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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世子


夫妻俩商量了一天一夜,才把说服简亲王时可能用到的论据都想清楚了,细细考虑了应该采取的办法。

机会很快就来临了,过几天就是皇太后的寿辰。虽不是整寿,并未大办,但该孝敬的东西还是要孝敬的。桐英这边新开府,照规矩要另备一份礼,但他新婚燕尔,也没什么精力去亲自过问,淑宁又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规矩,所以通通交给罗公公与尹总管去办,备了些应景的古玩玉器与几样药材便罢。

他们把这些礼物都送到简亲王府,与王府这边的礼一起送进宫去。继福晋照例是要随着进宫的,因此桐英这天早早便与淑宁一起过王府来,想趁此机会向父亲进言。

不料简亲王见了儿子,便招呼他去陪自己欣赏一把近日新得的好刀。而这边厢,郭福晋已经要拖走淑宁,要她陪她们去打牌了,因继福晋正在作进宫的准备,她们三缺一没法玩。桐英向妻子作了个眼色,便随父亲进了书房。

淑宁目送桐英远去,有些担心。时机估计错误,继福晋还在府中,不知要不要紧?有个管家跟着简亲王与桐英过去了,会不会有问题?不过就算事情传出风声来,也未必不是好事,不管桐英能不能说服王爷,至少雅尔江阿那边会知道弟弟的心意吧?

不容多想,她定了定神,先应付起那几个女人来。她可从来没玩过清朝的纸牌呢。听说老太太以前很喜欢,常与媳妇女儿孙女们玩,只是大伯母那拉氏当家后,便不许家人再玩这种游戏。她在外头长大,佟氏又不喜欢,所以还真没学过呢。她捏了捏荷包与袖袋,似乎本钱还是足的,希望不会输得太惨。

却说桐英这边,简亲王新得的那把刀,果然锋利无比,刀身发着寒光,隐隐有些泛红,错金掐银丝的鞘,上头似乎还沾着斑斑点点乌黑的痕迹,杀气扑面而来。这是一把上过战场、沾过人血的刀。

简亲王对此刀衷爱不已,但桐英却没什么兴趣,只是随口应和着。简亲王见他心不在焉,有些扫兴,便收了刀,直接问他在想什么。

桐英趁机向父亲说起册封世子的事,劝父亲及早立下世子,并表明了自己支持长兄的想法。毕竟,兄长年纪不小了,象他这样的成年嫡长子,又有了儿子,还没封为世子,在各王府中是不寻常的。

桐英道:“额娘是阿玛的结发元配,按规矩,她所生的嫡长子,本就该是世子。小时候倒罢了,如今大哥都二十多岁了,在朝中也是一员大将,声名日盛,在兄弟们当中,无人可与他相比。侄儿现在一天天地长大了,大哥却得不到正式的册封,着实尴尬。府里……难免有人会生出各种想法。阿玛还是早早请封世子吧,将大局定下,家里也就……安定了。”

简亲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盯着桐英道:“我知道你向来敬重你大哥,不过……你也一样是元福晋嫡子,一样已成家立室,先前平噶尔丹时,也立有大功。你除了不是长子,一点也不比你大哥差,难道对这世子之位……就没什么想法?”

桐英忙跪下道:“儿子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虽先前立过些微功劳,但只是因缘际会罢了。皇上若用得着儿子,儿子便去用心办事。皇上若用不着儿子,儿子便只期望能过些安安稳稳、清清闲闲的日子就好。每日看书画画,骑骑马射射箭,对于朝廷上的事,着实没什么兴趣。因此,并没有当世子的心思。这都是儿子的肺腑之言。”

简亲王皱皱眉,道:“你就是这个脾气不好,我还以为你这几年改了呢,谁知还是这样!那些书画什么的,就真的这么有趣?我们家世代都是马上的英雄,怎么就偏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家伙!”

桐英不敢顶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如今西北都平了,哪里还有打仗的地方?何况宗室中多的是马上英雄,可是能写几笔字、画几笔画的,又有几个?若不是有这项才艺,凭儿子的本事,还没法在皇上面前露脸呢。”

简亲王听了气闷,不过也知他说的是实情,便没再骂下去。桐英试探得他气消了,方才起身继续先前的话题:“阿玛,弟弟们也渐渐长大了,人大心也大,若再不确定大哥的世子之位,我只怕兄弟们会闹口角。阿玛……”

“你当我不知道么?!”简亲王一瞪眼,“可是你继母说的也有道理,我身体还好,这事并不急,等过几年,你几个弟弟长大了,看他们品性武艺如何,再定谁来当世子。这也是为了我们王府的家业着想。你大哥虽占了个嫡长子的位子,前几年倒还好,现在却越来越不象话!对其他兄弟爱理不理的,动不动就骂!当了我的面,他都没个长兄的样子,若真让他成了世子,将来我死了,天知道他会怎么对你的弟弟们?”

