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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各自的永恒



  1

  诺萨姆卡斯尔大学附设医院,是将都托尔巴斯屈指可数的大医院。

  这里不仅有精灵科的诊疗设施,但若要说住院设施都很完善的医院,就算找遍包括帝都美纳德在内的梅尼斯全国也只有少数几家。

  而且,这里充足的不只是医疗设备。

  据说在那里挂名看诊的医师,个个都是名医。虽然不知道那个风评是否为真,但举例来说的话,据说同院的急诊中心在国内还创下超高救命率的记录呢。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名医。

  但尽管如此,萨达梅基·堤古蕾雅觉得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也很自豪自己工作的场所是诺萨姆卡斯尔大学附设医院。

  而让她对这点感触最深的,是早上这一瞬间。

  她开著深蓝色的爱车驶进医院院区,绕过建筑物旁边再进入停车场。

  那不是地上的公用停车场,而是地下楼层的职员用停车场。

  那儿给人的感觉是昏暗、杀风景又乏味。但那个事实,也让她意识到自己是这个设施的其中一员。

  这里充满只让认同的人看到自己的缺陷。而这座停车场,俨然是诺萨姆卡斯尔大学附设医院毫无准备的「缺陷」部分。

  她搭著电梯上来一楼。

  刻意绕点路到门诊中心,是她当实习医生时养成的习惯。

  那儿的状况,会依医院的勤务时间而不同。上午的门诊大厅充满许多门诊病患,下午开始就有来探望住院病患的访客出入。深夜则是安静到气氛非常诡异。

  轮到早班的今天,大厅的灯还没开,不过外面照进来的阳光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距离门诊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但是。

  「……啊嗯?」

  照理说平日早上都不会有人在的门诊大厅,今天居然有人。

  就算是值班中的护士在这个时候通过,但这个景象也是头一次看到。

  好像有人在争吵。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立刻知道站在中央的是谁。

  「一大早在吵什么?」

  仍穿著套装的堤古蕾雅大步走近,一张表情困扰不已的脸随即转向她。

  「啊啊,太好了。」

  有如岩石粗犷的脸,困扰地皱紧眉头,从两公尺以上的高度如此说道。

  「能不能请你帮我跟她们说一下?」

  但那么说的,并不只他一个人。

  「啊啊,医师,请你设法劝劝他啦。」

  还有两名护士。

  两人看起来都刚满二十岁,发型跟长相都很相似,其中一个虽然没戴眼镜,但还真的很难辨别出谁是谁呢。

  「这位先生一直提出无理的要求。」

  说话的是戴眼镜的那个。

  「真的只要一下下就好了。」

  但马纳伽并没打算提出什么无理的要求。

  萨达梅基·堤古蕾雅环顾三人的脸之后叹了口气。

  「所以我问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七点多。

  距离看诊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因此门诊室并没有什么人。而马纳伽与两名护士在那里起争执。

  「这位先生要求会见病患。」

  「不是啦,所以……我只是想看她一下而已。」

  「都跟你说了,会见时间从上午十点开始啊。」

  「那就太晚了,因为我要工作。」

  听到那句话──

  「工作?你找到工作啦?」

  堤古蕾雅插进三人的对话。

  昨天他明明还说工作完全没著落呢,结果今天早上已经找到工作了?

  「很厉害耶你!」

  她不知不觉往马纳伽粗壮的手臂打了一下。

  不过他的肌肉还是一样很硬,感觉像是打在岩石上。

  「这真的该好好庆祝呢。」

  「哎呀〜我等一下还得过去跟对方谈呢。」

  马纳伽也补上一句「不过是值得信赖的人介绍的」。

  「因此,我想在九点以前赶到伊格洛克。」

  「所以你才拚命早起来这里?」

  「你可以下班后再顺便过来啊。」

  这是没戴眼镜的护士说的。

  马纳伽基于礼貌,转动巨体再次面向她说:

  「我都说了,因为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不确定几点才会下班。」

  看著眼前的景象,堤古蕾雅总觉得很好笑。

  因为眼前这名魁梧的壮汉,正拚命想得到两名娇小的护士的许可。

  仔细想想,马纳伽之所以会找工作,是为了支付公寓的房租。

  然后他之所以需要住所,是因为玛提亚的事情必须跟警方联络。

  总而言之,他为了弱小的玛提亚拚命尽其所能。

  想不到如此魁梧的他会这么可爱。

  「好吧,就特别允许你探病吧。」

  「医师……!」

  两名护士几乎在同时大叫,但是堤古蕾雅举著手在脸的前面挥动。

  「没关系没关系。」

  一副「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其实这要是让高层知道的话,事态可是很严重……

  「身为主治医师的我感觉到有那个必要,只想早点进行诊察哟。只是,不晓得怎么会有个精灵跟在旁边。」

  「喂喂喂。」

  堤古蕾雅的话让马纳伽露出困扰的笑容。

  但是两名护士,似乎是打从心底感到震惊。

  「那么,可以请你到那边等我吗?」

  「好的,非常感谢你。」

  萨达梅基·堤古蕾雅背对那粗犷的声音,转身走向员工室。

  不过,那里只有整列的置物柜而已。

  换衣服只花三十秒钟就解决了。她只是脱下套装的外套并挂在衣架上,再从旁边的衣架拿下白袍换上而已。

  从接受马纳伽的感谢之后,到她再度回到访客登记处,所花的时间只有四分钟半。马纳伽在那段时间仍跟两名护士纠缠不清,不过状况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两名年轻的护士,一副兴致盎然地拚命抬头看腼腆不已的壮汉。

  「怎么?你们还在讲啊?」

  听到堤古蕾雅的话而回头的三人,其中一个的困惑表情消失不见了。

  「是啊,请帮帮我吧。」

  马纳伽看起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医师,是这一位救了马奇雅·玛提亚对吧?」

  「如果是的话,您应该早一点说的。」

  两名护士红著脸说道。

  「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我是看新闻。能够在那么严重的意外得救,真的是奇迹呢!」

  「是因为马纳伽先生救她的关系吧?」

  「好厉害哦!精灵真的是人类的『好邻居』呢!」

  「啊〜我也好想成为神曲乐士呢~」

  堤古蕾雅苦笑了一下说:

  「啊啊,是是是,聊天就聊到这里了。」

  然后「啪啪啪」地拍手。

  「你们不用工作吗?护士长不是差不多要来了?」

  两名护士同时「啊」地叫出声。

  堤古蕾雅笑嘻嘻地看著互看对方的两人。

  「要是被发现你们在这里摸鱼,下场很恐怖哦〜」

  「那、那、那个……!」

  「抱歉我们先告辞了!」

  「请、请您帮我们保密哦!」

  目送小跑步离去的两人,马纳伽「唉〜」地叹了口气。

  「谢谢你,帮了我好大的忙。」

  「干嘛这么客气啊!」

  电梯就在会客大厅的尽头,马纳伽走进去的时候,还稍微把头低下来再通过电梯门。

  「然后,现在状况怎么样?」

  宛如岩石长了头发的头,几乎快碰到天花板。

  「什么?你是说玛提亚吗?」

  「是的。」

  他原本看起来有些腼腆的笑容,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不安,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毕竟昨天他宛如逃跑似地离开病房呢。

