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都城，宋承越睁开眼睛，眼中带着一丝惊疑。</p>
许久没跟余子清聊了，这一次聊完，例行交流了一下最近的情报之后，余子清给他了一个建议。</p>
在不越线的情况下，给太子一些方便，因为接下来，太子大概率会登基。</p>
而且可能就在百年内，快的话，可能几十年内就会顺利登基。</p>
锦衣卫身为乾皇麾下鹰犬，按理说，哪怕太子监国，如今权柄越来越大，却也没法直接插手锦衣卫的事。</p>
宋承越更是要谨守本分，不能越线。</p>
但以现在的情况，太子真要做什么事，需要查什么事，宋承越还真没法拒绝。</p>
要说这大乾，谁最能第一时间看到乾皇态度，猜到乾皇想法，必须是宋承越。</p>
他早就看出来，乾皇似乎真的有意让太子继位，不像往日，只是维持着那种无需多插手多关注的平衡。</p>
所以，一些名正言顺的事情，宋承越才会让锦衣卫给配合一下，但名义上自然是配合太子监国。</p>
可老宋干了这么久的锦衣卫指挥使，他什么人啊，他太了解乾皇这人了。</p>
再怎么顺利发展，也不至于这般顺利。</p>
所以他本来就一直觉得怪怪的，现在余子清也这么说，他便彻底确定，这事不对劲。</p>
名义上名正言顺，私下里也挑不出来毛病的帮太子，可以。</p>
但其他的事，还是算了，必须得稳住，甭管事态怎么发展，不能让乾皇挑刺就行。</p>
这朝臣之中，想不被人找茬，就一条，无欲则刚。</p>
只要一直站在乾皇身后……</p>
也不对，他做了什么不重要，只要让乾皇觉得他一直忠心耿耿站在身后，当一个大乾最大最有能力的鹰犬，那他就是绝对安全的。</p>
宋承越思来想去，觉得是时候做准备了。</p>
新皇登基，哪怕乾皇未死，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未必能继续安稳。</p>
新皇若是要杀他，乾皇还真未必会出关，也未必会传话。</p>
所以，要怎么让乾皇觉得他一直忠心耿耿，又能让新皇挑刺把他撤下来，这个度的确挺难把握的。</p>
毕竟，按照往日的经验，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个位置，皇帝近臣，历来都是最先被换掉的。</p>
他倒不是留恋权利，也不是怕倒台了之后八成会被人报复，弄不好就惨死。</p>
他在这个位置上，就有足够的价值，可以方便做不少事情。</p>
他心里很清楚，锦岚山那位，肯定不会因为他倒台了就翻脸，该怎样就怎样，说不定还真会帮他脱身。</p>
但这交情，得有来有往，才能越来越好，他不想有朝一日，变成没有价值，全靠交情的人。</p>
宋承越开始做出各种安排，以保证朝局稳定为目的，开始搜集各种情报。</p>
数日之后，太子召见，问询一些事情。</p>
问完之后，宋承越准备告退的时候，太子看着宋承越，忽然问了一句。</p>
“宋大人，朝局辛密，暗中动向，你是最了解的人，你觉得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p>
此话一出，周围站着的几个内侍，立刻动也不敢动，眼观鼻鼻观心，装雕像。</p>
宋承越心里也一个咯噔。</p>
太子这是怎么了？急了？</p>
本就稳扎稳打，十拿九稳的事了，他怎么忽然急了？</p>
念头疾转之间，宋承越面色不变，沉声道。</p>
“臣秉持历代锦衣卫训诫，不敢越雷池一步。</p>
无论有什么变化，依然如此。</p>
维持稳定，是臣职责。”</p>
太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p>
宋承越说的就是句正确的废话，谁是皇帝我效忠谁，其他的，我除了维持稳定，别的什么都不管。</p>
若是宋承越现在就开始溜须拍马，开始取悦未来新君，太子还真会小看他一眼，以后也未必敢用他。</p>
为了维持稳定，纵然登基，一时半会，肯定也不会动宋承越。</p>
这些年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能力出众，有分寸，一时半会，的确找不到替代之人了。</p>
就像刑部那位卷王，百八十年之内，绝无可能找到替代之人。</p>
