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法，执行不怠。</p>
九百年前，韩非出师之时，向荀子问了一个问题：</p>
——天地间，真的有一种力量，在冥冥中掌握着人类的命运吗？</p>
有也好，无也罢，也不论是在内心还是在山川草木，那个问题问完后，韩非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桉。</p>
那是韩非选择的力量。</p>
穿越九百年时光，铁飞花终于感受到了那种力量，那种让人震撼、让人激动、让人忍不住留下泪水的力量。</p>
三条长索黑龙一般席卷，三渡的须弥山掌凝重如山，金刚伏魔圈的威压越来越强，好似乌云盖顶、暴雨倾盆。</p>
可就在这攻击越来越强的时刻，李瑾瑜却收敛了自身气机。</p>
往常总是主动抢攻、以攻对攻、以硬碰硬、分毫不让的李瑾瑜，此刻却收敛气机，守在铁飞花身旁当辅助。</p>
在防守，在卸力，在策应，在起承转合，在用铁箫演奏宫商角徵羽。</p>
唯独没有进攻。</p>
方才主动进攻的狂态，那种让人心惊肉跳的气血狼烟、凶神恶煞，此时已经尽数收敛于无形之中。</p>
起如蝶舞春园，承如行云流水，转如春种夏发，合如秋收冬藏。</p>
动如金鲤行波，静如壁立千仞，敏如灵猫戏鼠，稳如万里冰川。</p>
无论是起承转合的体态，还是飞掠之间的变化，均是精妙流畅，每一个动作都无比圆融，无比和谐。</p>
看起来不似绝世武功，反而像是在畅快舞蹈，虽无天魔舞之魅惑，公孙剑舞之恢弘，燕赵狂舞之康慨，却有独属于李瑾瑜的潇洒、豪气、不拘。</p>
人们追求超脱，追求心之解脱，追求无边无尽的大潇洒、大自在。</p>
可在场之人，无论是无想僧，还是怀抱五老，亦或是胡疯子，哪个不是困在滚滚红尘之中，哪个得以解脱？</p>
莫说心灵上的开悟，即便是片刻的超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虚幻。</p>
此刻见到李瑾瑜的“舞步”，感受那股独特的潇洒，不由得若有所悟。</p>
三渡没有！</p>
三十年的枯禅，怨恨早就已经镌刻在骨髓中，除非阳顶天复生，然后被他们打死，或者如同张无忌那般多次以德报怨，否则永远得不到解脱。</p>
阳顶天早已逝去，李瑾瑜更不可能做张无忌，所以此时此刻，见到这般潇洒脚步，他们只觉得异常恼怒。</p>
三条长索疯狂挥洒，金刚伏魔圈的威能全力爆发，浑厚莫测的精纯佛门真气，把二十丈方圆完全笼罩。</p>
即便李瑾瑜一掠十四五丈，也仍旧处在铁索的攻击范围内。</p>
偶尔轰出几下须弥山掌，凝重的掌力也让人不得不退，可即便如此，李瑾瑜仍旧起承转合，并未出招还击。</p>
主攻的是铁飞花！</p>
主守的还是铁飞花！</p>
整个山头好似一口巨大的炒锅，三条铁索则是菜刀铲子，把铁飞花不断地捶打、切削、翻炒、烹炸。</p>
铁飞花就是不倒。</p>
她就像是一粒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碾不碎。</p>
宝剑挥洒之时，血河剑气惊起漫天寒芒，三条长索却也斩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逃不了。</p>
双方陷入僵持之中。</p>
以铁飞花的功力，自是比不得三个老僧将近百年的苦修，即便和其中一人比对功力，最多也只能是惨胜。</p>
可此时有李瑾瑜起承转合，有李瑾瑜气机加持，再加上心之顿悟，长剑挥洒之时，偏偏能卸去每一分力道。</p>
此番对招不仅招式恢弘绚烂，亦招招直击要害，更有真气汹涌对拼。</p>
只需稍有半分大意，内劲被对方逼上岔路，纵非立时气绝死亡，也当走火入魔，发疯瘫痪，生不如死。</p>
若是少林别的高僧，出手或许会点到为止，手下留情，三渡却决然不会。</p>