  仔细想想,就算他今天不来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可是马纳伽,居然这么早就跑来了。

  堤古蕾雅心想,「他还真老实呢」。

  而且是老实得太危险。

  所以──

  「我觉得,好像不太好耶。」

  她也老实回答。

  「你是说她的身体吗?」

  「不,不是的……」

  没错。

  若要说马奇雅·玛提亚健康有问题的话,那指的并不是她的肉体。

  而是精神。

  「她没有表情。」

  「……啊。」

  「你这个反应,表示你发现到了呢?」

  「是的,没错。」

  壮汉又说「可是……」。

  「我一直觉得她非常讨厌我。」

  「如果只是那样,还比较好呢。」

  电梯慢慢上升到最顶楼。

  「其实她对我,对护士的反应都一样哟。完全没表情,应该说是没有表现出情感。」

  是她刻意压抑呢?或者完全没有驱动感情……

  「但又不像是自闭症。」

  「嗯」地回应的马纳伽最后拟出来的推测,跟堤古蕾雅的推测一样。

  「该不会是……跟那场意外有关?」

  「说得也是,倒是……」

  堤古蕾雅话没说完,不过还是决定不说下去。

  「……你听好了,关于那件事,等一下再解释给你听。」

  这时候电梯伴随著「铃」的声音停止了。

  打开的电梯门,前方是长长的走廊。

  一走向前面的走廊──

  「……好痛!」

  马纳伽这次是额头撞到电梯门上面。

  「瞧你,振作一点。」

  「是〜我会努力的。」

  铺在走廊上的厚绒毯,没让马纳伽巨大的脚步声响起。

  堤古蕾雅敲了敲病房的门。

  不过,她也没等里面回应就直接把门打开。

  「早安〜」

  堤古蕾雅格外精神奕奕地走进病房。

  但是看到病床上的少女,她屏住气息。

  因为她的状况跟昨晚一样。

  在病床的她坐起来,只有脸朝著他们。

  女医师压抑住内心的动摇,勉强露出笑容。

  「喔?你已经醒啦?看起来状况不错呢。」

  但是少女的眼睛,并没有看堤古蕾雅。

  而是她的后面。

  她看的是马纳伽。

  「早安。」

  这次为了避免得头去撞到门框,他小心翼翼地低头走进病房。病房的容积当下感觉变小了。

  「状况怎么样?」

  马纳伽一笑,便露出有如姆指那么大的整齐白齿。

  少女没有反应。

  只是抬头看壮汉的脸。

  这时候堤古蕾雅发现到一件事。

  昨晚堤古蕾雅来这病房的时候,她的反应并不是这样。少女一知道是谁走进来,就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盯著电视机看。

  但是,现在不一样。

  她直盯著走进病床的壮汉看。

  「我没事……」

  少女轻声回答。

  「是吗,那就好。」

  接著壮汉蹲在床铺旁边,因为是医院用的病床,所以床垫的位置比普通家庭用的还要高。

  尽管如此,马纳伽的胸部以上看起来就像是从床铺往上冒出来似的。

  「可以跟你稍微聊聊吗?」

  在床上坐起身的少女,与他头部的位置差不多高,堤古蕾雅则站在门边看著他们俩。

  马纳伽笑嘻嘻地看著微微点头回应的少女。

  「昨天很抱歉,我似乎吓到你了。」

  这次玛提亚并没有点头。

  她只是盯著马纳伽看。

  然后过了大约七秒钟,少女摇头了。

  堤古蕾雅心想,「我真的不懂」。

  虽然儿童心理学与精神医学并不是自己专攻的领域,但多多少少也知道她的状况并不是自闭症。一定是有其他什么理由……就算她内心深处发生了什么状况,也只是无法从「外表」看出她的想法而已。

  不过,究竟是什么呢?

  「我想要问一个问题。」

  说话的是马纳伽。

  用发自丹田的沉重嗓音。

  「昨天,你说的『那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个?」

  「对,你不是对我说『为什么』吗?那到底是,指什么事情?」

  少女的眼睛,稍微……但的确瞪得大大的。那确实是堤古蕾雅第一次看到玛提亚的「表情」。

  或者,她表现出「我就是等你问这个」的模样是错觉?

  玛提亚轻轻摇头。

  那个时候,少女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

  「不想说吗?」

  听到马纳伽这么问,少女再度摇头。

  「我懂了,你不记得了?」

  接下来,她点头了。

  不记得了──玛提亚如此回答。

  堤古蕾雅心想,「不会吧」。

  不过更严重的问题是,少女看不出来在说谎。

  她忘了?

  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耶?

  「是吗?那就没办法呢〜」

  马纳伽的大手不断抓乱翘的头发。

  「不过〜只要是你肯说些话,无论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的。」

  「什么都行吗?」

  「没错,什么都行。」

  正当马纳伽那么回答的时候。

  堤古蕾雅差一点大声惊叫。

  因为玛提亚在努力转动身子。

  她正设法让自己跟马纳伽面对面!

  发现她这个动作的马纳伽,把蹲下来的位置往旁边挪动,如此一来,两人就能面对面了。

  「你什么都愿意回答?」

  玛提亚如此问道。

  没错,询问的并不是马纳伽,而是玛提亚。

  「是的。」

  玛提亚直视著点头的壮汉……她直视著点头的马纳伽并说:

  「那时候,是你救了我对吧?」

  「没错。」

  「当时状况如何?」

  「你问『状况如何』啊……说得也是。」

  马纳伽的视线之所以在天花板上游移,应该是在回想当时的状况吧?他露出皱著眉,憋著嘴的表情,堤古蕾雅头一次看到他的脸色那么难看。

  不久,他彷佛撬开嘴巴似地说:

  「很惨。」

  「我吗?」

  玛提亚回问。

  马纳伽像岩石般的头慢慢点头。

  「不论是你,或其他人……我所看到的都很惨。」

  几乎可以听到点头时关节咯咯作响的声音。

  「从过去到现在,我看过无数人类死亡的场面。也遇过好几次好几次,生命在自己束手无策的情况下逝去的状况。所以,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马纳伽的声音,是发自丹田的低沉嗓音。

  而他那种声音,现在听起来更加冰冷、僵硬。

  「我一眼就看出来,现在没有任何生还者。」

  「我也是吗?」

  「没错,你正在『那家伙』的正前方。」

  马纳伽用「那家伙」形容。

  对堤古蕾雅来说,她觉得那个字眼是在指「死亡」。

  「当时我一股脑地想救你。为了救你,花了我很大的工夫。」

  这是一句很令人难过的话。

  因为他说,当时救不了其他人,一个也没办法救。

  「救我……」

  「没错,就是你。」

  「我差点死掉吗?」

  那个问题让马纳伽再次憋紧嘴唇。

  他粗犷的脸上,出现了宛如刻印在岩石上的裂缝。

  那道裂缝动著发出,「是的」这句话。

  「至少我认为,如果一直放著不管你就死定了。因此,非得救你不可。」

  「如果放著不管,我就会、死掉?」

  这句话让人不禁起鸡皮搭瘩。

  刚刚那是,什么……?