这位卷王若是下台，整个部门的顺畅运作都会当场出问题，而且问题必定会越积越多。</p>
锦衣卫也一样，现在真离不开宋承越了。</p>
那些身穿飞鱼服的家伙，是真喜欢这位指挥使大人。</p>
毕竟，可能以后都未必能碰到这种完美上司了，无儿无女，无家无室，偏偏做事的时候，捞到的好处，大部分都分给下面人。</p>
手下遇到事了，也不会第一时间撇清关系，而是能救就救一下。</p>
年纪大或者受创废掉的探子，没什么大问题，也能给安排着善始善终。</p>
加之权利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心上进，颇有些无欲则刚的意思。</p>
细数神朝历代指挥使，再算上大离的暗影司，宋承越这种才是异类，也正因为如此，甭管锦衣卫名声好不好，锦衣卫内部，大家都挺敬重宋承越的。</p>
要不然，当年大家都看的出来宋承越快完蛋的时候，有人想上位，也是悄咪咪的搞小动作。</p>
老大拿好处的大头，手段酷烈，遇事手下背锅，大家都没好结果，乃是常态。</p>
那也要没有出过例外情况，大家才能接受这种常态。</p>
真有例外情况，看到过好结局了，再回到过去，大家表面能接受是一回事，心里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p>
指不定有机会的时候，就在背后捅新上司刀子。</p>
太子坐在那里，周围一片安静，周围的内侍，都不敢大声喘气。</p>
太子挥了挥手，让众人都下去，他一个人孤坐。</p>
他本来是想让宋承越去查一些比较敏感的事情，可最终还是没开得了口。</p>
宋承越说的很清楚了，只效忠陛下，谁是陛下效忠谁。</p>
自从上次，乾皇没收拾他，轻描淡写的抹去了告发之事，他就觉得不对劲了。</p>
如今离火院，似乎是摆明了拱火添堵，出那种传说故事。</p>
没明着指着鼻子骂，但有心人怕是都能知道。</p>
那本书，牵扯到闻凌游，本就是离火院高层，又是大离太子的老师。</p>
那传说故事里，八成都是脑补编纂，可核心部分，绝对是真的。</p>
不然闻凌游丢不起这种人。</p>
而这些日子，太子又在皇家书库里，翻越故纸堆，找到了一些有关大兑的事情。</p>
当年的无面人，最初的核心，就是白水蛋。</p>
只是后来，大兑消失，这种法门才流传出来。</p>
大震有，可大震也在很早之前就将法门废弃，如今大震的无面人，也只是有一个名而已，跟白水蛋没关系。</p>
随着大兑归来在即，曾经消失的典籍，也开始越来越多。</p>
有些往日里无人在意的典籍，翻开之后才发现里面记载着有关大兑的事情。</p>
他在其中一本大乾的典籍上，找到了一条上古之时，锦衣卫的记载。</p>
那个时候，大兑的无面人，出了一次事，算是飞起白水蛋法门的契机。</p>
具体如何，没有详细描述，只说闹的很大，损失不小，不然的话，大乾这边不会添一笔专门记载下来。</p>
再加上太子自己曾经在白水蛋驻地，看到过的不少记载。</p>
大量旁枝末节，在稍稍看到点主干之后，立刻开始补全出一部分整体的大概轮廓，越查越是清晰。</p>
但是越查的，那种无力感和绝望感，便开始慢慢升腾而起。</p>
曾经，他觉得变成白水蛋之后，不记得曾经，是所有人都这样。</p>
如今再看，便不可遏制的生出诸多阴谋论的想法。</p>
棋子，全部都是棋子，统统都是棋子，便是他也是棋子。</p>
他是那位所谓神王的棋子之一。</p>
再想到他那位心思深沉，一直都是冷眼俯瞰，掌握一切的父皇。</p>
他都不用去猜，也知道，他的父皇，肯定也是掌控着一切。</p>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p>
是为了好掌控么？</p>
不，不可能的，在他父皇眼里，他跟其他皇子可能并无多大区别。</p>
曾经，他最希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荣登大宝。</p>
可如今，他看到那个位置，却开始生出畏惧感，仿若那里就是万丈深渊，坐上去便会万劫不复。</p>
他不懂，只要登上乾皇之位，谁还能让他万劫不复。</p>
但只是看到乾皇的背影，他便不由自主的生出这种念头，他登基之后，也依然只能看到他父皇遮蔽天际的背影，依然跳不出其手掌心。</p>
