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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皇媳


穿着沉重的大礼服站在冷冰冰的大殿里,与一大帮认识的不认识的女人一起向皇太后与皇妃们行礼,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经历。不过看到爵位更高的女眷们的穿戴,淑宁觉得身上的礼服和饰物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毕竟比她辛苦的大有人在。

虽然是一屋子皇家儿媳与宗室女眷,但只有大礼开始前,众人有时间寒暄几句,在仪式中间是不能互相交谈的,必须保持肃静。倒是仪式结束后,太后与各府女眷,尤其是妯娌和侄媳妇们交谈几句。整个大殿中,就只有皇太后与人说话的声音,连皇妃们都不会轻易插嘴。不过几位最尊贵的人离开后,殿中人一时未散尽,倒是可以稍稍交流一下。

这次大朝淑宁见到许多久违了的人物,其中不少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四堂妹媛宁,就高高地昂起头来,对其他人的议论毫不在乎。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与外界交际了,甚至连进宫的次数都不多。外头有传言说五阿哥因容貌受损而心情抑郁,脾气不好,对妻妾常常恶言相向。五福晋出身低,又不受宠,成亲三年都未有所出,这下日子更是难过了。不过这些始终是谣传,当人们看到媛宁挺起的肚子时,便知道她实际上并未失却丈夫的宠爱,而且终于扬眉吐气了。

虽然礼服袍子宽松,在殿中诸人又多是弯着腰的,但五福晋一进门就挺直了腰,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她怀孕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大殿。接下来太后与宜妃对她的礼遇,更是证实了五福晋地位的稳固。很快就有人传言说五贝勒伤势痊愈,很快就会回朝办差了,这下周围的议论更甚。

媛宁高傲地抬起了头,冷冷地扫了其他人一眼,仿佛要把所有的流言蛮语都踩在脚底。只是备受宫中呵护的她,行完大礼就马上被太后领着往后宫去了,匆匆间只来得及对淑宁微微点头示意,一句交谈也没有,让淑宁有些失望。

大肚子的皇家媳妇还有一位,就是七福晋魏莞。与媛宁不同,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仍然是一副衿持淡然的模样,与其他的妯娌不太亲近,不过太子妃与四福晋倒是对她很和气。淑宁站的位置离她有些远,加上她来得有些晚,进门不久就开始朝拜,所以没来得及打声招呼。淑宁只看到她跟着一个妃子离开了。

她似乎仍住在宫中,七阿哥正在建府,但要真正分府另住,起码是半年后的事了。

不过从周围女眷的小声议论中,淑宁得知了一些关于七阿哥夫妻的传言。据说七阿哥偏宠侧室,不过对嫡妻还算敬重。只是七福晋性子有些冷,所以在妯娌之中不太受人待见,倒是婆婆成嫔与她十分投缘。淑宁听到这些,不由得替魏莞不平,这般高洁多才的一个好女子,七阿哥怎么就不知珍惜呢?不过这毕竟是人家夫妻的私事,她倒不好多说什么。

留在殿中与其他宗室女眷交谈的皇子福晋不多,连太子妃也离开了。淑宁远远看着,发现她脸色似乎不怎么好。大福晋与三福晋很热情地与几家王府的福晋们说着闲话,议论起康亲王府的女眷都没进宫。四福晋则对丈夫爵位略低些的贝勒贝子国公们的夫人十分照顾,询问她们府中的家常小事与儿女琐碎,顺便说说自己新生儿子的趣事,引得轻笑声一阵一阵的。

受到四福晋关怀的人还包括了淑宁。因简亲王继福晋与其他王妃们一起去陪太后说话了,世子福晋瓜尔佳氏又对妯娌很冷淡,只管去与认识的女眷们交谈,所以淑宁的境况有些尴尬。虽然她本人不太在意,不过对于在不太熟悉的环境里主动与自己打招呼的人,她还是很感激的。

她在四福晋的帮助下很快与其他女眷说上了话,除了宝钥这种原就认识的,还有几个同届的秀女。不过她们大多数都比自己嫁人早,所以现在谈的都是生孩子养孩子的事,淑宁有些插不上嘴,还常常被人拿来打趣。她只好抿着嘴笑,不去搭话,免得又被人拿来说些叫人脸红的玩笑。

淑宁与这些女眷相处得不错,只有一个人没给她好脸色看。她起初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对方是絮絮的族姐滟滟,听说如今也是位贝子夫人,只是她干嘛还摆着这么一副脸啊?看得出来,对方与其他女眷关系平平,所以当她冷言冷语了几句后,四福晋便很有眼色地把话题带开,也没人去理会她了。