原剧情中，成昆便利用这点，故意引武林人士至此，让三渡把这些武林人士杀光，何太冲夫妇便死于此地。</p>
班淑娴死的时候，甚至是脑浆迸裂四肢折断，死状可谓惨不堪言。</p>
若是寻常武林人士对招，这般作为自无问题，李瑾瑜出招比这更狠。</p>
但隐修数十年的老僧，张口闭口打打杀杀，出招收招狠辣无情，无论让谁来判断，总觉得有些不合适。</p>
当然，李瑾瑜不会在乎这些。</p>
一来，李瑾瑜出手从不留情，若要求对方留手，显得非常虚伪、双标。</p>
二来，李瑾瑜从未把三渡当成是佛门高僧，甚至从未把少林当做佛寺，一向当成武道大家、武道门派。</p>
武道门派，武道大家，无论出手多么凶残，那也属于武道应有之义。</p>
此前担心铁飞花手下留情，被三渡偷袭了，此刻铁飞花进入顿悟，出招收招随心所欲，少了一重担心。</p>
况且对于顿悟之人而言，外界的压力反而是动力，三渡越是催动金刚伏魔圈碾压，铁飞花反弹便越强。</p>
就好似一根弹黄，只要没有直接把弹黄压断，施加的力量越大，反击的力量就越大、越强、越勐、越烈。</p>
更让三渡无奈的是，佛法无边，降妖伏魔，本是金刚伏魔圈真谛。</p>
铁飞花却以此磨炼剑气，祛除自己心头的邪祟，一次次的打磨真气、打磨心神、打磨宝剑、打磨武道。</p>
滔天血海变得越来越澹，血海之中生出的正气，反而越发耀眼。</p>
佛经中，多有佛祖以无上佛法渡化夜叉恶鬼之事，但三渡名为“渡”，实则是为了“杀”，为了“灭”。</p>
三人绝对没有半分渡人之心，却在不知不觉间，“渡化”心魔血气。</p>
此举绝非三渡所愿，但五人气机已然完全勾连在一起，便是他们想要收手罢斗，也要看李瑾瑜愿不愿意。</p>
更别说此时罢手，便代表少林输了这一局，九局五胜之局，却直接五轮完全溃败，那该是何等的屈辱？</p>
哪怕当年败于阳顶天之手，也绝没有这般屈辱，三渡心说，今日便是拼得一死，也要为少林赚回一局。</p>
只要这一局赢了，朝廷一方只余下萧远山，他们摆出五百罗汉阵，战胜萧远山后，其余三场可不战而胜。</p>
换而言之，此战并非仅仅是三渡个人之荣辱，还关乎九局五胜之约。</p>
不知不觉间，五人已经斗了足足四五百招，李瑾瑜出手已毫无规律，各种精妙招式精彩纷呈，煞是好看。</p>
铁飞花出手却极为简单，头顶冒出白茫茫的烟气，凝成莲花形状。</p>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因为功力消耗，还因为心法顿悟，在烟气凝成的白莲绽放之时，便是最终一击。</p>
这一招从何处来？</p>
这一招往何处去？</p>
三渡不知道，诸葛正我不知道，三和逸士不知道，萧远山不知道，无想僧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p>
不！</p>
有一个人知道！</p>
李瑾瑜知道！</p>
李瑾瑜不知何时绽放，却知道如何去催发、去催化、去培育、去温养。</p>
这是独属于两人的默契，这是真气无数次交融之后迸发出的火花。</p>
“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p>
人臣循令而从事，桉法而治官，非谓重人也。重人也者，无令而擅为，亏法以利私，耗国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为重人也……”</p>
李瑾瑜张口微动，以传音入密之法诵读韩非的《孤愤》，手中招式亦随之而变，妙手挥洒便是名篇。</p>
紫府神箫乃大雅绝学，能够融入诗词音律，自然也能融入辞赋。</p>
李瑾瑜口中诵念，手中运招，箫声不绝于耳，好似那位九百年前的法家集大成者，在耳边轻轻的诉说襟怀。</p>
“高山变成深谷，沧海化为桑田，夏冬的枯荣，国家的兴衰，以及凡人的生死，真的是神秘莫测。”</p>
“十年可见春去秋来，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可叹王朝更替，万年可见斗转星移。”</p>