心田之中，两道阴影，分立左右，他有神朝气运护身，又是监国储君，按理说，是很难自己生出心魔的。</p>
可现在，太子自己去追查，越是深入，便越是觉得那阴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p>
朝局一片安稳，最近来投机，提前效忠新君的人，倒是越来越多。</p>
太子府邸里的班底，近来做事也越来越容易。</p>
吏部那边卡了很久的职位，近来也慢慢给太子府的臣子放了几个。</p>
这代表着，新的朝局班底，已经先一步开始进入朝堂。</p>
一切都是顺风顺水，合情合理。</p>
唯独太子的眉头越皱越紧，眼底藏着的心思越来越多，看不出来多少喜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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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别人看来，便觉得太子愈发沉稳，颇有人君之相。</p>
数月之后，太子再次召见了宋承越。</p>
“素闻宋卿与锦岚山颇有联系，此次有件事，需要宋卿去办。”</p>
“臣与锦岚山，的确颇有来往，殿下需要臣做什么？”</p>
“我想要一些甘霖原液，也要完成一次布施。”太子紧盯着宋承越，眼睛里带着点血丝，眼底仿若有大量的心思，都快藏不住了，要喷薄欲出。</p>
宋承越暗暗一惊。</p>
扯什么鬼呢，太子生出魔念了？</p>
不对啊，按照传说，那阴魔种下种子，是绝无可能进入宫城的，太子为何会生出魔念？</p>
难道离火院那些不靠谱的家伙研究的不对？不需要阴魔种下种子，也能生出魔念，生出心魔？</p>
太子的样子，似乎真的有点像。</p>
“宋卿，能安排么？”太子的眼神愈发锐利，还带着一丝癫狂。</p>
宋承越沉默良久。</p>
“殿下不能离开大乾，臣会想办法找找，看看大乾境内，哪有饿鬼聚集之地。”</p>
“尽快吧。”</p>
宋承越有些坐蜡，这种事，按理说，不经过他之手，太子也能搞定的。</p>
甘霖虽然珍贵，却也不是没法拿到手。</p>
最大的饿鬼聚集地，虽然是在锦岚山和大离的深渊裂谷，可其他地方，也是有饿鬼聚集的。</p>
思来想去，宋承越只能得出结论，太子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尽可能的减少经手的人。</p>
但这事让他知道，不是为难他宋承越么，他一点都不想知道。</p>
宋承越出了宫城，离开了都城，联系了一下余子清，便遮掩身形，一路向西而去。</p>
出了大乾国境，他一路北上，在荒原跟余子清碰头。</p>
见面之后，宋承越沉着脸，将事情一说，余子清也是一脸懵逼。</p>
“太子认真的？”</p>
“的确是认真的，他甚至不敢让他的近臣知道，来找我做这件事，便是越界了。</p>
我应该第一时间禀告乾皇，但是我没禀告，而是来找你，便是应下这件事。</p>
若是以后我死了，是正常结果，怎么死的，也会有信息。</p>
我若是没死……”</p>
宋承越沉默了一下。</p>
余子清替他补上了后面的话。</p>
“若是你没死，便代表着，你做的事情，顺应了乾皇的想法，而且乾皇还需要你继续做下去。</p>
太子这是在坑你，把你拖下水。”</p>
“所以，你要应下这事么？”</p>
“应，为什么不应。”余子清回答的很干脆。</p>
他才不在乎那父子俩到底在搞什么。</p>
只要太子肯付出代价，他甚至可以带着饿鬼，提供上门布施的服务。</p>
余子清应下之后，话锋一转。</p>
“老宋，你是时候为你自己着想一下了，想想你怎么全身而退。</p>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帮一把，你忙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退休了。”</p>
宋承越心里一暖，他这个身份，别说愿意帮忙，愿意给他说这句话的人，这已经是第一个了。</p>
“以后再说吧，现在还能有点用。”</p>