倒是滟滟本人在旁边觉得无聊,撇撇嘴便去了另一堆人那边,居然与简亲王世子福晋瓜尔佳氏很亲切地交谈起来。淑宁隐隐约约听到她们互相称“表姐”“表妹”,倒是有些明白那个滟滟为什么对自己黑脸了。

太阳升起来后,大殿里暖和了些,只是腹中渐渐饿起来。有不少女眷纷纷离开了,瓜尔佳氏早就不见了人影。淑宁与四福晋轻声说了几句话,便静静退出殿来。今儿太阳不错,照得人身上暖和许多。

回到马车上,淑宁并未起程,只是吩咐人去打探桐英的情形。过了半晌,小澜子才急急跑来,说打听到贝子爷跟着王爷与世子去了乾清宫,只怕要在那里用膳。淑宁交待小澜子、天阳与几个随从留下等桐英,又问清前者身上带足了充饥的点心,便打发他们去旁边太监们歇脚的小屋去了,自己先走一步。

回到贝子府,她迅速换上轻便些的吉服,检查了管家们备下的招呼客人的用具吃食,已是正午了。

午饭淑宁是一个人吃的,稍稍有些寂寞。不过桐英没多久就回来了,就着淑宁的手吃了几个饽饽。淑宁问:“不是说在宫里用膳么?难道你还没吃?”桐英边换衣服边道:“在宫里当着皇上的面吃东西,怎么可能吃饱?而且那些东西我都吃腻了,不如家里的合口味。”淑宁笑笑,命人再去拿一份食物来,桐英却说已经饱了。

略经休息,小夫妻俩便赶到简亲王府去请安,说着吉祥话,讨了长辈的红包,又给了弟弟们与侄儿红包。桐英嘴甜,讨得父亲欢喜,得了不少彩头。王府里倒是一片欢声笑语,如果忽略继福晋脸色中暗含的不豫,一切都很美好。

初二那日,淑宁跟着桐英再度进宫,是婚后头一回见皇帝。康熙皇帝说了些鼓励上进、夫妻和睦的话,便赏了红包与礼物下来。一回到家,小夫妻俩便忍不住算开了。

皇帝赏下来的除了三千两的红包,还有些挺贵重的药材、香料、绸缎,还有一套御制的文房四宝,以及一张御笔亲书的“福”字。加上从其他府第处得的年礼回礼,今年的支出不算太亏,只有往宫里和简亲王府送的最贵重,另几家王府回礼的份量虽比不上送去的,也不少了,还有几家国公府的更丰厚些。两家铺子与酒楼孝敬上来的财物也很可观。

夫妻俩略算了一下,今年为过年的事,亏损的钱大概能控制在四千两之内,还算是可以接受的。淑宁暗暗叹口气,这爵位高贵些的,日子也不容易啊,光是过年的人情就要花这么多了,一年下来要多少?看来她还是经验不足,往后要更用心去开源节流才行。

桐英看着她皱起的小脸,笑了:“好了,只要不打饥荒就好,这已经算是不错了。咱们都是头一回么。”淑宁笑笑,把账放到一边,让人摆了一架玻璃屏风在正堂门内,与桐英一起亲手把那御赐的福字贴了上去。

初三那天,她拉着桐英回了娘家,舒舒服服过了一天。因为心里高兴,她索性把身边的大丫环们都放回各自家去过节了,素馨她们刚领了红包,手头宽松着呢,都高高兴兴地退下去了。只有檀香因为父母都在房山庄子上,便与冬青一起留在了淑宁身边。

在大房那边逗留片刻后,一家人回到槐院,男人们自去喝酒聊天,淑宁陪母亲嫂子说着话。忽然看到门外有几个脑袋鬼鬼祟祟的,仔细一瞧,才发现是小宝与贤宁两个,还有个明哥儿,骑在小宝脖子上,三对圆溜溜的眼珠子朝屋里看。小刘氏见了,忙道:“当心别把哥儿摔着了,快放下来吧。”不过明哥儿死死拽着小宝的头发,不肯松手。

淑宁忍着笑,对他们招招手:“快过来,傻站着做什么?外头不冷么?”三个孩子进了屋,笑嘻嘻地挪到淑宁跟前,小宝轻轻咳了一声,贤宁拍拍明哥儿,然后便听到明哥儿奶声奶气地说了句:“过年好,要红包。”

淑宁正喝茶,立时呛住。佟氏掉过头去,拿帕子盖住脸,颤抖了好一会儿,才重新露出脸来,帮旁边笑得肚子疼的真珍与小刘氏拍背。书房里的男人听到这边的笑声,都探头探脑地问是怎么了。淑宁笑着掏了几个荷包出来,塞给他们一人一个,各戳一下脑袋:“鬼灵精,都练好了才来的吧?有多少人中了你们的算计?”