  刚刚那个,不是单纯的询问。

  是确认。

  这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是在确认吗?

  「或许吧。」

  马纳伽如此回答。

  「是吗……」

  然后对话就结束了。

  玛提亚把视线别开,再次直视著正前方。

  看著那台没开的电视机。

  「玛提亚。」

  马纳伽喊她,但少女不再回头看他。

  「我可以再来看你吗?」

  她没有回答。

  马纳伽看著少女的侧脸好一会儿并等她回答,不久之后他就耸耸肩,带著苦笑站了起来。

  与回头的壮汉四目交接的堤古蕾雅,也无奈地耸肩。

  果真如她猜测的。

  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玛提亚封闭了她的心。而且,是她自己刻意封闭的。

  堤古蕾雅把门打开,彷佛在迎接气馁的马纳伽。

  「那我们走啰,玛提亚。」

  尽管主治医师对她说话,玛提亚也没有反应。病床上的少女,宛如双重意义的人偶。

  马纳伽落寞地垂下巨大的肩膀。

  堤古蕾雅刻意让路给他先走。

  壮汉低下头穿过房门。

  就在那个时候──

  「可以哟。」

  传来细细的呢喃声。

  是玛提亚的声音。

  马纳伽讶异地回头,堤古蕾雅则讶异地瞪大眼睛。

  他们俩互看著对方。

  但是少女,并没有往他们这边看。

  马纳伽笑了。

  他打从心底「嘻」地笑著,并轻轻挥动大手。

  「太好了呢。」

  到了走廊关上门后,萨达梅基·堤古蕾雅医师如此说道。

  巨大精灵笑咪咪地点了好几次好几次的头。

  堤古蕾雅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抱著玉石倶焚的决心,邀请对方约会的高中生。

  2

  「还有时间吗?」

  沿著红色绒毯的走廊来到护士办公室前面的时候,堤古蕾雅如此问道。

  「刚才的后续,大概五分钟或十分钟就可以,我只希望能尽早给你看。」

  「这样。」

  不晓得她要拿什么给自己看,不过马纳伽先看墙上的时钟确认时间。

  虽然没在赶时间,但也不是闲到时间很充裕。

  「反正有什么万一,你就用飞的对吧?」

  「可以的话我希望尽量避免啦。」

  这是真心话。

  口袋里有一张摺起来的纸条,是昨晚管理员卡莉娜放进去的。

  上面只画了很简单的地图,然后写了上午九点的时间及社长的名字而已。途中如果边确认门号边问人的话倒没什么问题,但是从上空找的话似乎并不简单呢。

  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尽可能不要飞行的理由。

  「伤脑筋耶〜」

  不过外科医师硬是要烦恼的壮汉跟她走。

  「这边哟。」

  她迅速往护士办公室里面走。

  「啊啊,那个……医师。」

  「你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不会有人注意你的。好了,过来吧。」

  她根本就在说谎。

  当壮汉绕到缴费柜台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护士的视线与偷偷交谈的声音,有如尖剌般地不断剌他的背部。

  他被带来的房间,是里面只有不锈钢制的小书架及桌子,还有小冰箱的简单房间。

  在那儿的桌上,放了一个奇怪的物体。

  「这个哟。」

  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是──

  「是那孩子的……?」

  「没错,是昨天很晚的时候警方拿来还她的。」

  是小型的旅行用包包。马纳伽拿的话,可能看起来像手拿包吧。奶油色且塑胶制,是迷你版的成人用背包。

  边缘还贴了贴纸,是经过夸张表现的漫画猫咪。

  不过,只剩下半张脸而已。

  可能遭到什么剧烈撞击,以致于角角严重凹陷。

  不光是那个。仔细看的话,可能是经过高温的关系,因此整体上有点歪斜。

  把手上还黏了黑色黏土般的块状物,看来是融掉的海绵。

  「知道身分了吗?」

  这里指的是玛提亚的。

  「知道了。不过,是令人不太开心的结果。」

  「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应的堤古蕾雅递到他手上的,是一个小小的卡片夹。

  里面放了身分证。

  证件照旁边记载了住址、姓名及出生年月日。

  「呃……她现在,十一岁啊?」

  只有十一岁而已。

  「伤脑筋耶〜」

  「还有更伤脑筋的呢。」

  堤古蕾雅不加思索就把包包打开。

  水蓝色的小包包,装的应该是盥洗用品吧。还有看起来有些老旧的皮面书,以及一双黑皮鞋。然后在卷成一团的毛巾后面,看到探出头的小猫布偶。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块摺叠整齐的布。

  是连身洋装。

  不过那如果是她的物品,也未免太不适合了。

  那是没有任何花样,整身黑的连身洋装。

  称得上是装饰的,只有衣领的白色蕾丝。

  那孩子怎么会穿这种衣服……这么想的马纳伽,无意识地想像少女穿上那套洋装的模样。难不成──

  「这家伙……」

  自己对人类社会并不是非常了解。尤其是精灵岛坠落以后的事情,几乎都不知道。

  但尽管如此,大致上还是猜得出来。像她年纪那么小的孩子,照理说没有太多机会做这种全身黑的装扮。

  「是丧服……」

  「正确答案。那孩子在搭飞机的前几个小时,出席过一场葬礼。」

  「葬礼?」

  「是她母亲的。」

  「……怎么会有这种事?」

  那是令人沮丧的事情。

  发生坠机意外的前一个礼拜,玛提亚坐著母亲驾驶的车子,结果发生车祸。意外就发生在将都瑟连达的将都高速公路上。

  根据瑟连达警方的说法,原因是后方车辆不当超车的关系。而肇事车辆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玛提亚虽然几乎没受伤,但母亲因为重伤送医,在鬼门关徘徊之后还是伤重不治。

  但问题,现在才开始。

  玛提亚的父亲,在她六岁的时候就病逝了。

  「这么说的话……」

  「没错,正如你所想的。」

  这次的意外,让玛提亚失去了亲人。

  而玛提亚要被住在托尔巴斯伊格洛克市的婶婶夫妇收养。

  「怎么会有这种事……」

  说完以后──

  「嗯嗯?」

  马纳伽皱起眉头。

  「怎么了?」

  「不是……这些,真的是那孩子的行李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啦,总觉得……」

  怪怪的。

  马纳伽拿起皮面书并打开来看,整齐排列又小的字体,全都是手写的。

  堤古蕾雅伸出手,从马纳伽的手上抢过来。

  「好了好了,不要擅自看人家的日记。」

  「这是……日记吗?」

  是玛提亚的日记。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

  「到底什么怪怪的?」

  玛提亚自幼失去父亲,现在又刚失去母亲。然后要被亲戚收养。

  而这些,是收拾好的行李。

  不过──

  「怎么都没有任何跟她父母有关的东西?」

  连一张照片,或者称得上是遗物的东西都没有……

  「一般的话,不是都会塞满那一类的东西吗?总觉得这些行李,不像是那孩子自己收拾的……」

  堤古蕾雅医师的反应,先从叹息开始。

  「我想,应该被你猜中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婶婶……」

  似乎是人格有问题的人物。

  因为她居然把刚在瑟连达结束母亲葬礼的十一岁少女,直接拖到机场去。那个少女可是父亲已经去世,又刚刚失去唯一的母亲呢。

  「怎么会有这种事?」

  而玛提亚的旅行袋里之所以放了丧服,就是那个原因。

  或许这些行李,都是她婶婶收拾的呢。她只是从玛提亚的房间,把看到的东西适当装进包包里而已。

  或者是,没有经过玛提亚的同意就擅自打包行李。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但是,事情还没结束哦。