桐英心想“果然跟继福晋有关系”,口里却道:“大哥只是为人方正,对弟弟们要求严格罢了。何况他少年时便进京闯荡,与弟弟们疏远些,也是常事。只要相处久了,他还是不错的。至于说等几年看弟弟们出落得如何再决定世子之位的归属,继福晋的用意是好的,但不合规矩。这爵位传承,向来讲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立贤,大哥既是嫡长,又是贤,自然该他承袭。”

简亲王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大哥就是爵位和官职高些,未必是贤。远的不说,你媳妇娘家,就是立了嫡长又官位最高的儿子,可结果如何?倒不如等小的长大了,看了为人品行再说。各大王公府第里,不立长的也不是没有。”

桐英皱皱眉,道:“他他拉家祖上,就是因为偏爱侧室,越过嫡长欲立庶子,才导致分家,最终爵位还是落到嫡出的幼子身上。这实在不是个好例子。再说,别人家有嫡长不立的却也少,除非嫡子着实不象话。大哥在兄弟们当中,爵位官职最高,又有军功在身。他已经娶妻生子,也没有失德之处。若由别的弟弟们袭了王位,叫他怎么想?袭爵的弟弟又该如何对待大哥?废长立幼,本就是忌讳,别人就算了,皇上和太子知道,又会怎么说?”

简亲王低头沉思,桐英趁机加把火:“再说,兄弟们当中,我是无心政事的人;三弟身子骨不够康健,性子又阴沉,在女色上用心太过,不象是能成大器的;五弟倒聪明,可惜生母位分低些;六弟与九弟都是继福晋所出,性子有些懒怠,别说读书了,就是骑马射箭,都不太愿意去苦练;七弟八弟年纪尚小,要等他们混出个人样来,怕不得十年八年?至于后面的小弟们,就更别说了。怎么看,也只有大哥最合适。”

简亲王在房中来回踱步,桐英看得出他有些意动,本要加紧再劝几句,却看到他突然抬头道:“这事我要静静考虑,你先去吧。”说罢就坐到椅子上,闭目沉思。桐英见状,知道他需要冷静思考一番,便行了个礼,退出房来。

刚走出几步,便冷不防看到前头站着的雅尔江阿,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桐英笑笑,拉着他到了旁边的游廊上,问:“大哥怎么来了?”

雅尔江阿却说不出话来:“二弟,你……我……”桐英笑着打断了他:“好了,我们可是亲兄弟,什么都不用说。”雅尔江阿脸一红,拍拍他的肩膀:“谢了,不管怎么样,大哥承你这份情。”

桐英左右看看,小声道:“这事我虽然提出来了,阿玛也答应考虑,但结果如何,还要看大哥自己。大哥以后做事大方些,对兄弟们好一点,礼节上别让人抓住把柄,这世子之位自然就跑不掉了。”

雅尔江阿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我着实咽不下那口气,当年额娘那么苦,都是拜那些女人所赐,你叫我怎么能对她们有礼?”

不远处出现了继福晋的身影,全身华服穿戴完毕,却急急赶过来,显然是得了什么消息。

桐英看着她越来越近,轻声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可就算没有她们,也会有别人,事情的根源不在她们身上。”

雅尔江阿听不明白,正要问,却听得弟弟扬声笑道:“福晋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进宫么?眼下天色可不早了,底下人怎么还不套车?”

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他兄弟面前,道:“晚些去也不要紧,倒是我方才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正想跟王爷说说呢。他在哪儿?”

桐英道:“阿玛正在考虑一件关系到王府日后前程的大事,不能受到打搅,福晋不如先进宫去吧,等晚上回来再说。”

博尔济吉特氏冷笑一声:“哦?是吗?那我更该去见他了,有什么大事,也该说出来大家伙儿一起商量啊。”说罢便要往书房方向闯,雅尔江阿忙挡在她面前。她见状又是一声冷笑:“怎么?我这个做福晋的,连见丈夫一面都不行么?”

桐英见场面有些僵,忙向兄长使了个眼色,笑道:“福晋误会了,只是阿玛英明神武,必定能有所决断。若真需要问别人的意见,他自会提出来的。方才他说了要静静考虑,所以暂时不好有人去打搅。”

博尔济吉特氏脸色有些发青,见雅尔江阿不肯让步,仍傲慢地拦在她跟前,眼看就要发作。这时门咣当一声开了,简亲王走了出来,冷冷地道:“吵死了,真当我是死人哪?!”

