……可是对于初来乍到的八六们而言,这份心愿仍嫌操之过急。

  如今,试著放眼未来的人开始一点一点地增加。

  这让蕾娜松了口气。

  「莱登也是来念书的?」

  「算是吧,想说差不多该考虑一下战争结束之后的事了……是说,你听说了吗?新任辅助教员的事。」

  「听说了……」

  讲到一半,蕾娜轻笑一声。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把衣领弄得整整齐齐的。

  「好像是莱登以前的老师。」

  「我几份作业没交被她抓到,说接下来要训我一顿外加补习。真是,还是一样很啰唆……」

  莱登弯著嘴角叹气,尔后随即发现他们聊起的新任补助教员老妇不知从何时起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瞧,于是像个恶作剧穿帮的小孩似的别开了目光。

  「……蕾娜偶尔要不要也来做个补习?赛欧还有可蕾娜都不太常来,安琪选的是其他科目,辛今天又没来,那个……我实在不想单独跟那老太婆大眼瞪小眼……」

  看到他个头比那位老妇高大却像个小朋友似的讲悄悄话,蕾娜忍不住笑了出来。

  蕾娜保持微笑,向如小孩子般垂著眉毛的他问道:

  「莱登……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呢?等战争结束后,现在有没有想到什么?」

  早在两年前的共和国第八十六区战场,她已经问过辛这个问题。当时除了隔著知觉同步的声音,两人对彼此一无所知──她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未来。

  不知现在又是如何?如果他们存活下来,不再注定一死……而变得开始会为战争结束之后做打算的话……

  莱登沉默了片刻。

  不是被问得不高兴,也不是不想回答……而像是在缅怀某种事物。

  「……蕾娜你之前……两年前你问辛这个问题时……」

  ──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

  「当时那家伙是真的没有任何心愿。不只是因为很快就要死了,一方面也是因为那家伙太过执著于死去的老哥,一心就只想著要安葬他哥。」

  「…………」

  「所以辛现在──上次说希望能带你看海就跟奇迹没两样,那家伙应该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会说出口。我希望蕾娜你能再稍微多体察一下他的心情啦。」

  蕾娜差点没昏过去。

  该怎么说呢?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是不是该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你怎么会知道的……」

  结果引来一顿可怜她的目光。

  「想也知道吧,蕾娜……很遗憾,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如同你提供的情报,联邦军已经确认到该种兵器了。他们说应该是第二次大规模攻势的徵兆。」

  一旦公开「军团」的停止手段,不只联邦,最糟的情况下可能导致全人类爆发内乱。

  所以辛和维克决定秘而不宣,取而代之地要求瑟琳提供能公布的情报,于是得到「军团」目前计画中的第二次大规模攻势的情报。

  『可想而知。因为「那个」是用来代替「军团」禁止使用的航空武器,由各总指挥官机设计开发的兵器嘛。既然禁规(防护装置)无法解除,它们自然会再将那个投入战场代替轰炸机。可以预料到一定有在重新制造的。』