小宝红着脸低下头去,贤宁笑嘻嘻地伸出八个指头,又加了一根:“姐姐是第九个了。”真珍在旁边笑完了,喘着气道:“竹院桃院杏院都中了算计,连八太姑那边都没放过。昨儿我二哥来,愣是被他们要走了身上所有荷包,若不是我又送了些,他差点儿就要穿着一身净袍上老丈人家去了。”

崇礼订亲的那户人家,因姑娘的一位长辈去世,要守五个月孝,所以婚事压后了。年前刚刚孝满,新年时前去拜年,便是就成婚日子探口风的意思。

淑宁听了,瞧着弟弟与侄儿们好笑不已。桐英听说后,一把抱过明哥儿,道:“乖,亲姑父一口,姑父再送你样小东西。”明哥儿吧唧一声,涂了他半脸口水,得了一对芙蓉石雕的小牛,忙躲回两个小叔叔怀里玩去了。

淑宁认得那是前天桐英在简亲王府得的彩头之一,见他那么大方用来哄自己的娘家侄儿,心里泛起甜意。

她其实很想在娘家多待些时候,可惜事情有一大堆,只好吃过晚饭便回了贝子府。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夫妻二人都忙着穿梭于各王公府第,拜访请安,除了康亲王府因为老亲王病重,谢绝访客外,京中的王府他们都去过了,连几位皇子处也没落下。

去四贝勒府上时,因大伯母那拉氏相托,淑宁帮着捎了几样东西给婉宁。婉宁收下后,淡淡地道了声谢,便向四福晋玉敏告了声罪,回自个儿院子去了,让淑宁感到有些诧异。玉敏微微笑道:“前几个月,她心情有些烦躁。我请大夫来瞧过了,说不是病,只需静养就好。我想她吃斋念佛多了,心境自然会清静些,就照她的意思多送了几部佛经过去,又添了侍候的人。如今果然好了许多。大节下的,府中人多喧闹,我特地让人别去打扰她。你不必太担心。”

淑宁笑着应了,瞥见旁边两位四贝勒府上的女眷神色中隐隐有讥笑之意,心中一沉。她思虑再三,还是把玉敏的话照着告诉了那拉氏,不过并未提及其他。那拉氏以为女儿在四贝勒府中十分乖巧,连四福晋也很照顾,便放下了心,盘算着什么时候接女儿回来住两天。

原本淑宁还想陪桐英去五贝勒府的,不料他夫妻俩都进了宫,说是太后特地留五福晋陪她过年,府里只有一位侧室在,淑宁夫妻俩只好打道回府,另寻机会再来。

这般奔波了几日,终于在初八后清静下来。淑宁觉得累得慌,窝在炕上不肯动了,但每日上赶着来拜访的人却依然不少。小夫妻俩都有些受不了,商量过后,决定到昌平庄子上散几天心,等元宵前再回来,躲开来拜访的人,反正应该见的都已经见过了,剩下这些有所求的,他们也没功夫去理会。

他们去的是种花的那个庄子。其实两个庄子之间只有七八里远,都在一个山的范围里。他们去了其中一个,还能吃上另一个庄子送来的瓜菜。

庄子不大,住的地方是桐英事先交待了新建的。三进的小院,但正院占地最大,里头的布局不是按传统的四合院式样,房屋看似随意散布,其实都建在温泉眼上,连仆人住的屋子也有一个小小的泉眼。各屋之间有游廊相连,虽然只是普通的材料建成的,并未加太多装饰,但却处处蕴含匠心。桐英还说,当初建的时候,请的是一位在园林方面有专长的文人,是他从前学画时的师兄。

他们夫妻所住的正房,分前后屋,温泉就在中间,用一间小小的抱厦掩住,形成一个六七尺见方的池子。泉眼附近的房间,地下有温泉经过,因此地板透着暖意。屋中没有床,只有一个特制的木榻,睡在上头,与炕上一样暖和,还少了火气。

淑宁住在这里的几天,日子过得如同神仙一般。夫妻俩不用仆人,只两个人在正房里住着,每日耳鬓厮磨,柔情万种,一切琐事都不用去管。

只可惜好日子不长久,只过了三天,他们就收到京中急信,不得不提早结束假期。

康亲王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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