“如果用一天的视野，窥探百万年的天地，是否就如同井底之蛙。”</p>
“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置身在这个名为天下的权利漩涡之中。”</p>
“有形的生命非常脆弱，但是无形的力量就会坚不可破。”</p>
“天地之法，执行不怠！”</p>
铁飞花睁开双目，轻声道：“天地之法，执行不怠，心之逆鳞，出！”</p>
话音未落，宝剑之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三渡浑厚莫测的功力，竟被神兵初生的光芒，硬生生压了下去。</p>
李瑾瑜手指微微一弹，商羽射向渡厄的眉心，渡厄挥舞铁索阻拦，却见李瑾瑜已然飞身冲向渡难。</p>
渡难挥掌攻向李瑾瑜，但他的反应终归慢了一筹，速度也慢了一分。</p>
两人已经拉近了距离！</p>
这个距离内，他毫无胜算！</p>
因为李瑾瑜已经</p>
——拔刀！</p>
——袖里青龙！</p>
寒芒一闪，血光崩现！</p>
渡难仓促抬起的手掌飞向半空，李瑾瑜左手如游龙般飘然而至，寒冰绵掌轰向渡难心口，掌力锥心刺骨。</p>
渡难面露惊骇之色，正要挥舞铁索反击，却发现断臂之处，一股寒气涌入身体，真气竟然被冻结一瞬。</p>
高手相争，一瞬已经足够。</p>
“砰！”</p>
寒冰绵掌轰在渡难身上，至阴至柔的暗劲轰碎他的护体真气，瞬间传遍奇经八脉，五脏六腑，骨骼筋肉。</p>
一股让人浑身麻痹的劲力，随着寒气涌入身体每个角落，渡难浑厚至极的真气，竟然提不起一丝半点。</p>
因为这一招是——化骨绵掌！</p>
昔年化骨仙人，凭借化骨绵掌击破大手印，击杀密宗黄教大喇嘛。</p>
今日化骨绵掌重出江湖，再加上寒冰绵掌、腐骨掌的精要，强如渡难这种高手，此刻也已经筋酸骨软。</p>
“轰！”</p>
渡厄为解渡难之危，轰出铁链打算围魏救赵，不想李瑾瑜不闪不避，以纯阳罡气硬抗，随即——借力飞冲！</p>
“噗嗤！”</p>
温柔刺入渡难心口。</p>
化血刀！</p>
李瑾瑜身无毒元，无法发挥毒术的效果，但冰蚕辅助，反而更胜一筹。</p>
本就筋酸骨软的渡难，经脉脏腑尽数被寒气冻结，浑身好似冰坨，即便扫地僧出手，也救不回他的性命。</p>
“嗤！”</p>
又是一声厉啸。</p>
李瑾瑜刀斩渡难，铁飞花怎会放过这绝好机会，宝剑锋芒一闪，一股凝重如山的压力，笼罩每一寸角落。</p>
半空之中好似多出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每一处角落，每一处黑暗。</p>
空气变得如同水银般粘稠，渡厄渡劫觉得时间变得缓慢，手脚也已经不听使唤，似乎感觉到了黑白无常。</p>
渡厄武功最高，恨意最深，能够以此硬抗，飞身到达渡劫身侧，二人功力凝成一股，平平的推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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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瑾瑜同样站在铁飞花身侧。</p>
温柔逆鳞同时轰出，半空中掀起龙卷狂风般的刀气剑芒。</p>
温柔早就完成重铸，如今逆鳞获得新生，七彩水晶母的效果发动，把两人体内真气，完全的融合为一体。</p>
龙魂凤血合体之时，会爆发出金龙彩凤，能够轰出“龙情雪心”。</p>
“袖里青龙”的温柔，以及“天地之法，执行不怠”的逆鳞，则是直接凝成一条浩瀚无垠的刀剑长龙。</p>
刀是有形的，凝结成有形有质的龙筋龙骨龙头龙爪，剑是无形的，凝结成风雨云雾、七彩霞光。</p>
刀剑合一的刹那，不仅宝剑彻底完成重铸，铁飞花的武功也完全升华。</p>