  「嗯?」辛眨眨眼睛。瑟琳是总指挥官机,他本来以为当然是「这样」。

  「『预料』?……原来不是确定情报?」

  『我在研究开发方面的管辖范围是控制系统,基于保密问题,管辖范围以外的事是不会具体告知我的。就是……以在共和国掳获的人脑样本为基础的研究。』

  「『牧羊犬(Sheepdog)』──是吧?」

  现在说这个也许有点晚,但身为「军团」的瑟琳难以启齿地补充,身为人类的维克却若无其事地点头,看起来实在很怪。

  『还有篙基洞型──说错了,是高机动型(Phoenix)才对……你们还真是给它取了个有趣的名字呢。』

  这次换维克皱眉了。

  「等等。那架新型也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属于控制系统研究的系列吗?」

  『是啊。所以我才能把要给你们的讯息藏在它身上。』

  「…………?」

  维克疑惑地陷入沉思。

  看他没有要继续提问的样子,辛便回到原本的话题。

  「兵员数量这次没有增加吗?关于这点,目前没有任何地点提出报告。」

  关于第二次大规模攻势,一方面也为了确认瑟琳提供的情报真伪,各国都在加强收集国内对峙的「军团」集团的情报。

  联邦也多次收到要求辛协助搜敌的请求──但辛始终没感觉出兵员数量的明显增加。他也想过可能是距离问题,但如果在任何战场都捕捉不到增兵的徵兆,就得另作考虑了。

  『是啊──「军团」在前次大规模攻势中,没能用增兵的方式达成作战目标。所以在第二次大规模攻势时变更了战略,藉由改良各兵种与提升性能的方式增强战力。』

  例如阻电扰乱型(Eintagsfliege)的光学迷彩与天气操控能力;例如以「黑羊」的高阶机种「牧羊犬」代替这些小卒。

  『只是不同于历史上缺乏资源的国家,并不是因为无法重量才会重质,很遗憾。况且第一次大规模攻势也不是所有战线都失败……话说回来……』

  瑟琳淡然地说了:

  『你果然──只能看穿「军团」的数量与位置,并不是能看见远方「军团」的模样呢。』

  辛心头一惊,抬起了头。

  瑟琳虽然表现出合作态度,但毕竟是「军团」,不能给她多余的情报。沟通用的介面「只有」摄影机、麦克风与扬声器,既不能挪动身体也无通讯功能。辛从未把自己的所属部队与军阶告诉她。维克虽然跟她聊过蕾娜的事,但想必连她的名字都没说过。

  当然,他们也不曾把辛的异能详细告诉过她。

  『你的事情──特异敌性体「火眼」的事情,「军团」早已有所认识……我们已经推测出火眼具有方法不明的广域高精确度探敌能力,但无法掌握兵种,并有著无法感知休眠机等限制。事实上在列维奇要塞的战事中,你的确没能看穿我设下的陷阱。』

  在第一次龙牙大山攻略作战中,辛没发现「军团」前线部队换成了以重战车型(Dinosauria)为主体的重机甲部队,造成前进的佯攻部队遭到歼灭。正如她的说法,等于是针对辛可以听出兵员数量与位置的异能,但关于兵种只能推测的这个漏洞下手。

  「没能看穿陷阱是我失策,实在惭愧……但难道说『军团』就因为戒备诺赞一个人,而决定变更战略吗?」

  『虽然不只这个原因,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耗时数年筹备的大规模攻势被敌军料中并做好了迎击准备,而且还真的撑了下来──「军团」总指挥官机对你的评价比你自己想像的更高。它们甚至想尽可能地掳获你,办不到的话就火速除掉你。』

  所以……

  『你的部队的下一次作战,我不会问你们要去哪里──但是无论要去什么地方,都请你多加小心。』

  †

  「──好了,先让我说声好久不见吧,诺赞。米利杰上校也是。」

  在军械库基地的简报室,为了因应辛隶属的第一机甲群的派遣行动,大队长与副长、作战指挥官蕾娜与她的幕僚,以及同行的维克与他的幕僚齐聚一堂。

  其中唯一一名隶属第二机甲群的少年在椭圆形桌子的一角笑著。

  梅霖•席恩中尉。他是在第一机甲群放假时,负责作战的两个机甲群当中第二机甲群的总战队长。

  而在半年前的大规模攻势中,他是共和国南部战线第一战区第一战队「剃刀」的战队长。铁幕遭突破后这位少年并未成为蕾娜的部下,而是在独立建造防卫据点的八六们之中成了队长。

  「从联合王国以来就没见过面了,所以差不多有一个多月了吧……第二目前不是还在通学期间吗?」

  看到辛一脸不解,穿著立领学生服的少年耸了耸肩。他的个头比莱登更高,有著浓金色的头发与双眸。

  「今天特别破例,说是要让我来解释状况。因为第三的迦南他们正在作战,所以目前基地里的人员呢,只有我们在你们准备派遣的地点──雷古戚德征海船团国群战斗过。」

  雷古戚德征海船团国群。

  也就是位于联合王国东方与联邦北方,以夹在与两国国境上的山岳、丘陵地带与北方海岸线之间狭窄地域为领土的小型城邦。

  该国在「军团」战争中从丘陵地带的东边裂缝遭受侵攻,运用将其中一个成员国全境改造成防卫阵地的壮烈手段撑过这十年岁月,但小城邦的国力终究有限。他们在去年的大规模攻势下终于到达极限,一取得断绝了整整十年的联系就立刻在大约四个月前向联邦求援。