  「不过那对问题多多的婶婶夫妇,似乎拒绝收养玛提亚哟。」

  「啊……?」

  「毕竟太太刚去世,也难怪会有这种反应。不过,对方还说那孩子是瘟神,好像还说再也不想跟她有任何关联。」

  「不会吧!」

  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大声喊了出来,不过也无法阻止呢。

  就算要降低声量也很辛苦呢。

  「可是,她母亲才刚去世就连家里都不让她回去,还当场要她脱下丧服并硬拖去机场,哪有人那么过分啊!」

  不过那么说的马纳伽,都无法相信自己会这样。

  光是要用言语把爆发的怒气压下来,就已经很勉强了。

  「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以后,结果却不收养她?居然不要她?要丢下她不管?他们有没有想过那孩子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面对那么激动的马纳伽-

  「干嘛对我说那些?」

  堤古蕾雅喃喃说道。

  「……啊。」

  「就算对我说这些也没用啊。」

  马纳伽终于明白了。

  「啊啊,不是啦,抱歉……」

  原来如此,她也跟马纳伽一样很生气。

  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两人互看对方之后,几乎在同时叹气。

  「那么,结果会怎么样呢?」

  对于马纳伽的提问──

  「玛提亚吗?说得也是……」

  堤古蕾雅的视线落在桌上。

  落在那个小旅行袋上。

  「总之在完成复健以前,她都会留在这里。」

  这也表示目前只能暂时这样。

  因为那孩子已经无处可去……也没有人迎接她。

  「一般是转移到自家疗养的阶段,但幸好新帝空要支付这些费用。」

  「大概多久?三个月吗?」

  「才没那么短呢。」

  抬头的她直盯著壮汉看。

  「只要没找到收养她的家庭,而且她的状况没有完全恢复到能够到处跑以前,是绝对不会被赶出医院的。至于复健,也不会让其他工作人员负责的。我会专门负责,并且利用主治医师的权限拚命延长期限的。」

  「不过……」

  马纳伽如此说道。

  因为马纳伽也知道,再怎么拖也是有期限的。

  「但是,也不可能无限期延长吧?」

  堤古蕾雅憋紧嘴唇。

  果然没错。

  「到底能够延长多久呢?」

  女医师张开嘴巴的时候,话还没说出口却先叹了口气。

  「一百八十天,那是最大的限度。」

  也就是六个月。

  「……咦?」

  等一下,这么说的话……

  「那个期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起?」

  「呃……啊,从今天开始。」

  堤古蕾雅医师的回答,听起来像是被他的气势压倒而显得有些退却。

  正确说的话,是从病发起的一八〇日。至于玛提亚的状况,因为是今天确认她下半身麻痹,所以就是从今天开始算起。

  「天哪!」

  马纳伽确认他手上的身分证。

  少女表情正经的证件照旁边,记载的是姓名与住址……

  「果然……」

  「什么?」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回答堤古蕾雅的问题。

  「之后呢?一八〇天的期限一旦到了,她会怎么样?」

  「若找不到收养家庭,她就会被送到收养机构。」

  「收养机构、是吗……」

  在一八〇天之后。

  怎么偏偏是在一八〇天后……!

  他觉得整个人好像快瘫了。

  「能不能在那之前替她想些办法呢?」

  「那要看那孩子的决定哟。」

  「对喔,你说得没错呢……」

  马纳伽话没说完。

  「不对。」

  忽然间,堤古蕾雅这么对他说。

  「啊?」

  「难不成,你还没发现到吗?」

  「发现到什么?」

  「对那孩子而言,真正严重的不是脚,而是心理哟。」

  「毕竟发生了那种意外呢……」

  「才不是呢,你这个迟钝的家伙!」

  挨骂了。

  马纳伽不晓得为什么会挨骂,不过他只能够拚命眨他的小眼睛。

  「……啊?」

  「你这家伙果然没发现到!其实啊!」

  不过堤古蕾雅话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她深深叹了口气以后,然后娓娓地说: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奇怪?」

  虽然一直重覆同样的话,但她已经不再对马纳伽发飙了。

  「那孩子,不是问过你吗?她问自已是不是差点死掉……」

  「对,没错。」

  的确被问过。

  「还有,如果你没有救她,是不是就会死掉……」

  没错,的确被那么问过。

  「那孩子……」

  那么说的萨达梅基·堤古蕾雅把视线别到一边。

  「其实想死哟。」

  「……咦?」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到的。为什么她会没有表情,还有她为什么会封闭心灵。」

  为什么玛提亚会变成那样?

  「其实是她想死。」

  那就是堤古蕾雅医师拟出来的结论。

  「正确说的话,她觉得自己没死成。那孩子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死在那场飞机意外哟。」

  ……不会吧?

  「为什么……!」

  他的声音又变大了。

  为什么她会想死?她才十一岁耶!

  「道理很简单。她六岁与父亲死别,现在母亲也去世了。这样你应该懂了吧?那孩子的父母,现在在哪里?」

  「那是……!」

  他话没说完。

  不过他也发现到了。

  「啊啊……原来如此。」

  堤古蕾雅哀伤地点头。

  「在奏世……对吧。」

  「只要死了就见得到面哟。」

  最起码,玛提亚心里是那么想的。

  她毫无幸存的喜悦。非但如此,还认为只要死了就能见到父母。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既然这样。