“你让他来大乾西部边境，我会亲自带人，让他完成一次布施，相信他肯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报酬。”</p>
余子清琢磨了一下，拿出了一小瓶甘霖原液。</p>
“若是他不愿意来，那便以正常价格，卖出去一点甘霖原液吧。”</p>
宋承越带着甘霖原液立刻，余子清回去带着大鬼，带着饿鬼幡，带着大量饿鬼，静候着那位太子的选择。</p>
若是为了保险，太子肯定不会来，有甘霖原液就足够了。</p>
想找个小的饿鬼聚集点，不是太难。</p>
可若是这样也愿意来，那就证明太子压根不是单纯的为了祛除魔念。</p>
数日之后，宋承越传来消息，太子愿意来，约定好了时间和地点。</p>
太子孤身一人，跟着宋承越而来，尚未靠近，楼槐便给余子清传音。</p>
“他的确有魔念，但是他身负大乾国运，那魔念根本不成气候，根本没机会化作心魔。</p>
不，除非天魔俯身，亲自出手。”</p>
自在天立刻反驳。</p>
“别看我，便是我巅峰之时，也需要有人帮忙，才能悄无声息的潜入。</p>
而后还需酝酿积累，才有可能爆发。</p>
若是无人帮助，其内心也无破绽，我连潜入都做不到。”</p>
这么多年过去，也的确只有当年的老震皇，被里应外合，为天魔所趁。</p>
就这，可能还要考虑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游震是纯粹的体修。</p>
其他神朝皇帝，还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p>
体修被人看不起的原因，游震当年的事，也是原因的一部分。</p>
所以，余子清更不明白，太子忽然要来见他，到底想要干什么。</p>
“有劳阁下，亲自前来。”</p>
“小事，有生意上门，没有往外推的道理，殿下开始吧？”</p>
太子挥了挥手，看着余子清。</p>
“我想问一下，我心中魔念，若是祛除，以后还会生出新的么？”</p>
“短时间不会，但毕竟魔由心生，人活着就可能会有新的。”</p>
“祛除的魔念，能交予我么？”太子话音一顿，补了一句：“我想自己处理。”</p>
余子清眼睛微微一眯，立刻笑了起来。</p>
“让饿鬼处理最彻底，最简单。</p>
当然，我做生意，一向是以买家为主，掏钱的买家，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p>
不过，殿下这要求，有些麻烦，得加钱。</p>
至于其他，殿下也无需担心，我做生意，向来最注重口碑。</p>
时至今日，还未曾有泄露过大客户信息的事情。”</p>
太子拿出一卷兽皮，上面是早就书写好的誓约。</p>
余子清看了几眼，很正常的保密誓约，不准将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而已。</p>
只是代价有点高。</p>
“殿下，内容倒是没什么问题，违约代价有点高了。”</p>
太子面色不变，很平静的道。</p>
“我登基之后，会将誓约纳入宗庙之中，以神朝国运为担保。”</p>
余子清心里一个咯噔，玩这么大么？</p>
余子清连忙看了看誓约，若是太子违约，损的便不是他个人，而是大乾国运。</p>
有曾经的大兑为前车之鉴，这便是最严重的代价了。</p>
这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p>
余子清念头疾转，思来想去，甭管太子有什么想法，都不会损了自己。</p>
再怎么搞，损失也是大乾。</p>
想到这，余子清暗暗吸了一口冷气，这家伙这几个月到底追查到哪了？追查到什么了？</p>
竟然被逼到这种地步，这是在试图绑架神朝国运么？</p>
但这都跟他没什么关系，再怎么样，也是大乾内部斗法。</p>
余子清觉得，以前是有些小看这位太子了。</p>
幸好之前拐弯抹角给太子的信息，全部都是真的。</p>
“行，一切都按殿下的来，但是此法太过困难，不保证成功。”</p>
－－－－－－题外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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