  接到求救讯息,梅霖等人受到派遣,针对「军团」三处据点实行了破坏作战。派遣后他们压制了从一开始即已抓出位置的两处生产据点;到了派遣的最后时期查明了第三处──司令据点的所在位置,本来正要前去压制──……

  从结论来说,他们找不到办法攻破据点,决定暂时撤退。

  「你们第一群这次要压制的就是这剩下的第三处据点……我想你们已经听说过我们撤退的状况了,但还是看过实际影像比较快。」

  全像式萤幕展开,映出粗糙的光学影像。

  色泽深浅各异的多种蓝色填满整个画面,原来是一片有如大风刮过湖面般波涛起伏、无边无际的水。在呈现尖牙般锐角形的波涛另一头,一栋耸立的金属制建造物一看就知道是要塞……下个压制目标位于水上,将是连拥有七年战场经历的辛都还不曾体验过的──海上战斗。

  其中的困难度在这瞬间却好似事不关己。

  海上要塞的最高楼层,放大的图片……

  那东西在呈现铁青色的「军团」当中,拥有罕见的黑色装甲。光学感应器如鬼火般幽蓝。它背对著颜色些许有别于联邦的蔚蓝苍穹,张开以银丝编成的两对散热索翅膀。

  还有那令人永难忘怀的,宛如一对逆天长枪的炮身。

  辛眯起单只血红眼眸,忿忿地说了。虽然早已听瑟琳与恩斯特说过,但他可不想再度跟这种对手交手。永远都不想。

  「──磁轨炮(Railgun)。」

  口径八百毫米。初速每秒八千公尺。有效射程长达──四百公里。

  那是藉由列车炮的形态让战斗重量少说超过一千吨的庞然巨躯高速移动,仅只一辆就威胁了联邦与联合王国、盟约同盟与共和国各地前线的防卫,是最大最强的「军团」。

  电磁加速炮型。

  一阵悄然的沉默支配了简报室。

  即使在场只有辛一个人直接与电磁加速炮型对峙过,然而,当时待在共和国战场的八六及负责指挥联合王国军的维克都知道它的威胁性。

  这个「军团」投入于大规模攻势的秘密武器,不过两天就单方面烧尽了联邦四个联队两万多人驻扎的基地,并在一夜之间攻陷了铁幕。

  仅仅为了击毁这一架敌机,联邦、联合王国与盟约同盟被迫联手突破重围。三国在大规模攻势中早已蒙受甚大损害,此次行动的严重失血变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导致联邦与联合王国停止前进,不得不改成运用机动打击群攻打单一重要据点的方针。而这单单一架就能迫使三国改变战略的机体竟然……

  「船团国群已经把这个据点命名为摩天贝楼了。位置在变成『军团』支配区域的旧革流船团国海岸以外,直线距离三百公里的海上。发现电磁加速炮型的调查船随后遭到炮火击沉,也就是说对方也知道位置被我们发现了……之后,敌机连续多日以炮击轰炸船团国群的领海及射程内的防御阵地。」

  船团国群位于水源自南方丘陵地带流入国内的低海拔位置,其国土的大半疆域都是湿地,属于不适合运用重量级机甲的地形。

  取而代之地他们铺设了重重防御阵地带保护国土,并在临接「军团」支配区域的海域无数小岛建构了炮阵地群与军舰。

  船团国群基于其建国起源,拥有不合国力的强大海军。在设置于炮阵地,具备一百公里以上长射程的多管火箭炮掩护下,军舰航行至海岸附近。先用坚固的防御阵地拖住「军团」大军,再以舰炮射击和舰载多管火箭炮从侧面加以扫荡,就是这十年来船团国群的战斗方式……不过也是因为国土南北狭窄,大半土地又是湿地使「军团」难以进攻,这种以暴制暴的战术才能奏效。