  如果,真的是那样……

  「我算是破坏了她的愿望呢……」

  我把怀抱那种梦想的女孩,独自拉回到现实世界。

  把她拉回没有任何人等她。

  也没有任何人想见她的那种世界。

  马纳伽看著桌上的旅行袋。

  那裂成一半的漫画猫咪,正对著他笑。

  3

  时间流逝地非常慢。

  但是对玛提亚那说,那种经验也不是第一次。

  只要发生悲伤的事情,或是痛苦的事情,时间就马上开始慢慢流逝。结果只有她自己不断不断地往前走,直到回头才发现时间正从后面慢吞吞地跟上来。

  于是,玛提亚停下脚步。

  她停下脚步,等待时间追上来。

  但是当她再度开始往前走,时间就马上被抛得远远的,于是又得停下脚步。

  穿著白衣的护士来过病房好几次。

  她们替玛提亚量体温或血压,或者是送三餐,抑或是让她坐上轮椅再推著她去上厕所。甚至还对她说:「今晚来泡澡吧」。

  等身体的状况再好一点,应该就会练习走路吧。

  其实她早就发现到自己无法走路这件事,连在床上要坐起上半身都得花一番功夫了。

  但是,她一点也不厌恶那些辛苦。

  因为辛苦的花费,能够促进时间的流逝。

  从马纳伽来探病以后,已经吃过三次的饭。

  除此之外,就只是看著从窗户投射进来的光线。

  在吃第二次的饭时,光线从窗外斜照进在地板上。然后爬到床上,落在床的另一边,然后慢慢爬上墙壁。

  玛提亚一直盯著那个景象。

  当照在墙上的四角形光线快要消失的时候,有脚步声接近了。

  不是护士的脚步声。

  护士或医师的脚步声几乎会被绒毯吸收,也听得到衣服的磨擦声。但是这个脚步声,比他们的更大声又沉重。

  正当她回头看房门的时候,脚步声正好停止并连接到敲门声。

  那「咚咚」声听起来格外笨拙,而且是从下方传进来。

  她还没回应,门就已经开了。

  忽然间,一颗头突然探进来。上面有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像岩石般的下巴,以及充满笑意的小眼睛。

  「喔,你睡醒了吗?」

  玛提亚点了点头,马纳伽一度把头缩回去,然后不知为何是用背推开门倒著走进来。

  「太好了,我还担心来得不是时候呢。」

  他两手捧了许多东西。

  马纳伽粗壮的臂膀之间,堆了像山那么高的包装精美的盒子,或者漂亮的纸袋等等。看起来并不很重,但似乎影响了他的视野。因为他几乎看不到前面的路。

  「呃──……」

  尽管已经进了病房,马纳伽还是不断从堆积如山的物品左右探头,环顾著四周。

  「找不到地方放耶。」

  就在那个时候,堆积的物品开始摇晃。

  「糟糕!」

  塌下来了。

  简直像是礼品的土石流。

  不过,接下来的景象更教人吃惊。崩塌的盒子啦纸袋啦,都还在半空中的时候,马纳伽的巨体已经动了起来。

  他一手抱住大量的物品,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把在半空中的物品一一抓回来。结果原本抱著的那一大堆物品上面,又慢慢有物品往上堆。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简直是神速。

  完全没想到他那庞大的躯体,能够动得这么迅速。

  但是──

  「唔喔喔喔喔喔喔。」

  只不过结果,却是非常笨拙。

  能把差点掉下来的物品救回来固然很好,但是就结果来说,他反而堆了一堆更不安定的物品到脸的高度。

  从玛提亚的方向来看,根本看不到他那张大脸。

  「玛提亚。」

  看来他的脸似乎有撑住盒子的样子,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总之,放那边可以吗?」

  玛提亚点了点头以后──

  「嗯。」

  她出声回应马纳伽。

  「那么,不好意思了。」

  壮汉一面拚命取得平衡,一面把东西放下来。

  就放在床上。

  因为玛提亚在床上坐起身来,所以床铺的下半部是空著的。

  这次马纳伽──

  「哎呀,终于得救了。」

  在没有崩塌的情况下,好不容易让那些物品成功「著陆」。

  他「唉〜」地发出叹息,不知是安心或是对自己的成功感到满意。

  倒是玛提亚发现到一件事。

  马纳伽的服装,不一样。

  他穿的不是那套黑色西装。

  而是灰色的服装,怎么看都像是作业服。仔细一看,袖口还沾有乾掉的泥土。

  不过马纳伽似乎误会玛提亚看他的视线。他叹了一口气之后,露出略带腼腆但得意的笑容。

  「好了。玛提亚,你喜欢看书吗?」

  玛提亚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她目瞪口呆地盯著马纳伽看,只见他的大手从纸袋里抓了一堆书出来。他一手就抓了十本以上。

  玛提亚只看到封底,每本书的封底都画了小小一个卡通造型的男生。

  「这套书,最近好像很热门。」

  他边说,边把书摆在纸袋旁边。只看封面,看不出那到底是小说还是漫画。

  但是,在她伸手确认以前──

  「还有,对了对了,这个。」

  马纳伽这次开始撕破,上面画有布偶啦火车头等等图案的包装纸。里面好像是什么箱子。

  「说到打发时间,应该就是拼图,对吧?」

  他拿出来的箱子里,印有什么圆筒状物体的照片。表面覆盖了各种颜色的面板,若那就是马纳伽所说的拼图,玩法一定是边转动它边滑动拼图碎片,让各个颜色回到它那个颜色的位置吧。

  「还有啊,对了对了,不能忘了这玩意儿。」

  这次是扁平状的纸盒。他的大指头灵巧地打开纸盒,里面放的是一件水蓝色的连身洋装。

  「我只是想到『希望你出院的时候能穿上它』。」

  她终于明白了。

  他这些行为是来探病。

  「你看看哦。」

  说著,他很快又打开另一个纸盒,这次也是扁平状的纸盒。

  「你〜看,这件的颜色不一样。」

  是相同款式的黄色连身洋装。

  马纳伽把包装纸一一拆开,让她看里面的东西。

  但是玛提亚并没有回应他。

  她想,「该说什么好呢」。

  但内心又没涌出什么感情。

  明明不高兴却要露出笑容给对方看,这算是欺骗。

  明明就不想感谢他,但这时候说「谢谢」的话就算是欺骗。

  不过,并不觉得对自己有造成什么困扰。

  其实,自己的脑袋什么都没想。只觉得「为什么他要这么拚命取悦自己」,她只有这一个疑问而已。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玛提亚,只是直盯著他看。

  他的大手突然停止动作。

  在有如岩石般的大脸里,小到出人意外的眼睛正盯著玛提亚看。

  那是充满寂寞的眼睛。

  「是吗……这个,对不起。」

  巨手不断抓头。

  壮汉的眼睛在连身洋装、拼图与赠送的书上面游移,应陔是拚命要找适当的言词吧。

  不久他「小声」地说:

  「我找到工作了。」

  他身上穿著作业服。

  「然后,我跟公司预支薪水。不过,你也知道我是精灵啊。需要花的只有房租,餐费也不像人类要花那么多,也不需要什么电费……」

  他解释到这里就没再往下说。

  玛提亚心想,「果然没错」。这个人做事情真的很拚。

  虽然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这样。

  不过,玛提亚确实明白他拚命想表达的事情,所以就点头回应他。

  「对不起。」

  那句话是马纳伽说的。

  为什么?照理说很巨大的精灵身躯,怎么看起来如此渺小。而且好像泄了气的汽球,缩得好小。

  「我好像闹得太大声了呢。不过,你好像变得有些开心呢。」

  那么说的马纳伽,开始收拾被他弄乱的病床。

  不过他突然发现到,玛提亚在动。

  她把自己的手伸向壮汉的大手。

  然后──

  「不用了。」

  她如此说道。

  为什么她会那么说?