雅尔江阿与桐英忙向父亲行礼,博尔济吉特氏却忙不迭地说:“王爷,你看他们有多无礼,居然拦着不肯让我见你……”“好了好了。”简亲王皱了眉头,“时间不早了,你再不动身,可就迟了,快去吧,别丢我们王府的脸。”说罢便重新回房,关上大门。

博尔济吉特氏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跟在她身后的管事小声叫了几声,她才醒过神来,瞪了桐英兄弟一眼,蹬蹬蹬地走了。雅尔江阿冷哼一声,回头望向书房,蠢蠢欲动。

桐英忙压低声音对他道:“大哥先别忙找阿玛,只要你表现够好,对福晋们、弟弟们,都无可挑剔,谁又能和你比?若是惹得阿玛烦了,反倒不好。”

雅尔江阿想想也是,便拍拍弟弟的肩膀,再望书房几眼,离开了。

桐英目送他远去,暗暗叹了一声。

回到家里,他问起淑宁过得怎么样,淑宁道:“输了二两三钱银子去,嫂子嫌我笨,就不让我玩了,我在旁边看热闹。后来三弟五弟和二妹来了,我又陪他们聊天,过得倒还好。”顿了顿,她轻声问道:“今儿说得怎么样?听说继福晋去闹了?我们在内院,亲眼看到她气冲冲地往外走呢。”

桐英道:“虽然还未有准信,但我看阿玛的神情,已有六成是肯的。我也只能做那么多了。最终的结果,就要看大哥的造化了。”他又把遇到雅尔江阿与继福晋的情形说给淑宁听。

淑宁有些担心,继福晋那边不知会作什么反应,而看雅尔江阿的反应,若真当了世子,会不会真的对弟弟们不好?

桐英得知她的想法,不由笑道:“你也想太多了。大哥就是大哥,这些年因为世子位的事,才会对兄弟们有心结,心结去了,他还是位好大哥的。不管怎么说,还有我和阿玛呢。”

淑宁想想也是,便不再担心了,扯着桐英要他教自己几样打牌的决窍,因侧福晋她们曾提起,他是位高手。桐英无法,只好手把手地教她打。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他们不住在王府,但通过两府之间来往的仆役,也听到些风声。简亲王府内的情形有些诡异,几位福晋先后去找简亲王密谈,结果不知,但看脸色都不太好,而雅尔江阿这边却一改常态,对弟弟们关心起来。

三弟阿扎兰在骑射考试中表现不佳,未能得爵,只能应皇帝要求去参加乡试会试。雅尔江阿特地为他请了一位饱学之士来当老师,又叫其他几个弟弟一起去学,还给每个手足都送了件皮裘,连二妹毓秀和已经分府的桐英也不例外。桐英收到的那件,甚至还是上好的狐皮。另一方面,雅尔江阿在公事上更加用心,对父亲的旧属也客气多了。

这时正好发生一件事,继福晋所出的年仅十岁的六子敬顺,因为不想学功课,一时任性便把书本烧了,还顶撞了雅尔江阿。后者本来一时气愤,打了他一巴掌,在继母告到父亲面前时,却自责未能教好弟弟,以致于弟弟不求上进,玩物丧志,请父亲责罚。简亲王向老师问清事情的始末后,便罚了敬顺。

眼看着雅尔江阿的地位越发稳固,有人惊慌了,甚至找到桐英这边来。桐英有些不耐烦,便决定照规矩陪妻子回娘家住对月,住满一个月。再怎么说,王府那边总不能闯到姻亲家里去吧?

淑宁高高兴兴地回娘家了。佟氏已经回到男爵府,再过几天,张保也会回来的。他们一家又可以团聚些时日了。在张保的任命书下来前,他们至少能挤出个把月的空余时间。

这趟回娘家,因要住上一个月,所以桐英身边的人也要带上几个。淑宁与他商量过,便决定只带小澜子、天阳和几个仆役。至于嬷嬷们,上次回门时,她们在外头宴席上,曾对二嫫不太礼貌。淑宁过后才从素馨那里听说,这次便不肯再带她们出门,只带了四个丫环和两个媳妇子。

府里的事便托给罗公公与尹总管,小事他们自可决断,但大事必须要去问过她和桐英才行。金钱上,超过二百两的支出,她就要亲自过问。两位总管都一一应下了。

收拾了整整一车行李,小夫妻俩带着众人往男爵府方向去了。来到府门前,便看到晋保带着两个儿子,穿了全套顶戴候着。他们一见桐英,便上来行大礼,桐英忙拦住了,不知是怎么回事。

从前他们虽然恭敬,但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啊?

桐英与淑宁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原来先前在西北大战中立功的镇国公苏努,在得了大笔财货赏赐后,前些天又晋了贝子。有传言说,同样立下大功的桐英,有可能会再晋封为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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