  而这勉强维持了十年的国防关键,如今……

  「海上炮阵地在这一个月内全毁。通往『军团』支配区域的航线也遭到炮击造成军舰的严重损害。最糟的是陆上防御阵地的第一线将近一半都在磁轨炮的射程内──我们撤退后没多久,船团国群就放弃了防御阵地的第一线。听说是被迫退到第二线的备用阵地了。这对于国土狭窄的船团国群来说,等于是退到了最终防卫线。」

  维克淡定地开口说道:

  「然后等到船团国群沦陷,大规模攻势就会再次来临是吧……一旦无法运用机甲的泥泞战场变成电磁加速炮型的炮阵地,无论是联合王国还是联邦都将束手无策。」

  船团国群是地处联合王国东方与联邦北方的邻国。凭著拥有四百公里射程的电磁炮,要跨越过去的国境炮击两国东部与北部的前线与基地,甚至是部分都市都不成问题。

  「唔……」瑞图皱起了脸。

  「……联邦要我们再次出动,该不会其实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吧……?」

  梅霖叹一口气,如此说道。瑞图在大规模攻势时不愿听从共和国人的命令而选择待在梅霖指挥的据点,所以跟他是旧识。

  「瑞图,你这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个性还是改改吧。比方说,你应该也不希望我这时候跟大家爆料『瑞图其实是个爱哭鬼』吧?」

  「你……不要这样啦,梅霖大哥!」

  「还有你偶尔会叫我诺赞队长,就像有些人把别人叫错成妈妈那样。」

  「就跟你说别说了嘛!」

  「……席恩。别管瑞图了,继续。」

  辛淡定地吐槽,梅霖耸了耸肩说:

  「我想我在派遣到联合王国时已经说过了,诺赞,叫我梅霖就好。我不喜欢我的姓氏,会害我想起一些事情。」

  薄唇透露些许苦涩地淡然一笑。

  「我曾经有个姊姊,只是战死了。就跟大家一样,我没能帮她盖坟墓或做任何事,所以至少想留下姊姊的说话方式。」

  「我打个岔,从曾经有个姊姊的部分开始全部都是骗人的。」

  「瑞图你干嘛这样啦!就让我再逗大家一下又不会怎样!」

  前提整个被推翻导致蕾娜正要变得严肃的表情僵在不上不下的状态,谎话遭人无情戳破的梅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讨厌…………在第八十六区大家总是一言不合就像野狗一样打起来,这诺赞你也是知道的嘛。一下子吵谁能当战队长,一下子看某某人不爽,什么事情都用拳头解决。」

  「我就是讨厌那样。」梅霖苦涩地唾骂道。他的个头比莱登还高,身躯劲拔如鞭。外表看起来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利于行使暴力,本人却像排斥著这种狂暴。

  「我们是人不是狗,应该要记得打人是不对的。虽然我是这样想,但像我这种大块头就是容易跟人发生纠纷……所以用这种说话语气呢,最能避免跟人家打架。结果过了五年,就完全养成习惯喽。」

  他轻轻地挥挥手,继续接著说:

  「总而言之……真不好意思,变成让你们来替我们收拾烂摊子。但毕竟对手是射程四百公里的超长距离炮,我们或船团都实在不敢有勇无谋地一头栽进去。」

  「这一个月来,船团国群之所以被逼退到最终防卫线却没催促联邦再次派遣机动打击群,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说是他们也需要做准备──而且必须静待良机。」

  一名还是少女的联合王国紫黑军服军官接在他的后面说了。这位少女副长在船团国群代替维克的职务,与第二、第三群一同率领「阿尔科诺斯特」受派到当地。

  「换言之就是为突破电磁加速炮型的四百公里炮击区域做准备。首先请各位看这里。」

  少女以抬头挺胸的优美姿势挥了一只手,叫出操作用的全像视窗。她正要开启资料图片时,梅霖没特别多想就说:

  「麻烦你喽,柴夏少校。」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叫小兔兔(柴夏)……!」

  柴夏霎时变得像发条玩具般转头看向梅霖。不知为何还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顺带一提,这位柴夏少校身高只比芙蕾德利嘉高一点,体格纤细,绑著两条茶褐色发辫,圆眼镜底下有著一双紫眸。尽管这个女生一身色彩属于纯血紫瑛种(Amethyst),却给人相当懦弱的印象,不符合联合王国「贵族即军人」的价值观。