  「咦?」

  壮汉停止动作。

  这时候的他正用一只手抓住好几本书,准备把那些书放回纸袋里。而玛提亚对著将小眼睛瞪得大大的精灵说:

  「放著就好。」

  并不是因为其中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并不是因为其中有自己觉得「不错」的东西。

  尽管如此,一想到散乱的探病伴手礼会被收拾乾净,她觉得「唯有那个,说什么都不愿意」。

  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呢?

  马纳伽又眨了两次眼睛之后──

  「是吗?」

  便把手上的东西放回被单上。

  「那么,我就这么放著哦。」

  「嗯。」

  「要是被骂怎么弄得这么乱,你就老实说罪魁祸首是我。」

  「知道了,我会说的。」

  「好极了!」

  他挺直背脊并露出笑容。

  「那么,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

  「我明天还可以来吗?」

  ……咦?

  明天再来?

  他明天还要来吗?

  到这里?

  来看我?

  为什么?

  「这个……如果你不希望我太常来的话……」

  玛提亚事后才发现,是自己打断他的话。

  因为她摇头了。

  当下马纳伽露出开心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么,明天见。」

  他来探望自己,其实也没有感到特别开心。

  不过,也不讨厌。

  既然这样,到底是什么?

  不懂。

  虽然不懂,但玛提亚还是点头了。

  马纳伽也笑得更开心。

  「那我走了。」

  壮汉精灵留下的,只有这句话。

  当他关门的时候,还特地回头从门缝再看玛提亚一眼,然后才离开静到吓人的病房。

  正当他离开之际,声音从病房里消失了。

  耳朵只听见「哔──」的什么声响。

  终于想起来了。

  在自己还很小的时候,会在睡前帮忙关灯的,是妈妈。

  每天都是这样。

  她在钻进被窝又娇小的玛提亚额上亲吻之后,步出房间的时候就随手把灯关上,并且说「晚安」。

  不过,唯独星期天晚上不一样。

  星期天晚上……

  对,没错。

  是那个声音。

  星期天晚上对自己说「晚安」的声音,也是发自丹田的低沉嗓音。

  「爸爸……」

  玛提亚看著乱成一团的床铺。

  然后像被吸引似地把手伸出去。

  4

  走在铺著红色绒毯的走廊,他通过服务台的时候,确认一下墙上的钟。

  会见时间大约花了五分钟。当他与护士站的护士四目交接,对方回以耐人寻味的眼神护士对他的来访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纳伽点了一下头向她道谢。

  这时候,天外飞来一个声音。

  「嗨,劳动者!」

  虽然不算大声,却也能让人神经紧绷。

  「这身打扮挺适合你的嘛!」

  是萨达梅基·堤古蕾雅。她正好从柜台后面的护士办公室走出来。

  她笑嘻嘻地抬头看壮汉。

  「早上赶上了吗?」

  「是的,托你的福。」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是在工厂之类的职场工作吗?」

  「不是的,是拆除业。粗略说的话,是把一个区域整个重新开发。」

  当时他到了纸条所记载的地点,结果是一家小型拆除公司的事务所。

  迎接马纳伽的,是穿著作业服但很硬朗的老人。

  自称叫宇尻·乔纳罗的老人,简略说明工作内容之后就要马纳伽换上作业服。以前他曾雇用过个头不输给马纳伽的精灵,于是让他穿上当时备用的作业服。

  上衣里面的确早就用油性笔写了名字呢。

  「所以你就马上开始工作了。」

  「是的,我已经拆除四间空屋了呢。」

  「感觉这简直就是你的天职嘛?」

  马纳伽对著笑嘻嘻的堤古蕾雅耸肩。

  「不要挖苦我啦。」

  「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其实我一直在等你呢。」

  「等我?」

  「没错,跟我来一下。」

  这次又是去护士办公室里面。

  不过这次就不需要在意时间了,于是马纳伽跟在堤古蕾雅后面,慢慢地往里面的休息室走,桌子对面坐著一名眼熟的人物。

  是身材瘦高且戴著眼镜的老人。

  「啊?是那个时候的乐士先生?」

  「我是根上,你这家伙的记忆真差呢。」

  老乐士边说话边站起来,并且马纳伽握手。

  接著他再重新自我介绍,自己叫根上·凯雷多。

  「不好意思,我一直想要好好谢谢医师您呢。」

  「我没道理接受你的感谢哦,毕竟我有透过公社确实收到新帝空支付的酬劳呢。」

  说到这里,根上老人「嘻」地笑起来。

  「当然,还加上新西装与鞋子的费用呢。」

  「这、这样啊。」

  双方只像这样做出含糊不清的对话,也是没办法的事。于是马纳伽,回头向背后的堤古蕾雅求救。

  「我们是来看玛提亚的,但院方说有先来的访客,所以就只好先在外面等。」

  「这、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那真是非常抱歉。如果你们想见那孩子,她还醒著哦。」

  但是,老人摇了摇头。

  「不,我们就不进去打扰她了。看来托付给你照顾,应该不错呢。」

  「什么?」

  托付什么?

  「托莉西亚,你也那么认为吧?」

  根上·凯雷多越过肩膀对著后面说话。

  可是没有人。

  但事实上马纳伽十分了解,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没人。

  「是的。」

  回应的声音来自空无一物的空中,最起码对人类来说,应该是那么认为。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空间慢慢呈现扭曲的现象。