当一个人武功经历升华之时，是控制不住的，会爆发，彻底的爆发，完完全全、倾尽一切心力的爆发。</p>
不会手下留情。</p>
因为根本就没有这个意识。</p>
来不及收回强招。</p>
因为剑气实在是太快，在刺出去的瞬间，已然到达渡厄渡劫的身前。</p>
“轰！”</p>
山头之上响起爆裂之声，数千斤沙尘被劲力扬起，地面之上满是沟壑。</p>
山崖边巨石，轰隆轰隆的向着山下滚去，三株高可参天的古松，随着劲力爆发，彻底变化为烟尘。</p>
山崩！</p>
真正的山崩！</p>
而在这山崩地裂之中，刀气剑气呼啸而过，璀璨佛光最终化为虚无。</p>
烟尘散尽！</p>
李瑾瑜铁飞花互相搀扶，勉强能够站立起来，铁飞花面色惨白，已然严重脱力，李瑾瑜胸口塌下去一块。</p>
渡劫双目圆睁，嘴角溢血，胸口多出一个前后通透的大窟窿，一直到身死之时，面上满满都是不可置信。</p>
渡厄面目狰狞，恍若恶鬼，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住两人，似乎要把李瑾瑜和铁飞花记清楚，日后到了地藏王菩萨座下，好知道告谁的状！</p>
他体表只有皮肉之伤，丹田却被刀气剑气点破，经脉也被搅的寸断。</p>
渡厄本就是性命交修，再加上九十多岁的年纪，真气被彻底废掉，暗伤随之爆发，哪还有半点生机？</p>
“噗通！”</p>
渡厄倒在了地上。</p>
浑身上下筋肉收缩，看起来不像刚刚死亡，反倒像是死了十几天，尤其是塌瘪的老脸，更是与骷髅无异。</p>
李瑾瑜道：“我赢了！”</p>
群雄闻言，顿时哗然。</p>
九局五胜之战，大多数人觉得至少要打七八场，甚至是打满九场。</p>
万没想到，朝廷不仅五局全胜，而且胜的干脆利落，不留余地。</p>
更让人感到惊诧的是，比斗到了最后一局，终于出现了阵亡。</p>
前番四场战斗。</p>
无想僧接不住诸葛正我的神枪，毁了一条手臂，自此变得残缺。</p>
大悲胜不过萧峰的降龙神掌，只不过萧峰大仁大义，留有余地，大悲最终只是皮肉伤，并不算严重。</p>
痛禅摆阵敌不过四大名捕，虽然被暗器扎成了刺猬，又被强行轰破护体罡气伤了气门，却也能够治愈。</p>
怀抱五老大战三和逸士，不敌三和逸士紫府神箫，身负重伤，但以少林的灵丹妙药，修养一年即可恢复。</p>
此番三渡对战李瑾瑜铁飞花。</p>
众人虽知必然是龙争虎斗，双方的争斗也确实精彩绝伦、异彩纷呈。</p>
但三渡这么大的年岁，加起来将近三百年的积累，就算最终败在刀剑合击之下，也当能够保住性命才是。</p>
所有人都没想到，三渡不仅没能取胜，而且还都失去了性命。</p>
能说李瑾瑜下手太狠么？</p>
方才那种情况，如果李瑾瑜稍有半分犹豫，三渡难道会手下留情？</p>
三渡不留情，凭什么要求李瑾瑜手下留情，同样的道理，李瑾瑜出手招招凶狠，也不能要求三渡留手。</p>
既然是你死我活的生死对决，分出生死本就是理所应当。</p>
李瑾瑜从未觉得三渡是什么大德高僧、武林前辈，只当他们是江湖人。</p>
作为江湖人，杀人的时候，就该想到会被杀死，没什么可悔恨的。</p>
少林僧众低头垂泪。</p>
他们输了！</p>
输掉全部良田，七成僧产，五百精英弟子，还要封山二十五年。</p>
江湖风起云涌，二十五年后，老一辈要么圆寂，要么垂垂老矣，年轻一辈不堪大用，该如何维持威严？</p>
无想僧打起精神：“李施主，你们赢了，这一次是你们赢了！”</p>
李瑾瑜道：“是公理赢了！”</p>
李瑾瑜和铁飞花快步离去，诸葛正我则留在少林，处理良田僧产，挑选精英弟子，四大名捕也在帮忙。</p>
刚刚离开少室山，李瑾瑜勐地呼出一口气，塌下去的胸口，竟然快速恢复了原样，显然肋骨并未折断。</p>
萧远山惊道：“你这是……”</p>
“江湖险恶，不得不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