  「可是,联合王国的人都是这样叫你的耶。」

  「是这样没错,但那都是因为维克特殿下他……!」

  「谁教你的名字跟姓氏都那么长,尤其对外国人来说太难发音了,没办法。」

  「觉得难叫的话可以叫我罗恰啊,我明明向殿下您请求过很多次了……!各位也是!」

  她苦苦哀求般地环顾简报室,然而所有人……就连辛与蕾娜都歉疚地别开了目光。

  因为维克说得没错,她的本名不但很长,而且对共和国出生的蕾娜、八六或是联邦出身的幕僚们来说都相当难以发音。与其每次叫她都舌头打结,他们觉得还不如用好叫的绰号称呼比较不失礼。

  「好了,继续。」被维克再次要求,她变得垂头丧气。

  「……遵命。恕臣僭越,这就为各位做说明。」

  她将目标画面显示在全像式萤幕上。是船团国群的沿岸地区和往北扩展的海图。

  ……在那中央亮起红灯的摩天贝楼据点图示,它的周围……

  「摩天贝楼据点如同方才梅霖中尉说明的,是建造于『军团』支配区域三百公里外海面上的要塞。至于建造时期依然不明。由于船团国群在开战后仍维持著领海全域的制海权,据推测可能是在船团国群以外的沿岸国家沦陷后,从该国海港进入领海建造而成。」

  目前联邦已确认过安危的其他国家,只限从大陆中北部到西部、南部的极窄范围。特别是东方诸国之间有如今受到「军团」占领的广大砾漠横亘,阻电扰乱型的挡墙比其他任何地区更厚,导致无线电传达不了。

  「据点位于开战之前船团国群计划开采的海底矿脉,其开挖预定地的正上方。除此之外,敌方同样也占用了原本计划作为热能资源的海底火山,很可能是建造了兵工厂。然后──」

  隔著圆眼镜,原本就有些低垂的柳眉垂得更低了。

  「一如我现在解释,以及各位所看到的──这座据点的周围不分人工、天然,没有任何高于海面的地形。」

  地图上,在摩天贝楼据点的图示周围,方圆几十公里内连一座小岛都没有。敌方利用的资源是海底矿脉与海底火山,换言之周围没有可利用的陆上资源。

  明明要在射程四百公里的超长距离炮炮击下前进──却没有任何掩蔽。

  「因此,船团国群在等待暴风雨。他们这一个月来为了随时可能溃散的防御阵地恐惧不安,却仍未实行攻略作战就是这个原因。船团国群每到这个时期,在夏末之际会有来自北方的大型暴风雨。他们打算藏身于暴风雨中,以突破电磁加速炮型的炮击区域。」

  为的是在毫无遮蔽物的海上,以狂风大浪与阻挡视野的风雨作为掩蔽。

  蕾娜微微偏头提问。藏身于暴风雨中,说得简单……

  「可是──……要能够穿越暴风雨的话……」

  「靠一般船只想必很难办到。特别是这个海域离沿岸很远,浪头也高。听说就算暴风雨没来,小型船只也无法航行。又说就算是战斗机,在暴风雨中飞行也不见得能回得来。所以他们在等待的机会就是暴风雨,所说的准备指的则是这方面。换言之──如果用一般船舶无法穿越暴风雨,派出超乎常规的军舰就行了。」

  影像切换到另一个画面,那个东西显示在萤幕上。

  以「舰船」一词给人的印象而论,平面甲板的轮廓显得有些异质。平直的飞行甲板与偏向左舷而非船体中央、称作舰岛的独特舰桥形成对比。船舰特地让舰桥偏向一侧,好在舰艏与舰尾两端各保有两条够长的跑道与弹射器(Catapult)。

  甚至连两座四门的四○「公分」多管炮都为了不妨碍到舰载机出击而设置在比飞行甲板低一些的位置,与高挂在舰桥最高处的传统女性雕像一同反射出黯淡的阳光。

  「征海舰(Supercarrier)──本作战当中将由船团国群引以为傲的猎杀原生海兽军舰,将机动打击群送至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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