  一瞬间过后,在根上乐士的背后站了一名人物……站了一个精灵。

  精灵的分类,有许多分类法。

  首先第一种,是依照枝族分类。这是最单纯的分类法,也是根据物质化的精灵的物理性外观进行分类。

  身为能量体的精灵,原本并没有特地的形状。因此,在进行物质化的时候便自行决定其形状。这个时候,每一个精灵的性格与性质,都会明显反应在形状上。

  譬如说,重视精神性与自尊的精灵,就倾向选择近似狼的形状。

  仔细看的话,撇开有翅膀这点不说,除了无法完全变成狼的精灵,还有体型是真正的狼好几倍的、变成半人半兽的,甚至是有野性但选择与人类相差无几的外观,可以说是各式各样。

  不过,那一类的精灵统称为「塞洛」这个枝族名。

  第二,也有「像人或像兽」这种分类,有别于枝族的分类。

  若以前面提到的塞洛为例,无法变成真正的狼的是贝鲁斯特,半兽半人的是利坎特拉,然后外貌与人类相差无几的则称之为弗马奴比克。

  再把这个拿来举例的话,拉马欧枝族的弗马奴比克的共通特徵,就是有人类的外型但体型庞大,部分头发有像是加了亮粉般的条纹图案。

  出现在根上乐士后面的,是跟马纳伽一样的弗马奴比克。

  是女性。

  枝族应该是莫奇奴吧。

  有著纤细的脖子与纤细的手臂,还有纤细的双脚,这都是莫奇奴枝族的特徵。而且他们的眼睛很大,但瞳孔很小。全部往后梳的流畅短发,全都在后脑杓处朝后方竖起。

  「我没有异议。」

  精灵如此回答。

  贴身的紧身西装,只在衣领跟袖口处用大量白色皮毛当做装饰。

  「我反而觉得应该交给这一位呢。」

  那悦耳的声音也在耳朵深处留下余韵呢。

  「那么,就交给他吧。」

  「是。」

  走上前的精灵,手上拿著一个变形的银色物体。

  「我叫托莉西亚·爱玛·拿鲁基艾塔。」

  她边说边递上一个银色物体。

  「这是那天晚上……你跟少女离开之后,我在现场发现到的。」

  「发现到这个……?」

  是乐器。

  是很小……真的很小的乐器。

  可能是遭到什么坚硬的物体撞击,因此严重变形。现在它的音色只能够凭想像,但也铁定无法再实际听到它的声音了。

  再也没机会听了。

  「尽管少女离开了,但她的『思念』仍强烈残留在事发现场。觉得不可思议的我在现场找了一会儿,结果就找到那个乐器。」

  「思念……是吗?」

  「是的,那应该是她非常宝贝的东西吧。里面灌注了她强烈的思念,几乎可以说是那孩子的分身呢。」

  「你把那个……」

  说话的根上乐士。

  「把那个拿还给那孩子吧。」

  「我?不是啦,可是……」

  马纳伽对站起来的根上·凯雷多这么说。

  「因为是你们找到的,照理说应该由你们交还给她……」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老人拚命挥动举在脸部前面的手。他皱著眉头,彷佛看到最讨厌的食物摆在眼前的小孩子。

  「你忍心把那么困难的任务,硬推给我这个老头子做吗?」

  「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莫奇奴精灵笑著对不知所措的马纳伽说:

  「其实你身上,也带有那孩子的『思念』呢。」

  「……我身上也有?」

  「是的,你没发现到吗?你的存在,与那孩子的『思念』重叠在一块……不对,或许应该说就是那孩子所『思念』的东西呢。」

  「我就是……」

  她思念的东西?

  玛提亚所思念的……?

  「……啊。」

  忽然间,马纳伽发现到了。

  所以才那样吗?

  是自己这个模样……是这个巨体的关系吗?

  「既然这样……」

  马纳伽盯著手中的金属块。

  这里面充满了玛提亚的「思念」。

  而马纳伽的身上,也带有那份思念。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不能算是单纯的偶然。

  无论是发生在马纳伽身上的事情,抑或是发生在玛提亚身上的事情,都不算是偶然……

  这不能算是善后。

  而是开始。

  既然这样……

  「我知道了。」

  马纳伽紧握著银色物体,然后直接放进口袋。

  「我有一天会拿去还给她的。」

  「现在不拿给她吗?」

  提问的是堤古蕾雅。

  「是的,现在还太早……」

  这时候,现在突然传出发自喉咙深处的「嘻!嘻!嘻!」声音。

  是根上与自己的契约精灵相视而笑所发出的声音。

  「看吧?交给他果然是正确的。」

  「是啊。」

  话一说完,托莉西亚便回头看马纳伽,还以人类捕捉不到的极快速度眨了一只眼睛。

  那是一个意义深长的眼色。

  5

  熄灯时间早已经过了。

  无论窗外或门后,都是一片寂静。

  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塑胶片「卡叽卡叽」嵌合的声音。

  玛提亚坐在床上直盯著手上的东西看。

  那是马纳伽带来让她「打发时间」的。

  游戏规则很简单。

  但要做可就不简单。

  那是圆筒形的拼图。

  正确来说的话,是由七个厚圆盘叠成的一个圆筒。每个圆盘具有各自回转的构造,圆周则刻了八道沟槽。

  而嵌入沟槽的,是沿著圆周呈弯曲弧形的塑胶拼图块。

  颜色有七种……分别是红色、橘色、黄色、绿色、蓝色、靛蓝色,然后是紫色。所以那个拼图的名字叫做「彩虹拼图」。

  颜色散乱分布在圆筒各个地方,但是包装上的照片是圆筒以直立的方式被分割,形成漂亮的七色带状。

  把颜色统一。

  那就是这个游戏的规则。

  回转圆盘,让旁边圆盘的拼图块滑进其中一道空著的沟槽。是不断重覆同样的步骤,让七种颜色聚集在各自色区的拼图。

  自从马纳伽离开病房以后她就一直在玩拼图。

  不过,就是没办法让颜色统一。

  当她想凑齐红色的时候,绿色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当她觉得黄色凑齐了,旁边却排了一横列的蓝色。

  橘色跟靛蓝色明明就凑齐了,但最后一段这两个颜色却不知为何排错了。

  而且忽然才发现,紫色在不知不觉中排成一列。

  感觉好不可思议。

  不过只是发出嘎嚓嘎嚓的声音转动圆筒,然后滑动拼图碎片而已,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孕育什么伟大的事物。

  在玛提亚的背后。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有什么莫名的事物正不断地扩大蔓延。

  宛如后脑杓向外打开,然后那里面的内容物混杂著空气并逐渐扩散。

  感觉原本看不见的圆筒里面都看得见,而原本散成一团的色板,怎么看起来相同颜色的都串联在一块。

  玛提亚觉得似乎看到什么。

  可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虽然想凑齐蓝色,但好不容易凑齐的红色又要分散了。

  看著那些拼图,她忽然间发现到一件事。

  接著她按下病床扶手的开关,把窗帘打开。

  窗外是被窗户挡住一半,叶子茂密的树枝。

  它的后面,是一片夜空。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想法,觉得拼图跟夜空很像呢……

  不过,的确很像。

  这个,跟那个一模一样。

  她心想,「好想看」。

  心想,「好想仔细看清楚」。

  发生那场事故以来,这倒是自己头一次萌生「想做些什么」的念头。而且发现到那点的时候,自己已经动了起来。

  玛提亚把拼图摆在枕边,两手撑在被单上。

  「……唔!」

  当她灌注力量,手臂虽然抖个不停,但至少腰部稍微从被单往上抬。

  明知道自己站不起来。

  可是,想看。

  想再仔细看清楚。

  看那片天空。

  看那片夜空。

  轮椅就紧靠在病床旁边,在玛提亚的左侧。

  她知道怎么使用它,从入住的第一间病房,移动到这最顶楼的病房时,就已经坐过了。她的腰又落在被单上,尽可能把左手往外伸展,然后再一次灌注力量。

  「唔……」

  腰部从被单上抬起来了。

  接著左右移动重心,产生反作用力。

  「呼……呼……呼……」

  然后顺著那股力道把身体甩出去。

  她的腰部落在左手边不远处,只剩下脚还在原处,上半身往病床左侧稍微移动了一点点。玛提亚用手把无法动弹的脚拉过来之后,再重覆相同的动作。

  到了第三次,终于移动到病床边缘。

  她用右手抓住病床的扶手并伸出手臂。

  「唔──!」

  彷佛从病床倒垂似的玛提亚,只用一只手的力量把手往前伸。

  指尖触碰到轮椅的推柄。

  然后拉过来、抓稳之后再用力拖过来。

  车轮开始滚动的轮椅,终于靠在病床旁边。

  玛提亚挺直背脊,不过也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是汗。

  不过,还是想看。

  她拉著脚,让它落在病床外,脚尖碰到轮椅的座垫。

  接著深呼吸两次左右──

  「唔!」

  玛提亚整个身体往病床外拋出去。

  随即「咚」地感受到冲撃力道。

  但是她并没有摔下床,也没有连同轮椅一起倒下。

  而是以正座的姿势,稳稳坐在轮椅的座垫上。

  当她把体重移向椅背,膝盖也跟著抬起来,然后把双手插进膝盖后面,硬是让双脚往前伸。接著伸出去的脚「嘎嚓」地落在脚踏上。

  「……成功了。」

  应该看得到。

  玛提亚扭动身体把手往前伸,拿起床上的拼图并摆在膝上。

  她抓著轮椅的手把轮环往前推。

  车轮开始往前滚动。

  但是比想像中还要重。

  「唔──……」

  玛提亚紧咬牙根持续往前推动手把轮环。

  离开病房到走廊的时候,头一次明白病房的门为什么要设计成滑动式的。

  昏暗的走廊一片寂静,远处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在护理站的护士们吧。

  铺在地板的厚地毯吸掉轮椅的声音,玛提亚一面推右手边的煞车杆,一面推动左手边的手把轮环转换方向。

  往病房大楼的里面走。

  往走廊的尽头移动。

  那里有窗户。

  在走廊尽头那一片墙,有一扇几乎高到天花板的大窗户。

  「嗯!嗯!嗯!嗯!嗯……」

  尽管汗水从额头滑到脸颊,她仍用力推著手把轮环。

  车轮不断转动,慢慢地慢慢地接近窗户。

  因为太用力转动轮椅的关系,拼图差点从膝上滚落,使得她连忙用手压住。

  玛提亚像是把它夹住似地插在无法动弹的双腿之间,然后又继续推动手把轮环。转动。

  转动。

  转动。

  看得到。

  看得到。

  马上就看得到了……!

  「……啊。」

  结果没看到。

  「不会吧……」

  窗户就近在眼前,轮椅的脚踏正好抵在窗户下方的墙壁。

  但是,抬头可见的并不是夜空。

  而是天花板。

  走廊跟灯光完全关掉的病房不一样,还残留些灯光,是微亮的。因此窗外比走廊还要暗。天花板的倒影就映在玻璃窗上。

  「怎么会这样……」

  她不知不觉紧握住拼图。

  「伤脑筋耶你。」

  玛提亚吓了一跳。

  因为她没发现到有人从后面走过来。

  「看样子你应该不是想逃走呢。」

  是萨达梅基·堤古蕾雅。

  她以双脚微张的金刚力士站姿,双手则插在医师袍的腰际。

  但脸上是苦笑的表情。

  「你大概是想看夜空,对吧?」

  玛提亚点了点头。

  「你大可以按护士铃,请护士带你去看啊。」

  「可是……」

  堤古蕾雅叹了口气。

  「没错,护士一定会跟你说『不行』呢。」

  玛提亚低头不语。

  就在那个时候──

  「哇!」

  因为轮椅突然动了。

  轮椅被往后拉并转换方向。

  堤古蕾雅握住推柄──

  「不过,我也突然很想看看夜空。你陪我去吧。」

  并一口气往玛提亚刚刚千辛万苦通过的走廊走回去。通过护理站前面的时候,护士也只是露出讶异的表情,没有人叫住她们。

  一进电梯,堤古蕾雅从医师袍的口袋拿出一个皮制钥匙圏,并把其中一把钥匙插进操作面板的钥匙孔里。

  接著在那个状态之中按下「R」的开关。

  「这是给你的特别招待哦。」

  那么说的她笑了。

  当电梯门一开,所到的地点就是顶楼。

  放眼望去那里只有水泥地,四周围著高高的围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老实说,真的什么都没有。

  假如这个世界真有尽头,或许就是长这个样子吧。挡住视野的事物全飘向后方,呈现在前方的只有无限的空间。

  夜风轻轻拂过少女的头发。

  那不禁让她觉得自己彷佛从久远的彼方,终于抵达无尽的旅途终点。

  「……哇。」

  少女似乎很满意地轻声惊叹,堤古蕾雅则「哼哼」地笑了一笑,然后得意洋洋地把轮椅往前推。

  往顶楼的正中央前进。

  往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央移动。

  最后堤古蕾雅把轮椅停下来,然后坐在他旁边。她就坐在顶楼的地上,把双脚往前伸直。

  「啊──话说回来,我好久没有仰望夜空了呢。」

  堤古蕾雅的两手往后撑,因此是以上半身挺起的姿势仰望正上方。

  玛提亚也仰望上方。

  「……啊。」

  是夜空。

  是星空。

  漆黑的天空里,有无数颗星星在闪闪发亮。

  对了。

  自己想看的,并不是天空。

  而是星星。

  其实自己想看的是星星……

  「我说玛提亚,你知道吗?」

  仰望著天上的繁星,堤古蕾雅的声音有如呢喃般地低沉又温柔。

  「那些,全都不是现在发出的呢。」

  玛提亚回头看自己的主治医师。

  红发女医师对自己说的话苦笑地说:

  「啊啊,对不起。我那种说法你应该听不懂呢,呃──……其实光的速度是一定的,这你知道吗?」

  玛提亚点头回应。

  每秒三十万公里,绝不会高过那个数据也不会低于那个数据。

  「因为宇宙很广阔,星光是花了好几百年、好几千年或好几万年,横越宇宙而来的……」

  那个玛提亚也知道。

  远在十万光年的星光,是花了十万年的岁月才到我们眼前的。

  「所以啊……」

  堤古蕾雅举起手臂往正上方伸,指著夜空说:

  「若看到远在一万光年的星星与远在十万光年的星星并列在一块,它们都不代表就是『现在』,只能说我们是同时看到一万年前的光跟十万年前的光呢。」

  啊啊,原来如此啊。

  「人类也是一样呢。」

  玛提亚再次回头看她。

  因为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玛提亚你今年十一岁对吧?」

  她点了点头。

  「我啊……嘿嘿,要帮我保密哦?我二十九岁,而且就快满三十了呢。」

  玛提亚在这世上活了十一年,提古蕾雅则是活了二十九年。

  「而那样的我跟玛提亚并肩坐在一起,我的后面有二十九年的岁月,玛提亚的后面有十一年。虽然我们出生的时间不同,活在世上的时间也不一样,但是现在,看著同样的事物。」

  玛提亚想起妈妈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大家在不同的场所,不同的时间来到这个世上。过著各自不同的生活,然后相遇。

  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从出生到相遇以前的经历,虽然那些经历完全不一样,但是相遇的那一间就开始重叠了。

  玛提亚望著膝上的拼图。

  然后,抬头仰望星空。

  「马纳伽……」

  「没错。」

  堤古蕾雅确实了解玛提亚她喃喃自语的意思。

  「他一定也活了好几百年,然后与你相遇。」

  没错。

  一定是那样。

  「存在于马纳伽背后的事物与玛提亚背后的事物,尽管历经的时间与大小完全不一样,但是现在,你跟他可是活在同一个时代哦……」

  「嗯。」

  两个人抬头望著夜空。

  一直持续这个动作。

  不过玛提亚,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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